和大多數人的認知不同,世界並不是扭曲的。


    隻不過,世界上有一條完全不受人意誌影響的瘋狂法則——熱力學第二法則、混沌係數增加法則。


    我們降低局部的係數,從而把這錯認為愛。


    ——羅爾·伊讚《博士的愛情與錯覺》同盟曆八六年


    ◇ ◇ ◇


    切蕾西和我兩個人在埃裏德那中央公園散步。


    這是一座正對著奧裏埃拉江的海濱公園。運輸船在江裏繁忙地穿梭。一群海鷗飛過空中。


    往後看的話,能看到遠處早春事件時的鍾塔。塔頂還蓋著藍色的塑料布。估計修整工事的預算還沒下來吧。而且沒人對那個鍾塔有美好的迴憶,所以估計也沒人會向市議會提出修理申請。


    再加上安海瑞歐和潘海馬的激烈衝突,修理又要往後延了吧。我甩了甩頭。不能忘記我是為了忘記腥風血雨的日子才來這裏的。


    我收迴視線。切蕾西站在江邊的木板小路上。她把右手伸進左手拿著的紙袋裏,拿出裏麵的東西撒在地上,公園裏的鴿子們立刻圍了上來。但是她撒的是她撕碎的紙片。切蕾西朝被騙過來鴿群衝過去。鴿子們慌慌張張地逃開,張開翅膀飛走了。她在路上笑了出來。


    我走下木製的樓梯,走到切蕾西身邊。


    「這麽做、很有趣嗎?」


    「有趣啊。」切蕾西調整著因為跑步而淩亂的唿吸。「因為鴿子明明是和平使者,卻到處散播病原體,這一點我說不出來的喜歡。一把它們轟走我就覺得痛快。」


    「真是壞人的思考方式啊。」


    「因為我是抓住你搖擺不定的弱點趁虛而入的惡女啊。」


    切蕾西在我旁邊笑了。不止是夜晚,陽光下的切蕾西也很美。晚上的她身上帶著大人的情色,白天則變成了少女的天真爛漫。


    作為昨天早上那陣雞飛狗跳的補償,我強行讓切蕾西把白天的工作請了假帶她來了這裏。真的是來對了。雖然說這對社會人士來說並不好,但作為人類偶爾還是需要這種時候的。硬要說的話,其實是切蕾西順著我的意思陪我來的。


    結束了騙鴿子遊戲後,切蕾西和我親昵地並排著在公園裏散步。因為這裏離海很近,江上吹來的風撥亂了切蕾西的黑發。


    「話說迴來在公園約會就可以了嗎?去別的地方也可以啊。」我開始想普通的約會是個什麽流程。「參觀地下迷宮和地下格鬥場。漂在河上的央華風味餐廳。我知道一些有趣的約會地點,不過一般來說大家都會去迪斯雷利亞樂園哦?」


    我往埃裏德那的南部看去。我本以為能看到遊樂園的大觀光車和灰姑娘城堡的,但實在是看不到。這一刻,那些高樓大廈都變得礙事起來。


    「那裏就下一次再去吧。而且迪斯雷利亞樂園平時人太多了。」


    切蕾西挽住我的胳膊。我們看起來就是一對普通的情侶。


    「所以就今天一天,我想要和學生一樣約會。」


    就和普通的情侶一樣,我牽起手她的手往前走,用態度表示我同意了她的話。我也不光光是為了忘掉埃裏德那的慘劇和咒式士的工作才來這裏的。


    光是軟弱的男人和女人之間親密的身體關係的話,我和切蕾西的關係是不會長久的。我想要把切蕾西當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去喜歡她、愛她、珍惜她。


    往前走了一段,我們看到江邊散步小路上的小吃攤,就買了夾著烤雞肉和生菜的西方料理當做中飯。


    兩人一邊走一邊吃。醬汁流了出來,我小心地不讓醬汁滴到地上。


    切蕾西笑話我像個孩子似的。我也笑了。我能自然地笑出來了。


    公園裏的路上,孩子和父母牽著手在散步。逃學的男生女生並排坐在江邊。午休的公司職員們坐在白色長椅上吃中飯。


    我聽到孩子們的歡笑聲。穿著兔子玩偶套裝的人手裏拿著許多藍紅黃色的氣球走著。孩子們追著他向他討要氣球。穿著兔子套裝的人把氣球一個一個分給了他們。


    穿著玩偶套裝的人的臉是露在外麵的。他左右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不一樣,每動一下就會響起鈴聲。大概是哪裏的店鋪或者迪斯雷利亞樂園的宣傳吧。


    孩子們得到氣球後就跑遠了。他們牽著紅色、藍色、黃色、綠色的氣球跑到了我和切蕾西的前麵。


    真是一副悠閑的景象。我和切蕾西朝江邊的木板小路走去。


    「小心腳下。偶爾有人會被板子和板子之間的縫隙絆倒。」


    「真細心~啊。」


    切蕾西的右手把我的左手抓得更緊了。我一直注意著前麵的路麵,無論何時都會保護好她。


    我走著走著,心裏又有了不同的感慨。


    和前女友在一起的時間、以及分手的經曆,讓我對女性更加溫柔了。在如何對待可愛的對方這件事上,我做得應該比以前好一些了吧。


    我們坐在正對著奧裏埃拉江的長椅上。時間平和地流逝,我們沉默不語。


    過去是不會消失的。是過去成就了現在的我。人就算不會變得強大變得聰明,但應該會變得溫柔,我想要相信這一點。如果沒有變化的話,那過去和經驗都隻不過是流逝的時間而已。


    「你在想你前女友的事嗎?」


    切蕾西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上一次意外碰到了,她真的是個大美人,而且好像在熱戀中。」


    我一時語塞。


    「你們是怎麽開始、怎麽結束的,我都有點在意了。」這時切蕾西臉色一變。「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


    切蕾西臉色陰了下來。我伸出手,摸摸她的頭。「沒關係,那些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把手從柔軟的黑發上收迴來。


    「嗯我相信。一開始是因為咒式士的工作。」我很自然地用過去式來表達,「在以綠寶石盜竊案為契機開始的事件中途,我遇到了她。」


    切蕾西認真地看著我。


    「雖然一開始我們淨是在吵架,但是不知不覺我就喜歡上她了。我注意到自己喜歡她之後,就主動追求她還告白了。當然一開始我被她拒絕了。」


    「你一開始被甩了?」


    「對啊。」我嘴角露出苦笑,「但是在我說了很多次之後,不知道怎麽的就成了。男女關係真是不可思議呢。」


    「我對你也是這種感覺呢。」


    切蕾西握住我的手。夜晚的蝴蝶在陽光下有一種別樣的美。


    「被女性告白對我來說可是很稀有的事哦。」


    「我一看到你跟快要哭出來的小孩子一樣的臉,作為姐姐心裏就會冒出愛情來的。」


    切蕾西露出謎一樣的微笑。我把一隻手放在頭上做貓耳狀。


    「那還真是多謝了。就像是撿了隻被人扔掉的小貓啊。」


    「雖說嘉由斯你沒有小貓那麽可愛就是了。」


    切蕾西笑著,我收迴手。兩人之間的對話是多麽普通啊。既沒有人會死,也不用去探尋背後的意義。這是段讓人感到安樂平和的對話。我和她就這樣平和地聊著。切蕾西黑色的眼睛看著前麵。


    「她是個怎麽樣的人?」


    她看著奧裏埃拉江的江麵。水麵反射著陽光,就像一條黃金鱗片的龍。


    「就算你說、怎樣。」我看著切蕾西,用手摟住她,吻了吻她的額頭。「是個好女人。」


    我的胸口有些難過,卻不心痛。切蕾西從我手腕裏掙脫。


    「還有呢?」


    身為現任的從容讓她露出了笑容。我謹慎地迴答,避免讓切蕾西嫉妒。


    「嗯我想想。嫉妒心很重、很吵、有潔癖、大肆宣揚正義,現在想想真是個非常奇怪的女人。」


    「她是你、以前喜歡的女人對吧?」


    「嗯。」我弱弱地一笑,「那時候我覺得,這些地方都是我該愛的地方。」


    我說的話穩重到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切蕾西也用眼神表示肯定。


    喜歡自己討厭的東西,這是的審查標準。無論對方有多少缺點,那些缺點也是應該愛的地方,這就是我的愛情。


    切蕾西的表情又認真起來。


    「你以前非常喜歡、你的前女友呢。」


    「她配我真的是可惜了,所以我喜歡她愛過她。」


    我能夠平靜地說出來了。就算現在,我也覺我以前是從心底愛著她。


    隻不過我有意識地迴避她的名字。我不想用具體名字讓切蕾西的嫉妒更上一層。切蕾西也有意識地迴避了。我該怎麽怎麽叫她呢。是用本名還是愛稱呢。因為我不知道,就算是在心裏,我也隻用「她」來指代。


    沉默


    。兩人在公園站散步。碧空如洗,一群海鷗飛過。


    「雖然我愛著她但還是分手了。不得不分手。」


    我繼續說。


    雖然我不想提這件事,但還是拚命把話從嘴裏擠了出來。


    「我的前前戀人是一起工作的咒式士。她是個高雅又有正義感的女人。所以她無法原諒我離開了。」


    我開始心痛。


    「那個女人把我的事告訴了前女友。我一直瞞著那件事。那是我內心的第一個巨大傷口,是我做過的一件過分的事。」


    這已經變成了告解。我必須通過切蕾西,告訴某個人。


    「在我們之間的關係出現巨大裂縫的時候,一個男人和一名少女出現了。男人想用高傲的愛、少女想用幼稚的愛插入我們之間。而後來我讓這兩個人死了。」


    切蕾西沉默不語。


    「我努力過。我盡可能地隱瞞,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重視她。但我和她的心情已經到了兩人迴天乏力的地步。」


    我坐在椅子上不動,隻有嘴巴還在繼續說。切蕾西沒有打斷我。


    「兩個人都發現了。」


    自己說出的話十分苦澀。


    「她看起來很痛苦。心都快碎了。我也很痛苦。但是,我們知道如果兩個人繼續在一起的話會更痛苦。就算已經發現了這一點,兩個人還是強行忍耐著,裝出沒有裂痕的樣子。即使如此還是到了極限。雙方在雙方都崩潰前,不得不分手了。」


    這些話讓我潰不成軍。即使如此,這也是總有一天必須要進行的儀式。我並不是在說哪一方不好。冷靜分析的話,就算減輕我自責的念頭,罪過也在我身上。


    「後悔是後悔的。」


    我攥緊了拳頭。


    「我應該早點親口說出我的過去、我的罪過。應該更加溫柔對她。應該全力去愛她。」


    我眺望著遠處的埃裏德那。我本來想克製一下自己的感情,但尾音有點顫抖。我已經過了平靜地訴說迴憶的階段了。


    沉默盤旋在兩人之間。在一言不發往前走的時候,我再次抑製住了感情。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別人聽了也不會覺得有趣的。」


    「真的、很不容易呢。」


    切蕾西在我身邊一臉溫柔地說。


    「大概,你們兩人之間是真的喜歡並愛著對方。所以才會和對方走到自己崩潰為止。因為雙方都最害怕讓對方痛苦,才不得不退出吧。」


    她把手按在自己胸口。


    「我也曾有過這種事,現在也還是這樣,所以我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你。」


    切蕾西看著我。


    「如果痛苦的話,那就自己主動離開。因為對方的幸福就是自己的幸福,雖然這是自己擅自這麽認為的。如果對方因為自己痛苦到心都要碎了的話,還是自己痛苦自己心碎更好。嘉由斯是這麽想的吧。」


    這時切蕾西表情一變,再次抬頭看著我。「不好意思,我擅自想象了一下我之前的戀人和嘉由斯的內心。」


    「沒事。」我輕輕搖搖頭,「雖然我不能很好地表達出來,但大概就是那麽一迴事吧。」


    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話是很普通的。普通的結局。無論有多麽淒慘的死亡和事件,隻要事情過去了,在別人眼裏就隻不過是尋常的男女朋友分手而已。


    「再和她見一麵怎麽樣?」


    「已經見過啦。」


    「所以說,再見一次。」


    「答案是肯定的。」我想都不想就迴答道,「不見。」


    「為什麽?」


    「現在的我什麽都不能說,也什麽都不能做。」


    「真的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嗎?」


    「你向我打聽那麽多前女友的事,難道是嫉妒?」


    「當然啦。」


    聽到我有些冷淡的迴答,切蕾西壞心眼地笑了。她看著我的黑眼睛是認真的。那是麵對戰鬥的戰士的眼睛。


    「現在我還沒有贏過你的前女友。」


    切蕾西伸出手,指尖觸摸到我的胸口。


    「嘉由斯的這裏有你的前女友。比我還多、還強烈。」


    聽到切蕾西的話,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一語中的。我說了這麽多,說明我的心裏很大一部分還被前女友占據。


    在戀愛上,我不會把不同女人當做同一個人來看。切蕾西右手一翻,抓住我的左手。


    「但是,總有一天我會住在你心裏。讓你的心裏隻有我。為了能變成這樣,我才想知道前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原來如此,傾向和對策啊。就像考試一樣呢。」


    「我是考生。考試內容是讓你這種麻煩的人喜歡上我,真是困難呢。」


    切蕾西笑著,不經意間窺伺著我的臉。


    「沒錯,總有一天就好了。」


    切蕾西支支吾吾的,抬起眼睛看著我,但還是繼續說道。


    「以後再一起出來玩吧。」


    「啊。」


    我迴過神來。


    「好啊。」


    我想,我的臉上大概露出了溫柔的笑。我必須踏進切蕾西的人生。即使曾有因踏入太深而死去的少女和失去的愛,我也必須再出發。我不能一直都隻當個膽怯的孩子。因為害怕而失去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我就算不能成長,也想改變。我想去愛別人。


    「再一起出去玩吧,一定要去。」


    「謝謝。」


    切蕾西害羞地笑了。我趕走了和這個笑容重疊的前女友的笑容。現在,我愛的是切蕾西。我必須愛她。


    「那麽迴去吧。」切蕾西從長椅上站起來。「必須去工作啦。」


    「你要去嗎?」


    「嗯,現在還是必須要努力工作啊。雖然我請了病假,不過隻要說治好了就行了。」


    「真認真啊。」


    我也從長椅上站了起來。


    「工作是很重要的。」


    切蕾西是個可靠的女人。我和切蕾西並排走在公園裏。我本以為談了季薇妮婭的事之後會沒事,但現在胸口開始痛了起來。


    我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不讓切蕾西發現。


    這份疼痛要什麽時候才能治好呢。


    陽光從窗戶裏射進來,滲透進環境淨化植物和米色的家具裏。


    季薇妮婭·洛蕾茨歐坐在自家客廳的椅子裏。


    女人麵前的桌子上擺著許多樹脂製的零件。她手裏握著工作用的剪刀,剪開零件,接在主體上。拚接的地方則用細細的金屬銼刀打磨。她綠色的眼睛裏露出滿足的神色,把模型放在桌上。


    這是第一次大陸大戰的時候,龍皇國使用的澤德ii型咒化戰車的模型。雖然現在還隻是在組裝階段還沒有塗裝,但看起來不錯。季薇妮婭本身對戰爭和戰車沒有興趣。但在繼承父親的興趣、作為集中精神的作業慢慢熟悉的途中,這變成了她的秘密興趣。為了讓被最近動蕩的生活擾亂的精神重新平靜,她開始接一些有償模型工作。


    她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邊喝著透明的酒一邊確認組裝模型的品相。她滿足地放下杯子。


    就算在殘暑和初秋混合的季節裏,台克利酒還是那麽美味。混合兩種蒸餾酒,加入檸檬和冰塊,做得好的話,就能做出一杯酒精度稍高但順滑的酒。


    放下酒杯後,她看向代替背景音樂播放的立體影像。


    電影的迴放結束,開始播放新聞報道。


    記者所說的是埃裏德那頻發的針對黑社會分部的襲擊。以及在那之前和之後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的後續報道。


    因為自己曾和那個世界的人有過關係,季薇妮婭自己也接觸到了那個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移開目光。手一揮,立體影像消失了。


    「和我沒關係。」


    明明旁邊沒有人在,她還是特地說出口確認了一遍。她必須說出斷絕關係的宣言。她再次把酒杯放在嘴邊,一飲而盡。酒精從喉嚨燒到胃部。為了趕走從喝台克利酒的習慣引發的聯想,她把酒杯放在桌子邊緣。


    要說新聞報道的時間的話,房間裏已經染上了緩慢下沉的夕陽的金色。現在是傍晚。她看了看立體影像的上麵。掛在牆上的鍾顯示著電子時間。


    「啊,隻剩一個小時了。」


    約好和朋友去看戲劇的時間迫在眉睫。她把桌上的模型收在紙箱裏,剪刀和銼刀這些工具則放迴工具箱裏,拂去樹脂屑站了起來。季薇妮婭解開綁著的頭發,橫穿過房間。


    她進入臥室,兩手打開衣櫃門。裏麵放滿了年輕女性風格的襯衫和外套。腳邊是放著鞋子的箱子。頭頂的架子上並排放著裝著帽子的箱子。她伸手在懸掛著的外套裏翻找。她要找適合今晚和女性朋友們一起吃晚餐的衣服。


    「有了有了


    。」


    季薇妮婭的指尖找到了想要的上衣。本應該把上衣拿出來的手停下了。目標外衣的旁邊,掛著一件男士白襯衫。她的手指猶豫了,但還是向前伸去。碰到白襯衫的手指像是觸電了似的後退。迷茫的手指再次向前伸去。手指抓住襯衫,用緩慢的動作把它抽到了外麵。


    這件白襯衫是前男友的。他的行李本應該全部送迴去了的,隻有這一件忘了。


    季薇妮婭抓著襯衫,壓在胸口。情感湧上心頭。為了忍耐,她抱緊了襯衫,把鼻尖埋進領口。明明已經洗過了,她卻覺得還能聞到一絲曾經的戀人的氣息。


    和戀人度過的甜蜜生活在她腦海裏複蘇。


    作為人的深沉愛情和從中窺見的冷酷無情。對女性的敬意與憐愛、輕蔑和憎惡。捉弄人的壞心眼、同時在痛苦的時候從背後抱過來的溫柔。理解女人心的纖細的同時、好像理解了女人其實沒有理解的遲鈍。凝聚了愛情和技巧的料理。自己喜歡的細長的手指和舌頭帶來的快感。猛烈的腰部的動作。自己感冒的時候一直守護在身邊的獻身。進攻性咒式士的世界的暴力。以及弱小、和雖然弱小卻有著小小的勇氣和溫柔。


    她無法把值得愛的地方和應該恨的地方放在天平上。


    但最後還是愛勝出了。激情被深深埋入心中。雖然分手是必然,但愛不會輕易消失。


    「嘉由斯。」


    季薇妮婭喉嚨裏發出嗚咽聲,嘴裏冒出了第一次失去的愛的名字。光是說出這個名字,眼睛就熱熱的。她用盡全力抑製住快要溢出來的東西。她仰起頭忍耐著。


    她本想忍住的,但兩隻眼睛卻決堤了。眼淚超過了表麵張力的極限流了出來。滾燙的淚水從臉頰流到下巴,再從下巴流到胸口。咬緊的牙關間擠出違背理性的犬吠一樣的歎息聲。


    「騙子!嘉由斯和沃魯洛特都是騙子!明明說過了不會讓我哭的!」


    逝去的愛撕碎了季薇妮婭的心。


    「即使如此。」


    她的牙齒咬緊了紅色的唇。這是她把爆發的感情抑製在崩潰邊緣的姿態。


    「即使如此,我也不會,」


    聲音裏飽含著相反的感情。


    「我也不會原諒一個殺人犯,那個害死阿娜皮亞、害死自己妹妹的人。我不可能原諒。」


    鼻音發出的叫喊聲迴蕩在屋裏。季薇妮婭的正義感束縛了自己、毀壞了愛。這是人類的美德,但是製造出來的鎖鏈卻無人能解。


    正因如此,她才會痛苦、才會掙紮。


    眼淚流到臉頰上,無法停止。


    我們順著公園邊上的一條路走向車子。綠色的樹梢在步行路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和嘉由斯走在斑駁陰影裏的我知道了對方的內心。雖然剛才在公園裏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現在的嘉由斯看起來有些痛苦。也許一開始提到前女友的話題的時候還是平靜地,後來開始感到心痛了吧。


    我覺得裝出一副沒注意到的樣子是很重要的,於是擺出一副開心地樣子走著。


    和之前那位女性分別的傷痛沒有塞滿他的心,但他應該還是心裏有幾成在想著前女友。


    即使如此,我的嘴唇上還是浮現出微笑。


    我發現了。嘉由斯走人行道的時候一定會走在車道一側。他和別的女性一起走的時候總是這麽做。和我走路的時候也不例外。他隻是單純地把愛護女性這一主題當做戒律在遵守吧。


    客人中沒有人會做這種事。這是隻有在戀愛或者普通的人際關係之間存在的理所當然的溫柔,這讓我很開心。


    被這份溫柔對待的對象是自己這一點讓我很高興。嘉由斯看著走在公園綠蔭一側的我。


    「切蕾西,稍微等一下。」


    「怎麽了?」


    嘉由斯藍色的眼睛看著我。瞳孔裏是少許猶豫的神色。他的身高在咒式士裏是平均水平,但對我來說有些高,變成了他往下看著我的樣子。這並沒有惡意。藍色的眼睛還在盯著我。


    我知道他剛才還在考慮之前的戀人的事,變得有些不安。他會說什麽呢。如果是分手的話我可不要。真可怕。被喜歡的人拒絕了的話也太悲傷了。我想我會哭的。


    嘉由斯的藍色眼睛不自然地、無聲地、準確來說是看著我的臉的旁邊。


    「別動。」


    我沒有聽他的話,追著戀人認真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肩。綠色和黃色的斑紋,八隻腳。一隻蜘蛛停在我肩上。小小的複眼毫無表情。


    我的嘴裏冒出輕輕的哼哼聲「唔」。蜘蛛大概是從公園裏伸出的樹枝上落在我肩上的吧。


    「等一等。」


    嘉由斯伸出手,抓住我肩上的蜘蛛。他沒有拍掉,而是抓住,輕輕地扔到步行路邊上、公園的樹叢裏。


    「好了。」


    嘉由斯往前走。我也跟在他邊上。從他甩了甩摸到蜘蛛的右手來看,他應該有些厭惡感吧。


    「難道說你討厭蜘蛛?」


    「沒事,隻不過之前在這個公園附近,被蜘蛛的』大禍式』卷入了大麻煩,一看到蜘蛛就會忍不住想起來。」


    嘉由斯笑了。


    「同時還被蛇的化身、以及蛇的咒式找了好幾次麻煩。不過,這和無害的普通的蟲子和蛇沒有關係,所以也不至於要殺死它們。」


    這同時展露出他本人的信條和內心對自己的確定。必要的時候,他會打倒犯罪者和「異貌者」奪走他們的性命,但是在沒有必要的時候就不殺生,有些神經質的表現呢。


    仿佛是在表明現在在埃裏德那引發騷動的使徒、以及犯下連續大量殺人事件的人和自己是不同。


    不這麽做的話,這個青年就會發現自己已經不能保持正常了。他有意識地把自己在咒式士和普通人之間切換。


    嘉由斯往前走著。


    「蟲,雖然這麽說蜘蛛其實是節肢動物,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和我說。不管幾隻我都會幫你趕走的。」


    「嗯。」我並排著和嘉由斯走在一起。其實我根本不害怕蟲子呀蜘蛛呀蛇之類的。我小時候經常在田野山林裏抓蟲子。


    但是,如果嘉由斯每一次都會照顧我的話,我就打算不說我並不害怕這件事。


    我伸出左手,握住正在走路的嘉由斯的右手。嘉由斯一臉驚訝的樣子,但立刻藏了起來,用平靜的表情握住了我的手。兩人牽著手往前走。


    幸福的時間。這實在是太幸福了,我的胸口都痛了起來。


    失去幸福這件事很可怕。


    我說到底隻不過是個趁虛而入的女人,無法修複阿萊希耶爾、庫埃耶、阿娜皮亞等深深的傷口。也不能成為他前女友的代替品。但我並不想放棄現在的立場。我愛他。我從心底愛著他。


    所以我才心痛。


    我向那什麽偉大的世界法則祈禱。


    向根本不相信的萬物祈禱。


    所謂祈禱,就是希望個人的願望能夠實現,就算全宇宙的物理法則扭曲也在所不惜,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還是請讓停車的地方離我們遠一些吧。就算隻有一會兒,我也想讓兩人一起走路的時間再長一點。兩人牽著手一起走路,我想要這樣的時間。


    以及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時候,請無論如何也要讓這個人幸福。


    拜托了,偉大的萬物。


    我向自己完全不相信的萬物祈禱。發自內心的祈禱。


    站在車前的切蕾西把雙手疊在胸前,像是在向什麽東西祈禱似的。因為我從來不覺得她看起來像是有信仰的人,所以覺得有些奇妙。


    「你有信仰什麽東西嗎?」


    「什麽都沒有哦。」


    切蕾西坐上了車。


    「你剛才是在祈禱什麽嗎?」我發動了車子,「祈禱我不會出交通事故?」


    「對。」


    切蕾西在副駕駛座露出微笑。


    「雖然我沒有信仰,就算這樣祈禱看起來還是會生效的不是嗎?」


    「沒關係,女性在車上的時候我會安全駕駛的。」


    「我知道。」


    切蕾西的笑容變得更深了。雖然我不太清楚,但既然她能露出笑容,那就好。


    我發動車子。


    血腥的工作還在等著我。中途我把切蕾西送到她工作的地方,然後再前往事務所。又要遇到吉吉那這個麻煩的搭檔和埃裏德那的事件了吧。


    車子開在埃裏德那的街道上。我在駕駛座握著方向盤,控製車輛。


    副駕駛座上又坐著巨大的活垃圾,別名吉吉那。


    「一到事務所就被哈萊爾叫過去啊。我們還真的是跑腿的啊。」


    「反正他肯定隻是問問


    事件有沒有進展吧。明明這種事在電話上說就好了。」


    吉吉那抱著屠龍刀的刀身,用手把大口徑咒彈填充到放在膝蓋上的機關處。越過吉吉那的側臉,從車窗裏能看到埃裏德那的街道。


    一想到車上坐著的不是切蕾西而是吉吉那,就毫無價值。哈萊爾的唿叫也讓人很不爽。


    車內放著新聞節目。畫麵上是記者嚴肅的臉。三天前的安海瑞歐的報道還在繼續。雖然還不知道他有沒有治好失去的左手和燒傷,但他的樣貌在新聞裏出現了那麽多次卻還是沒有被找到。節目說,大陸會議對齊伯倫龍皇國的軍部製造的新武器提出了第二次警告。


    「埃裏德那的新聞是在開倒黴大會嗎。」


    「對全是慘劇和悲歎的埃裏德那來說,有一件光明的事。」


    像是要反駁我說的話似的,記者說道。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立體光學影像的報道。


    「這裏是埃裏德那孤兒院。」畫麵中,中年記者笑著說道,「除了這所孤兒院之外,母子家庭支援團體和嬰幼兒疾病研究所三處合計共收到了九億七千四百三十五萬元的捐款。」


    我詼諧地說了一句。


    「我沒被惠及到的程度簡直能和沒被惠及到的孩子們匹敵呢。沒被惠及到的嘉由斯也應該捐款。」


    「我把刀捐給你吧?」


    吉吉那白皙的手轉動填裝了大口徑咒彈的旋轉彈倉塞迴機關處、固定。他好像有些不滿意,又看著迴轉彈倉。他用左手握著螺絲刀稍作調整。


    立體光學影像裏,記者用手指著背後的會麵會場。


    「捐贈者是傳說中的百合紳士。實際上,他本人似乎要在記者麵前露麵。」


    記者們擠在會場裏粗糙的椅子中。帶著記錄聲音和影像的裝置、穿著西裝襯衫的男女記者一齊守著對方的到來。畫麵的角落裏能看到紅發和胸,橫跨鼻梁的雀斑。


    阿塞爾也在。哪裏都有那個女記者。


    會場的門打開了。孤兒院的負責人老修道女從門裏走進來。我的目光被跟著進來的女人的身影吸引了。


    站在講台上的是一位大美女。清爽的白色西裝和白色裙子。她個子很高,不過高跟鞋也占了一定的因素。金黃色的長發、綠寶石般的眼睛。光滑的臉頰中間是天使的鼻梁和薔薇般的嘴唇。


    記者們看到美女都躁動起來。警笛聲。看入迷的我的車後麵的車看來很著急。我轉動方向盤換了條車道,讓對方前進。我再次看著立體光學影像中的美女。


    「我就是百合紳士本人。」


    影像中的美女發出鈴鐺般的聲音。記者中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阿塞爾用肩膀壓住最前麵的男人想探出去的腦袋、站了起來。伸到前麵的是左手和錄音機。


    「也就是說,百合紳士其實是百合淑女對嗎?」


    美女露出了微笑。老修道女在一邊點點頭。


    「因為信上的語言很男性化,所以我一直被大家認為是一名紳士。實際上我才是捐款的人。請大家認為我是想要解開人們的誤會才現身吧。」


    記者們再次大吃一驚,接著數台錄音機被舉到了前麵。「你的名字是?身份是?」「那筆龐大的捐款是從哪裏來的呢?」「你隻給孤兒院、交通孤兒基金、嬰幼兒疾病研究所和與藝術相關的機構捐款的理由是什麽呢?」「你來埃裏德那的目的是?」「你現在住在埃裏德那的哪裏?」「為什麽你隻給特定的、和孩子或者學術相關的機構捐款呢?」


    記者們扔出暴風雨般的問題。女人一一迴答了。


    「我的名字嘛,嗯,就假定是迪艾摩吧。雖然身份我不能說,但我是從自己的個人資產和別人的捐款裏拿出錢進行這項活動的。」


    聽到迪艾摩的迴答,擠到最前麵的阿塞爾繼續問道。


    「是慈善團體的捐款嗎?」


    「因為隻有我和另外一個人,應該稱不上是團體吧。」


    「另外一個人是?」


    「是一個有名的人。我和那個人不把名字說出來的理由,就請認為是萬一被強行要求捐款的話就麻煩了吧。」


    這時講台上的迪艾摩露出了微笑。名人的匿名捐款這種美談,記者們都很期待。


    「出於同一理由,我也不能說出我的住所。為了隱藏住所,我現在在相關者準備的家和一間小房子之間來迴住。」


    美女謎一般說話方式讓記者們很興奮。他們也知道群眾喜歡神秘吧。


    阿塞爾把錄音機朝迪艾摩放的更近了。


    「我想問問百合淑女、迪艾摩小姐。」


    阿塞爾的聲音像是挑戰似的。


    「您是對針對社會上其他弱者的捐款,比如說針對女性的各種援助、犯罪者的重新做人、老人及病人的醫藥費等沒有興趣嗎?」


    「雖然我和另一個人的合同中捐款對象已經被定好了,但我對不同性別、或者說是弱者或病人、成人和老人沒有興趣。我們隻捐給可能性。」


    迪艾摩冷淡地斷言。


    記者們麵麵相覷。阿塞爾像是代表全員似的再次發問。


    「你說的可能性,是指?」


    「可能性是指,就算把有限的資源分配給已經結束、已經有結果的東西上也是毫無意義的。」


    溫和的聲音說出毒藥一樣的話,讓記者們都愣住了。


    「 成年人已經拿出了無聊的結果,失去了可能性。他們是無法生產、無法拿出結果的可能性的殘骸。」迪艾摩微笑著斷言,「既然這樣,我就隻捐給有可能產生新的價值的新世代、新技術和新藝術。」


    坐在下麵的記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說是個人價值觀,但迪艾摩的理論非常自以為是。


    同時他們也覺得說不定正因為這種價值觀非常奇妙,所以她才會捐出這種巨額捐款。


    「這種想法不會太偏頗了嗎?」


    阿塞爾問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在大家之中,會有人故意買失敗後的馬的賽馬彩票嗎?」


    講台上的迪艾摩冷靜地迴答。冰一樣的話語讓會場裏的記者們鴉雀無聲。他們的臉好像在問,難道我們是被叫成失敗後的賽馬彩票了嗎?


    「如果可能性隻以可能性的形式終結的話,如果什麽都無法產出的話,這種東西就沒有必要存在。隻要為了維持社會運行保留最低限度數量就可以,他們僅僅隻是消費單位。」


    迪艾摩繼續說。


    「如果你們也能領悟到自己已經失去可能性的話,把資源分配給可能性怎麽樣呢?」


    「你的意思是已經沒有可能性的人應該快點死掉把遺產捐出來,是嗎?」


    「人類的曆史本來就是繼承和連鎖,我隻是把這件事提前了而已。」


    會場裏的人表示不能理解。原本期待捐出巨額捐款的聖女的美談的記者們因為情況偏離了預期而感到棘手。雖然她做出了捐款善行,但卻是出於自以為是的扭曲的想法。


    「那麽,你到埃裏德那來有什麽目的?捐款順便伸張任性的主張?」


    阿塞爾緊追不舍。


    「是為了來宣傳根據可能性來選擇分配的正當性。」


    麵對美女的微笑,會場再次陷入了沉默。


    現場直播的電視台切換了畫麵,記者總結說「捐款是件好事呢」,畫麵切入了下一個事件。


    我開車往前去。吉吉那把機關處又轉迴原位。這一次他好像滿意了,把機關處插迴腰間。


    「埃裏德那又來了怪人啊。連續大量殺人和捐款,兩種行為雖然完全相反,到腦子的不正常程度倒是差不多。」


    吉吉那抱著手臂,臉上露出笑容。


    「安海瑞歐接著是迪艾摩,下一個會是誰呢?」


    「不用再來了。吉吉那加上潘海馬還有次讚和咒式士們,埃裏德那已經全是異常人士了。」


    我一邊右轉一邊不屑地說。前麵已經能看到警局冷冰冰的建築物後門。


    我把車停在警局背後的停車場。我下了車,吉吉那也跟著下來。正門入口那裏又有騷動。好像是安海瑞歐的後援團和律師團又在吵鬧。


    我們從後門進去,穿過二樓走廊,搭上電梯。


    我和吉吉那進入搜查總部。搜查員的怒吼聲滿天飛的搜查總部的裏麵,哈萊爾在接電話。


    「我知道。雖然我會離開很久,但這個任務一結束我就會迴去。這次真的是真的。相信我。」


    特別搜查官總是嚴峻的側臉上露出了溫柔。


    「卡萊爾還好嗎?已經睡了啊。這樣啊,是啊。我送的娃娃寄到了就好。告訴他說我愛他。」哈萊爾的手在文件上簽名


    。「藥?啊啊,我一直都在吃。你的聲音聽起來才更像感冒了啊。早點睡吧。嗯嗯,也是為了卡萊爾。」


    哈萊爾放下電話。特別搜查官的眼睛盯著我。他本想擺出冷靜的特別搜查官的假麵,又停下了。被我們看到妻子和孩子麵前的丈夫和父親的臉以後再擺出冰冷的態度也太傻了。


    「已經打完了嗎?」


    我問他。「嗯。」哈萊爾用冷淡的演技切斷了私生活。


    我環視搜查總部,沒有看到紅色的身影,這讓我感到安心。


    「潘海馬好像不在啊。」


    「你們要是見到那個女人的話,就會像前一次會議一樣,單是增加不和和不信任而已。」


    哈萊爾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打開紅色蓋子,往手上倒出四片白色的藥片,一口氣含在嘴裏咬碎。他臉上露出了忍受苦味的表情。


    「那是?」


    我為了打發時間問道。哈萊爾咬著藥。


    「好像是我妻子親手做的藥。最近她老是念叨藥的事,說鈣和維生素b有助於恢複疲勞。」哈萊爾咬碎藥片吞了下去。「不過我覺得沒什麽效果。不過因為是妻子送給我的,就吃了。」


    哈萊爾好像很愛他妻子。我往旁邊看去,桌上放著照片。哈萊爾親密地和一個看起來像是妻子的露出溫柔笑容的女性靠在一起。兩人抱著的是一個眼睛和頭發很像哈萊爾的男孩子。看起來是張幸福的家庭合照。


    上班族把家人的照片裝飾在職場似乎並不是出於家族愛,而是通過組成家庭愛著家人來表示自己屬於社會。同時也是和異常犯罪者相對的精神的區分。即使如此,哈萊爾還是愛著家人,把照片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


    「有什麽進展嗎?」


    我抓住一張手邊的椅子拉過來坐下。椅子發出嘎吱嘎吱聲。


    「很遺憾,我們還想問你呢。現在除了報道過的事沒有別的情報。安海瑞歐出現、殺人、離開。還沒有找到住所。」


    哈萊爾迴答道。搜查官整理好文件,用手指揉著內眼角。應該是積攢了很多疲勞吧。


    「舉世無雙的特別搜查官大人給出的迴答可真是靠不住啊。」


    「說是特別搜查官,實際上並不是說搜查能力有多強。並不會像電影裏那樣華麗地推測出人物形象鎖定犯人、單手拿著魔杖劍勇敢地突入犯人躲藏的家裏把他逮捕。」


    哈萊爾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視線看向牆壁上的地圖。


    「還有,皇國和同盟的兩個國家已經認可了埃裏德那是一塊擁有自治權的特殊地區。」


    牆壁上是埃裏德那的街區地圖。在埃裏德那,安海瑞歐以外的殺人事件的情報也增加了。從皇國住民聚居的西岸到同盟國住民聚居的東岸,到處都是表示犯罪的光點。恐怕那些幾乎全部都和安海瑞歐沒有關係,但是他們還是要一一確認市民出於不安的通報吧。


    「皇國的特別搜查官完全無視同盟國的意見在埃裏德那行動的話會立刻變成外交問題的。無論在哪裏,政治和社會狀況都糾纏在一起啊。」


    聽到我的話,哈萊爾點點頭表示同意。


    「基本上來說,特別搜查官不能掌握搜查現場的主導權,隻能輔助當地警察,推測犯人形象、把情報交給他們而已。逮捕犯人總是當地警察踏踏實實搜查的結果。」哈萊爾的目光從地圖轉向我。「或者偶爾借助進攻性咒式士的力量。」


    我沉默不語表示我的讚同。不管在哪個時代。衝在犯罪最前線的總是警官和警察。我們進攻性咒式士不過是出一些追蹤賞金犯的武力和人數而已。


    「針對這一次的大量連續殺人犯的搜查,警官們用行動科學,把鎖定得出的犯罪者形象體係化了。」哈萊爾告訴了我們搜查方針,「齊伯倫龍皇國的連續大量殺人幾乎全是男性幹的。青春期前期的性幻想經過十到十五年終於結果、犯罪者就會加害同種族的人,引起性犯罪。這種經驗談的合集就是行動科學的搜查方法。」


    「就算是我也知道這種程度的經驗談。說到行動科學,就是用把犯人分為無序型、有序型和混合型的那個來搜查的吧?」


    聽到我的話,哈萊爾露出苦笑。他大概覺得我隻是把行動科學中有名的專有詞匯堆砌在一起理解,但是這種時候也隻能笑。


    「我來說明一下我方的計劃吧。」哈萊爾擺出一副教師的模樣。


    「就像精神醫學從以前的問診變為腦解析學、腦神經學等客觀診斷一樣,特別搜查官的搜查手法也在變化。」


    哈萊爾用手指指桌子。桌子被埋在文件和照片堆成的小山下麵。文件上寫滿了筆記,還貼著便箋,顯示了情報量有多大。


    哈萊爾伸出手,拿起一份別的文件。


    「首先是收集情報。犯罪現場的物證、證據的相似性、屍體的位置、兇器、」他又拿起一份文件,「接著是被害者的情報。生前的住所、年齡、職業、周圍人的評價,有沒有在害怕什麽東西的樣子,健康狀態、性格和犯罪履曆,家庭成員及關係狀況,興趣和社會性,最後被目擊到的場所。」


    他翻開資料放在我麵前,上麵是現場的警官和搜查官們用機器打的文字和手寫的字。接著他又放上來一堆資料。還沒等我仔細看過,資料就在我麵前堆起了一座新的小山。


    「法醫學上的情報也能幫上忙。死因、傷口、生前及死後遭受的性行為和虐待、屍檢報告的鑒定結果,死亡時刻及死因、使用的兇器、受傷和死亡的順序等,驗屍官的所見及推測也能成為參考。」


    情報量大得就像座山。


    「警察的預備報告書裏有背景報告、警官的觀察、犯罪事件、報警人、現場附近的社會或者經濟的發展情況、現場附近的犯罪發生率。」


    哈萊爾又指指牆壁,上麵貼著各種照片。


    「照片也是必要的。上空俯瞰圖以及現場的照片,被害者遺體及傷口的照片,能得到的影像資料全都要拿到手。」


    哈萊爾站在慘不忍睹的照片以及地形照片前講解著搜查方針。「要從推測以外的事實來判斷。社會階級和學曆、是否有精神疾病、犯人的主要目的、被害者的危險程度、犯人的危險程度、犯罪行為的惡化、時間要素和場所要素。」哈萊爾繼續說道,「還有犯罪的評價,曾經犯下的殺人案的類型分類以及形態,犯罪的再構成,被害者的選擇方法、犯罪的順序、偽裝及動機,犯罪現場的類型等等,必要的情報有很多。」


    收集到龐大的情報後,哈萊爾把它們在腦海裏重新構建、進行推理。


    「這時候,推理犯人形象的初步準備就做好了。犯人的出身、身體特征、習慣,犯罪前後的行動、采用怎樣的搜查方針比較適合。」


    他伸出手。


    「現場的搜查還在尋找新的證據。驗證犯人形象是否正確。和犯罪現場、屍體遺棄現場是否一致,和證據、判斷階段是否一致。對比搜查方向進行檢驗。那些警官和搜查相關人士的智慧總結得出的結論需要特別搜查官的搜查檢驗。這一連串程序要反複無數次,直到逮捕犯人為止。」


    哈萊爾激動地說著。他的眼角能看到充血的血管,全身積滿了疲勞。查看龐大的資料、搜查、確認是一件讓身心疲憊的工作。


    「在這種行動科學的分析基礎上,再使用數學統計論等來分析連犯人都不理解的自己的犯罪法則構成。」哈萊爾看向窗外的埃裏德那,「比如說基於人種的選擇並不比無差別選擇有效。理想的鎖定是平方根偏差選擇。身為犯罪者的可能性是普通人的九倍的人被確認為目標的可能性會提高兩倍,我們選擇的是這種數學上的選擇方法。」


    哈萊爾收迴視線看著室內,繼續說著。


    「科學搜查也發生了變化,從現場的遺留物品能更詳細地推斷出犯人。把專業人士的經驗體係化學術化的做法頂多不過是幫手。」


    沒有電影和小說中那種華麗的推理和意外的轉折,隻是平平淡淡地追蹤犯人。這和我們進攻性咒式士的日常業務是一樣的。


    「這次的事件如何?從你多年的經驗和數學上的手法之類的來看,能逮捕安海瑞歐嗎?」


    「我想和以前一樣逮捕他。」


    「把你不是決心而是願望的話翻譯一下的話,就是說就算對經驗豐富的搜查官來說這也是非常麻煩的事態咯?」


    「嘉由斯啊,你平時追蹤的賞金犯中,那些殺人


    犯是出於什麽理由殺人的?」


    哈萊爾朝我問了個問題。雖然有點唐突,但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就算你說什麽理由,大多數都是由於金錢、戀愛關係、仇恨、利益、正義以及宗教等信念吧。」


    「舉個特殊例子的話,曾有人懷有和自殺相反的他殺願望,想要被我們或警察殺掉,於是去殺人。」


    吉吉那補充了事例。大部分的事件都出於我和吉吉那所說的動機。


    「你是想說在埃裏德那徘徊的殺人者使徒是不一樣的嗎?」


    哈萊爾重重地唿出一口氣,像是在迴答我。


    「大量或者連續殺人事件的快樂殺人犯從人類曆史的曙光、古代開始就存在了。」


    哈萊爾又擺出一副曆史學教授一樣的臉繼續說。


    「古代加綱朝的貝加梅爾王和寵臣看到一名偶然路過的孕婦,王就要賭誰能猜中胎兒的性別。寵臣說不知道,王把他嘲笑了一通,剖開女人的肚子確認胎兒的性別。林古舒塔特的利貝爾格將軍把俘虜的五千四百十二人敵軍的頭顱鋪在院子裏迎接敵國的使者,讓對方震驚不已。中世紀亨得利烏姆王國的米基斯烏姆伯爵夫人為了打發時間,把領地裏的人民改造成邪惡的魔法使,以審判異端為名處死了八十七人。」


    特別搜查官一臉無聊地數著曆史。


    「當喜歡殺人的人手裏握有權力的時候,就會出現遺臭萬年的大量及快樂殺人犯。」


    哈萊爾所說的是曆史的黑暗部分。


    「近代雖然從古代和中世紀的迷信以及魔法的思想中解放出來,但第二次大陸戰爭以來,即使是相對和平富裕的現代,這些事也沒有被根絕。倒不如說連續大量殺人犯是近代的疾病。無論是多麽奇特的犯罪者,從古代開始人類就沒有什麽大的改變。可以說雖然在搜查現場細微的差別很重要,但也不過是在能夠預測的範圍內。」


    「我想也是。」


    比起人類的犯罪者,「異貌者」中的「長壽龍」、「大禍式」、「遠古巨人」等的思維方式更加異類。另一方麵,人類中也會出現尤拉維卡、巴默佐、吉清以及潘海馬這種異端分子。


    「我經常搜查的大量及快樂殺人者基本上都是孤獨的。雖然有很多種原因,但大多數都是暴力傾向、青春期早期開始的人際關係差、社會性窮困、長期耽溺於異常性幻想最終做出實際行為。」


    聽完哈萊爾的話,我開始思考。


    「這麽說的話,以安海瑞歐為代表的』讚哈德的使徒』實在是太奇怪了。」


    「的確如此。」


    哈萊爾的眼神暗淡下來。


    「』讚哈德的使徒』們和普通情況不同。他們按照一定的規律行動,雖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種有組織的行動。甚至還會發展自己的爪牙,稱作』指尖』。」


    我也抱有和哈萊爾同樣的想法。


    「不能把使徒們看做一個犯罪組織嗎?」


    我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犯罪組織是機能組織,有目的,成員能夠共享利益。就像企業是利益共同體一樣,犯罪組織也是通過利益團結起來的。」


    哈萊爾分析給我聽。「我剛才也說過了,隻要使徒還是分頭行動的連續大量殺人犯,他們就無法合作或者團結起來。他們中的個體想要無規則殺人,襲擊黑社會的分部和金庫,動機和目的沒有一貫性。為了一方麵,另一方麵會成為枷鎖。動機和目的都意義不明。」


    「異常者應該也有異常者的動機和目的的……」


    我一時語塞。吉吉那也保持沉默。沒有理論能夠說明這一連串的事態。


    我迴到一開始的問題。


    「那麽,你把我們叫來的理由是?」


    迷茫的哈萊爾開口道。


    「』讚哈德的使徒』中,我們特別搜查官和警察至今為止遇到過六個人。六人全部在被逮捕之前自殺或者和壓製部隊戰死了。到最後都沒有能知道他們的身份或者歸屬。」


    迴憶一下的話,我幾乎完全不知道使徒的事。哈萊爾繼續說。


    「曾經隻有一個人的身份被確認了。」


    我探出身子。一直沉默的吉吉那眼裏也冒出了興趣。


    「安海瑞歐!」


    男人用手推開門,進入昏暗的房間,房間裏隻有從窗戶裏射進來的一點點的夕陽。男人聞到鐵和潮水的腥味。


    房間裏麵,安海瑞歐坐在窗邊。窗戶裏吹進來一陣微風,拂動他的左袖。男人身下是一口黑色的棺材。


    坐在棺材裏的安海瑞歐身邊是一灘緩慢擴大的鮮血。


    牆上掛著個男人的屍體。男人和跟在他身後進來的咒式士們看到房間裏的慘狀後都說不出話。


    「你們知道嗎。」安海瑞歐平靜地說,「如果是釘手掌的話身體會裂開的。比起宗教畫,這種方式更接近真正的磔刑。」


    變成赤色地獄的房間裏,安海瑞歐穿著一塵不染的新雪一樣純白的襯衫,坐在棺材裏。


    安海瑞歐把手伸向窗邊的桌子。右手穿過桌上沾滿血的解剖刀,捏住紅茶的茶杯柄。


    屍體臭味中,安海瑞歐化身為優雅地享受著午後紅茶的紳士。麵前異樣的光景宛如一幅殘酷派的畫。


    「別裝模作樣了!」


    一名進攻性咒式士用手捂住嘴巴從房間裏逃了出去。安海瑞歐漠然地目送他出去。被關上的門外傳來嘔吐聲。


    留在室內的進攻性咒式士們一臉苦相。黑社會是非法經濟的專家,是企業。身為組織的武力擔當的進攻性咒式士們曾經是市裏的賞金獵人或退休軍人,已經習慣了殺人和屍體。他們的工作就是享受用咒式和刀製服對手。


    但是,安海瑞歐自身和他製作的屍體這種地獄景象和他們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雖然說是出於目的,但反複進行無意義和沒有必要的殺人、並且不失優雅和理性的安海瑞歐是個讓人無法理解的存在。


    「你這家夥。」


    剛一進房間就愣住了的肥胖的男人不滿地說。安海瑞歐動了動藍色的眼睛,捕捉到男人和一群咒式士。


    「我聽到過你的聲音,你的名字是?」


    在夏天的熱氣對麵,安海瑞歐陷入深思。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我是戈爾加斯。」戈爾加斯不滿地說,「我就是雇傭你、提供這個藏身之所和食物以及情報的委托人。」


    安海瑞歐坐在棺材裏,微微一笑。


    「是呢。因為你說不要說出你的名字,所以我忘記了。」


    安海瑞歐用下巴指了指椅子。戈爾加斯沒有坐,隻是站著和殺人者對峙,把背後的進攻性咒式士們當成了牆壁。


    「你一聲不吭地跑到哪裏去過了?」


    「那個嘛。我有時候也會外出的。殺人法則第九十八條,適度的日光有益於精神健康。」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雇傭你的?」


    戈爾加斯睨了安海瑞歐一眼。


    「我是感謝你的哦。多虧了你們,才有了這個藏身之處,我也知道了這裏的事。就算是我,光憑事前調查的話,也不能在廣闊的埃裏德那自由自在地行動。」


    安海瑞歐露出微笑,笑容優雅又有氣質。站在戈爾加斯背後的進攻性咒式士們緊張起來。有好幾個人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魔杖劍和魔杖短劍的劍柄上。


    他的外表雖然是美貌的紳士,但內心是最邪惡的連續殺人犯。看到滿是血腥味的慘狀後,他們更加確信了這一點。戈爾加斯咬了咬嘴唇,開口說。


    「我才不是帶你觀光旅遊的!我雇你是想要你殺人,是為了掀起鮮血的祭典、改變埃裏德那的夜晚!」


    「不讓別人知道目的、隻是不停地殺人對吧。」安海瑞歐把他的詰問當做耳邊風,「如果能讓我知道委托人戈爾加斯是哪裏的誰、背景是什麽的話,我殺人的效率是會提高的哦?」


    「這和你沒關係。你隻要按我說的在埃裏德那大開殺戒就行。」


    戈爾加斯一揮手,指向旁邊。紗幕之間、窗戶外麵是埃裏德那的街景。安海瑞歐興趣索然地往外看。戈爾加斯焦躁地說。


    「但是,你還沒有完成最後的任務。隻要漫無目的地殺人拷問就好。」


    戈爾加斯的眼睛充血變紅。


    「中間要是不夾雜一些我的個人興趣的話,連續大量殺人事件其實是委托殺人事件這件事就會敗露的哦?」


    安海瑞歐笑道。戈爾加斯的憤怒快沸騰了,但他強忍了下去。


    「等待下一次指令。」


    「說起來,我上次拜托你調查的情報呢?」


    「之後送過來。要花些時間。」


    戈爾加斯轉過身,和一眾人走出了房間。門在他們背後關上了。坐在棺材裏的安海瑞歐隻是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地板和棺材上散落著幾本書。埃米雷歐之書們輕輕搖動著束縛自己的鎖鏈,表明了書本裏的壓力。


    「戈爾加斯真的不明白的,應該是我的真正目的吧。」他笑得越來越厲害。背後被肢解的屍體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你們沒聽說過就算警察殺了』讚哈德的使徒』,也不能找出真實身份嗎?」


    我探出身子。吉吉那銀色的眼睛裏也流露出興趣。在搜查總部,哈萊爾意外的發言讓我們感到驚奇內心動搖起來。


    特別搜查官一臉陰鬱。


    「以前開始,就發生過很多起自稱』讚哈德的使徒』的人殺人的事件。隻是,當時沒有判斷出那到底是真實存在的人還是模仿第一起案件的有組織的模仿犯。從那之後,雖然因為犯罪預告什麽的知道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但真實身份還是個謎。」


    哈萊爾繼續說。


    「皇曆四七九年,一位名叫凱秋利空的男人因為交通事故死亡。他身後的運輸車司機疲勞駕駛,時速一百零五千米、總重十噸的車撞到了他車上,這種情況就算他是咒術技師也當場死亡了。」


    強化肌肉和骨骼都是有限度的。一千噸的衝擊力根本擋不住。


    「凱秋利空不是個善良的咒術技師這件事是在他死了很久之後才被人發現的。由於他已經沒有家人,自治組織代辦了葬禮。所以他家的拍賣手續拖了很久。政府的工作人員整理他的遺物的時候,發現了十本左右的日記。」


    我仔細地聽他說。哈萊爾淡淡地繼續。


    「工作人員讀了一遍之後,立刻告訴了認識的警察。那個警察很機靈,向上司報告了這件事。那個上司聯係了曾經一起共事搜查過的我,我當時還年輕。那時我第一次聽到』讚哈德的使徒』。這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情報。」


    「偶然中的偶然啊。」


    吉吉那點點頭。要不是那種偶然,「讚哈德的使徒」的真實身份也不會被揭曉。


    「找到的文件是』讚哈德的使徒』的犯罪預告的草稿。以及他寫給自己發掘的殺人犯』指尖』的命令文書。根據他日記裏的未解決事件的記錄進行搜查後,在附近倉庫裏的冰箱裏找到了被害女性們的器官。」


    我在內心發誓。一定要盡可能地把色情雜誌和記憶素子藏起來。把電子終端的密碼再強化一下吧。


    「咒術技師凱秋利空被斷定為是使者中的』右無名指的帕提諾克斯』。」


    我把身子又探出去一些,仔細聽哈萊爾說話。


    「我們通過凱秋利空的電話和電子機器調查了他發掘的指尖。雖然解讀暗號極其困難,但還是找到了兩名之前一直有聯係的指尖的聯係方式。當然因為凱秋利空的死,那兩人也消失不見了。似乎雙方都是用假身份過著偽裝的生活。」


    聽到哈萊爾的展開,我又縮迴了椅子裏。


    「要是當時就解開一切謎題的話,之後的事件就不會發生了。但現實沒有那麽簡單。」


    「要是心機不重的話,連續大量殺人犯就會立刻被逮捕了。」


    吉吉那說出了結論。


    「而』讚哈德的使徒』的危險性在普通的殺人犯之上。」


    「正如安海瑞歐所說,』讚哈德的使徒』們中的絕大多數對自己的人生和社會完全沒有不滿,也沒有厭惡或者絕望。」


    哈萊爾的聲音裏摻入了疑惑。


    眼裏也有無法理解的神色。


    「但是,他們卻還是犯下了讓普通的犯罪者都目不忍視的淒慘的大量連續殺人事件。和剛才提到的那些錢、仇、愛、名譽等毫無關係。」


    「但是』讚哈德的使徒』這個分類在現實裏是成立的。」


    我又問了一句。


    「說起來他們是怎麽成為使徒的呢?」


    「我記得他們應該是通過某種手段互相取得聯係然後打算幹些什麽。」


    哈萊爾點點頭表示肯定。他剛想再說些什麽,又閉上了嘴。


    「……你們立刻去努力抓捕安海瑞歐吧。」


    惡趣味的領帶在他胸口搖晃。


    「你說的要緊事就是這個?」


    聽到我的疑問,哈萊爾點點頭。我看他剛才好像還想說些別的,但是沒有繼續。談話就這麽結束了。我和吉吉那像是被從搜查總部趕出來一樣離開了。


    我們走到警局外麵,這種不自然的感覺讓我們互相看了一眼。


    「哈萊爾對我和吉吉那、潘海馬瞞著些事啊。」


    「大概是不想和用來對抗議員壓力的棋子說吧。」


    吉吉那說著上了車。我也坐上了駕駛座。


    「一開始他想說些什麽,但是中途停止了。」我一邊發車一邊問,「他真的想說些什麽嗎?」


    吉吉那答不上來,我隻能自己想。


    「應該不是想突然給我們報酬嚇我們一跳吧。」


    「要是告訴我們的話,隻會有更大的麻煩吧。」


    伴著吉吉那的小聲嘀咕,我把車開出了警局。


    「安海瑞歐加上黑社會的混亂加上潘海馬。我是想不出還有什麽更糟糕的事了。」


    「現實隻會超過想象。特別是嘉由斯的情況。」


    車開到事務所後,便攜式咒信機響了。我接通電話。


    那是來自災難的邀請。


    「埃裏德那真是不妙啊。」


    高個男人用手機瀏覽著電子新聞。


    「真不妙啊。」


    男人坐著的餐桌對麵的位置上坐著個中年男人,正用手裏的餐叉卷起盤裏的海鮮意麵。高個男人和中年男人的腰間都掛著魔杖劍。兩人都是咒式士。


    「這麽多人被殺了的話,是一件大事啊。使徒真是糟糕透了。三十名世界的敵人,雖然現在是二十八人,他們的賞金應該和尤拉維卡差不多吧。」


    「蓮德先生,雖然現在埃裏德那連續發生大事件,但和我們完全沒有關係哦。」


    「那是。雖說德爾頓和我都是咒式士,但隻不過是第七階和第十一階而已。」


    中年咒式士、蓮德繼續卷意麵。「使徒們可是會玩那種比誰殺人或者』異貌者』數量多的比賽的腦子不正常的人啊。那種人的對手讓潘海馬或者拉肯金去當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能打倒使徒的隻有他們帶領的高位進攻性咒式士嗎?」


    「要是集結很多人的話,不知道我們能做到什麽地步。畢竟我也是從』奧裏埃拉七日』時代開始當咒式士的呢。」


    蓮德把餐叉朝意麵刺去。


    「隻有十幾人的話是贏不了的。但是,我們和穆蓋爾特、塞德利克斯、龐荷本和卡拉卡姆事務所等人是一隊的。集結五個事務所的人的話,還算馬馬虎虎說得過去。」


    這時男人有些泄氣了。


    「馬馬虎虎、隻有這種程度啊。」


    中年男人臉上露出疲憊。他看著埃裏德那的街道。人行道上的行人中,混著腰間掛著魔杖劍和魔杖短劍的身影。雖然大部分都是工業用的,但也有進攻性咒式士用的實戰用魔杖劍。


    「埃裏德那四大咒式士,不過現在是三個人,加上英霍提普已經好幾年沒有出現過,實際上是拉肯金和潘海馬兩人平分秋色。緊跟著是加林七姐妹和羅倫爾咒式士事務所、七大事務所。一年半、差不多兩年前吉奧盧死去後,陣營基本上就這麽固定了。」


    攪拌意麵的手也停下了。


    「雖然前麵的人很強,但這個體製怎麽也改變不了。國家和大企業的護衛和警備、政府發出的大規模討伐基本上都是這九大事務所中的一個接下的。隻有在人手不夠的時候,我們這種中小咒式士事務所才會接到工作。」


    中年男人歎了口氣。


    「這個體製不會變。」他的唿吸都沉重起來,「不加入拉肯金、潘海馬或者七大事務所的話,對咒式士來說太辛苦了,隻能變成跑腿的。」


    「對啊。」


    德爾頓也往外看去。


    「黑社會也同理。由於三大組織和十一人委員會,大家都被束縛了手腳。就連中規模組織中的海德蒂一家、林多波爾姆同盟、青樓社、康德哈·納哈和鵬翼會都沒有翻身的機會。債台高築流離失所的咒式士們什麽辦法都沒有。」


    「感覺這話好像在哪聽到過啊。」


    「大家都發現這一點了。」


    蓮德迴答說。德爾頓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實際上,我覺得埃裏德那的咒式士太多了。和人口比例一對比,明顯太多了。光


    是數量的話大概和皇都差不多。」


    「好多啊。」


    蓮德朝街上看去。大概是由於最近大事件連續發生的緣故,進攻性咒式士活動得更頻繁了。地方的咒式士為了找工作聚集到埃裏德那,治安都惡化了。


    「咒式士之中,先不提性格和惡行,潘海馬很聰明。正因為她是魔女,才把眼光放到過多的咒式士身上。」


    蓮德輕輕地說著,聲音裏帶著一絲苦澀。


    「她從穿過地下迷宮的咒式士、移民咒式士、犯罪者、殺手、退休軍人、警察中挑出能力高強的人,進行潘海馬式的訓練。」


    「那個恐怖政治啊。」


    聽到上司蓮德的評價,德爾頓也開口了。


    「能夠穿過埃裏德那的地下迷宮、經曆過街道戰的咒式士會變成對抗』異貌者』和街道戰的專家。潘海馬把咒式士看做財產,加工之後派往戰場。她在做的其實是民間軍事公司這種產業。」


    「產業、嗎?」


    德爾頓想象不出有多宏大。


    「聽說在大陸南部,她一家公司就負責三個國家的礦山和油田的警備、治安維持以及對反政府組織的討伐以及訓練軍隊。真是厲害。」


    蓮德嘟囔著。


    「那些隻會些三腳貓咒式的獨裁者和暴君們就算手裏有南大陸豐富的礦山和油田,也會害怕想要背叛自己成為下一個獨裁者和暴君的部下兼同類。而對於政府軍的舊式兵器火藥炮彈來說,咒式士的力量有壓倒性的優勢。」蓮德的話裏帶著一絲厭惡,「而且隻要付得起錢,潘海馬的咒式士們就不會背叛他們。」


    「啊,說起來你聽說梅肯克勞德老公的事了嗎?」


    德爾頓總算打斷了蓮德長長的牢騷。


    「什麽事?」


    「你知道的吧,梅肯克勞德經常說這事的。」


    蓮德點點頭。


    「你是說他想把中小咒式士事務所統合起來那件事啊。」


    蓮德在想怎麽繼續說。德爾頓等著上司開口。高個子把身子往前傾,相對的蓮德則抓住椅子的扶手,靠在了椅背上。


    「加入他們也不錯,我覺得。雖然不錯。」


    蓮德開始判斷經營狀況。


    「領頭的應該是吉吉那和嘉由斯吧。」


    「有什麽不方便的嗎?果然他們還是太年輕了嗎?」


    「說到底還是這個。他們的實力我是認可的。現在米魯梅翁和庫埃耶走了,吉吉那就是埃裏德那首屈一指的劍士。」


    蓮德的評價是大家公認的想法。


    「這樣想的話,培養出三名埃裏德那一流咒式士的吉奧盧真的很厲害啊。」蓮德懷念地說,「他身為名門達拉海德事務所的第四代所長,無論是實力還是培養部下的能力都十分出眾。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是阻止拉肯金和潘海馬之間不可化解的衝突的天平一樣的存在啊。」


    蓮德注意到跑題了,又迴到了原來的話題。


    「被叫做贈品的嘉由斯最近實力還說得過去這一點我承認。消息靈通的咒式士們知道他們參與了初春開始的大事件。」


    蓮德慎重地選擇用詞。


    「但是,還是太年輕了。」


    中年男人說道。


    「就算有能力、有參加過大事件的經驗,更重要的是名號和地位。要是沒有的話,中規模咒式士事務所的實力派們是不會同意的。」


    「那就是說不管那件事了嗎?」德爾頓一下子沮喪起來。他們往上爬的機會消失這件事讓年輕人臉上充滿失望。


    「不,要看這一次他們怎麽對付使徒安海瑞歐。這應該是分水嶺吧。」


    蓮德補充說。


    「至今為止的事件,要麽被拉肯金隱瞞起來,要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安海瑞歐這件事不一樣。他們要是做得好的話,地位就會上去。」


    這時蓮德不好意思起來。


    「這就是中規模事務所所長程度的人說的評論啦。光會說拿不出什麽實際成績的我是這麽想的。」


    德爾頓在思考、


    「真難啊。」


    「很難。」蓮德露出一瞬間認真的表情,「雖說已經晚了,但我還是覺得要是吉奧盧還活著、米魯梅翁和庫埃耶還在就好了。他們三人要是在的話,就能更早討伐使徒。就算隻有米魯梅翁一個人在,情況也會大有不同。」


    「那麽厲害嗎?」


    「就是那麽厲害啊。米魯梅翁這個人啊,如果說庫埃耶是天才和努力家的話,米魯梅翁的等級更加不一樣,他就是神或者惡魔啊。」


    蓮德下了結論,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們就盡力去追使徒吧。找到之後通報給警方就能拿到錢了。」


    「您也拿點要打倒他的氣勢來嘛。」


    麵對上司的退縮,德爾頓也泄了氣 。


    「那種話隻能在我們先發現敵人而且能先發製人的時候才能說。除那之外的情況就全力逃跑。」


    「您是不是太消極了?」


    「我不會打沒有勝算的仗,隻在有勝算的時候才上。這種眼力我還是有的。」


    「真像是遇到』長壽龍』後全力逃跑的蓮德先生會說的話呢。」


    「因為我就是逃跑的,不對,不會死的;蓮德啊。我在戰場學會的隻有撤退戰。」


    「那不就是說全都打輸了嗎!」


    「也可以這麽說。所以才在賭一把的時候想謹慎地看清情況。」


    中年進攻性咒式士現實地判斷說。


    從身邊的玻璃窗往外看去,奧裏埃拉江反射著陽光,水麵一片金黃。船隻逆行而上。海鷗飛過上空,但聲音被玻璃擋著聽不見。


    我和吉吉那坐在埃裏德那屈指可數的名店、海鳥亭的單間裏。


    麵前的圓桌上擺放著菜肴。索約爾風味的鱸魚冒著熱氣和勾起人食欲的香氣。充滿野性風味的鹽烤雞上擺著酸紅椒和鵪鶉蛋。還掛著水珠的生菜中間疊著煮熟的紅色螃蟹。放在籠裏的剛出爐的麵包熱氣騰騰,小麥色的麵皮上是融化的金色黃油。在碗裏堆成小山的梅蟹貝和大蒜意麵和點綴在上麵的香菜末形成了漂亮的顏色對比。


    既然是別人請客,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用餐叉取了一片蘸了巴爾姆風味醬汁的薄切牛肉送進嘴裏。肉的野性和醬汁的充滿高級感的甘甜在嘴裏相遇,好吃得幾乎當場就要變成美食評論家。


    坐在我旁邊的吉吉那也毫不客氣。他用牙齒把手裏的蟹鉗咬碎,頭一甩扯出蟹肉。


    「簡直就像鯊魚在吃飯一樣。」


    吉吉那毫不在意我的評價,狼吞虎咽地吃著蟹肉。可能是因為嘴角流出的肉汁看起來十分色情,負責上菜的女服務員都停下了腳步,淚眼汪汪地看入了迷。光是吃飯的樣子就能吸引住女人,真是個前所未有的男人。


    「我和吉吉那不一樣,是會用鉗子和木槌的這種文明工具的人。」


    我優雅地敲碎殼,和野蠻人一樣咬碎蟹肉。這並不矛盾。被紅色包裹的白色蟹肉在嘴裏溶化,肉汁溢出。我真想對進化出味覺和嗅覺的生物進化表示敬意。


    雖然我們曾在海鳥亭重遇兩隻』大禍式』,對這裏沒什麽好印象,但這裏的味道果然別具一格。我貪婪地沉醉在菜肴中。吉吉那從魚頭開始啃一條魚,我則把意麵一掃而光。


    菜肴的小山對麵,坐著招待我們的貝特萊麗卡。雖然海鳥亭人氣太高,需要提前半年到一年預約,但在潘海馬女兒的權力和財力麵前還是不得不低頭。


    貝特萊麗卡隻隨便吃了點就停下了,把手放迴了膝蓋上。我一邊吃淋了蜂蜜的蘋果一邊朝她看。


    細細的鼻梁,美麗的柳葉眉下是一雙紅玉般燁燁生輝的眼睛,紅色的嘴唇含著微笑。美麗的五官收在充滿貴族氣質輪廓的臉上。火焰般的頭發披在背後。


    雖然她長得像她母親潘海馬,但受到父親的影響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臉上沒有潘海馬那種惡毒、憎惡和殺意,看起來有著深閨大小姐或者修道女那樣清爽整潔的美。


    「那麽,你特地把我們叫過來有什麽事?」


    我代替啃著雞腿肉沒心情說話的吉吉那,開口問道。


    「一直保護你的護衛們哪去了?他們要是一秒鍾不看著你的話,就會被比惡魔還可怕的魔女大卸八塊的吧?」


    貝特萊麗卡揮手讓女服務員退下。單間的門被關上,完全隔絕了外界的聲音。此時貝特萊麗卡終於開了口。


    「我把他們趕走了,和他們說如果他們進入以店為中心直徑三十米的範圍內的話,我就會報告說他們有反叛心。」


    「這可真是複雜啊。」


    我看向窗外的室外席。雖然看不見


    身影,但奴隸頭領和咒式士們如果離開貝特萊麗卡的話就會被潘海馬殺掉,如果靠近的話也會因為虛假報告被潘海馬殺掉。潘海馬的部下們真是裏外不是人。


    「事情很簡單。母親絕對不會說的事,由她的女兒我來說,所以才把你們二位叫來了。」


    我開始猜測到底是什麽事。


    「你們能否保住我母親潘海馬重病這個秘密呢?」


    和我想的一樣。我和吉吉那對這點感到迷惑不解。潘海馬的重病對我們來說正好是個進攻點。貝特萊麗卡紅色的眼睛裏露出憂慮。「母親總有一天會死。但是在我擁有能夠繼承阿米拉加家的實力之前,母親重病的消息傳開的話,潘海馬事務所就會崩潰。母親最後會死得很慘吧。」


    「如果解散事務所的話,一直被壓迫的部下們就會殺了潘海馬,阿米拉加家也就無法再傳承,我們的複仇就能完美實現了。」


    「你們認為母親是殺了你們師傅吉奧盧氏的兇手、想打倒她的心情我想我能理解。我也無法否認母親是個殘忍的人。」


    魔女的女兒嘴裏說出刻薄的話。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在猶豫,如果母親被殺了的話,我是否會無法原諒殺人者去為母親報仇。」


    貝特萊麗卡的眼裏露出憂慮。我稍微做了些讓步。


    「我知道你救了我的命,我也知道你想救你的母親潘海馬。」


    天平在晃動,總是在晃動。選擇正確的道路是一件難事。


    「違反自己救命恩人的意思、還揮刀相向這種事太傻了。我不會把她重病這件事說出去的。」


    我做出了決定。


    「潘海馬是眾人總有一天要打倒的對象,但要打倒她的人是我不會是別人。」


    「我對潘海馬的憎恨和殺意是不會變的,總有一天要殺了她。」


    吉吉那吞下一大塊蘋果派。


    「但是我不希望重病的事實流傳開、導致潘海馬被部下或者哪裏的誰殺了。我是不會把重病的情報說出去的。」


    貝特萊麗卡的雙手捂住了嘴。


    「非常感謝。」


    她低下了滿是紅發的頭。抬起來時,能看到她眼裏含著淚。吉吉那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哭什麽。我們可是說了總有一天要殺了你母親的人哦?」


    「因為。」


    貝特萊麗卡快哭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即使如此,還是非常感謝。」


    貝特萊麗卡又低下了頭,拚命忍著喜悅的淚水。看到這張長得像潘海馬的臉快哭的樣子,我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因為擔心母親而把我們叫來,我覺得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完全就是普通人。


    「說起來,」我轉變了話題,「把我和吉吉那叫過來,你在潘海馬麵前的立場不會變糟糕嗎?」


    「會的吧。」貝特萊麗卡抽泣著說,「如果母親知道我拜托你們幫忙的話一定會發怒的吧。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幫她。」


    紅色的眼裏露出堅定的決心。


    「就算我和潘海馬不是母女而是無關係的人,我想我也會這麽做的。」


    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無關的人真的會同情潘海馬還想幫她嗎。從前幾天她救了我這件事裏我已經知道,貝特萊麗卡是個程度非同一般的善人。她燃燒自己奉獻給他人,身上有著聖女的氣質。


    「我可不是出於熱情才繼續和你說話的。」


    我事先說明我的立場。


    「既然貝特萊麗卡你是個善人,那我就裝出熱情的樣子把潘海馬的情報從你嘴裏問出來。就算潘海馬病重將死,她也是能夠和安海瑞歐打得不相上下的怪物。她是和安海瑞歐一戰需要的戰力,現在死了的話我就困擾了。」


    「你會誠實地把這件事告訴我,真是個好人呢。」


    貝特萊麗卡露出微笑。她伸出手,拿起果實蒸餾酒的酒瓶,往自己的紅茶杯子裏倒入了蒸餾酒,舉起酒杯遞到嘴邊。我諷刺地說了一句。


    「我隻是為了讓你這麽想才這麽說的。」


    貝特萊麗卡雖然是善人,但也懂我話裏的意思。她聰明到能夠利用貴族法典的繼承條約駁倒潘海馬。那麽就隻要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說就可以。


    這一連串的對話,意思就是我們會為潘海馬保密,代價是給我們想要的情報。


    「雙方在一定程度上共同戰鬥的話,問題就是安海瑞歐了。比起雙方相爭,首先是要解決那個怪物。」


    「因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能從銀行取款手續或者車牌號來找人。」


    貝特萊麗卡小口啜飲摻了蒸餾酒的紅茶,看起來有種奇怪的從容。那不是在裝模作樣,而是為了咽下液體要花很長時間的樣子。


    吉吉那雖然有點在意,但還是繼續說。


    「安海瑞歐與其說是人,更接近』異貌者』。」


    「遺憾的是,他不會和普通的異常殺人者一樣,精神崩潰然後自殺。以及無論出於什麽目的,我覺得他暫時都不會離開埃裏德那。假設他遇到我和吉吉那、潘海馬或者埃裏德那的咒式士,問題在於怎麽打倒他。」


    「要看能集結多少戰力啊。」


    正如吉吉那所說,對方很麻煩。


    「第一個問題是找到他的住所。」


    「就算放著他不管,他也會再次出現的。」


    吉吉那的意見是正確的,但是隻能依賴偶遇的現狀讓人心情沉重。貝特萊麗卡把紅茶杯放在圓桌上。


    「依靠偶遇的話也太算不上方法了吧。如果說康德哈·納哈社的解剖殺人和海德蒂一家分部、林多波爾姆同盟的金庫班殺人事件看起來沒有規律、其實有原則在裏麵呢?」


    「什麽意思?」


    「安海瑞歐如果真的是異常者的話,那麽是有可能隻是偶然選擇了康德哈·納哈、海德蒂一家、林多波爾姆同盟。但是,那為什麽選擇的是三個組織呢?以及為什麽不選擇襲擊分部更多的三大組織呢?這說不通。」


    「就算是異常者,他也知道什麽敵人比較棘手吧。就和動物一樣。連續大量殺人者說白了還是想殺人,並不想自己被人殺掉。」


    這一點上,吉吉那所代表的劍士和安海瑞歐所代表的使徒是不一樣的。使徒並不想要以命相搏的戰鬥。


    「哈萊爾也說過了,安海瑞歐的一連串連續大量殺人行動看起來像是無差別殺人,騎士是有什麽理由的。那麽解讀他的行動背後的意思就成了找到住所和製止下次犯罪的關鍵。」「解剖並殺死偶遇的醫生、技師和康德哈·納哈社的失足婦女五人,殺死海德蒂一家分部和林多波爾姆同盟的金庫班的人,正要離去時被我們發現又殺了周圍的路人,這些事之間的連貫性到底是什麽?」


    吉吉那問的很合乎道理。貝特萊麗卡坐在桌邊沉默地看著我們。她的眼睛是已經知道答案、在等待我們迴答的教師的眼睛。


    「應該分開看嗎?」我飛速思考,「康德哈·納哈的失足婦女等解剖殺人是安海瑞歐的興趣。海德蒂一家分部和林多波爾姆同盟的金庫班殺人事件是委托殺人。也就是說安海瑞歐是接到第三方委托才行動的,第三方想讓他們互相爭吵從中獲利。然後在期間夾雜使徒的興趣,這樣一來警察就會覺得這是異常殺人者的行動,而黑社會則覺得是對方派來的刺客。」


    「雖說安海瑞歐混進了街道和人群中,但那麽醒目的男人躲得那麽徹底也太說不過去了。從他對埃裏德那地區不可思議的了解程度來考慮的話,也有可能是被委托人藏起來了。」


    「殺了康德哈·納哈的失足婦女、讓海德蒂和林多波爾姆吵起來的話,誰會從中獲利呢?」


    「黑社會的其他組織。讓這三者狗咬狗的話,有合作關係的組織也會動搖。趁著這個機會有的組織就能出頭了。」


    我漸漸看到可能性了。


    「三大組織希望維持穩定。那麽就可能是中堅組織青樓社、鵬翼會,以及想擠入十一人委員會的新興組織三旗會、貝奧威爾中的誰,或者是共同作戰。仔細想想的話,也可能是康德哈·納哈、海德蒂以及林多波爾姆的自導自演。這些組織本身也不一定團結一心,也有內部鬥爭的可能。」


    我從中途開始就用手機把談話內容傳給了貝內爾和納特羅。感覺敏銳的兩人應該會搶著幫我調查黑社會的情報的吧。


    「接下來就是等待情報了。看那些組織名下的龐大建築物裏有沒有什麽怪異的舉動。這可真的很花時間。」


    「太花時間了。說不定還是等他下次作案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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