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都很小


    可是後來學會了爬行


    知道怎麽扶著東西站立


    最後終於邁開腳步


    不道德與瘋狂與謬誤,全無例外


    非屬善類之物必定如此


    ◇ ◇ ◇


    吉格母托?瓦倫海德 「形骸化論考」皇曆四八三年


    ◇ ◇ ◇


    這是個照明集中昏暗的房間。架子上交叉掛著劍與槍。


    牆壁上張掛著哲貝倫龍皇國東北方的地圖。地圖的一點上,插著小小的旗子。


    仔細看,就能分辨插著旗子的那點是聖地亞魯索克。現在應該是一兵一卒也沒有的聖地,地圖上卻插著幾十支寫著部隊名稱的旗子,寫上大量的注釋。


    房間中間,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卻爾斯象棋的棋盤。八乘八的方格分別塗成黑色與白色作區分。一般的卻爾斯象棋應該會排上士兵、騎士、主教、皇後、國王的棋子,但這個棋盤卻並非如此。


    取而代之的,是排著黑翡翠作成的七個主教與十二個騎士,還放著本來不應該存在的棋子。放著尖帽上掛著鈴鐺,弄臣的棋子。


    黑翡翠的棋子與象牙的棋子們,在棋盤上重現了抽象的戰役。


    周圍沉沒在黑暗裏的,是穿著黑衣服的老人們與帶著紅色徽章的男子們。他們的輪廓在微暗的房間裏滲入黑暗之中,無法分辨誰是誰。


    其中一人伸出手,抓住弄臣的棋子。是爬滿了皺紋的老人的手。


    「弄臣還沒有聯絡嗎?」


    「主教七個好像太多了。」


    迴答的,是中年人的聲音。雖然臉隱沒在黑影裏,但可看見黑色的軍服與紅色的徽章,與削瘦的臉頰。男子的話,讓室內的男子們起了一陣騷動。


    「要砍了主教的脖子,隻能趁現在十二個騎士分散開來的時候動手。」


    「七個騎士保護著七個主教,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果然還是該把預測範圍縮小到武士或是賢者,操偶師或是聖者守護著的主教吧?」


    「真正的在哪裏。要在哪裏握住七顆星星的手,在哪裏放開。」


    「對王要保密再保密,誰都不準說出去。」


    在吵雜的老人與男子們的另一邊,微暗的房間一隅,更加黑暗之處站著一個人影。握著弄臣棋子的人,落落大方地低語。


    「迴來了嗎。結果怎麽樣?」


    「弄臣找到了真正的主教。」


    聽見影子壓低的聲音,響起了一陣歡唿:


    「主教秘密進入歌女之都了。似乎在那邊握著了七星的手。」


    聚集在房間裏的人之間,盈滿怒氣。


    「所以被他騙了嗎。」「背信者,叛教徒,賣國賊!」「殺了他,殺了他彰顯我們的正義!」


    弄臣的棋子被下在黑與白的棋盤上,響起堅硬的聲音。


    「請肅靜,觀戰者諸君。」


    老人與男子們安靜下來。確認了自己行為收效的老人,把臉轉向影子。


    「影子啊,到歌女之都去吧。」


    「在下將與影子,以及獵人一同前往。」


    老人伸出身子。露出法衣的袖子。


    「切勿忘了我拾迴流浪的汝等的恩惠?」


    影子聽見命令無聲的點頭,退入房間的黑暗之中。影子滲入黑暗,立刻變得無法分辨。


    「好了,好戲開始了。血與背叛與死亡的即興劇即將開幕。」


    老人的手,舉起雕刻複雜的水晶玻璃杯。人影們也仿效首領舉起酒杯。琥珀色的酒,在酒杯之中搖曳。


    「吾人將為英雄的活躍與死於非命落淚。享受看戲之後,飲下國家光輝勝利的祝賀之酒吧。」


    全體都喝了酒。空的酒杯撞上地毯,碎裂的聲音成為開幕的訊號。


    「要怎麽出手?」


    隻有眼神精明的軍人,喝著酒。


    他的眼神,專注在黑色的主教棋子上。


    ◇ ◇ ◇


    我一麵喝著起床後的咖啡,一麵坐在床沿看著窗外。


    這裏是以有翅膀標誌的夏曼多咒式公司第二分公司為路標,涅雷斯路的大樓。由十樓的一零一號市,可以清楚的看見街道。早晨的艾裏達那街道上行人熙攘,車子行駛著。


    我聽見終端機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


    「我們繼續報導。前幾天早上,在市內哈姆蘭地區莫徹斯路發現的屍體,已確認其身份為上班族艾梅特?布魯庫姆。」立體光學影像中的播報員,今天也以嚴謹忠實的表情播報著。「市警局似乎已認定,他是市內連續發生的連續咒式士殺人案的第四個犧牲者,目前正加強調查。」


    事件與新聞報導都持續著。


    「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與龍族穩健派的賢龍派之間的天倫條約批準會議,遭到同盟推進派亞溫議員的強烈反對,難以進行,認為不至於不成立的意見也很多。」


    今天世界和艾裏達那都有重大變故。對我來說隻有產生這種程度的感慨。


    「最後,播報本周艾裏烏斯郡的天氣。下雨機率,西部是零%,北部是十%,沿岸地區是……」


    我關上立體光學影像,把咖啡杯放迴桌上。


    世界或艾裏達那似乎都光是發生些不好的事。由我出生前開始,現在,以及到人類滅亡之日為止,事件應該都會一直繼續。


    「怎麽了,嘉優斯?」


    隨著柔軟的聲音,我的左肩傳來溫熱的體溫。是吉薇妮雅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看著女友又是撒嬌又是擔心的側臉。


    及肩的白金秀發。那是她北方有北方亞爾利安人血統的證據,有些尖的耳朵像兔子的耳朵一樣微微動著。


    她注視著我的雙眼,宛如有透明感的綠色寶石。那是讓我由自己的心裏想起某件事的眼神。可是,我總是找不到要用什麽話語來形容。


    「沒什麽啦。」


    為了掩蓋長時間的停頓,我稍微強硬地拉過女友坐在床鋪上的身體。奪去發出嬌聲抵抗著的吉薇薔薇色的嘴唇,封住她的話。


    沒有委托的時候,或是工作很早結束的時候,我會來到她家。這裏是少數能讓我靈魂獲得平靜的場所。隻要跟吉薇在一起,錢或工作的問題還有吉吉那這個衰神就像在遙遠被忘卻的遠方。


    吉薇的工作也很忙,不太能夠盡情相會。也許正是因為隻能偶而見麵才能保持熱情。


    我離開吉薇的嘴唇,倒迴床鋪上。把頭放在她的膝蓋上。吉薇的雙眼像是看見撒嬌的孩子,向下看著我。我舉起手,愉悅地玩弄吉薇的頭發。


    我一時起意伸出雙手,舉到吉薇的眼前。


    「吉薇,假如下麵的左手是零,上麵的右手是一百,你有多愛我?」


    「你這年紀不小的男人,還真敢問這種丟臉的問題。」


    「好啦,告訴我。」


    吉薇笑著,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很害羞似地,放進我的左手和右手之間。吉薇的右手放在我右手的正下方。


    我放下右手,跟下麵的左手一起打了吉薇的手。


    「耶───,妳被騙了。」


    我笑了,吉薇的臉上是苦笑。


    「搞什麽啊,好無聊~」


    「這很重要。如果你的手放在靠近零的下麵,我就會更用力打。靠近一百就幾乎不會痛。是顯示愛情偉大的遊戲。」


    「果然是很無聊沒錯。」


    吉薇笑了。男女的枕邊細語就算無聊也沒關係。隻要她微笑,就像柔和的陽光射進我的胸膛一樣。


    「什麽嘛,笑得那麽低級~」


    吉薇的眼中對我的視線有一絲責怪。雖然我沒有那個意思,舌頭卻完全無關我的意誌,機械式地自動動了。


    「不,沒什麽。」我向上看著吉薇。「隻是,想起昨天在我身體下吉薇激動的樣子。欸,妳那個聲音叫得好可愛。我學給妳…..」


    「嘉優斯!你敢學我的聲音我就殺了你!?」


    我正想學吉薇的聲音時。她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用枕在別人膝蓋上的姿勢被勒死的人類應該很少。


    「我在上麵的時候,嘉優斯也有比較大聲的時候啊!」


    她一麵勒著我的脖子,我對她笑了。察覺自己說了什麽的吉薇,放開我的脖子。指尖輕輕敲著我的額頭。


    「……跟你講話,有時候真的會氣起來耶。」


    「就是因為我愛著吉薇,才沒辦法控製吧?」


    「啊,受不了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然的說出讓人生氣的謊話!」


    她從膝蓋上把我扔出去。我的身體滾到床鋪上。被女人丟出去,實在太有失我進攻型咒式士的身份。


    我抬起上半身,吉薇包著床單縮成一團背向我,看來是因為害羞而使性子。


    我在床鋪上移動,靠近吉薇的


    側麵。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真的愛妳啊。」


    我親了躺著的吉薇的額頭,求她原諒。


    「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嗎?」


    「當然。」


    這次是唇與唇相接。我的手滑進被子,伸進她的胸口。解開了她的扣子。我一麵親著吉薇,一麵脫下她的衣服。


    吉薇扭著上半身想逃開,結果卻更容易脫下。我覺得可愛的吉薇赤裸的背後是更加的可愛。我拉下被子與衣服,露出一半美麗天使的羽翼之後,親著她白磁般的肩胛。


    雖然吉薇設法忍耐,但顯示她亞爾利安血統的尖耳顫抖著。我試著輕咬她,吉薇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好了,不要了啦。」


    吉薇拒絕的聲音裏,卻有接受的音色。不過要是跟真正的拒絕搞錯就糟了。


    我滑動我的手,由背後抓住吉薇豐滿的雙乳。這世界上最棒的觸感,讓我無法忍耐。我一麵拉開床單和剩下的衣服,把她按到床鋪上。


    我把手放在吉薇的下巴上,將如白雪花般的臉轉向我。


    我渴求著她美麗的嘴唇。吉薇的迴應則是將臉靠近我的頸窩,輕咬著我的後頸。這次換我噗哧地笑了出來。這是情侶間的嬉鬧。


    吉薇綠色的雙眸,直視進我的眼睛。


    「欸,下午的艾裏達那祭沒問題吧?」


    「今年我從一個月之前就把行程空下來了。中午再出門吧。」


    吉薇的表情因喜悅而燦然生輝。


    啊,真和平。這種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我從心底,真心地希望。


    在幸福之中,我把嘴唇由吉薇的唇移向後頸,再到胸前。含住乳房的尖端,吉薇發出聲音。


    我由柔軟的山峰之間向上望,吉薇轉開臉。這是在說,我可以抱她沒有關係。我正要和吉薇相愛的瞬間,響起了不解風情的聲音。放在床鋪旁的電話,響著唿喚的聲音。


    我雖然不想理會,但是不解風情的聲音不停下來,沒法集中注意力。吉薇臉上甜美的氣氛也消失了。


    「討厭,是哪個笨蛋!」


    隨著憤怒的聲音,吉薇妮雅用床單蓋住胸部,拿起電話的聽筒。裸著上半身就不接電話,真是規矩的女人。


    似乎是對方在講話,吉薇持續安靜了一會。在這之間,吉薇雙眼的顏色由春天的翠綠變成低於零度的北海顏色。吉薇依然沒有開口,伸手把話筒遞向我。


    「找我的?真是打擾人的家夥,是誰?」


    「請索雷爾先生你自己確認一下好嗎?」


    吉薇如此客套的用姓氏稱唿我,感覺很差。我接過話筒,放到耳邊。


    「哪來的白癡?」


    「真不想被存在本身,就造成這個星球困擾的你這麽說。」


    是事務所的共同經營者打來的電話。


    ◇ ◇ ◇


    我領迴放在修理店裏的七十八年型薛爾杜拉,開始騎。感覺很好。


    我鑽在車陣之間,在路上前進。在約好見麵場所附近的路上,停下單車。


    艾爾達那的街上,開心地等待著祭典的開始。掛著橫跨道路上方的布幕。來往行人的表情也很愉悅。餐飲店期待著祭典的客人,連戶外都擺了桌椅。祭典的相關人員把氣球拉在頭上,向前走著。


    艾爾達那祭馬上就要開始。我要趕快解決問題,迴到吉薇身邊。


    我走著,又迴頭。貼在街上的告示欄上,與艾爾達那祭典期間的交通管製、最新懸賞通緝犯的布告並列的,是我和吉吉那的照片。我的心髒幾乎要由口中跳出。


    我以為自己終於也變成懸賞通緝犯了,結果那隻是市政府報告前幾天終於成功製服火龍與黑龍而已。


    因為很詳細的寫著我們事務所的地址,應該會有宣傳的效果。雖然沒想到沙劄蘭會幫我們打廣告,但是要是不去道謝又要被說教了。


    轉過告示欄後的街角,可以看見市政府的建築。把我叫出來的夥伴吉吉那,就站在出入口前。


    宛如有生命的雕像的吉吉那,喜歡在衣領插上羽毛裝飾這種奇怪的打扮。應該是他們民族的傳統服飾。問題是,緊挨著他兩側,站著兩個美女。


    右邊是金發碧眼的知性美女,左邊是黑發的偏瘦美女。兩個都正中我的守備範圍。


    兩個女性,陶醉地呆望著吉吉那的側臉。隻要吉吉那一說了什麽,就會自動點頭。


    吉吉那的四周總是女子成群。大概是和磁力有關,就當作是這樣吧。吉吉那似乎很無聊的鋼色雙眼,捕捉到我的身影。


    「我有工作。走開。」


    聽見吉吉那的話,女性們離開。簡直就跟暴君的忠犬一樣。我一麵靠近一麵問:


    「你啊,在艾裏達那市裏到底有幾個女人?」


    「誰知道,都是女人們自己靠過來而已。我很久以前就沒再數了。」


    「你是女性的敵人。總有一天會被捅一刀。不如說來個誰快捅吧。」


    吉吉那哼著他秀麗的鼻尖笑了。


    「這是辦不到的願望。我被捅的時候,其他的女人就會挺身站到我麵前。」


    我代替世界上的善良的男女們,在想象中捅了吉吉那。即使是在想象中,我還是從很遠的地方捅。


    「走吧。」


    吉吉那踏入市政府內。我也跟夥伴並排走著。吉吉那好像想起了什麽,改變了腳步的方向。吉吉那靠近目送著她的女子們身邊。他把臉伸進並肩站立的美女們之間,低聲說「等我下次有空的時候,再跟妳們玩。」,接著迴頭。


    轉身的吉吉那背後,美女們的耳朵染上櫻花的顏色,全身無力。為了不倒下,而把背靠在市政府建築入口的柱子上。


    我看著女子們,很想對她們說:「吉吉那對妳們的感情,別說是對椅子的百分之一了,連一粒基本粒子都沒有。請去找更好的人。比如說,像我。」真是很好的忠告。


    可是,我沒有這麽作。比起本性惡劣的美男子毫不真心的花言巧語,像我這樣長相平凡的人認真有用的忠告更容易送進女人們耳裏,是在物理上不可能發生的事。


    正確的言論如果適用於現實,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不幸的女子了。也不會有不幸的我了。


    進入第二市政廳,一樓的窗口前排著人。申訴或是申請各種文件,相當擁擠。並排在窗口前的椅子上,坐著老人及中年男女。


    我們走向沙劄蘭所在的二樓。吉吉那靜靜地走在石地板上,我的腳步聲粗暴地響著。


    「你在氣什麽?因為你手機沒開,所以我沒辦法隻好猜想你應該是在女人的家裏。」


    「我想應該沒有從跟天使嬉戲的天國被打落,掉進地獄跟鬼工作,還不會不高興的生物。」


    可不能忘了問。我帶著些許的怒氣問:


    「問題是,為什麽吉吉那會知道吉薇妮雅的電話號碼?」


    我覺得自己的長相一般。相反地,吉吉那卻擁有與內在完全成反比如神祇般值得誇耀的美貌。


    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是要是吉吉那和吉薇有任何一點關係……我會殺了他。從正麵很恐怖,所以我會在夜晚的路上由吉吉那的背後,很遙遠的地方把遠距進攻型咒式打過去。進行正義道德滿載式暗殺。


    「沒有你擔心的那種事。我是圖書館的常客,在那裏偶而會遇見嘉優斯你旁邊的女人。我當作沒看見,是對方出聲叫我的。後來有事就想起她的名字,查了電話簿而已。」


    「啊,這樣。」我稍微安心了。


    「那個女人很恐怖。」


    吉吉那的側臉上,有著戰士認出強敵的表情。


    「對著身為屠龍族戰士的我,進行了說教。她說『請不要給嘉優斯造成困擾。不然的話,我不會輕易饒過你。』」


    由於吉吉那停下腳步,我也停下來。吉吉那吐出問題:


    「那種壓迫感和陰氣不是泛泛之輩。」他似乎迴想起來聲音變得認真。「雖然看起來不像進攻型咒式士,她是哪邊的武術高手嗎?」


    「不,是普通的上班族。在當經理的秘書。」


    「很可疑。因為那種壓迫感不是普通人能發出來的。」


    吉吉那開始走,我也跟上。


    吉薇是普通人。隻是,正義感和愛情都強得驚人。連我有時候都會覺得害怕。


    「不過,腦袋輕得像是可以飛上天的吉吉那,到圖書館去做什麽?該不會是借書之類的吧?」


    麵對我的揶揄,吉吉那浮現的是邪惡的笑容。


    「當然是借書。『調教動物的一百種方法』這本書。」


    我不要問就好了。從很久以前我就有感覺但沒有理會,原來吉吉那


    對我的感情是這樣。


    「你啊,看來討厭女人,莫非是你為了掩蓋斷袖之癖而拚命演出來的?」


    聽見我的調侃,吉吉那陷入沉默。這麽一說,工作時他也曾熱切地看著我,要是那不是殺意的話?


    「那個吉吉那先生,我們祖先代代都是禮儀端正,狂熱的武鬥派兼異性戀主義者喔?」


    「開玩笑的。而且我有未婚妻。」


    比起思考那是開玩笑,吉吉那訂了婚的事實更讓我吃驚。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未婚妻。美人?」


    市政廳的走廊隻響著腳步聲。


    「……對不起。我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我太沒神經了。」


    聽見我的迴答,吉吉那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


    「雖然我知道你的耳朵跟耳朵中間是真空的,沒想到你又搞錯了。我隻是從四年前出來到艾裏達那工作之後,就不太常迴未婚妻身邊而已。」


    「你未婚妻還活著嗎?」


    「那當然。每次迴老家都讓我覺得壽命縮短了。」


    現在壓抑著殺意的我真是全世界最寬容的人。


    「吉吉那,你的對話很難懂。還有開玩笑的感覺太讓人不愉快了。」


    如果是平常一定會被吉吉那笑,但今天卻讓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未婚妻跟族長也這樣說我。」


    他端正的臉上溢滿苦澀。雖然我從兩年半前就開始和吉吉那搭檔,但卻完全不清楚她的私生活。雖然我也不想知道,但似乎很辛苦,這令我愉快。


    「嘉優斯,我的對話哪裏有問題?」他帶著認真提問的眼神。「迴老家的時候族長會質疑我勇者的資格,未婚妻也會因為沒法對話踢我的屁股,很痛苦。」


    鋼鐵似的雙眼很沒自信似地窺視著我。


    「有機會的話我也可以允許你教我。」


    我裝作沒聽見吉吉那傲慢的問題。


    ◇ ◇ ◇


    市政廳的四樓通往生活安全課的房間。


    坐在接待椅上的,是總是帶著不開心表情的中年男子,沙劄蘭課長。見到他的瞬間,我彷佛聽見說教的幻聽。下次應該申請職業災害補助。


    「對了,幫我們宣傳上次的事件應該要跟你道謝。」


    雖然我不想說但是不說就糟了所以我姑且道謝,沙劄蘭露出驚訝的表情。


    「除了你的低能之外,你以為我會幫你宣傳嗎?」此時沙劄蘭的眼中出現不悅。「是公關課的家夥擅自做的。等一下我會對他們說教五小時。」


    糟了。看來是某個對我們有好感的市府職員私下給的恩惠。


    「不說那個了,這邊的事比較重要。」沙劄蘭用下巴指著對麵的椅子。「這位先生,好像有事找你們。人家穿越皇都來到這裏,你們可別失禮了。」


    接待椅的另一邊,坐著穿西裝的年輕男子。


    不適合留胡子的男子,舉起手。臉上有熟悉的表情。我似乎在哪見過但想不起來。我正要搜尋我的記憶,男子開口了:


    「喂喂,嘉優斯,是我啦我。」


    我立即想起男子的聲音。


    「是境界弦理論的赫洛迪魯嗎!這樣啊,真懷念。自從我離開琉內魯庫大學之後,有三年沒見了吧?」


    「差不多。可是你變了呢,嘉優斯。身為研究者,不當咒式師,而當了實戰的進攻型咒式士,是怎麽樣的心境轉變?」


    「赫洛迪魯你自己才是變了吧。那胡子是怎麽迴事。想稍微掩蓋你那張蠢臉嗎?」


    「你才是,為什麽搞不清楚用眼鏡沒法透視女人的裸體?」


    我們結束代替打招唿的揶揄鬥嘴,我跟赫洛迪魯都笑了。彼此握手,拍打肩膀。


    沒想到會和我在琉內魯庫大學的同學兼損友,在艾裏達那相會。


    「那時候我們兩人常碰著酒杯,研究怎麽發動法律禁止使用的咒式,論戰咒式理論。」


    聽見我的話,身旁的沙劄蘭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裝作沒看見繼續。


    「本來應該是論戰爭辯,到最後都變成咒式之爭相互拚命。」


    「當作青春的酸甜迴憶,藏在心裏就好了啦。」


    再怎麽說。現在已經過了法律的追訴時效,民事刑事都不應該被問罪。


    「赫洛迪魯,你現在在做什麽?」我稍微壓低聲音問。「我好像聽說那件事發生之後你想當軍人……」


    「軍人隻做了一年,我現在是公務員喔。」


    赫洛迪魯笑了。不是單純的笑,而帶著陰霾。我反省不該隨意觸碰赫洛迪魯的過去。由他的態度看來,我的損友似乎已經越過了那沈痛的過去。


    我調整感情,迴到正常的樣子。


    「那有什麽事?赫洛迪魯你的人性應該不足以傾慕我優秀的人格才對?」


    「嘉優斯的品德這種假設性的東西有誰會傾慕。」


    「證明不存在是被稱作惡魔的證明那麽困難。這世上的某處存在著我的魅力,去找吧。」


    停不下來的對話,被沙劄蘭用清嗓子的聲音打斷。


    「說到這個,赫洛迪魯一等咒式官,您似乎有工作要委托這兩位。」


    「一等咒式官,所以你是中央公務員囉。」


    那個赫洛迪魯竟能出人頭地。我雖然感動,還是迴到問題上。


    「那麽,是要委托我們什麽工作呢?」


    我迴頭,赫洛迪魯把肩膀聳至和不適合的胡須一樣的角度。


    「是上麵的人拜托下來的工作,希望你們護衛某位人物。」


    赫洛迪魯非常認真。


    「進攻型咒式士的工作不隻有狩獵『異貌者』和懸賞通緝犯,由護衛到運送,所有費力的事都算在你們工作範圍裏吧?」


    我無法反駁,隻得繼續問下去。


    「護衛誰?」


    「現在沒法公開名字,但是希望你們一定要接受。在這個艾裏達那市裏,我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進攻型咒式士。」


    「不,可是如果不知道是來自誰的委托是怎麽樣的護衛,要接受這是……」


    麵對我的疑問赫洛迪魯隻是不斷重複要我們接受。


    這麽一說,在學生時代赫洛迪魯這男人就是招來麻煩事的天才。


    我的本能告訴我,要趕快逃離現場。叫著就算從窗戶跳出去也沒有關係,趕快逃走比較好。


    如果辦得到的話,人生會有多快樂啊。


    ◇ ◇ ◇


    在遠離艾裏達那市中心的郊外。狄亞哥地區的街角,我和吉吉那,由赫洛迪魯開來的車上下車。


    街道上,清一色是哲貝倫龍皇國全盛時期的亞登式樣建築,並列著磚造的建築物。是寧靜的高級住宅區。


    在連綿的青色屋頂另一端,可以遠遠地看見包圍艾裏達那的堅固城牆。很久以前是為了防止異族入侵而建造的城牆,現在則分隔了艾裏達那與外部及衛星都市群。


    我移迴視線,是高聳的牆壁。而可以看見裝飾有花俏常春藤圖案的鐵門。牆壁另一端,是看來像富商或貴族用來當作避暑地的,磚造雅致建築物。


    赫洛迪魯按了門鈴與內部聯絡,鐵門便打開了。赫洛迪魯站在前方,踏入圍牆內。踏在修剪整齊的草坪上,走向建築物。


    吉吉那一麵戒備著一麵前進。也許是因為不明白事情狀況,他處於過度的備戰狀態。


    「屠龍族無論到哪,就隻會想著要作戰嗎?」


    「就是這樣的民族。」


    「屠龍族的結婚典禮上,好像也會端上純白的敵人人頭。」


    我出言調侃,吉吉那繼續沉默地走著。最後終於開口。


    「你還真清楚。屠龍族吉達雷拉家的習俗,連研究者都知道得很少。」


    我討厭起這個,遠遠跳躍超過我想象的民族來。


    赫洛迪魯毫不理會我們的對話走著,到達二層樓建築的玄關。敲了橡木門,過了不久門由內側打開。


    一推開門,馬上就是接待大廳。中央接待用家具的周圍,站著七名男子。


    他們各自穿著黑、深藍或灰色的西裝,不是一般人物。毫無破綻的站姿,腰部懸掛著的魔杖劍都是千錘百煉的名刃。是軍方專責的幹練進攻型咒式士們。


    七名進攻型咒式士包圍著接待用的真皮椅子。優雅地坐著的,是一名中年男子。


    混著白發的黑發,銀邊眼鏡後方,端置著黑色的雙眼。他穿著黑底縫有細密銀線,不知是華麗還是樸素的僧服。


    交叉在纖細下顎下的手指,好幾個戒指閃耀著光芒。青色及紅色寶石的顏色十分搶眼。


    男子有種博學者的風範。嘴角帶著笑容的這名男子,很明顯地是在場的中心。


    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的確曾在哪見過這名男子。


    正準備


    快速搜尋海馬迴的我的身邊,赫洛迪魯上前。在中年男子麵前單膝跪地,行了第一種最敬禮。


    「我為您帶來了我的舊友,也是值得信賴的進攻型咒式士,嘉優斯?利瓦伊那?索雷爾,與他的共同經營者吉吉那?嘉迪?多爾克?梅雷歐斯?亞修雷?布夫兩位。」


    赫洛迪魯由我的損友變身成忠實的家臣。


    「在此致上,能與吾主穆爾汀?歐傑斯?裘涅樞機主教會議議長猊下再會的喜悅之意。」


    我停住唿吸,橫隔膜收縮。就算是即使在龍麵前也不會動搖的吉吉那,眼中也閃過銳利的光芒。我喉頭咽了口口水。


    「穆爾汀?歐傑斯?裘涅是?」


    他是啟示派教會的樞機主教會議議長,龍皇哲裏亞魯諾斯vii世委托其意誌的全權大使。歐傑斯選皇王的監護人,歐傑斯選皇王軍的代理最高司令官。為龍皇國的最高意誌決定機構圓桌評議會的一員,啟示派教會獨立異端監察官。


    他受勳白翼勳章與銀環勳章。身兼朱德卡公爵與亞爾貝倫伯爵。昆德拉大教堂大主教。佛克爾比賽的強者,西格爾斯的第一把交椅。


    在我們眼前的,是在哲貝倫龍皇國屈指可數的重要人物,而且是有第七順位皇位繼承權的皇族。我隻曾在屏幕中看過的人物,現在實際出現在眼前。


    我迴想過去的記憶,想起父親教過我的貴族禮儀。我準備仿效赫洛迪魯行第一種最敬禮時,穆爾汀樞機主教揮手拒絕。


    「嘉優斯?利瓦伊那?索雷爾,我不喜歡沒有意義的事。」


    他的眼神沈靜。


    「不需要無聊的禮儀禮法。雖然我是皇族,但是仔細一想也不過是很久以前最粗暴狡猾盜賊頭子的後裔而已。那麽我們合理地討論工作的事吧。」


    隨著他舉起的手引導,我跟吉吉那坐在接待椅上。我沒麵對麵看過皇族,因身為國民的一員感到緊張。在周圍七名護衛監視之下,樞機主教與我們麵對麵。


    不知何時退下的赫洛迪魯,端著放有整套紅茶用具的銀盤迴來。琥珀色的紅茶,被倒進劄維治公司生產的陶器中。我沒有伸手拿杯子。


    我雖然聽說過經由七個熟人介紹就能夠見到總統的說法,但對於經由損友赫洛迪魯來到穆爾汀猊下麵前的驚訝無法消除。


    穆爾汀樞機主教很享受芳醇的香味似地,將紅茶含在口中。


    「好了,我們不要用老人家那種稱唿姓氏的習慣,我就叫你們嘉優斯和吉吉那吧。」


    我隻能點頭.。穆爾汀繼續:


    「其實,我想拜托你們兩個人,成為我的特務為我介紹艾裏達那並且當我的貼身護衛。從現在這一瞬間開始。」


    「介紹和護衛,從現在就開始嗎?」


    我無意義地複述對方的話。這下糟了。完全被氣氛帶著走。穆爾汀點頭。


    「幸好嘉優斯你是我的秘書官赫洛迪魯的老朋友。我進行了調查,你們背後沒有政治背景也沒有可疑之處,可以信任。看了你們正式與非正式的經曆,身為進攻型咒式士的能力應該也不錯。」


    樞機主教別有意含地說。


    「最近也聽說你們打倒了一頭黑龍。」


    吉吉那的臉上出現明確地疑問。


    「找當地人介紹艾裏達那我可以理解,」他雙唇間吐出嚴厲的話語。「可是,連名字都不說清楚就把人帶來,突然叫人當護衛,實在讓人不太愉快。」


    就算皇國的重臣就在眼前,吉吉那依然目中無人。周圍的護衛們滿溢著怒氣與殺氣。也有人已經把手伸向腰間的魔杖劍劍柄。


    吉吉那對我的緊張視若無睹,舉起了紅茶的杯子。


    「還有,我不懂特地使用我們這種非官方進攻型咒式士的理由。」


    「如吉吉那所說,穆爾汀樞機主教猊下您身邊,應該隨侍著俗稱『十二翼將』,精銳無比的進攻型咒式士們才是。」


    我數著能想出的人名:


    「最快的刀,異國的劍士,真田?興繼刀堂、扮演參謀角色的大賢者優坎。現代的聖者克洛普菲爾。拉其侯爵家的兄弟,兇戰士耶斯帕與魔劍士費爾德烈德。不移者卡維拉……」


    我說出想法:


    「由咒式士的第十三層級,也就是『到達者』等級以上所組成的他們十二個人,在龍皇國整體來看也是最強的集團。我認為應該沒有我和吉吉那出場的餘地。」


    「可是,這十二翼將裏頭一個人都不在這裏。」穆爾汀繼續說。「我有無法帶他們來的理由。因為這和我,穆爾汀樞機主教的特務任務有關。」


    我跟吉吉那,被聲音打動了。皇國重臣的聲音,擁有能讓萬民跟隨的音色。穆爾汀有如宣告神啟似地,釋放出話語。


    「那麽,我命令你們作我『觀光旅行』的導遊。」


    無法理解的我沉默不語。樞機主教的護衛們,碰上我詢問的眼神便把視線轉開。


    「嗯?」


    我雙唇間吐出沒有意義的話。穆爾汀樞機主教,用兒童般明朗的笑臉說:


    「哎呀,如果帶著十二翼將那樣看起來嚴肅的人,就沒法享受觀光了吧?所以才需要你們。」


    樞機主教起身。


    「那我們現在就到歡慶艾裏達那祭的街上逛逛吧。」


    還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應該也是一樣。


    我看了赫洛迪魯。我的損友,用隻剩下胡須殘影的高速轉開臉。


    這個瘟神。


    ◇ ◇ ◇


    紅、藍、白、黃色的紙花,飄灑在道路上。人們由圍著道路的大樓或公寓窗戶,撒下紙花。


    我用手撥開堆積在瀏海和知覺眼鏡上的紙花,維持視線清晰。


    艾裏達那的大道上正是祝禱祭典狂熱的時候。


    在車道上前進的樂隊演奏著笛子或大鼓,蓋過了塞滿步道人群的歡唿聲。


    我們混在如怒吼般的喧囂聲之中。


    露天,街頭表演,煙火,音樂,舞蹈,戲劇。還有路上與橋上往來人群的浪濤。


    苗條的亞爾利安人,嬌小的諾爾格姆人,全是巨漢的蘭多庫人,連像貓般全身披著毛皮長著三角形耳朵的亞喵人都在,人類的各個種族形成洪水。


    而宛如發薪日的妓院一般,十分擁擠。艾裏達那的整個街道都在歌唱、跳舞、搖動著。


    「雖然我聽說過艾裏達那祭很盛大,不過真是不簡單。」


    穆爾汀樞機主教一麵撥去積在他自己頭上的紙花,露出孩子般的表情。雖然靠著橋的欄杆可以看見大道,但這已經是能靠最近的距離了。


    吉吉那和七個護衛圍著我們,我負責觀光導覽的解說。旁邊的赫洛迪魯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以的話,希望您如我剛才報告的,搭乘有特殊裝甲的車輛來進行觀光。」


    穆爾汀主教輕揮手,開始向前走。護衛們慌張地移動警備網。


    「我不是說了嗎,我又不是藝人沒有人會注意我,沒必要圍成人牆。」


    穿著素簡僧服的穆爾汀樞機主教,看來就像隨處可見的中年神職男性。


    「對吧?嘉優斯?」


    「的確,在艾裏達那穿著僧服的神父或牧師,就算幾十個人走在一起也不顯眼。」


    「可是……」


    毫不在意赫洛迪魯顧慮的穆爾汀,在路邊的攤子買了飲料。我以眼神行禮後,接下遞給穆爾汀的紙杯。我伸出手,蓋在穆爾汀要喝的杯子上。


    我先以知覺眼鏡確認飲料的成份,接著喝了一口在舌尖上轉動。確定沒有異常之後,我把杯子還給樞機主教。


    「原來如此,就算是路邊攤也不能安心嗎。」


    穆爾汀讚佩著喝下。我想如果要殺這位貴客,可以簡單毒殺他。旁邊的赫洛迪魯因主教的毫不警戒而露出痛苦的表情。


    樞機主教的眼神向著走在旁邊的我,催促我進行解說。我為了不輸給街上的喧囂,叫喊著似地解說。


    「艾裏達那祭,雖然比不上龍皇都的建國祭或是聖誕祭,但也是皇國的八大祝禱祭典之一。」


    我一麵走,一麵搜索腦中的記憶。


    「六百八十多年以前,這個城市被騎馬民族費伊布爾族占領。而一位名叫艾裏達那的女歌手挺身而出,歌唱著與民眾們一同遊行,進入了被占領的要塞。此時民眾們抽出藏著的刀刃,襲擊費伊布爾族,取迴了城市。」


    我舉起手,指示街景。把樞機主教的視線導向橋畔的女性雕像。


    「因為這個故事,所以這個城市便取名為艾裏達那,又被叫做歌女的城市,一直持續到現在。」


    被我說明內容感動的穆爾汀


    仔細地聽著。他似乎很喜歡,於是我繼續解說。


    「現在可以聽見的歌,便是故事中艾裏達那所演唱的歌曲。」


    在道路上遊行隊伍前端的女性唱著。


    「即使我的身軀毀滅,即使你的身軀毀滅


    命運的紡車諷刺地笑著


    約定在海底等待著


    宛如眷戀著天空的毛蟲


    宛如夢見世界未孵化的雛鳥


    與你在一起煉獄也像是天上的墊褥」


    樞機主教聽見歌聲點頭。


    「讓我想起瓦倫海德默默無聞時代的陳腐詩作。」


    「也有這麽一說,是原來的歌幾乎沒有殘留下來,是由瓦倫海德改寫的。」


    他喝完紙杯中的飲料。隨著再度行進的穆爾汀,集團開始前進。護衛們拚死保持環狀隊形。


    「嘉優斯你連音樂也懂很多呢。」


    我一語不發。不隻是學生時代接觸過瓦倫海德的著作,我還曾經實際見過他本人。是位詩人也是最差的學者。


    「可是,經由瞞騙征討來的城市,非常適合我。」


    聽見穆爾汀樞機主教帶有自嘲的揶揄,我隻能用虛假的諂笑迴應。


    提出龍皇候選後,再被選出的五個選皇王家。冠之安得烈爾家,盾之伊魯姆家,劍之伍非家,槍之耶吉蘭家。還有美與藝術的守護者,旗之歐傑斯家的次男,也就是穆爾汀誕生了。


    在毫無例外被要求需是高等級咒式士的哲貝倫龍皇國家中,穆爾汀完全沒有關於咒式的才能。雖然被說是病弱的廢物,但他也展示出極高的知性與見識,被推選為下一任歐傑斯選皇王的唿聲也很高。


    可是,為了躲避討厭他,身為嫡子的雙胞胎哥哥亞斯艾裏歐,他進入教會從事神職。


    長大後的穆爾汀展現出來的,是政治與軍事,還有權謀術數。穆爾汀擔憂教會中法王尤裏那斯iv世派與神授派的權力鬥爭,因此保持中立。背後暗中活躍,使雙方鬥爭垮台,加以暗殺,當他們力量減弱後嶄露頭角。


    他終於逼迫法王尤裏那斯iv世退位,肅清神授派。成功讓他的傀儡德雷克ii世即位,自己擔任樞機主教,人們這才第一次曉得穆爾汀並非純真善良無邪之輩。


    我並不是能夠指陳事實的勇者。我非常羨慕擁有毫不介意的神經,能若無其事地跟穆爾汀站在一起的吉吉那。


    走在路上的女性觀光客,有時還有男性會在吉吉那的周圍停步。應該是為了他有如天上俊美神祇般的容貌而駐足。


    吉吉那本人對他人的視線視若無睹,毫不停留。戰士的視線,專注在路邊的店麵。向著陳舊椅子的視線,帶著熱情。


    我望著祭典的狂熱。


    我不被人發現地歎了口氣。本來,我不應該被中年男子和護衛們拖著進行觀光,而是和親愛的吉薇一起享受祝禱祭典。


    我迴想起告訴她有緊急工作的時候,吉薇溫柔死心的臉。我現在真想馬上迴到她身邊,抱著她。


    穆爾汀看著我的側臉。


    「不好意思突然委托你工作。」


    「請不要在意我的事。請當作我不存在,自由任意地參觀城市。」


    我終於忍不住提出疑問。


    「您真的很樂在觀光之中呢。穆爾汀猊下,您該不會忘記您自己是皇國的重要人士了吧?」


    「說不定不是喔。」


    我望著樞機主教。他用蠻不在乎的表情看著街景。


    「其實隻是喜歡玩樂的中年男子,要是這樣就輕鬆多了。」


    我們的集團走著的步道上,大樓的牆麵有立體光學影像。由廣告畫麵切換到新聞節目。


    「……應該縮小無益的東方戰線。現在這個時間點發起戰爭,就算能夠獨占聖地,也不會有任何益處。」


    影像中穆爾汀樞機主教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放在交叉的雙手上說著。看來似乎是接受新聞機構的要求,陳述著他的意見。


    「圍繞背後往東通道的紛爭,隻會讓與南方的索利提亞國討論的結果變得毫無意義。」


    畫麵中穆爾汀繼續著對話,眼前的穆爾汀樞機主教本人,則是轉開視線看著街上。嘴邊有著苦笑。


    畫麵上,穆爾汀淡淡地繼續。


    「此外,主張國家應統治經濟的賭博主義與放任市場自由性的新古典主義,有效的時間有差別。隻是,無論在哪個時代,都需要最低限度的政策。」


    畫麵下方有現場實況轉播的字樣。現場實況真辛苦呢,當我這麽想的瞬間,我全力移動臉。


    穆爾汀樞機主教,浮現惡作劇孩子般的微笑。


    「我,隻有死掉的亞斯艾裏歐這個兄弟喔。」


    「那這又是怎麽,迴事……」我馬上了解了。「啊,原來如此!」


    「對,是替身喔。」


    穆爾汀笑了。


    「那個扮演我的,是十二翼將的其中一人,傑農?卡爾?達力烏斯。他是能夠變裝、完美扮演任何人的戲劇天才。」


    穆爾汀用喜孜孜的聲音繼續:


    「他平常就會變裝,連我和傑農他自己也都搞不清楚他是男是女是小孩是老人,他好像連本來的麵貌都忘了。」


    赫洛迪魯和護衛們都露出苦澀的表情。


    讓自己的替身來麵對新聞機構,這不是正當的行為。穆爾汀似乎看穿我的內心,繼續說:


    「其實我還有其他質量比較差一點的替身,我讓他到北邊的避暑勝地伍德湖去玩了。那個替身應該也會說『出現在新聞裏的我,以假貨來說做得不錯了』。」


    穆爾汀繼續望著艾裏達那的喧囂,做出告白。


    「我的替身還有五個人,含我本人一共有七個穆爾汀分散在皇國全土。雖然說保險是越多越好,不過這也算是一種遊戲。」


    我一邊聽著,逐漸了解這個人物他跳躍的思考,以及在這之上偏執的小心戒備,以及異常的興趣。


    「政敵放出的刺客和殉教刺客都算是定期活動。最近連東方的刺客似乎也都開始行動盯上我。」


    「重要的人物也很辛苦呢。休假也得演出這麽盛大的謊言。」


    「這個謊言和演出,應該可以算是我唯一的娛樂了。」


    煙火飛上像是舞台背景般虛假的藍天中。煙火反複上升下降,畫出通常不可能出現的軌跡。煙描繪出「願艾裏達那長壽與繁榮」,最後彈射到穹蒼之中。


    「我小時候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不過那個煙火其實也是咒式吧?」


    「是,是化學煉成係第一位階名叫『噴矢』的咒式。」


    我打算結束說明,但穆爾汀眼中出現期待的神色。我沒辦法隻好實際表演。


    我投出手上的空紙杯,用腰間魔杖劍護手的根部展開咒式。拋物線的軌道隨著火花變化。水平地飛翔,接著軌道再度變化,在垃圾桶上空轉了個直角垂直落下。


    吸引了走在路上人們的注意,但他們馬上失去興趣迴到祭典的喧囂之中。


    「合成硝酸鉀七十五%,硫磺十%,木炭十五%,生成黑火藥。接下來使用基礎電磁咒式依序點火改變軌道。那個煙火和這個的原理相同。」


    「現代果然是咒式的世紀。」


    樞機主教低語著。


    「在我眼裏看來咒式就像魔法一樣。希望魔法師一揮杖,就能夠解決事情。就像那邊可以看見的一樣。」


    在視線的前方,正在演著道路劇。帶著黑色三角錐型帽子,披著長衣的演員演著魔法師,揮動魔杖。


    石炭變成黃金,周圍的觀眾都很開心。


    「可惜咒式並不是萬能的魔法。隻是接受物理製約的單純技術。」


    我對眼睛看著戲劇的穆爾汀繼續說著。


    「例如想把一個氫原子,換成元素周期表上在隔壁的氦,就必須用跟太陽差不多的兩千五百大氣壓,數百萬度的高溫抗拒正電荷,與氫原子進行核融合。」


    我知道很無聊但還是繼續。


    「如果是金,一小茶匙的份量,就必須耗去和有數十億噸質量與高熱的兩個中子星對撞一樣高到像是開玩笑的超超高溫高壓,才能開始產生。很可惜,不能用魔法之類的產生。而且消費那麽多的能量來生成黃金並不劃算。」


    我說完馬上就後悔了。咒式士的解說是一定會被討厭的。


    可是,本來就是學究底子的樞機主教,似乎並不覺得無聊。


    「一般都會主張咒式士有將近無限的可能,可是看法最好不要太過樂觀。」


    穆爾汀樞機主教喜歡議論這點也記載在他許多的著作裏。看來我不得不當猊下議論的對象了。


    「由於悲觀而采取樂觀的看法,也許是這樣吧。」


    「這不是咒式,而是人


    類的問題。而且你對人的心或是思考力的評價過低了。」


    「我倒不至於覺得無論是怎樣的偉人或是哲學家的話,都隻是和海市蜃樓一樣。」


    「雖然我們被言語的詛咒束縛,但並不是沒有突破的方法。」


    穆爾汀靜靜地說明。笑著大聲吵鬧的人們,走過樞機主教的背後。遊行的樂隊演奏著輕快的音樂,紙花落下積在路上。


    我無法理解穆爾汀的話和真正的含意。


    在我們的集團中,身為一介進攻型咒式士的我和穆爾汀樞機主教都不再說話。他應該是在說現在在這裏的某個事物的未來,但我無法掌握。


    混在人群中,我們走著。


    「言語的遊戲就到這裏為止,要吃甜的東西嗎?」


    樞機主教手指的方向,是冰品的攤子。我製止樞機主教,這次換我出錢。


    我問了攤子的老板,有草莓、香草、蘋果、橘子等口味。我身旁的穆爾汀瞳孔向著左下方,似乎正在考慮什麽,但他點了草莓和香草雙層的口味。我雖然對這不適合中年男子的動作感到意外,但還是點了橘子口味。


    接著也分給赫洛迪魯和護衛們。隻有兩個人吃冰感覺不太好,很丟臉。吉吉那拒絕了。有一個人集中精神在警戒上也好。


    樞機主教一麵吃著冰品,一麵望著街道。我的視線也注視著相同的光景。


    幼小的女孩坐在父親的肩上,眺望著祭典的遊行。一麵吃著和穆爾汀一樣重迭著草莓和香草的冰品,一麵對街頭藝人的表演發出天真無邪的歡唿。


    「隻要孩子看來很幸福的吃著點心,能夠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就會肯定這個世界。」


    穆爾汀的話,貫穿喧鬧的人群。


    「為了這個,我一路欺騙背叛,流血殺害。我未來應該也會這樣繼續下去。如果不足夠,再追求更高的合理性,要是還不足夠,就再追求更加高的合理性。」


    穆爾汀樞機主教的雙眼向著正前方。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換成苦笑。


    我無法照單全收他的話。可是,他誇張的話語中如果含有一絲的真實,大概就沒辦法繼續討厭他了。


    「好了,吃晚餐吧。」穆爾汀為了改變氣氛宣布。他似乎在搜尋記憶,眼睛落向左邊,做出結論。「對了,我想去觀光導覽的書裏寫的烏爾克料理店。我非常熱愛熱騰騰的烏爾克料理。」


    拍了我的肩膀,穆爾汀開始往前走。驚愕的赫洛迪魯與護衛們發出慘叫,從背後追過來。


    「猊下,請不要突然改變計劃!」「今天的艾裏達那很擁擠,不可能的!」「現在才要包下能夠妥善護衛的烏爾克料理店,實在是辦不到!」


    穆爾汀笑了,開始快步走。我也不由得用一樣的步伐走著。


    「擺排場把店包下來,有什麽好玩的。闖進當地的店裏,這才叫觀光吧?」


    穆爾汀向著我眨了一隻眼。中年男子對我做出淘氣孩子的表情,感覺實在不太愉快。


    我配合穆爾汀的一時性起,離開集團包圍。吉吉那也跟一起行動,護衛應該是很周全。


    喧鬧的艾裏達那祭似乎還會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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