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羊皮的兒子整理遺體時,我和胖子等人都沒在場,但他也絕不會把一隻黃鼠狼跟老羊皮裹在一起,我推測不出其中的情由,卻知道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老羊皮的兒子和兒媳也明白不能外傳,隻能說老羊皮是染暴疾而亡,停放屍體的時候又被雷火所燒,絕不能提黃皮子這件事,否則肯定被當作階級鬥爭新動向,那就不好判斷會往哪個方向發展了個人的事還是自己兜著為好。當即含淚分撿屍骸,又額外點了堆火,把燒剩的黃皮子屍首焚燒幹淨,老羊皮的遺體則再次用白布包了,等著旗裏派人來檢驗。


    清理屍骸的時候,老羊皮的兒子從焦屍中找到一件東西,他不識得究竟為何物,便拿來問我。我接過一看,立刻認了出來,竟然是老羊皮從百眼窟帶迴的那枚青銅龍符,龍形無目,實在罕見罕聞,據說是拜黃大仙的元教從百眼窟龜骨洞裏找到的,極有可能是海裏的古物,沒人說得上來究竟是幹什麽用的,一直藏在裝殮黃大仙屍首的銅棺之中,老羊皮說要留下作個念想,就悄悄帶迴了牧區,這龍符究竟是何物?老羊皮為什麽非要把它帶迴來?


    這青銅龍符形狀奇異,一直放在黃大仙那口招魂引魄的銅箱裏麵,那銅箱實際上就是裝了隻老黃皮子僵屍的銅棺,這實在是個天大的禍頭,老羊皮死後埋入地下,屍體旁邊卻出現了黃皮子,引得天打雷劈,若不是老羊皮的兒子畫蛇添足在屍身上裹了幾層白帛,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亂子,都到了這裏還被黃皮子糾纏,莫非就是因為老羊皮生前拿了黃大仙陪葬的明器?


    我見這事沒有半點頭緒,便沒有對老羊皮的兒子多說,此人膽小怕事,讓他知道太多了反而增加他的心理負擔,隻是問他要了龍符,轉身去找胖子和丁思甜商量。


    夜晚的草原寒氣凜冽,老羊皮的死以及晚上雷火焚屍之事,對丁思甜打擊很大,她不肯迴帳篷裏取暖,悄立在草場上凝望著夜空,既不流淚也不願說話,眉目間寫滿了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憂鬱。


    胖子勸了她半天也沒管用,隻好坐在旁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我看丁思甜精神狀態很不好,可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就沒去打擾她,直接走到胖子身邊,沉重地對他說道:“同誌們,就在今天晚上,烏裏斯基被暗殺了……”


    這句話是蘇聯電影中的台詞,可以充分表達我心中的痛苦與憤怒,老羊皮斯基的死一定不是意外,肯定是被黃皮子害死的。


    胖子聽到我的話,立刻緊嘬兩口把煙頭掐掉,憤憤地道:“看來反革命是想把戰火從另一端燒到這一端,我他媽堅決不能容忍,不如你我二人連夜殺迴黃皮子墳,把大小黃皮子滿門抄斬,讓它們的鮮血淹沒掉冬宮。”


    我舉著那枚青銅龍符在手中一晃:“黃皮子墳和百眼窟縱然有殘存的黃皮子,也定會藏匿極深,恐怕想找它們出來要費不少力氣。這龍符是老黃皮子棺中陪葬之物,我看隻要有它在手,不愁引不來黃皮子,到時候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想宰那些成精的老黃皮子,就離不開那把被革委會沒收了的康熙寶刀。我和胖子恨得牙根發癢,一腔熱血直撞頂粱門,恨不得立刻就去偷迴長刀,然後設下香餌釣金鼇,把大小黃皮子引來聚而殲之,以解心頭之恨。


    我握著青銅龍符正自發狠,丁思甜忽然走過來一把將龍符奪丁過去,找沒有防備,不知她意欲何為,便伸手想要迴來:“這東西是棺材裏的明器,又臭又邪,你拿去做什麽?”


    丁思甜把龍符握在手中,流淚對我說道:“老黃鼠狼棺材裏的東西你們留著又做什麽?如果老羊皮爺爺的死果真和此物有關,那它實是萬分不祥的災星,咱們就更不能把它留下了,你們倆就算再殺得幾隻黃鼠狼,就能讓死者複活嗎?再說你們倆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我不能眼看你們犯盲動主義的路線錯誤,我……我要把它扔了,讓這些災難離咱們遠遠的。”


    我殺心正盛,但沒了龍符又如何去宰黃皮子?趕緊勸阻丁思甜:“有閃失也是黃皮子有閃失,我早在階級鬥爭的洪流中百煉成鋼了,豈能陰溝裏翻船。而且這龍符中似有玄機,留下將來也許會有大用,千萬別……”


    但那丁思甜也真任性得可以,她不讓我把話說完,揚起手臂就把古老的青銅龍符遠遠拋開,隻見夜空中綠影一閃,就落在了沒膝深的荒草叢中,由於是在半夜,加上星月無光,我根本沒看清落在什麽地方,隻看見個大致的方位,急忙和胖子過去摸索尋找,但就如同大海撈針,遍尋不見。


    直到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我才不得不放棄尋找,氣得我和胖子坐在地上無奈地搖頭。一夜消磨,心裏的悲憤倒是平消了不少,也許害死老羊皮的那隻黃皮子,就是遭到天雷擊殺的這一隻,即便想報仇雪恨,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目標了,既然龍符已丟失了,隻好找些正事來做,幫著老羊皮料理後事。


    老羊皮自從解放後就默默無聞,他不用隱姓埋名也沒人清楚他的過去,可能是他的身份太普通太平凡了,所以他的死也輕於鴻毛,除了我們三個知青和他的兒子兒媳,沒有別人把他的死太當迴事,更沒有什麽正式的追悼會,一切草草了事。


    等這些瑣碎之事告一段落,從老羊皮死後,始終沒見再有黃皮子來找麻煩,我和胖子已離開插隊的大興安嶺將近二十天了,不得不向丁思甜說再見了。先前我來草原的時候,還想跟丁思甜談談婚姻大事,沒媳婦的男知青最發愁做飯這一關,既然在內蒙落戶紮根幹革命了,早點成家也是給組織上減輕負擔,要是有戲就趕緊打報告確定戀愛關係,可沒想到出了許多意外,老羊皮一死,誰也沒心情再提此事,三人在草原上互道珍重,揮淚作別。


    我們並沒有直接迴大興安嶺山區的崗崗營子,因為現在這時候山裏已經是大雪封山,交通隔絕,不到明年冰雪消融是甭想迴去。我打算迴福建看看老爹老娘,他們都被指定“靠邊站”了,我插隊半年多也沒收到他們的信,心裏難免有些記掛,想利用這段時間迴家探親。


    而胖子不想迴福建,他爹媽都在被隔離審查的時候因病去世,這世上僅有他一個姑媽還住在南京軍區,他想趁春節期間去探望探望姑媽,於是我們計劃從海拉爾坐火車到北京,然後轉車南下南京,當時我們身上窮得丁當響,到海拉爾才想起沒錢買火車票。


    胖子把腦袋一晃:“媽的,咱們上山下鄉是為什麽?是為了響應**號召幹革命啊,幹革命坐火車還買票?這還是人民的天下嗎?沒有這個道理嘛。咱就不打票,列車員來查票看我怎麽教育她的,太不像話了,別忘了這火車是屬於咱們廣大人民群眾的。”


    我對胖子說:“革命群眾坐火車還要憑票是不像話,不過現在不是大串聯那時候吃住行都免費,列車員查票也是分內的職責。為了避免跟女列車員同誌之間發生人民內部矛盾,我看咱們還是要采取點策略。以我的經驗來分析,從海拉爾到北京沒兒個大站,沿途查不了幾迴票,每到大站之前咱們就先下車,徒步走一段,然後過了大站再混上車。”


    胖子說“雖然鐵腳板是咱們隊伍的光榮傳統,可要照你說的見大站就走,那還不得把腿走細了,長征真是太偉大了,咱們跟革命老幹部可沒法比,現如今就連咱們的隊伍也機械化了,不興再指著兩條腿硬走了。我看還是坐霸王車比較省事,我就坐那,我他媽看誰拽得動我。”


    我們倆合計了半天,充分理解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這話是什麽意思,沒錢連革命都革不了啊,真佩服咱們的隊伍當年能從標槍大刀,一直發展到今天陸海空三軍,坦克大炮全有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可問題是我們光想這些也不頂錢使。


    我和胖子是一籌莫展,正發愁之際,我忽然摸到口袋裏有什麽東西,一掏出來竟然是十塊錢,胖子翻了翻口袋也摸出十塊錢來,二人一怔之下,這才恍然大悟,錢肯定是丁思甜的,她知道我們沒路費,悄悄把錢塞在了我們衣兜裏。可她哪有錢,大多數知青一天記五個工分的時候,普遍是三分錢一個工分,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丁思甜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她上邊有三個哥哥,聽說有兩個是以在校大學生的身份上山下鄉的,由於文化程度高,都被插隊地區安排了一些重要的宣傳工作,拿工人階級的工資,一個月三十來塊,很可觀的一筆收人,這些錢在農村怎麽花都花不完,肯定是她那幾個哥哥給妹妹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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