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牛。”


    我們之所以決定在r高原度過暑假最後四天,全是因為漂撇學長的這句話。


    r高原為本地有名的避暑勝地,距離我們就讀的安槻大學所在的安槻市中心約有三個小時車程,素以各色各樣的高山植物、果子狸等稀有動物、清新的空氣及富饒的大自然為賣點。


    此外,r高原又以放牧食用牛聞名,據說一望無際的廣闊牧場亦是相當壯觀。之所以用據說二字,是因為我沒去過r高原。


    我現在超想看牛,你陪我一起去——如此開口相邀的,便是漂撇學長。


    雖然他被稱為漂撇學長,但他並非名為漂撇·阿波裏奈爾之類的外國留學生;他的本名為邊見祐輔,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男兒。


    至於他為何會被關上這個莫名奇妙的外號?說起來都是源自於那向大學學弟借錢不換的擾人習性。


    他總是以讚助自己為名義伸手要錢,而理由永遠是同一個:“要出去旅行。”據說流浪東南亞是他的興趣,但沒人與他結伴同行過,因此是真是假尚未分明。隻要一找到機會,他便會顧盼自雄地表示:“請稱唿我為旅人。”


    明明沒人搭理他,他卻一味的自吹自擂,說自己是鄉下的漂鳥、安槻的漂鳥,實在很煩;後來學弟學妹們便將這個名詞和他的形式邊見結合,戲稱他為漂邊見,之後又更加簡化為漂撇。


    “怎麽迴事啊?”無緣無故地被邀去賞牛,我自然得問上一問。“為什麽要大老遠地跑到r高原去看牛?”


    “唉,就是所謂的療傷之旅啊!”


    “療傷之旅……”


    聽他這麽一提,我想起了某個原因。今年夏天,他失去了好友;詳細經過和本故事無直接關聯,因此略過不談;但饒是平常樂天有吊兒郎當的漂撇學長,也為了這件事而極度消沉了好一陣子。


    不,直到現在,他仍未完全振作起來;我也一樣,才過了幾天,怎麽能將那痛苦的體驗忘懷?因此他才想出去走走,轉換心情。我非常明白他的感受。


    但為何是去看牛?


    “一般這種情況,應該會看海吧?”


    “海?那是失戀的時候吧!”


    “……失戀時候到海邊,所以這種時候就到山裏?淺顯易懂,但未免太沒創意又太單調了吧。”


    “你認真聽我說啊!匠仔。我是要正麵探究生死,沉浸於哲學冥想之中。”


    順便一提,我的名字是匠千曉,通稱匠仔。


    “會長會沉浸於哲學冥想?”


    “你那扭曲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啊?活像發現自己把瀉藥當成維他命吞下去似的!你有什麽意見啊?”


    “不,並沒有。那又為什麽要看牛?”


    “你有看過牛的眼睛嗎?牛的眼神闊達超然,卻又溫和穩重,對吧?”


    以一般人的常識來看,這應該是用來描述馬的眼睛才對吧?雖然我這麽想,但顧及觀感乃是因人而異,因此姑且沒出言反駁。


    “我要在那慈愛雙眼的擁抱之下,重獲新生!”


    學長似乎有意下個詩情畫意的結論,竟毫不害臊、甚至是得意洋洋地展露‘在雙眼的擁抱之下’這等奇怪的修辭法;看來他已經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之中。從過去的經驗,我深知這種時候的漂撇學長是無法反抗的,因此便同意陪他到r高原去。


    “不過光是兩個帶把的去也沒意思,邀幾個女孩子一起去吧!”


    果然又來了。


    是啊,出遊時有女孩同行,是所有男人永遠且共同的願望;但一個才說要沉浸於哲學冥想、正麵探究生死並投入牛眼慈愛懷抱的人卻說出這種話,未免教人不敢恭維。


    有女孩子在旁,雜念萌生,還能‘重獲新生’嗎?或許有此念頭的我,才是為世俗所困惑之人吧!


    “我去邀請其他人,高千就拜托你了。”


    “咦?”我大為驚訝,不由得結巴起來。“為、為、為什麽是我?”


    “什麽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小兔都告訴我啦!”


    “告訴你什麽?”


    “你前一陣子跑到高千的住處去了吧?還以高、高千的膝蓋做枕頭對吧?小兔都告訴我了啊!混小子,別說是高千了,這幾年來沒半個女孩子邀請我到她家去過!”


    “慢、慢著。”


    高千即是與我同為安槻大學二年級的高瀨千帆。


    漂撇學長所言確實不虛,我最近是到了高千的住處去;但那是有原因的,而那原因與本故事無關,姑且略過不提。總之,那絕非是使人羨煞的風花雪月之事,甚至該說正好相反。


    “那、那是個誤會……”


    “囉嗦、囉嗦、囉嗦!我聽不見!啊,混賬!我本來想泡高千的,卻被匠仔這種長得活像小孩亂畫的棉花糖、沒半點緊張感的抽象人物捷足先登,真是老天無眼啊!”


    “你誤會了啦!”學長的眼神本來還帶有幾分調侃之色,如今卻已完全失去了笑意;見狀,我拚命辯解。“冤枉啊!”


    “你當我是包青天啊?好,我知道,既然你想保密,我就當做是誤會。反正高千就交給你處理,她不來你要負責,給我牢牢記住,懂了沒?”


    用上幸虧二字或許奇怪;本來我還在努力思考如何拜托拒絕了的高千,但是當我提議前往r高原遊玩時,高千——高瀨千帆一口便答應了。看來她似乎也想在新學期開始前轉換心情。


    “那裏風景很美吧?”在我們這夥人中,她是少數的外縣市人;瞧她雙眼閃閃發光,口中似乎並非是溢美之詞。“其實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平時高千的態度冷淡,總是帶著隔岸觀火般的僵硬冰冷表情;難得看到她如此和顏悅色,我不禁大大鬆了口氣。


    “對了,也邀小兔一起去吧?”


    小兔本名為羽迫由紀子,與我們一樣為安槻大學二年級生。


    “她之前要我有活動時邀她一聲,看來她也很閑。”


    “好啊!這樣正好,女孩子越多,學長越高興。”


    “既然是坐小漂的車去,”安槻大學校園雖廣,但將漂撇二字更加簡化為小漂的,也隻有高千一人。“就好好巴結巴結他吧!”


    於是乎,我們四人便敲定了為期四天三夜的r高原之旅。除了高千與小兔之外,漂撇學長似乎是采取亂槍打鳥戰術,見了女孩子便開口相邀,但全數落空。


    就結果而言,這趟小小旅行可說是大成功;我們投宿的國民旅館才剛重新裝潢完畢,房間各個美觀整潔,寬廣的大浴場舒適得教人一天忍不住想泡上好幾迴。


    第一天到第四天皆是晴空萬裏,天空如同一隻傳世的青花瓷,心曠神怡的舒適感充斥全身。我們手拿導遊手冊,一麵認識學名,一麵欣賞各種高山植物,時而漫步於山中,眺望悠閑吃草的牛群,享受洗滌心靈的美好時光。


    我專攻步行,好動的高千、小兔及漂撇學長學長則是租了旅館的自行車漫遊高原,有時走得太遠,到傍晚吃飯前都不見蹤影。


    每到夜晚,自然是大開宴會。雖然男女分別定了兩間雙人房,但我們每晚都聚在同一個房間中,一麵玩撲克、一麵聊些沒營養的話題,開懷暢飲。


    喝累了,大夥兒便就地睡下,隔天早上便抱著醉宿的腦袋飛奔至牧場;到這裏之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雖說我們年輕力壯,但也未免太耐操了。


    漂撇學長也逐漸打起精神來,看來他似乎確實“重生”了。我一提起這事,小兔便按著隨風起舞的帽子,浮現出布偶般的甜美笑容:


    “嗯,就是說啊!”


    “你也這麽覺得?”


    “當然喔!看他的眼神,和剛來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


    “眼神?”


    “嗯!起先他看著牛時,眼神多愁善感,好像在和朋友說話一樣;但是現在截然不同。”


    “怎麽個不同法?”


    “變成看著牛排的眼神了。”


    好敏銳的觀察力。我想,這也是漂撇學長一種探究生死的方法吧!隻不過其意義為何,姑且不加以討論。


    r高原之行雖然極為圓滿,但故事尚未結束——事實上,應該說正要開始。意想不到之事,居然在最後一刻發生了。


    第四天下午,我們辦理退房手續之後便去吃午餐,剩下的工作便是開三小時車程的山路迴市區。


    這時候,漂撇學長卻不見了。退房後,我們各自上化妝室或到商店裏買紀念品,度過最後的短暫自由時間;當我迴到大廳時,高千與小兔都已經乖乖坐在沙發上,而超過約定的時間後,漂撇學長依然沒有現身。起先我們還樂觀的認為是上廁所耽誤了,但半個小時之後,他依舊沒有出現,叫我們不由得擔心起來,於是便由我前往廁所一探。


    沒想到他竟然不在廁所中,到處不見人影。我想都已經辦完了退房手續,總不可能迴到房間裏吧?但為求慎重,還是請求櫃台人員代為查看並廣播尋人。


    然而,漂撇學長仍未出現。即使他這個稀世的迷糊男,也不可能忘了我們自個兒下山吧?以防萬一,我到停車場確認過:當然,漂撇學長的車還停在那裏。


    過了兩、三個小時,連櫃台人員也開始擔心起來了。本來一直強調這一帶附近沒有危險場所,又說存在學長跨越護欄,不慎掉落懸崖的可能性。


    就在我們的不安終於到達極限、開始決定是否要報警時,漂撇學長現身了。


    “哎呀,抱歉、抱歉。”不知他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什麽;隻見他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給我來杯飲料吧!”


    “學長,你到底去了哪裏啊?我們都很擔心,正討論著要不要報警耶!”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學長大口喝著小兔從販賣機買來的烏龍茶,拚命地擦汗。“我抓賊去了。”


    “抓……”出現的字眼是在太過意外,令我好一陣子無法理解其意義。“抓賊?怎麽迴事啊?”


    “其實啊——”


    漂撇學長所言如下。


    退房後,學長去上櫃台旁的廁所,當時窗戶開著,一陣涼風吹過,因此他方便時漫不經心地看著外頭。外頭正好看得見停車場,也看得見自己熟悉的車。哦!原來是從這裏看見停車場的啊!正當學長一麵如此感慨,一麵眺望之時——


    有兩個男人出現了。倘若光是如此,到也不足為奇;但他們居然靠近學長的車,並拿出疑似汽油桶之物,開始偷偷摸摸地辦起事來。


    汽油賊……漂撇學長頓時醒悟,便翻過廁所的窗戶,衝向停車場。另一方麵,兩個小偷見學長一麵大叫“你們在幹嘛?”一麵跑來,連忙拔腿鼠竄。


    逃走的男人們與追逐在後的學長,就此展開了一場捉迷藏;兩人抱著汽油桶一味奔逃,學長則一路追趕。


    然而,追至牧場外時,竟出現一輛小型車將兩個男人迅速接走,這場捉迷藏便這麽分出勝負。之後學長仍不死心地追趕小型車,但他自然追不上。


    學長隻好放棄,返迴旅館;此時他卻發現了一件大傷腦筋之事。原來他一心追趕小偷,竟然迷路了。


    “——後來我到處亂走,好不容易才走迴來。”


    “這麽說來,汽油全被偷光了?咦?奇怪了。”小兔聽到這裏,突然歪起頭來。“可是,學長停車的位置在玄關正麵,是位於旅館的另一端,不是從廁所的窗戶就可以看得到的吧?”


    “咦?”


    小兔想到的是正確的。學長的車仍然停在旅館正麵的停車位上,而在廁所窗外看到的那個車位上,雖然車型和顏色相同,卻並非學長的車。


    “啊?搞什麽,原來是別人的車啊?”確認那台車的車牌與自己的不同之後,漂撇學長仰天長歎:“真是的,混淆視聽嘛!我那麽辛苦跑了一大段路誒,是為了什麽?”


    “不過,這台車的汽油被偷走卻是事實啊!”高千辯解道:“我們應該通知車主一聲。”


    漂撇學長喃喃附和,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陣威嚇聲打斷了他:“你們在幹什麽!”


    迴頭一看,一名戴著橫長型墨鏡的年輕男子站在那兒。他的年齡和我們相去不遠,宛若誇耀那黝黑且無贅肉的身體一般,刻意將t恤袖子剪斷,露出肌膚;那剃得精短的頭發像是抹了油,閃耀著濕潤的光輝。


    漂撇學長代表我們說明原委之後,那個男人哼了一聲,態度冷漠得教怯懦的我幾乎掉出淚來。


    “嘴巴上這麽說,該不會你們就是汽油賊吧?”


    “什麽話!”


    自己方才如此辛苦奔波,換來的卻是這種態度,令漂撇學長少有地麵露兇光;看來對方想找茬,他也打算奉陪到底。


    “——別理他,小漂。”高千如一道幹冰似地冷冷介入這一觸即發的險惡氣氛。“反正傷腦筋的又不是我們,理會這種人隻是浪費時間,我們走吧!”


    或許是被高千的冷漠美貌所震懾,那年輕男人頓時麵露錯愕之色,微微往後仰;小兔便乘機對他吐了吐舌頭。我們見好就收,迅速離開現場。


    如此這般,我們從國民旅館出發時,已經接近伴晚五點了。不過,這成不了大問題;我們樂觀地認為,要是沒塞車的話,晚上八點左右便能迴到市區。


    “——欸,”出發不久後,小兔迴頭一看,皺起了眉頭。“那不是那個墨鏡討厭鬼的車嗎?”


    凝神一看,雖然跟在身後的小轎車如同火柴盒一般,仍可看出與我們所乘的是同一款車、同一顏色。


    “嘖!真倒黴。”漂撇學長恨恨地咂道,用力踩下油門。“看我甩開他!”


    “喂,小漂!”高千嚴厲地製止他。“開車時冷靜點,別開太快。”


    “放心,交給我。何況我可不想和匠仔死在一塊兒……和高千倒是可以。”


    “我也不想和學長死在一起!”


    “別隨便指定陪葬的對象啊。”


    即使來車已從視野中消失,學長依舊沒減速,巧妙地轉動方向盤逐一過彎,飛快地奔馳著。


    山路約走了一半,在車身震動下昏昏欲睡的我突然被緊急刹車喚醒。一看之下,前頭有個路牌擋在道路中央。


    《危險!前方土石坍塌 禁止通行 請改迂迴路線》


    “哇!什麽鬼啊?”駕駛座上的漂撇學長焦急地拍打方向盤,喇叭發出了短屁般的噗嗤聲。“不會吧!真是的。”


    “來的時候明明什麽也沒有啊!”和我一起坐在後座的小兔隻是略微不耐煩地皺了皺那可愛的半圓形眉毛,此時她的口氣還相當冷靜客觀。“路牌上有迂迴路線圖,我下去看看吧?”


    “不用,看這個就行了。”


    高千打開車內燈,取出導遊手冊,如鋼琴師般的修長手指沿著上頭的r高壓周圍地圖移動。


    順便一提,分配座位的自然是漂撇學長。既然是他開車,決不允許帶把的坐在助手席上;而若要小兔坐在他身邊,高千與我就一定會比鄰而坐。為了避免這種狀況發生,往返的座位都是如此安排。


    不光是車上的座位,這四天來,漂撇學長總是處心積慮地防範高千與我兩人獨處。其實他根本不必那麽賣命,我都說了之前的全是誤會啊!


    “可是,得走一大段迴頭路耶!”


    “沒辦法。”漂撇學長凝神看完高千遞來的導遊手冊後,熄掉了車內燈。“既然這裏走不了,隻好繞路了。”


    根據導遊手冊上的地圖所示,要


    從這裏駛上國道並迴到市區,除了這條被封鎖的道路以外,還有兩種走法。


    一種是折迴原路,先開到縣境再行下山;然而這條路就像折疊的蛇肚一樣曲折蜿蜒,路程又長,今晚鐵定到不了家。


    因此,學長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另一種走法,。這種走法一樣得走迴頭路,卻不用開上通往縣境的道路,隻需繞個大圈,便可接上封鎖道路的下行路段,直接駛進國道。


    雖然比縣境路線好得多,但和原路相比,仍是繞了一大段路;看來得到半夜才能迴家了。這麽一想,難免心生倦意,卻又無可奈何。


    總之,我們折迴路口,循著迂迴路線下山。然而——


    “——哎呀?”漂撇學長再度被迫停車。“哎呀呀呀……不會吧!”


    漂撇學長氣氛地敲打方向盤,這迴喇叭沒響,但我很能體會他的不甘心。畢竟還差一點就接上原來的道路了。


    道路又被封鎖,但這迴和方才不同,氣氛顯得凝重許多;警車與救護車的紅色燈光穿梭於黑暗中,消防車噴灑的白色滅火劑在夜空中格外分明。


    “——發生了什麽事?”


    “追尾事故。”頭戴安全帽、身穿作業服的年邁男人透過車窗縫隙打量了駕駛座上的漂撇學長一眼。“卡車從後方撞上了上行的自用車。”


    “哇!”


    “幸好駕駛員隻是輕傷,但卻引燃汽油導致車子燃燒起來,火勢差點延伸到樹林去。”


    “哇……真嚴重!”


    仔細一瞧,滅火劑如白雪一般堆積於道路上,猶如透著紅色交代的燈光則在表麵上搖搖蕩蕩,恰似熱氣蒸騰。這確實是大事一樁,搞不好會引發森林火災。


    滅火工作似乎極不順利,時而響起的怒吼聲傳入車裏,四周騷動,令我們難以繼續旁觀。


    據那安全帽男人所言,道路最快也得到隔天早上才能重新開放;發生了這種意外,總不好死纏爛打地要求人家放行。


    我們隻好死心,再次大走迴頭路。


    “……天啊!”


    學長一麵握著方向盤,一麵摸了根煙叼起。天色昏暗,我看得不甚分明;但既然不見他點火,應該隻是覺得嘴上空蕩蕩的不好受,和平時一樣叼著玩。


    “接下來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受義務心驅使,我如此迴答。“隻能走另一條路下山啦!”


    “走另一條路不知得花多少時間耶!”


    “距離好像挺遠的。”


    “再說我從沒走過那條路,假如沒岔路的話,還不用擔心迷路……”


    “另一條路有岔路啊?”


    “途中有路可以通往鄰縣。我剛才瞄了一眼,好像還有很多小岔路。嗯,現在幾點了?”


    “剛過八點。”


    “唔,時間上到不是不夠,隻要別迷路,開一晚夜車應該能到。不過老實說,這樣太累了。”


    “那就輪流開吧?”高千隔著肩膀瞄了我一眼。“不過有個人沒駕照。”


    “慚愧。”四人中不會開車的隻有我一個,我在羞愧之餘,便如此提議:“反正都得折迴去,不如幹脆迴國民旅館吧!”


    “咦?迴去幹嘛?”


    “再住一晚。”


    “啊?現在才去啊?他們會讓我們登記住宿嗎?再說,要是沒空房怎麽辦?”


    “現在已經九月,旺季早過了,應該沒問題。就算沒空房,隻要說明原委,至少會讓我們睡大廳吧!”


    “是嗎?”


    “再不濟也能把車停在停車場裏過一夜。比起忍著睡意開夜車走陌生的路,至少安全許多。”


    眾人都覺得有理,便決定留在r高原再過一晚。到此為止還好。


    好是好——


    車子折返,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引擎的律動聲宛若搖籃曲一般,又將我哄得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我感覺車子似乎減速了。


    “……遭了。”


    學長的這句話令我完全清醒過來,此時車子已然停住。


    “怎……”我嗅到不安的氣氛,慌忙問道:“怎麽了?”


    “沒油了。”


    “沒……?”


    我正要跟著重複學長這句茫然懲罰更勝於不悅之情的喃喃自語時,卻被小兔打斷了。


    “啊?我真不敢相信!”她揮舞手腳,撅起嘴來:“哪有這樣的!怎麽會有這種事嘛!太慘了,慘到極點!”


    “這就叫禍不單行吧!”


    “就算倒黴,也該有個限度吧?”見高千依舊不改冷漠語調,小兔泄憤似地從後方不斷拍打她的座椅。“又不是抄襲卓別林的電影,哪有像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該不會……”我隻覺得渾身無力,忍不住喃喃自語:“真的被偷了汽油吧?”


    “小漂、該怎麽辦?”高千雖然出口詢問,但她似乎並非在征求學長的意見。“看樣子得在車上過一夜了。”


    “不——”漂撇學長似乎振作起來了,氣勢十足地打開駕駛座車門。“車先放在路旁,我們用走的。”


    咦?小兔與我們的叫聲不約而同地唱和起來。


    “用、用走的?學學學長,你是說真的嗎?要走迴國民旅館?”


    “笨蛋,怎麽可能?要是用走的,走到天亮都到不了。”


    “那是要怎麽……”


    “前頭有民家。”


    “民家?”


    “我們去借住一晚。”


    “真……真的嗎?”我的聲音中不禁多了幾分疑惑之情:“前頭真的有民家嗎?”


    “下山時,我從駕駛座上看到的。”他朝上指著道路左側。“就是這個方向。隻要我們一麵走、一麵注意這個方向,不必擔心找不到。”


    “小漂,你確定嗎?”高千走下助手席,她那冷靜的聲音雖然絲毫未變,卻多了幾分不安之色。“要是根本沒有民家,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真的會遇上山難。”


    “山南山北走一迴~哈哈哈!”無論身處何地都不忘娛樂精神,正是漂撇學長的本色。“安啦!我親眼看到的。別的不敢說,我對視力最有自信。”


    “你說錯了吧?應該是體力才對。”


    “沒錯。”


    “不過,”於黑暗之中直接接觸山野及空氣,似乎令小兔相當不安;隻見她緊緊抓著高千的手不放。“那個民家有多遠啊?學長。”


    “一點路程而已,算不了什麽,三十分鍾就應該綽綽有餘了。好啦,兄弟們,出發吧!”


    即使你對體力及視力有自信,智力方麵卻大有問題——事後眾人如此責備學長。


    漂撇學長犯了以下兩個過失。


    第一,一般人都會在車裏放置手電筒備用,但他卻沒有,似乎是之前用完了忘記放迴去。倘若換成祥和的日常場麵,我們還會笑著原諒他的粗心大意;但眼下這種非常狀況,自然是人人喊打、群而攻之。


    雖然當天晴空萬裏、月色皎潔,但有些場所被樹木的陰影團團圍住,若是手上無燈,貿然前進,難保不會掉下懸崖,令我們對腳下大為不安。


    視野的問題還好,過一陣子就會習慣;真正的問題是第二個過失,實在太過重大。


    我們各自帶著基本行李,沿著迂迴路線往上爬;但走了豈止三十分鍾,都過了兩個小時,依舊一無所獲。


    事後迴想,便知學長算錯了路程,但當時可不這麽想。真的有民家嗎?會不會是看錯了?人人皆暗自懷疑。女孩們起先還很有骨氣地拒絕幫忙,自己拿行李,但後來變成厭世又陰森的語氣後,就毫不客氣地將行李推給男人們。


    一會兒是高千咄咄逼人:“所以我不是說了?這可不是


    鬧著玩的,我們真的會遇上山難!”一會兒又是小兔哭鬧不休:“都是笨學長啦!我已經走不動了,好累喔!好餓喔!快點想想辦法啦!”當然,我也跟著埋怨:“以後我再也不和學長一起旅行了!”這時的漂撇學長可以說是四麵楚歌,滿目瘡痍。


    眾人皆祈求能有車經過,但老天無情,路上連個影子都沒有。


    “奇、奇怪了,我該不會搞錯了吧?”就連集天真無邪、豪放磊落等概念於一身的學長也開始說出喪氣話之時,我們終於看見了——


    ——【啤酒之家】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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