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己巳月，丁巳日。</p>
大林木，沙中土，建執位，當值花神乃牡丹花神，漢武帝寵姬麗娟夫人。</p>
尾火虎在天，六曜星中先勝當值，星運曰“速喜”“即吉”之意，意為凡事先行則勝，後動則兇。</p>
宜：塞穴，斷蟻，結網，餘事勿取。忌：破土，安葬。</p>
“煞在東？古人有點東西啊。”月夜之下，坐在船艙裏聽著餘墨兒彈琴，航向西邊的李南，看著手裏的黃曆，覺得古人做事喜歡看黃曆之說，怕是不無道理。</p>
在他身後的東都洛陽，此刻正如一個殘破的蜘蛛巢穴一般，被人大力的清理，各種隱藏極深的蛇蟲鼠蟻被人從巢穴中翻出，殺死，名為新秩序的羅網，又重新在觥籌交錯間被製定。而且事情還沒有完全厘清，血腥仍在繼續，哪有人有時間去安葬啊。</p>
那位洛陽府尹的屍體，還在他的豪宅裏停著呢，都還沒有下葬呢。</p>
這座吞噬了太多人命的魔都，正以一種新的表麵臣服實則心懷鬼胎的姿態，迎接他的新主人的到來。</p>
“來自長安朱雀坊的怪獸已經在灞橋出發........”李南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會如他所想，會被提前派到洛陽鎮守，但是不妨礙他真心的祝願——但願事情能跟他想的一樣。</p>
不然事情就大條了，自己讓人刺殺了洛陽府尹周妨，怕是謀反大罪，怕不是要被全天下通緝。</p>
“但是那位‘先生’可是同意了的。”想到那位的迴複，李南心中的稍稍安定下來，但是他緊接著又為對方會不會翻臉不認賬，更加地擔心起來。</p>
因為他和他，除了口信，都沒有留下任何文字的東西。</p>
女冠隱星夜趕長安的時候，不僅帶去了李南的警告，還帶去了李南的口信。</p>
口信是李南讓女冠隱帶給那位‘先生’的，他完整的告訴了女冠隱洛陽的情況和自己的推斷，並且附上他自己的計劃。</p>
因為從一開始，李南就沒有想過憑借自己這麽一點人，全殲迦樓羅，太平秘衛和洛陽諸家！</p>
他對於自己設計的，讓幾方為了一個寶藏互相廝殺到最後一刻的計劃，幾乎都沒有報什麽希望！</p>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搞什麽聊齋呢？</p>
這種計劃最開始可能奏效，可是你指望這些終日被陰謀浸泡的殺人鬼看不出來？更何況，他們背後的個個都是人精，會看不出來有人拱火？</p>
他們之所以“自願”入局，是為了“順水推舟”鏟除異己然後讓地府背鍋，事後波及到地府和太子身上而已。</p>
所以，明知道地府有鬼的“沉浮生”，才願意配合李南的劇本表演。</p>
所以李南需要一個第三方，一個足夠強力，足夠抹殺他們讓洛陽徹變成失控修羅場的第三方。</p>
還有什麽比掌握了洛陽大半軍力，手握重兵的洛陽府尹合適呢？事後哪怕波及到地府和太子，太子這不正好來洛陽了嗎？正好可以徹查此事和自證清白！</p>
所以，這才是李南能夠想到的，唯一頗具的辦法！</p>
更何況，這位洛陽府尹周妨，也是神龍之變之後，被提起來穩定朝局的前朝老臣，屬於中立方，殺了他不會引起各方的反彈。</p>
說不定朝堂還在期待舊的勢力退場，新的勢力粉墨登場呢。</p>
而且，此舉還能促使太子提前鎮守洛陽，到時候太子帶著兵火速趕來，堂堂大勢之下，什寶藏取不出來？</p>
自己的寶藏自己取去！</p>
於是，李南講這個絕對大膽的計劃告訴了太子府和那位‘先生’。</p>
不是他自己把證據和把柄往這位手裏送，而是因為他不得已——</p>
而是因為這個計劃中，其中最重要的執行者，就是那位號稱天下劍術第二，一露麵就嚇得那位嬌嬌娘不敢動彈的女冠隱！</p>
講道理，迦樓羅等諸方雖然“自願”入局，諸般事態變化，其中勢力最為弱小的李南，也隻能眼睜睜看著。</p>
但是有一點好，作為洛陽府尹的周妨雖然保持中立，但是為了他的官聲和功績，他不得不將手下的人派出去，以免幾方火拚出真火，造成一番不可收拾的爛攤子。</p>
死人可以，太過分了引起動蕩就不好了嘛。</p>
所以，當夜，隨著洛陽的官兵衙役被派出到城外和城中各處！他府中的防衛力量，一定比平時要薄弱！</p>
這才是李南真正的計劃，他挑起這一係列大亂的真正目的，隻是為了方便女冠隱刺殺洛陽府尹而已！</p>
也隻有李南這個沒有什麽階級觀點，沒有什麽尊卑上下觀念、大逆不道的穿越客，才會思路如此清奇，想到這個足夠大膽，也足夠巧妙縝密的計劃。</p>
而那位的迴複很短，隻有幾個字，“君可任意為之。”</p>
短短六個字，蘊含的血色，讓傳信的女冠隱和收信的李南，都不由得覺得沉重！</p>
所以李南昨晚才對女冠隱深深一禮道珍重，女冠隱也看到了這位的肆無忌憚，才會說出望君以天下蒼生為念。</p>
因為李南要做的事情已經跟幾方內鬥不同了，已經是赤裸裸的挑戰朝廷，變成了謀逆！</p>
就跟山海之前挑起亂世的行為一模一樣！</p>
為了一己目的不惜挑起兵兇麽，他就不怕以此為契機，天下再次兵鋒四起麽？</p>
女冠隱想起某個雪夜之時，自己與東岩子的對話。</p>
於是到了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在識人之術上，那位比自己高明太多。</p>
幼文和之名，果然名副其實！饒是手中人命無數的女冠隱，當夜看著那位有些緊張的年輕人，已經有些不敢直視。</p>
也不敢想象他日後成長起來的恐怖之姿！</p>
還以為隻是酷毒勇烈之化冥，沒想到此子已有隱隱有九首之相，隱隱有相柳之姿！</p>
就在幾百年前，因為某個字文和的毒士，名為長安的偉大都城屍橫遍野，漢王朝的最後一縷氣數被他葬送，從此天下諸侯再無顧忌，亂世開啟。</p>
而此時，某個諢號叫做幼文和的年輕文士，在同樣偉大的東都洛陽，他所做的事情，簡直跟幾百年前如出一轍！</p>
有趣的是，那位賈詡亦是山海之人，他的名號也是赫赫有名。</p>
蓋因其從不將自身至於險地，眼光毒辣，行事狠毒，於是有號曰——相柳！</p>
斬其一首，兩首複生矣，這是當時在簪纓內部流傳的話，說得就是那位相柳的手段隱藏極深，那位“真文和”手中埋下的暗子之多，以及他的難殺！</p>
所以，終其一生，在如過江之鯽的三國將星謀士中，隻有他是少數善終的，還做到了三公。</p>
在那個人命如草，英雄不見白頭的亂世，他壽活七十五而終。</p>
而現在，看著不按常理行事，手下最大依靠，竟然是一些女子的李南，在船艙一側打坐入定的女冠隱，覺得此人手段行事雖與上任春風化雨，以大勢陽謀行事的相柳不像。</p>
他更像幾百年前那位讓山海自己人都恐懼的相柳！</p>
於是她摸了摸自己懷裏那塊古樸的銅牌，多年立分生死之刻都古井無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波瀾。</p>
還在聽琴的李南並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女冠隱正在觀察他，並且心中存了一些打算。此時他的心中，正在暗自慶幸！</p>
昨夜真是太幸運了！</p>
說來也怪，待到天明之後，李南心中那深深的罪惡感消退了不少，親眼看著昨夜行動的眾人歸來，聽到他們的描述之後，他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後怕和慶幸。</p>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罪惡感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自身安危的刺激下，隱藏到了他的心裏最深處，將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讓他在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都輾轉反側而已。</p>
起碼他現在，已經對於入睡有些恐懼起來。</p>
他生怕黑夜中出來不知名的冤魂和殺手，哭嚎著取走了自己的性命！</p>
但是他現在沒有心情想這些，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脫離險境。</p>
雖然他做出一副小兒輩已經破敵到樣子，但是他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反而在空洞的行船聲中被無限放大，讓他都沒有聽清餘墨兒在彈什麽。</p>
正所謂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就在圓圓的月亮下，坐下的大船已經行出洛水，原本的攔河鐵鏈已經如梁櫧報告的，幾天前就被破壞了。</p>
隨著船身一震，他們已經成功行到濤濤黃河之中，李南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梳理起昨夜的事情來。</p>
正所謂去時三十六，歸來十八雙。宋江這句詩雖然描寫的他打劫作案時如何容易，但是實際的情況是，昨夜那場血腥之中，洛陽地府已經幾盡全滅！</p>
洛陽本地的魍魎司，水生司，迴來了兩個人，齋僧道司全滅！</p>
從外地調來的，揚州魍魎司，太原飛禽司、催行司，關東賊盜司，楚地殺生司，都隻剩下小半！</p>
而太子府的胡姬，也死了一小半，李南最擔心的“天女”小姐姐們，也死了三人。</p>
這還是梁櫧暗中保護的結果！</p>
昨夜死的人，實在太多了。</p>
但是李南身邊的人，似乎都比他堅強，胡姬們雖然麵露悲切，但是生活如常，而天女們，在舉行了一個她們特有的祭祀儀式後，也嬉笑入場。</p>
她們甚至都露出了祝福和解脫的笑容。</p>
沒辦法，大唐之下，她們這些“蠻夷”生活遠比李南想象的苦。</p>
而她們也習慣了同伴的死亡，甚至還覺得死亡對於她們來說，未嚐不是脫離塵世苦海的好事......</p>
特別是那些胡姬們，已經做好昨天全部死亡的她們，出行之前已經向她們的“神”祈禱過了，現在那些往生的胡姬，已經在她們口中石頭縫裏流著蜜，到處都是香花和食物的天堂見到她們的“唯一主”了。</p>
所有人，包括地府的人和女冠隱梁櫧，都覺的李南簡直算無遺策，做出這等大事簡直神了，而且才死這麽點人，簡直就是完勝！</p>
可是越是這樣，李南的心中越是生出一股煩躁和深深的悲憫。</p>
為他們，為自己，為洛陽，也為這個吃人的野蠻中古時代！</p>
昨天洛陽城內，遠不如李南想得如此簡單！</p>
就在沉浮生派出的人身後殺入洛陽高門的時候不久，偽裝成迦樓羅的人的地府眾鬼悄悄離開了隊伍，殺向了與“簪纓”交好的“寒門”！</p>
可是他們沒想到，他們殺氣騰騰的趕到的時候，這些“寒門”早就廝殺起來。</p>
梁櫧好不容易，接到了某位潛伏在這些“寒門”，渾身帶血的山海之人的報告，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麽。</p>
原來剛剛一入夜，他們這些潛伏在“寒門”的山海之人，就被主家所抓了，然後這些寒門早就有了準備，他們竟然開始向其他“寒門”動手了。</p>
簪纓！！</p>
還是那句話，有簪纓之處必有山海，他們看著簪纓的時候，簪纓何嚐沒有看著山海！</p>
梁櫧刹那間想明白了，那位簪纓的楊空月公子，帶著人在城外奪寶的時刻，也借著這個機會，讓與簪纓有合作的寒門準備趁洛陽城中空虛的時候，清洗其他“寒門”。</p>
他的目的，是擴大簪纓的代理人們，日後在洛陽的分量！</p>
大魚吃小魚，叢林法則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p>
但是他們想不到，地府的人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p>
來都來了，殺吧，殺吧，在這個不講道理的廝殺血夜裏。</p>
於是，山海和簪纓這個老對手，帶著幾百年的宿怨，開始廝殺起來。</p>
好在屬於簪纓的洛陽寒門實力一般，還大多去襲擊其他小寒門去了，此時的地府不是初建沒多久的囚牛，而是深耕天下十幾載的前內衛所化的酆都索命幽鬼，這些寒門和參與的簪纓之人當然不是對手。</p>
對於宿敵，沒有憐憫，簪纓和這些寒門，都被殺了個幹幹淨淨。</p>
就當梁櫧這隻黃雀吞噬了眼前的螳螂，正在給名為金翅鳥的迦樓羅空虛的內部一個狠的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附近還有潛伏極深的毒龍的早就等在一旁！</p>
太平秘衛！！</p>
正在廝殺正酣之際，好幾個府門打開了，無數帶著龍首刀的太平秘衛轟然出現，開始大肆收割人命！</p>
不知道為什麽，太平秘衛似乎都沒有出城去，此時他們精銳盡出，開始出來收割人頭，大肆將屠刀對準城中每一個殺紅了眼的殺人鬼！</p>
太平秘衛乃是洛陽城中勢力最雄厚一方，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都沒有出城，此時他們精銳盡出，而各方都已經廝殺了好一陣了。</p>
有心算無心之下，迦樓羅也好，洛陽世家也好，都被其輕鬆鏟除，無論是“高第”還是“寒門”，都被太平秘衛殺了個大半，盡取其財而去，而原本對準“高門”和“地府”的迦樓羅不得不調轉刀鋒，開始與老對手對抗起來。</p>
一時間，寒門與高第，簪纓與山海，太平秘衛和迦樓羅，都找到了自己的老對手，在城中廝殺成一團！</p>
這個局詭異之處在於，地府、簪纓、迦樓羅和太平秘衛，原本都以為對方主力盡出，在城外爭奪寶藏的諸方，於是都選擇注意力放在了城內，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偷塔。</p>
比起城外的廝殺，洛陽這座此時關起門來的大唐魔都，才是幾方真正的主戰場！其中血腥慘烈之處，勝過城外多矣。</p>
聽到這裏，渾身是傷的彌彥感激地看著李南，然後五體投地行了大禮。</p>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現在看來，這位是真的把自己當做弟子看，在洛陽大亂之前將自己送出去，自己留在最危險的地方指揮策應啊。</p>
現在看來，“先生”讓自己女裝不是羞辱，而是保護啊。彌彥看著對麵的餘墨兒身上的女裝，心裏對於女裝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p>
女裝，真的隻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別！</p>
於是他告訴了李南城外的情況。</p>
跟所有人想得一樣，真玉帶隻有七條的消息一傳開，還沒有開始，為了爭奪入場的機會，城外已經殺得血海一般，城外洛陽牛鬼蛇神雖多，真正靠近沈家別業幾裏外的人很少。</p>
因為他們大多在路上就被各處傳來的襲殺要了命！</p>
而到了三更時分，最後上來的，不出所料，正是李南“指定”的幾個買家。不過杜靜愚他們都沒來，而是各自派了身手高強的代理人過來參與拍賣。</p>
於是，在拍出一個令主持人“迷兒”都咂舌不已的高價之後，彌彥展示出了玉佩，告訴他們這才是真正的洛神囚牛令。</p>
玉佩一現身，廝殺就開始了。</p>
沒人問為什麽，死亡悄然猛烈的來臨，無人可躲，也無人能免。</p>
好不容易，彌彥在女冠隱的帶領下，從隱藏的地道出來之後，急著迴城的女冠隱就此消失不見。</p>
然後彌彥遇到了一個人。</p>
準確地說一座肉山。</p>
正是跟著他的，隱隱得知地道出口的嬌嬌娘，此刻她帶著人，追上了這些“主辦方”。</p>
然後屍神的人被殺了大半！</p>
因為迷兒是女裝大佬的事情嬌嬌娘不知道，所以換了裝的彌彥才憑借老管家所教和自己的堅韌逃離了追殺，來到了洛陽城外的花船上。</p>
嬌嬌娘的背叛是李南和她都知道的，但是沒想到這位竟然敢追上來，還帶了強弩，想必是對付女冠隱的。</p>
饒是這樣，彌彥也去了大半條命去，如果不是之前大唐那一路被某穿越客安排的“升級之路”獲得了經驗，他也沒辦法逃出生天。</p>
而在彌彥的口中，李南知道了楊空月的算計。</p>
就在沈家別業陷入血海的時候，大量光頭突然出現，嘴裏喊著慈悲為懷，手上將熟銅棍熟練地砸向每個不是光頭的人的腦殼，然後將那座孤山團團圍住，開始放起火來，每個從山上下來的，都被他們“超度”了！</p>
果然不毒不禿不禿不毒啊，這下佛門可是把那位得罪狠了！想起此刻被燒成白地的沈家別業，李南看著彌彥光光的頭皮，不由得感歎空月公子的驚人手段！</p>
沒錯，聰明的彌彥就是把自己的頭發剃光了，變裝成了一個受了重傷的和尚，才逃出重圍的！</p>
雖然李南對於他的機智十分的讚許，但是看著他光光的頭皮，想起他穿女裝的樣子，自己總是忍不住想笑呢。</p>
這也算是群鬼肆虐的那一夜，唯一讓李南能發自內心微笑的事情了吧。</p>
大林木，沙中土，建執位，當值花神乃牡丹花神，漢武帝寵姬麗娟夫人。</p>
尾火虎在天，六曜星中先勝當值，星運曰“速喜”“即吉”之意，意為凡事先行則勝，後動則兇。</p>
宜：塞穴，斷蟻，結網，餘事勿取。忌：破土，安葬。</p>
“煞在東？古人有點東西啊。”月夜之下，坐在船艙裏聽著餘墨兒彈琴，航向西邊的李南，看著手裏的黃曆，覺得古人做事喜歡看黃曆之說，怕是不無道理。</p>
在他身後的東都洛陽，此刻正如一個殘破的蜘蛛巢穴一般，被人大力的清理，各種隱藏極深的蛇蟲鼠蟻被人從巢穴中翻出，殺死，名為新秩序的羅網，又重新在觥籌交錯間被製定。而且事情還沒有完全厘清，血腥仍在繼續，哪有人有時間去安葬啊。</p>
那位洛陽府尹的屍體，還在他的豪宅裏停著呢，都還沒有下葬呢。</p>
這座吞噬了太多人命的魔都，正以一種新的表麵臣服實則心懷鬼胎的姿態，迎接他的新主人的到來。</p>
“來自長安朱雀坊的怪獸已經在灞橋出發........”李南不知道太子是不是會如他所想，會被提前派到洛陽鎮守，但是不妨礙他真心的祝願——但願事情能跟他想的一樣。</p>
不然事情就大條了，自己讓人刺殺了洛陽府尹周妨，怕是謀反大罪，怕不是要被全天下通緝。</p>
“但是那位‘先生’可是同意了的。”想到那位的迴複，李南心中的稍稍安定下來，但是他緊接著又為對方會不會翻臉不認賬，更加地擔心起來。</p>
因為他和他，除了口信，都沒有留下任何文字的東西。</p>
女冠隱星夜趕長安的時候，不僅帶去了李南的警告，還帶去了李南的口信。</p>
口信是李南讓女冠隱帶給那位‘先生’的，他完整的告訴了女冠隱洛陽的情況和自己的推斷，並且附上他自己的計劃。</p>
因為從一開始，李南就沒有想過憑借自己這麽一點人，全殲迦樓羅，太平秘衛和洛陽諸家！</p>
他對於自己設計的，讓幾方為了一個寶藏互相廝殺到最後一刻的計劃，幾乎都沒有報什麽希望！</p>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搞什麽聊齋呢？</p>
這種計劃最開始可能奏效，可是你指望這些終日被陰謀浸泡的殺人鬼看不出來？更何況，他們背後的個個都是人精，會看不出來有人拱火？</p>
他們之所以“自願”入局，是為了“順水推舟”鏟除異己然後讓地府背鍋，事後波及到地府和太子身上而已。</p>
所以，明知道地府有鬼的“沉浮生”，才願意配合李南的劇本表演。</p>
所以李南需要一個第三方，一個足夠強力，足夠抹殺他們讓洛陽徹變成失控修羅場的第三方。</p>
還有什麽比掌握了洛陽大半軍力，手握重兵的洛陽府尹合適呢？事後哪怕波及到地府和太子，太子這不正好來洛陽了嗎？正好可以徹查此事和自證清白！</p>
所以，這才是李南能夠想到的，唯一頗具的辦法！</p>
更何況，這位洛陽府尹周妨，也是神龍之變之後，被提起來穩定朝局的前朝老臣，屬於中立方，殺了他不會引起各方的反彈。</p>
說不定朝堂還在期待舊的勢力退場，新的勢力粉墨登場呢。</p>
而且，此舉還能促使太子提前鎮守洛陽，到時候太子帶著兵火速趕來，堂堂大勢之下，什寶藏取不出來？</p>
自己的寶藏自己取去！</p>
於是，李南講這個絕對大膽的計劃告訴了太子府和那位‘先生’。</p>
不是他自己把證據和把柄往這位手裏送，而是因為他不得已——</p>
而是因為這個計劃中，其中最重要的執行者，就是那位號稱天下劍術第二，一露麵就嚇得那位嬌嬌娘不敢動彈的女冠隱！</p>
講道理，迦樓羅等諸方雖然“自願”入局，諸般事態變化，其中勢力最為弱小的李南，也隻能眼睜睜看著。</p>
但是有一點好，作為洛陽府尹的周妨雖然保持中立，但是為了他的官聲和功績，他不得不將手下的人派出去，以免幾方火拚出真火，造成一番不可收拾的爛攤子。</p>
死人可以，太過分了引起動蕩就不好了嘛。</p>
所以，當夜，隨著洛陽的官兵衙役被派出到城外和城中各處！他府中的防衛力量，一定比平時要薄弱！</p>
這才是李南真正的計劃，他挑起這一係列大亂的真正目的，隻是為了方便女冠隱刺殺洛陽府尹而已！</p>
也隻有李南這個沒有什麽階級觀點，沒有什麽尊卑上下觀念、大逆不道的穿越客，才會思路如此清奇，想到這個足夠大膽，也足夠巧妙縝密的計劃。</p>
而那位的迴複很短，隻有幾個字，“君可任意為之。”</p>
短短六個字，蘊含的血色，讓傳信的女冠隱和收信的李南，都不由得覺得沉重！</p>
所以李南昨晚才對女冠隱深深一禮道珍重，女冠隱也看到了這位的肆無忌憚，才會說出望君以天下蒼生為念。</p>
因為李南要做的事情已經跟幾方內鬥不同了，已經是赤裸裸的挑戰朝廷，變成了謀逆！</p>
就跟山海之前挑起亂世的行為一模一樣！</p>
為了一己目的不惜挑起兵兇麽，他就不怕以此為契機，天下再次兵鋒四起麽？</p>
女冠隱想起某個雪夜之時，自己與東岩子的對話。</p>
於是到了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在識人之術上，那位比自己高明太多。</p>
幼文和之名，果然名副其實！饒是手中人命無數的女冠隱，當夜看著那位有些緊張的年輕人，已經有些不敢直視。</p>
也不敢想象他日後成長起來的恐怖之姿！</p>
還以為隻是酷毒勇烈之化冥，沒想到此子已有隱隱有九首之相，隱隱有相柳之姿！</p>
就在幾百年前，因為某個字文和的毒士，名為長安的偉大都城屍橫遍野，漢王朝的最後一縷氣數被他葬送，從此天下諸侯再無顧忌，亂世開啟。</p>
而此時，某個諢號叫做幼文和的年輕文士，在同樣偉大的東都洛陽，他所做的事情，簡直跟幾百年前如出一轍！</p>
有趣的是，那位賈詡亦是山海之人，他的名號也是赫赫有名。</p>
蓋因其從不將自身至於險地，眼光毒辣，行事狠毒，於是有號曰——相柳！</p>
斬其一首，兩首複生矣，這是當時在簪纓內部流傳的話，說得就是那位相柳的手段隱藏極深，那位“真文和”手中埋下的暗子之多，以及他的難殺！</p>
所以，終其一生，在如過江之鯽的三國將星謀士中，隻有他是少數善終的，還做到了三公。</p>
在那個人命如草，英雄不見白頭的亂世，他壽活七十五而終。</p>
而現在，看著不按常理行事，手下最大依靠，竟然是一些女子的李南，在船艙一側打坐入定的女冠隱，覺得此人手段行事雖與上任春風化雨，以大勢陽謀行事的相柳不像。</p>
他更像幾百年前那位讓山海自己人都恐懼的相柳！</p>
於是她摸了摸自己懷裏那塊古樸的銅牌，多年立分生死之刻都古井無波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幾分波瀾。</p>
還在聽琴的李南並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女冠隱正在觀察他，並且心中存了一些打算。此時他的心中，正在暗自慶幸！</p>
昨夜真是太幸運了！</p>
說來也怪，待到天明之後，李南心中那深深的罪惡感消退了不少，親眼看著昨夜行動的眾人歸來，聽到他們的描述之後，他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後怕和慶幸。</p>
而且他也知道，那些罪惡感不是消失了，而是在自身安危的刺激下，隱藏到了他的心裏最深處，將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讓他在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都輾轉反側而已。</p>
起碼他現在，已經對於入睡有些恐懼起來。</p>
他生怕黑夜中出來不知名的冤魂和殺手，哭嚎著取走了自己的性命！</p>
但是他現在沒有心情想這些，因為他們還沒有完全脫離險境。</p>
雖然他做出一副小兒輩已經破敵到樣子，但是他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反而在空洞的行船聲中被無限放大，讓他都沒有聽清餘墨兒在彈什麽。</p>
正所謂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就在圓圓的月亮下，坐下的大船已經行出洛水，原本的攔河鐵鏈已經如梁櫧報告的，幾天前就被破壞了。</p>
隨著船身一震，他們已經成功行到濤濤黃河之中，李南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梳理起昨夜的事情來。</p>
正所謂去時三十六，歸來十八雙。宋江這句詩雖然描寫的他打劫作案時如何容易，但是實際的情況是，昨夜那場血腥之中，洛陽地府已經幾盡全滅！</p>
洛陽本地的魍魎司，水生司，迴來了兩個人，齋僧道司全滅！</p>
從外地調來的，揚州魍魎司，太原飛禽司、催行司，關東賊盜司，楚地殺生司，都隻剩下小半！</p>
而太子府的胡姬，也死了一小半，李南最擔心的“天女”小姐姐們，也死了三人。</p>
這還是梁櫧暗中保護的結果！</p>
昨夜死的人，實在太多了。</p>
但是李南身邊的人，似乎都比他堅強，胡姬們雖然麵露悲切，但是生活如常，而天女們，在舉行了一個她們特有的祭祀儀式後，也嬉笑入場。</p>
她們甚至都露出了祝福和解脫的笑容。</p>
沒辦法，大唐之下，她們這些“蠻夷”生活遠比李南想象的苦。</p>
而她們也習慣了同伴的死亡，甚至還覺得死亡對於她們來說，未嚐不是脫離塵世苦海的好事......</p>
特別是那些胡姬們，已經做好昨天全部死亡的她們，出行之前已經向她們的“神”祈禱過了，現在那些往生的胡姬，已經在她們口中石頭縫裏流著蜜，到處都是香花和食物的天堂見到她們的“唯一主”了。</p>
所有人，包括地府的人和女冠隱梁櫧，都覺的李南簡直算無遺策，做出這等大事簡直神了，而且才死這麽點人，簡直就是完勝！</p>
可是越是這樣，李南的心中越是生出一股煩躁和深深的悲憫。</p>
為他們，為自己，為洛陽，也為這個吃人的野蠻中古時代！</p>
昨天洛陽城內，遠不如李南想得如此簡單！</p>
就在沉浮生派出的人身後殺入洛陽高門的時候不久，偽裝成迦樓羅的人的地府眾鬼悄悄離開了隊伍，殺向了與“簪纓”交好的“寒門”！</p>
可是他們沒想到，他們殺氣騰騰的趕到的時候，這些“寒門”早就廝殺起來。</p>
梁櫧好不容易，接到了某位潛伏在這些“寒門”，渾身帶血的山海之人的報告，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麽。</p>
原來剛剛一入夜，他們這些潛伏在“寒門”的山海之人，就被主家所抓了，然後這些寒門早就有了準備，他們竟然開始向其他“寒門”動手了。</p>
簪纓！！</p>
還是那句話，有簪纓之處必有山海，他們看著簪纓的時候，簪纓何嚐沒有看著山海！</p>
梁櫧刹那間想明白了，那位簪纓的楊空月公子，帶著人在城外奪寶的時刻，也借著這個機會，讓與簪纓有合作的寒門準備趁洛陽城中空虛的時候，清洗其他“寒門”。</p>
他的目的，是擴大簪纓的代理人們，日後在洛陽的分量！</p>
大魚吃小魚，叢林法則在這裏體現得淋漓盡致！</p>
但是他們想不到，地府的人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p>
來都來了，殺吧，殺吧，在這個不講道理的廝殺血夜裏。</p>
於是，山海和簪纓這個老對手，帶著幾百年的宿怨，開始廝殺起來。</p>
好在屬於簪纓的洛陽寒門實力一般，還大多去襲擊其他小寒門去了，此時的地府不是初建沒多久的囚牛，而是深耕天下十幾載的前內衛所化的酆都索命幽鬼，這些寒門和參與的簪纓之人當然不是對手。</p>
對於宿敵，沒有憐憫，簪纓和這些寒門，都被殺了個幹幹淨淨。</p>
就當梁櫧這隻黃雀吞噬了眼前的螳螂，正在給名為金翅鳥的迦樓羅空虛的內部一個狠的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附近還有潛伏極深的毒龍的早就等在一旁！</p>
太平秘衛！！</p>
正在廝殺正酣之際，好幾個府門打開了，無數帶著龍首刀的太平秘衛轟然出現，開始大肆收割人命！</p>
不知道為什麽，太平秘衛似乎都沒有出城去，此時他們精銳盡出，開始出來收割人頭，大肆將屠刀對準城中每一個殺紅了眼的殺人鬼！</p>
太平秘衛乃是洛陽城中勢力最雄厚一方，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都沒有出城，此時他們精銳盡出，而各方都已經廝殺了好一陣了。</p>
有心算無心之下，迦樓羅也好，洛陽世家也好，都被其輕鬆鏟除，無論是“高第”還是“寒門”，都被太平秘衛殺了個大半，盡取其財而去，而原本對準“高門”和“地府”的迦樓羅不得不調轉刀鋒，開始與老對手對抗起來。</p>
一時間，寒門與高第，簪纓與山海，太平秘衛和迦樓羅，都找到了自己的老對手，在城中廝殺成一團！</p>
這個局詭異之處在於，地府、簪纓、迦樓羅和太平秘衛，原本都以為對方主力盡出，在城外爭奪寶藏的諸方，於是都選擇注意力放在了城內，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偷塔。</p>
比起城外的廝殺，洛陽這座此時關起門來的大唐魔都，才是幾方真正的主戰場！其中血腥慘烈之處，勝過城外多矣。</p>
聽到這裏，渾身是傷的彌彥感激地看著李南，然後五體投地行了大禮。</p>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是被派出去送死的，現在看來，這位是真的把自己當做弟子看，在洛陽大亂之前將自己送出去，自己留在最危險的地方指揮策應啊。</p>
現在看來，“先生”讓自己女裝不是羞辱，而是保護啊。彌彥看著對麵的餘墨兒身上的女裝，心裏對於女裝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p>
女裝，真的隻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別！</p>
於是他告訴了李南城外的情況。</p>
跟所有人想得一樣，真玉帶隻有七條的消息一傳開，還沒有開始，為了爭奪入場的機會，城外已經殺得血海一般，城外洛陽牛鬼蛇神雖多，真正靠近沈家別業幾裏外的人很少。</p>
因為他們大多在路上就被各處傳來的襲殺要了命！</p>
而到了三更時分，最後上來的，不出所料，正是李南“指定”的幾個買家。不過杜靜愚他們都沒來，而是各自派了身手高強的代理人過來參與拍賣。</p>
於是，在拍出一個令主持人“迷兒”都咂舌不已的高價之後，彌彥展示出了玉佩，告訴他們這才是真正的洛神囚牛令。</p>
玉佩一現身，廝殺就開始了。</p>
沒人問為什麽，死亡悄然猛烈的來臨，無人可躲，也無人能免。</p>
好不容易，彌彥在女冠隱的帶領下，從隱藏的地道出來之後，急著迴城的女冠隱就此消失不見。</p>
然後彌彥遇到了一個人。</p>
準確地說一座肉山。</p>
正是跟著他的，隱隱得知地道出口的嬌嬌娘，此刻她帶著人，追上了這些“主辦方”。</p>
然後屍神的人被殺了大半！</p>
因為迷兒是女裝大佬的事情嬌嬌娘不知道，所以換了裝的彌彥才憑借老管家所教和自己的堅韌逃離了追殺，來到了洛陽城外的花船上。</p>
嬌嬌娘的背叛是李南和她都知道的，但是沒想到這位竟然敢追上來，還帶了強弩，想必是對付女冠隱的。</p>
饒是這樣，彌彥也去了大半條命去，如果不是之前大唐那一路被某穿越客安排的“升級之路”獲得了經驗，他也沒辦法逃出生天。</p>
而在彌彥的口中，李南知道了楊空月的算計。</p>
就在沈家別業陷入血海的時候，大量光頭突然出現，嘴裏喊著慈悲為懷，手上將熟銅棍熟練地砸向每個不是光頭的人的腦殼，然後將那座孤山團團圍住，開始放起火來，每個從山上下來的，都被他們“超度”了！</p>
果然不毒不禿不禿不毒啊，這下佛門可是把那位得罪狠了！想起此刻被燒成白地的沈家別業，李南看著彌彥光光的頭皮，不由得感歎空月公子的驚人手段！</p>
沒錯，聰明的彌彥就是把自己的頭發剃光了，變裝成了一個受了重傷的和尚，才逃出重圍的！</p>
雖然李南對於他的機智十分的讚許，但是看著他光光的頭皮，想起他穿女裝的樣子，自己總是忍不住想笑呢。</p>
這也算是群鬼肆虐的那一夜，唯一讓李南能發自內心微笑的事情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