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弱欺。”


    眾人向聲音方向望去。


    小紫公子出現在了韶宇、尚煙的後方。他抱著胳膊,斜倚在大紅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是時素練懸空,瀉月入堂,少年身形清瘦修長,亦被描摹出一層銀色輪廓。他膚色素淨,翠色更彰顯了玉貌烏發,青春年華。


    因為韶宇等人來時,已錯過了花魁比賽的前一半,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看見突然殺出來的小紫公子,他先是迷惑,後反應過來對方在罵他,有些惱羞成怒:“這位兄台,你倒是說說,我如何欺負弱小了?”


    小紫公子笑道:“那是閣下聽岔了。我說的是‘楠自不弱棲’。楠木的楠。”


    柳先生撚須道:“‘楠’對‘李’,‘自’對‘何’,‘棲’對‘落’,相當工整啊。”


    話音剛落,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皆嘖嘖稱奇,甚至有姑娘低聲說“罵得好”。


    韶宇吃了悶虧,心裏堵得慌。若說對尚煙,他還有一絲憐香惜玉,那麽,對這不知道何處鑽出來的小白臉,他可一點也不想客氣了。登時對小紫公子心生怨恨。他整頓衣衫,轉過身,麵對小紫公子,似將仇恨全都轉移到了小紫公子身上——竟敢和他對著幹。小白臉可知道他是誰?不知天高地厚!


    他對小紫公子拱了拱手,朗聲道:“碧陽水,九百裏,波粼粼水淺淺,閣下是何方神聖?”


    小紫公子依然靠在柱子上,動也沒動,隻張了張口,懶懶地道:“六界山,三千尋,峰寂寂巒深深,不才乃暗夜客人。”


    四下再次寂靜。


    小紫公子迴答的速度太快,快到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已經迴答完畢了。


    直至火火激動道:“好快啊,對得妙極,妙極!”有一部分人才醒悟過來,這對子是已經對上了。


    而尚煙卻有幾分疑影在心:他原來聲音如此動聽,可為何唱歌又如此五音不全?而且,這聲音,總感覺在何處聽過……


    韶宇心知這下遇到了對手,見對方外形看去與自己年齡相仿,又不像神族,想來實際年齡應該是比自己小很多的。若是輸給這種小毛孩子,豈不是丟臉?!


    他挺直了背脊,向小紫公子走了兩步,全神貫注,冥思苦想。


    雖不知小紫公子為何要幫自己,但尚煙可開心了,笑嘻嘻道:“共工公子,接著對呀。”


    “春風夏風秋風冬風四季風,”韶宇厲色道,“便有雲湧風起,萬家風流,飛越穿行風雲間。”


    這個對子太長,有的人連聽都沒聽清楚。若有聽清楚的,則是禁不住為小紫公子捏把冷汗。韶宇為自己的上聯陶醉不已,但還沒陶醉完,便見小紫公子已抬頭看了看上方,不疾不徐道:


    “昨夜今夜明夜後夜七重夜,更兼天高夜沉,一代夜主,馳騁浩蕩永夜裏。”


    尚煙目瞪口呆。


    柔兒微微張嘴,下巴簡直快掉到了桌子上。


    這個下聯,不僅接得漂亮,更重要的是,相當符合小紫公子的氣質。他自帶邪佞之氣,宛如魔界新主現世,以“夜”概之,簡直精絕。


    周圍觀眾的掌聲快把玉風樓的頂都掀開來:


    “霸氣,霸氣!這對子對得真霸氣!”


    “小紫公子,思如泉湧,才智過人!”


    “奴家倒戈了,奴家要把票投給小紫公子!”


    “好快啊。”柳先生也不由驚歎了。其實,對對子快的人,他見了很多,但對得快成這樣,還工整成這樣的,他還是打頭一次見。


    而對韶宇而言,開始他有多瞧不起小紫公子,現在便有多不快。他急道:“江海原無愁,為冷風垂淚。”隻想用新的對子壓過小紫公子。


    小紫公子抬頭看了看窗外。明月正好皎潔清亮,為滿山樹梢染上了一層白霜,非雪勝似雪,非冬勝似冬。望向那輪明月,他輕輕一笑:


    “蒼天本不老,因明月白頭。”


    他的眉毛發甚濃,形卻長而鋒利,眉峰微挑,眉頭和眉腰平日略往下壓著,因此才有那一股渾然天成的邪氣。這一笑,眉微抬,睫毛顯得極長,眼眸中隻透露出三分柔情,便已美到令人如飲醇酒,不覺自醉。可想而知,他若對哪個姑娘真說起情話,真能直接要了別人的命。


    至此,全場隻剩下鼓掌聲,歡唿聲,群情沸騰。


    而因著這句“因明月白頭”,加上細聽小紫公子的聲音後,尚煙總算知道為何覺得他眼熟了。


    別人喝彩奉承像炸藥,將韶宇體內的火源都點炸了。他想,眼前這少年既然那麽喜歡霸氣的,那他來一個更霸氣的,看少年怎麽接。於是,韶宇提氣一口氣兒,朗聲道:“氣吞山河,誰與爭冠!四麵埋伏,威震八代!”


    尚煙卻走近小紫公子,盯著他的下頜線良久,又看看他的側麵,忽然擊掌道:“天啊……你是、你是那個,那個戴——”


    “白狐麵具的哥哥”尚未說出,小紫公子已飛速推她到柱上,捂住她的嘴。


    “噓。”他輕聲道。


    少年的臉靠得如此近,眼眸美麗,鼻梁挺秀,同時還帶了一股淡淡的蒼蘭花香襲來,盡數淹沒了尚煙的五感。


    但這動作實在太大,已經引來了旁人的側目,小紫公子察覺情況不妙,隻能將計就計,鬆開捂住尚煙的手,轉而改成撥弄她的頭發。


    他凝視著尚煙,情眸眷戀,柔光無限:


    “胸滿情累,唯汝齊眉。一言傾意,同心雙飛。”


    叫好聲一波接一波。哪怕聽見人群裏喊著“對得好”,尚煙知道他是在接韶宇的對子,但還是心如擂鼓,覺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腳了。


    借著燭光,小紫隻見尚煙紮著堆雲砌黑的長辮子,臉蛋泛著光華,秋水黑瞳彎彎,睫毛跟卷翹的黑色蝶翼似的,在雪白的眼瞼上落下陰影。


    與尚煙對視的這個刹那,小紫公子也怔住了。他睫毛快速抖了抖,張了張口,本想再說幾句,但過了半晌,也沒能擠出一個字,隻是把頭偏向一側,放開了她,耳根一片粉紅。


    察覺到眾人目光向自己投來,尚煙羞得整張臉都紅了。她趕緊躲迴火火身邊,火火卻用胳膊肘子撞了撞她,露出一臉奸笑:“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尚煙本來已經很羞了,被她這麽一起哄,隻想鑽到地底去。


    “不錯哦,不錯哦。”火火笑得越來越不懷好意,“沒花半錢銀子,便嫖到了頭牌哦。”


    “火火,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尚煙一掌拍在額頭上。


    韶宇氣得臉都綠了。但也正是因為小紫公子,他的勝負欲被徹底激起。他決定想一個特別難的,來為難小紫公子。他來迴走動幾圈,絞盡腦汁,倏地抬頭道:


    “爛堤釣淺木。”


    火火道:“這個……不怎麽難啊,我都可以對。他為何會想這麽久?”


    “這個你會嗎?”尚煙好奇道。


    “會啊。‘好壩抓深魚’,聽聽,還很工整呢。”


    尚煙搖頭道:“這個上聯,難點可不在於字句是否工整。你想想,‘爛堤釣淺木’這五個字,是帶了五行的。”


    “火、土、金、水、木……”火火擊掌道,“果真如此!也就是說,下聯也得帶上五行啦?”


    “不僅如此,這五行的順序還是:火、土、金、水、木。火焚木生土,土藏礦生金,金凝結生水,水潤澤生木。”


    “啊……這是相生關係!若是要對上這聯,豈不是要用相克的關係?”


    “嗯。或同樣用相生關係。”


    “這也太難想了吧。相克關係是怎麽算的來著,水克火,火克金……”


    祝融還在自言自語,已聽得小紫公子道:


    “錦杏垂遊煙。”


    全場一片寂靜。


    尚煙驟然抬頭,看向小紫公子。


    聽到這句話,她第一反應並非他是否接上對子,而是……


    錦杏垂遊煙!


    錦杏,難道不是指活杏屏風嗎?


    遊煙,難道不是指尚南寺杏林裏的遊煙嗎?


    二者疊在一起,那正是指她與紫修哥哥童年時的迴憶啊!


    如今時過境遷,她已不記得紫修的模樣了。但是,小紫、紫修,二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再加上紫色瞳仁是極少見的,而他們的眼睛都是紫色,巧合也太多了!


    看著小紫公子,她聽見自己心髒砰砰亂跳,隻上前一步,想向他問個究竟,見小紫公子正巧看向自己,眼睛卻是黑色的。


    不是紫色?


    這令尚煙感到迷惑了。她停住了腳步,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上前,便被柳先生的驚歎聲嚇了一跳。


    “天啊,這是什麽奇對!”柳先生高聲道,“‘錦杏’對‘爛堤’,‘垂’對‘釣’,‘遊煙’對‘淺木’,對仗、格律都極工整,且這五個字,是按五行相克順序金、木、土、水、火排列的,與共工公子的相生對應!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紫公子,那藏在‘垂’字中的‘土’,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小紫公子淡淡一笑,未作答。人群中,許多人原聽得雲裏霧裏,也都跟著驚唿起來:


    “對得好,對得太好了!”


    “快,老子出萬錢,誰來幫我請小紫公子把這對聯寫下,老子要把它掛在新買的豪宅門口!”


    “好垂釣,真是千古一垂釣啊!”


    “小紫公子真乃真才子,真男人!不行了,我愛了!”


    “啊,小紫公子,奴家已經躺在遊煙裏了,快來垂釣奴家!”


    往後夾著一些女子的浮言浪語,簡直不堪入耳。


    尚煙這才想起,小紫公子下聯對得如此渾然天成,以至於她都沒能留意到,他的格律、對仗也很講究。


    “這小紫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柔兒不爽地看著小紫,酸溜溜地道,“莫不成,也是哪裏來的世家公子?”


    茶博士道:“非也非也,小紫公子是我們快活樓的相公。姑娘方才沒趕上前半場花魁決賽,小紫公子有望奪魁呢。”


    “我道是誰,原來是個兔兒爺。”柔兒笑得不屑一顧。


    小紫聽到,不為所動。


    “兔兒爺怎麽了?”尚煙道,“莫不成對個對子,還要問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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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共工韶宇:下一章武鬥!!!


    紫修:水水,文鬥你還能接上幾句,武鬥……你確定?


    第18章 明月卻多情


    柔兒氣得臉上還有些發紅,說話更是尖酸刻薄:“這些人流連在花街柳巷,楚館秦樓,供人狎玩本是他們的本分;玩弄一些低俗文字遊戲,也本是他們的看家法寶。若跟他們比賣笑,恐怕我們韶宇哥哥會輸得更徹底呢。”


    尚煙笑道:“你們韶宇哥哥,倒是很樂意用低俗文字擊敗我。”


    “玩個遊戲罷了,誰想擊敗你?!”韶宇惱羞成怒,“我製定的規矩,輸了便認,罰酒便好,哪來那麽多廢話!芷姍妹妹,我們一人三杯,教他們還恁多廢話!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言畢想去取杯,芷姍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站在原地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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