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煙道:“‘來蹭的’?何解?”


    “既是一些不入流快活樓派來蹭的。喏,你看。”


    尚煙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去,隻見大門附近,有些相公站在街邊攬客,個個穿紅戴綠,花枝招展,但仔細看去,麵容憔悴或有老態,服飾廉價,妝容浮誇,卻也掩不住臉蛋多多少少的歪瓜裂棗之氣;而在玉風樓正門口前,相公則是青春年少,容光煥發,著裝未必誇張,卻是頂好的舶來綢緞做的,臉上有妝勝無妝,要麽星眉劍目,要麽清純可人,都好看得很。


    尚煙驚歎:“哇,如此看來,真是高下立現。”


    玉風樓的相公是最好的,顧客自然也全是各式各樣的富婆。隻見豪華車輦上,一個女顧客走下來,頭上的翠玉金釵,起碼有五斤重。她由女官攙著手,大搖大擺地進去,在一個兔兒爺麵前多停了片刻。


    女官會意,反手便甩了兔兒爺一錠銀子。


    “謝謝夫人,夫人今兒個真是天仙下凡,光華萬丈。請夫人裏邊兒請。”兔兒爺彬彬有禮地拱手,宛如話本裏走出個美郎君,飽讀詩書,緩帶輕裘。


    “天仙下凡?”女官迴頭瞪了兔兒爺一眼,對著主子的背影偏了偏下巴,“你看不到我們夫人是什麽身份嗎?”


    兔兒爺這才發現,那夫人屁股後,有三條毛茸茸的紅色狐狸尾巴。他旋即笑道:“我說呢,夫人這清貴之氣甚似仙族,可這眉目間的嫵媚之氣,又極是誘人的,尋常仙子比不得。隻怪夫人太美,小生不敢冒犯,連眼睛都不敢多看,是以看走了眼,小生罪該萬死。”


    “賞。”狐妖夫人很受用,命女官又丟了一錠銀子給兔兒爺,便昂頭挺胸,扭著屁股,步入樓中。


    “啊,夫人,您這樣便走了嗎?小生冒昧,當真是被您的風采迷住,小生鬥膽,想留下夫人的芳名……”兔兒爺說著,便追了進去。


    尚煙從未見過這等畫麵,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這、這也太會說話了吧?!”


    “哈,不是所有相公都這麽會說話的。玉風樓的兔兒爺嘛,都是訓練有素的。”火火得意笑道,“最厲害的是,這狐妖是赤狐,身上騷氣甚重,你看看他去嗅那夫人,隻跟嗅了花蜜一樣,演得可好了。”


    “真的呢。”尚煙吸了吸鼻子,迅速以手眼掩鼻,“我還道這是什麽味道,原來是狐狸的味道……”


    “這門口的你都覺得厲害,待你見了我們桃水相公,怕不得被迷死?”


    “火火,你怎的對此這般駕輕就熟?”


    “那是必須的。也不看看我是何方出來的妖孽。”


    尚煙迴頭看了一眼火火,沒說話。火火又迴望她,微笑道:“怎麽了?”


    尚煙還是沒說話。


    火火又微微笑著欣賞兔兒爺。過了好一會兒,尚煙都把這事忘了,火火猛地拍了一下自己額頭:“哎呀,說錯了!不是‘妖孽’,是‘女王大人’。何方出來的女王大人。”


    尚煙汗顏。


    何故,火火跟雲嬸一個風格,都不怎麽聰明的樣子……


    “對了,煙煙。”火火道,“咱們可要提前說好,待會兒你可不能叛變,去投小紫公子的票啊。”


    尚煙道:“是你帶我來的,當然是你投誰,我便投誰。”


    “夠意思。咱們進去吧。”


    火火拉著尚煙正想進去,尚煙卻有些露怯:“等等,我們倆這歲數,可以進去嗎?”


    “平時不可以,但今晚是花魁決賽現場呀,表演的都是才藝,不論男女老少,交了錢都能進。”火火揚眉道,“但即便是平時,我也可以把你弄進來的。”


    玉風樓頂層,六彩房簷下,有一個孤立的樓閣。


    此處無客,唯有重重守衛看護,在樓閣四周巡邏。


    一抹紫色身影閃到房簷上,靜待侍衛走來走去。待他們都轉過身去,忽然間,紫色身影翻身下窗,跳入華樓雕窗之內。


    他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便是一根針落地,也不如他的動靜來得小。


    這是一個外族少年。


    他頭戴白色狐狸麵具,隨著他落地的動作,麵具係帶、冰蠶腰帶也輕輕飄落。


    屋內,九微火光照亮了九華帳。


    在那九華帳內,有一個寶物的影子,西瓜大小,靜置於大理石台之上。


    九微火在暗夜中搖晃,在少年麵具後的紫色眼眸上,留下兩點小小的光圈。


    他慢慢走過去,用劍柄挑起九華帳,行蹤無聲。


    看清了眼前的琉璃寶物,他雙眼眯起,目光冰冷。


    這是一個球狀琉璃工藝品,仙鶴浮雕盤旋其上,周身色澤流暢,在群青色與翠綠色之間來迴過度,閃動著燈火的光華。


    少年剛伸出手,便聽見一個懶散的聲音響起:“好看麽?”


    話音剛落,不見少年迴頭,隻見微弱的火光中,死寂的空氣裏,一道寒光在少年腰間閃了一下。


    “眼光不錯。這是我還在當相公時,一個魔族女官送給我的。”那懶散的聲音繼續愜意地說道,“我若不說後麵這一句,是不是已經在地上,成了一具死屍?”


    少年沒有迴頭,隻將腰間的劍插迴鞘中,無聲無息。


    那道森冷徹骨的劍光,亦隨即消失。


    一個青年倚靠在門前,身材高大,寬肩小臉,一身流雲白袍曳地,黑色長發落於其上,如同水墨暈染出來的神仙。


    “你為何會上來?”少年停了停,又冷冷道,“我若是你,便不會驚動外人。”


    青年莞爾笑道:“你覺得我不該驚動外人,隻因你覺得,即便是這整個玉風樓的人都奮起動手,也打不過你,對不對?”


    “我隻要這天鶴神琉,拿到我便走人。不然,這整個樓的人,都得死。”


    “真是可怕的血統。如此年輕,便已練就如此身手。”青年說是如此說,卻未露出半點懼意,反而笑得更明顯了,“不過,我若是你,卻不會去動這天鶴神琉。”


    少年靜靜注視著青年,不語。


    “你大可在此間殺了我,反正一百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但從你來參賽後不久,我便猜到了你的來意。所以,我已寫好了一封信,讓手下星夜帶出了孟子山。即是說,你若殺人奪寶——”青年嗬嗬笑了兩聲,“全天下都會知道你是何人了。”


    少年迴過頭,看著青年。白狐麵具後,他的眼睛睜大了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得不承認,你父母是給了你一副好麵孔。即便是我的巔峰時期,也比不上你一分一毫。但是,並不是生了好皮囊便能做相公,這道理,世子殿下可能很難理解。”


    少年嗤笑一聲,語氣中盡是輕蔑之意:“不過是賺女人錢的行當,靠花言巧語、阿諛奉承騙財騙色,你倒還優越起來了。”


    他將相公說得如此低賤,青年卻沒透露出半點怒意,隻是淺淺笑著,也不接茬。


    少年嘴唇抿成一條縫,而後輕聲道:“我要這天鶴神琉,你要什麽?”


    “交易,哈哈,我喜歡交易。”青年站直了身子,“我隻要你規規矩矩完成今晚的花魁比賽,贏得第一,光明正大地把這天鶴神琉帶走。你做得到嗎?”


    少年皺了皺眉。雖這一表情被白狐麵具擋住,但青年一雙閱人無數的眼,早已察覺到了他的退縮之意,款款道:“世子莫不成是怕了?怕自己都頭異姓,龍血鳳髓,還比不過一群花言巧語、阿諛奉承的騙財騙色之徒?”


    “不可能。我隻告訴你,這天鶴神琉,我拿定了。不管用什麽方法。”


    “好的。”青年微微躬身,緩緩往後退去,“那麽,我便先行下樓,靜候世子殿下的到來。”


    玉風樓大廳內人頭攢動,地道的擠沙丁魚,除了尚煙和火火身邊那一大桌空著,座無虛席。


    茶博士端著盤子,路過清歌妙舞的高台,經過意氣驕奢的貴賓席,進入笑聲悅耳的人群,為客人們挨個上雞鵝腰掌、細巧果仁。


    尚煙才見隔壁桌大嬸賞了兔兒爺天價深海珊瑚,正大感詫異,這一刻,看見茶博士深衣上的銀線,她再度震驚:“茶博士也穿成這樣?”


    “你要記住,這可是玉風樓。”火火拍拍尚煙的肩,語重心長道,“茶博士要求已經算低了,隻要秀美倜儻便足夠。待會兒比賽一開始,你才會知道,要成為名相公有多難。”


    “有多難?”


    “要通過十二個科目的考核——色、香、儀、歌、琴、棋、書、畫、文、射、禦、禮。你想想,最終選出來的得是怎樣的奇男子?”


    尚煙大笑道:“我的天啊,好難考啊。他們不是在選花魁,是選天帝吧!”


    這時,一個穿著流雲白袍的青年走上台,台下瞬間一片寂靜。


    青年對眾人微笑道:“諸位貴客光臨玉風樓,不勝歡喜,春生敝齋。在下玉風,是此間樓主。今年的大花魁會是何人,想來在座的各位,早已望眼欲穿了。那麽,有請我們的美郎君。”


    “原來,他便是玉風。”尚煙感歎道,“現在還是風度翩翩啊。”


    “那必須的,畢竟是當年名滿天下的藍顏禍水……”火火忽然指了指高台處,“快看!花魁們來了!”


    十二個美青年、美少年陸續走上台。他們每個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翠綠深衣,梳著同樣的發髻,頭發盡數光光地梳到腦後,不留一點劉海,以便觀眾挑出骨相優異的參賽者。放眼望去,竟個個都五官端正,一表人才。


    玉風轉過身,看看一眾參賽者,又看看台下的觀眾,道:“前一個月,他們突破重重考驗和篩選,才走到了此處,可是值得諸位貴客擊掌表揚?”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其間還夾雜了以女性聲音為主的沸騰唿聲。


    “煙煙快看快看,我們桃水相公便在裏麵!”火火雀躍道。


    “桃水相公,在何處?”


    “最俊美的那個!”


    尚煙左顧右盼,一眼便看到一個少年。


    分明所有人都穿著一樣的翠衫,他也一樣。但其餘男子不是秀美亮麗,便是英俊周正,帶著些許討好的氣質,綿軟的柔情。


    隻有這個少年,氣質幽冷狂放,眼神淡漠邪戾,隻是站在那裏,都自帶一股魔力,震顫心神,令人畏懼。


    似自黑夜深處長出來的一樣,與其他人太過格格不入。


    旁邊有人低唿:“快看,那個少年好有魔族氣質!!”


    “左數第三個?天啊。這是我見過最像魔族的靈族了!”


    即便不說是第幾個,尚煙也知道他們說的是誰。


    是時,窗外有冷月如刀,山桃如血,冰涼幽香隨風微動,揚起了少年兩鬢的發絲。


    他的眼眸深黯,不經意迴頭,便與尚煙四目交接。


    一瞬間,空氣似也凝固了片刻。


    尚煙嚇得趕緊別開頭,思緒全亂了,一顆心砰砰亂跳起來。


    這張臉,好眼熟……


    她是不是在何處見過?


    火火道:“煙煙,我們桃水相公,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確實好看。”尚煙喃喃道,“但是,他何故看上去那麽喪?是因為要輸給小紫公子了?”


    “喪?”火火迷惑道,“你說的是誰?”


    “左數第三個呀。”


    “左數第三……”火火順勢看去,氣得要死,“你說的是小紫公子!桃水相公是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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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紫公子:按緊孤的馬甲。隻要孤不說,沒人知道孤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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