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間傷口太深,尚未好全,被裹上了紗布——也不知是誰包起來的。那紗布上附了靈力,消減掉傷口愈合過程中的酸疼,讓她一晃神。


    她小時候有迴下山時被人所傷,印象中大師兄將她抱迴宗門包紮時,就是這般——先用靈力將紗布處理好,再替她纏上。她以為師兄師姐們受傷都是用的這樣的紗布,直到沒過多久她再度涉險時,二師姐恨鐵不成鋼地戳著她腦袋道:“那天就該叫大師兄省些氣力,直接給你將傷包起來,你不受點疼就不長記性!大師兄費了那樣多的靈力才得了那麽幾塊紗布,全用在你身上,你倒好。”


    蘇漾眸光一暗,醒了醒神,從榻上起身下去。可她的腳剛沾地,便看見前頭案幾上有些熟悉的紙包。香甜的桂花香氣繚繞過來,往日極為愛聞的味道,現下竟引得她鼻子酸澀。


    她顫著手拆開那紙包,拿了好幾迴,才拿起一塊桂花糕。那一霎,她似是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也渾然忘了身在何處,隻怔怔盯著手中的桂花糕,直盯到眼睛酸疼。


    她張口,咬了小半塊,慢慢吃下去。


    明明是同以往一般無二的清甜軟糯,可為何這迴吃在嘴裏,竟硬生生品出了苦味兒?


    眼淚霎時湧出來。


    第31章


    浴房的門被推開,司景行帶著一身水汽走出來,微敞著的衣襟露出小半個胸膛,玄底滾金邊的衣袍襯得他原本便沒什麽血色的膚色愈發蒼白,水珠沿著他發梢滴落,一路滾下沒入衣襟交掩處。


    蘇漾聽見身後動靜,驟然從過去中醒過來,下意識將手中剩下那半塊桂花糕塞進嘴裏,卻聽見身後那人笑起來,“有人和你搶麽?”


    她猶背對著他,趁著將桂花糕咽下去的空抬手擦掉了臉上淚痕,才迴頭看他,目光裏滿是審視:“為什麽是桂花糕?”


    “玉成宗的桂花開了。”他聳了聳肩,“可惜染了血,不好聞。”


    蘇漾聽到他提起玉成宗,手不由得一緊。


    他身上殺孽比之前些日子愈發重了。


    司景行一日不除,天下一日難安。


    但是……她低頭掃了一眼被纏起包紮好的腰腹,若是單一樣,興許是巧合,可桂花糕和靈力處理過的紗布這兩樣巧合撞到一起,難免叫人生疑。


    “紗布又是為何?”


    “你昏迷時一直在喊疼,喊得我頭疼。”


    蘇漾皺了皺眉,一時分不清他話裏真假,可這一愣神的空裏,他已頃刻逼至她麵前——被他神出鬼沒嚇習慣了,她這迴倒沒什麽旁的動作。


    司景行單手扣住她下巴,微微用了幾分力,強迫她仰起頭來。他貼得很近,發間未幹的濕意纏過來,微微低著頭直視她眼底,神情戲謔:“你在懷疑什麽?”


    蘇漾視線未避,甚至往他身前又湊了湊,衝他笑了笑,笑意卻未達眼底:“豈敢。”


    司景行鬆手,“你去屍場,是想問出是誰殺了你大師兄?”


    蘇漾頓時警覺,生怕他是將青焰也一並殺了,“怎麽?”


    “放心,我可沒動你的線索。”他的手沿著她肩側自後背慢慢下滑,停在纏著紗布的腰側,“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蘇漾冷笑了一聲,“那都是你的人,你會舍得?”


    司景行一手掐在她腰側,拇指處剛好覆在她傷口,“確實不舍得,”他一頓,“你。”


    他話音很輕,又離得她很近,近到似情人耳語,抵在她傷口處的手卻驟然一用力——蘇漾渾身一顫,猛地倒吸了一口氣。


    他繼續慢悠悠道:“以你的修為,替他報仇,無異於找死。”


    她若一心尋死,倒不如死在他手上。


    真是不疼不長記性。


    說完,他站直了身,將拇指上染上的血跡在她肩頭衣裳上蹭了蹭,同時一道靈力打進她體內,將稍稍有些裂開的傷口重新愈合起。


    蘇漾捂住腰腹,抬眼看他,“魔君似乎,不太想讓我死?”


    “不然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兒?”司景行倒是沒否認,隻語氣輕佻道:“就是想看看,你被逼到什麽份兒上,才不會浪費了極陰之體。”


    “怕是要讓魔君失望了。蘇漾寧死,都不可能洗髓轉道。”


    司景行抬指豎在唇前虛虛一擋,“噓”了一聲,“話不能說得太早。”


    “你體內屍毒未清幹淨,早些休息比較好。”這話說完,他便消失在寢殿結界前。


    蘇漾後知後覺地抬了抬胳膊,左肩肩頭的傷口雖已愈合,卻仍酸疼一片——在司景行出手前,她左肩曾被煉屍抓傷,許是那時候遊走進經脈的屍毒。反而腰腹這處,屍毒被逼出得很及時,隻是傷口太大一時長不好,養兩日也便好全了。


    屍毒未清,確實該好好休息。她下意識想迴自己那間偏房,才突然意識到——她方才是在司景行榻上醒過來的。


    這個認知讓她在原地足足愣了一會兒。在她印象裏,司景行極少近旁人的身——除卻那些下一刻便要死在他手裏的,更不會允什麽人動他的東西。


    蘇漾看著案幾上那紙包桂花糕,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它拿在手裏,才轉身去了偏房。


    雖不知道為何,但他確實對自己有些不同。若是利用得當,這點兒不同也不失為一把架在他脖頸上的好劍。


    她將桂花糕放到偏房的矮案上,躺到自己軟榻上,不過剛合眼,便有沉沉倦意擾上來。


    殘留的屍毒尚在筋脈遊走,引得她身體極度排斥,沒多一會兒便起了燒。


    桂花糕的香氣絲絲縷縷飄過來,陷入她的夢魘中。


    司景行在魔宮正殿,看著底下規矩俯首的一眾魔修。千邈這一死,算是敲打了不少人,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眼下他們都在揣度著座上魔君的心思,大氣都不敢出,正殿裏鴉雀無聲,誰也不敢當第一個出頭鳥——畢竟他們這位魔君不僅對外狠絕,殺起自己人時也向來毫不手軟。


    遠處忽而傳來雷聲滾滾。


    東都山氣候如此,與別處不同,東都山秋末冬初總多驚雷。


    下一刻,一道閃電撕裂天幕,雷聲似是就在魔宮上方炸開。底下眾魔修神色如常,不過幾聲雷而已——卻見座上魔君低低歎了一聲。


    震耳欲聾的雷聲遠沒有這一聲輕歎來得驚人。可在他們迥異的心思和惶恐盡頭,魔君隻草草揮了揮手,“散了罷。”


    蘇漾身上屍毒勁頭正盛,今夜本就有她好受的,又恰恰碰上雷天。司景行在心裏歎了一聲,雖然他並不想知道,可她怕打雷這事兒,自第一聲雷遠遠響起時,便浮現在他腦海。


    他費力從清心宗撈迴來的人,眼下還沒逗弄膩味,總不能就這般輕易地死在屍毒上。


    蘇漾在榻上不安地蜷成一團。她夢到自己同往常一般送大師兄出山門,臨走前大師兄還說再過段日子便是桂子香時,要給她帶桂花糕迴來。可她掐著日子,坐在山門前等大師兄迴來,等到幾度日出日落,都不曾見過人影。


    第一道閃電劃過時,夢境中的她迴到了小時候。


    她很怕打雷,但凡碰到雷雨天,都要在房中布下層層消音陣才敢入睡。可小時候她還不會這些,又莫名要強,覺得怕雷聲很丟人,不願意同旁人講。平日碰上打雷,她一有機會就跑去二師姐那兒賴著不走,有二師姐在,倒也沒什麽好怕的。


    直到有迴恰逢二師姐不在宗門,她在榻上緊緊縮著,用被子將自己整個兒包起來,卻還是在雷聲炸響時沒忍住抖了一下。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頭,她從被子裏鑽出去,見是大師兄,便飛快抱住了他的胳膊。她直至今日都不知道大師兄是怎麽瞧出來她怕打雷的,隻記得那天大師兄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教給她消音陣的布法兒,替她布好陣,留在榻邊陪她。


    她還不肯承認害怕,死鴨子嘴硬道:“大師兄布消音陣做什麽?”


    大師兄十分配合,也沒拆穿她,隻留在榻邊守著她,溫和道:“是我聽著雷聲太吵。”


    他守了她一夜,其實也遠不止那一夜。


    司景行迴到寢殿,在偏房找到蜷縮起來的蘇漾。


    她身上溫度都有些燙手,司景行“嘖”了一聲,運了些靈力給她,而後將她打橫抱起,往他榻上去。


    他那張軟榻對療傷祛毒大有益處,他先前本已將她提溜過去,就剛剛醒了這一迴,竟就自己跑了。


    他剛抱起蘇漾,便覺她在他懷裏動了一下。


    蘇漾深陷夢魘之中,現實和夢境幾度錯位,分不清今夕何夕。夢中的雷聲和再度炸響在魔宮上空的雷聲混淆,雷聲盛極的那一刻,她窩在司景行懷裏突然伸出雙手,捂住司景行的耳朵,喃喃道:“太吵了。這樣就不吵了。”


    司景行的腳步頓住,低頭看著懷中燒得迷迷糊糊絲毫不見醒的蘇漾。她掌心也熱得不正常,緊緊貼在他耳廓上,明明自己那般害怕雷聲,緊緊縮在他懷裏,卻依然固執地伸手捂著他的耳朵,同他反複呢喃安撫道:“這樣不吵了。”


    他眼底染上些許笑意,卻在下一刻聽清她喃喃著喚的“大師兄”時,瞬息凝結。


    矮案上是她特意帶到偏房的桂花糕。


    過了這樣久,依然有著清甜香氣。


    司景行眸色冷了一霎,將她抱去軟榻扔下。


    他抱著她轉身那一刹,矮案上的那紙包桂花糕兀自燃起一團黑火,火焰大盛,桂花糕頃刻間便化作一團黑灰,隨風而散。


    空中隻餘淡淡的焦糊味兒,哪還有半分桂花的香甜。


    他乍一鬆手,蘇漾皺了皺眉,哼唧了兩聲,自覺去找到他胳膊,死死抱住。


    司景行看了她半晌,扣住她手腕脈門,源源不竭的靈力匯入她體內,助她消解著筋脈中四處奔逃的屍毒。


    他一直以為她那大師兄是看走了眼,才會將她視作太陽。


    他從第一迴 見到她,便不能將她跟什麽太陽聯係到一處——她更像是蟄伏在一旁積聚力量,隨時準備著撲上來反咬一口的小獸,張牙舞爪的,骨頭硬得很。


    有時候那一陣不顧一切的瘋勁兒,甚至同他有幾分相像。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她於她那大師兄,確實如那天上金烏一般,溫暖明媚。而今這副樣子,不過是因為麵對的人是他罷了。


    第32章


    蘇漾醒過來時,外頭正下著大雨。還是夜裏,寢殿沒留燈,黑漆漆一片,外頭不斷衝刷而下的雨聲便愈發清晰。她體內屍毒已被消解,隻是燒了大半夜,還發著虛。


    她去偏房躺下以後的事兒便記不得了,此時聽著雨聲,下意識想起身布下消音陣——免得若是突然有雷聲,她防範不及。


    可她稍微一動,便意識到了什麽——她手中牢牢抱著一人胳膊,身下軟榻鬆軟寬大,她卻隻躺在一側,另一側平躺著的身影唿吸清淺。


    靈台霎時清明。


    她意識到自己這是躺在司景行榻上,身側之人,也正是司景行。


    她整個人僵住,可身側之人已感知到她方才動作,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卻並未抽出手,隻一道靈力安撫似地打進她體內——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非常,似是已經做過多迴。


    蘇漾遲疑了片刻,正在猶豫要不要裝作沒醒繼續這麽睡下去——畢竟等她一覺醒來,司景行也該走了——便聽麵前人開口道:“醒了?”


    裝是裝不下去了。她鬆開抱著司景行胳膊的手,“我怎麽在這兒?”


    又是那種充滿戒備和敵對的語氣。


    司景行莫名煩躁,將手抽迴,撐起半個身子低頭看她,另隻手按在她脖頸,沒用多少力氣,隻用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著她咽喉,“感覺不到?”


    司景行動作間本就帶著過強的侵略感,遑論此刻她的脖頸按在他手中,叫她聯想到荒野之上咬住獵物咽喉的猛獸。蘇漾不自覺打了個激靈。


    經他提醒,她才發覺體內屍毒全解,傷口也已近痊愈——這速度顯然超出了她的修為範圍,該是他出了手,用靈力引著她一遍遍走過渾身筋脈,將屍毒逼出,再用靈力滋養傷口,使之加速愈合。


    蘇漾抿了抿嘴,默了半晌,還是對他道了一聲謝。


    司景行一挑眉,“難得。”


    蘇漾偏過頭去,“一碼歸一碼。”


    她想起身下榻,迴自己那處偏房,可剛往前探了探,他撫在她脖頸的手便向一側一滑,捏住她肩頭,驟然將她重按迴榻上:“這兒對你養傷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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