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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嘡。


    這是第一個聲響。接下來是卡嗒卡嗒卡嗒短促生硬的聲音連續響起,無論什麽人,哪怕擁有跟無機物質一樣堅固的神經,聽到這個聲音,也變得好像被無形的鎖鏈縛住一般僵硬。連涼子也蹙起柳眉無話可說了,最後還是我向莫沙博士開口:


    那口棺材裏裝的是什麽?


    黑衣保鏢們沒有對我的質問怒目相向,顯然他們也都想知道。


    什麽什麽?棺材裏裝的當然是屍體了。不過,不一定一直都是死的罷了。


    莫沙博士口氣惡狠狠地譏笑到:


    小丫頭,你可沒少貶低我哪。你說我是缺乏基本醫學知識和技術的騙子?說得好啊。你可別忘了自己說的話。


    莫沙博士的身影漸漸模糊了,同時氣溫也越來越低。


    這並不是什麽超能力或者妖術造成的,與前天晚上相同的濃霧,今天在白晝又出現了,而且這場霧氣降臨得異常迅速。


    狗群的叫聲淒厲高亢,格外加深了周圍不祥的氣氛,仿佛它們已經感知接下來將會發生的恐怖情形。


    把棺材蓋關上!


    梅拉羅特裏奇厭惡地尖叫著。同時,我看到一隻漆黑的、碳化了的人手,從棺材蓋的縫隙中伸出來,五個手指攫住棺材的邊緣。


    早已拔槍待命的保鏢們行動了。但是陣勢的混亂表明,他們訓練有素的專業精神也在動搖,動作遲鈍,腳步雜亂。濃霧比他們快得多,已經籠罩了附近一帶,無聲無息地漂白了整個世界。


    霧中的輕井澤多少有點浪漫的感覺呢。


    涼子自言自語,而我已經不大看得清她的臉了。牛奶色的氣體形成洪流,無論敵友都被吞沒在霧中。


    我頭上的繃帶、西裝、襯衫立刻被水氣侵蝕,潮濕滯重起來。手裏的貝雷塔也滴下水珠。僅僅數秒之間,環境已不允許我輕易開槍。上司大人應該就在我近前,我正想請教妥善對策的時候,渦卷湧動的重霧中,突然炸開一聲沉重的巨響。


    我聽到涼子的聲音:


    棺材蓋落到地麵上了。


    你們幹什麽呢,快把它蓋上。一群廢物!


    梅拉嗬斥著。


    慘叫聲撕裂了霧的幃幕,連續不斷的槍聲與叫聲重疊在一起。


    我反射性地蹲下躲避,但射擊的目標似乎並不是我和涼子。槍聲的餘韻伴著痛苦的呻吟聲。


    你是什麽?!


    什麽東西倒在草地上的聲音。


    對方不問你是誰卻問你說什麽,這個詞印證了我的恐懼。我意識到自己唿吸又急又淺,又大口深吸了一口氣。


    我一邊跪在潮濕的草地上定住身子,一邊找尋上司,又不敢太大聲音:


    警視?


    我在這兒。


    敵方沒有開槍的聲音。我反而聽到頭頂上傳來重重的機械聲。


    那是直升機的破風聲。


    直升機從上空靠近我們,我卻無從判斷它接近的角度。別說東南西北,連前後左右都難以分辨了。


    霧和雲是相同的東西,浮在天空上的叫雲,降到地上的被稱作霧。無論怎麽稱唿,都是冰冷成團的水氣,我仿佛在雨中漫布似的走了五六步,終於走到了上司身旁。


    這麽大的霧,直升機很難降落吧。


    嗯,到現在都不出我所料呢。


    涼子的話讓我對她的戰術能力又了新的了解。


    輕井澤的暑熱和悶氣到達頂峰時,不是降大霧就是下雷雨。涼子早就預測到了天氣的急變,所以她才跟梅拉和莫沙博士鬥嘴,等待時機。


    黑衣保鏢,也就是羅特裏奇家的私兵人數有一打之多。我方隻有涼子、兩位侍女和我本人,四個人而已,不得不利用其他條件彌補我們人數上的不足。以涼子來說,開出坦克也不足為奇,她卻沒幹出這種事兒來,應該因為預測到了天時之利吧。


    這場霧能持續多久啊?


    可能到半夜都不會散吧。


    整個輕井澤地區都這樣嗎?


    輕井澤嘛,嗯,一半左右的地方吧。西南方比較嚴重,那邊地勢低,民居又集中。


    我把手表舉到眼前細看,還不到下午一點鍾。明明是正午時分,卻因為白色的暗沉籠罩視野,可視距離最多兩米左右。霧氣偶而會隨著風向流動,視野最多隻有一瞬間稍微廣闊一點。白色的氣體濁流從四麵八方壓過來,把我們封進霧的迷宮裏。


    厚厚的白色牆壁那一頭不斷爆出槍響,連連傳來悲鳴,還有不明的奇妙聲音,顯然正在上映一幕幕不間斷的慘劇。我們也不知道棺材裏出現的什麽會在何時襲擊這邊,雖然身體好像泡在水裏,嘴裏卻直發幹。


    從棺材裏跑出來的那家夥,很會利用這場霧啊。


    你以為隻是利用嗎?


    啊?


    我無法把握涼子這句話的意思。


    你不明白嗎?那人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樣子。所以要隱藏在霧裏!


    涼子的語氣很激動,以同樣激烈的目光瞪著濃霧的另一邊。


    這麽說,那個黑糊糊的異形物體擁有跟人一樣的意識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我經曆過的最深的恐懼。那副樣子活著的人不,生還的人,對自己的模樣感到羞恥。


    太殘酷了。


    槍聲和悲鳴又一次劃破白霧。


    你是想複仇嗎向你母親和莫沙博士複仇?


    她都不提說話的對象。


    死過一次,終於有血性了啊。


    涼子自言自語地答道話還是刻薄的話,卻是我從沒聽過的語氣。


    我能向阿特米西亞開槍嗎?準確地說,我能向那個曾經是阿特米西亞的存在開槍嗎?如果她突然從背後襲擊,我可能會反射性地還手吧。


    困惑的同時,不可抑製的憤怒同時湧上心頭那些利己主義者把阿特米西亞這可憐的女子變成怪物,我怎能不怒?


    對母親梅拉來說,阿特米西亞是個敗筆。一看到女兒的容顏,就會激起自己跟下等男人的混跡的記憶,隻好以自欺欺人豎起保護自己的盔甲。對梅拉這完美女性的典範來說,阿特米西亞隻是個多餘的存在。


    梅拉可能想過要殺掉阿特米西亞吧。


    是莫沙博士阻止她的嗎?


    對。


    當然他不可能以人道的理由說服梅拉,就以在梅拉年老的時候,把她的頭腦移植到年輕的身體裏為由


    沒錯。當然他根本達不成那種手術。對莫沙博士來說,這麽做有兩層好處。首先是向阿特米西亞施恩是我給了你一命,這個意思。你能想到另一層好處嗎?


    那也是莫沙博士自保的手段吧。為了實施腦移植手術,阿特米西亞的身體固然必要,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等於宣告隻有莫沙博士才能進行腦移植手術。


    bingo!


    簡短應答之後,涼子念叨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這呆瓜男人怎麽就不會在更重要的時刻醒目一點啊?(譯者注:原文整句是片假名,表示泉田完全沒聽懂,當作一句咒語咳嗯)


    我們能在濃霧裏躲起來,匆匆忙忙地說出以上那些話,全賴棺材裏出來的那個人沒有攻擊我們。為什麽不向我們出手呢?


    直升機的破風聲在我們頭頂上忽左忽右。這麽厚重的霧,別說著陸了,高度都沒法降低。萬一碰到樹木或電線,立刻就會打破機體平衡,失速墜落。本來在山溝裏,氣流與地形相應,變化格外複雜。


    如果這是特種部隊進行的軍事作戰的話,可能無論冒多大危險都會強行著陸。可是,包機隻是民用飛機,既沒有那樣的技術,也沒有那種責任感。直升機期待過一陣兒霧會散去,隻在頭頂上盤旋。


    以慘叫聲的次數算來,敵方人數應該不到一半了。


    美貌的上司一邊進行著可怕的計算,一邊露出敏銳的笑容,甩掉伯朗寧槍身上的水滴。


    ii


    距我左側十步開外,隔著一扇霧的牆壁,傳來一聲大吼。


    憑經驗不難聽出,那是人的哀叫聲。但是,重合著霧中奇妙的迴音,我無法判斷朝我滾來的那個圓圓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直到撥開濃霧,我才能低頭去看停在腳邊的物體。


    那是中宮組的老大,中宮崇之準確的說,隻是中宮脖子以上的部分。那張臉我在警察檔案照片上見過很多次,兩眼間距過寬,眉毛淡得近乎沒有。這張古怪得像條深海魚的臉,由於恐怖和痛苦,扭曲成一團。


    我自己也差點驚叫起來,好不容易忍住。我咽了咽唾沫,咳嗽一聲,正要向上司報告,抬頭向霧中一搜尋才恐懼地發現,涼子並不在我跟前。我突然獨自一人陷入了白色迷宮,而且敵人就在附近,不能隨便發出聲音。


    中宮靠高利貸非法融資攫取暴利,還不起錢的女子會被賣到色情行業,男性要麽被逼自殺以保險金還債,要麽被迫出賣器官。中宮這家夥,靠這個國家最肮髒的角落養肥了自己。


    根據葛西敬吾的坦白交待,中宮、別宮從十年前起就跟阿爾卡迪亞集團狼狽為奸,瓜分掠劫來的利益。葛西與ufa日本法人集團勾搭上以後,他們黑暗的勢力網進一步擴張了。


    我單膝跪地,觀察中宮的首級。實在不想伸手碰它,看上去那傷口不像是刀子切斷的。


    沒機會詳查,不過既然中宮組的大頭領都親自來到輕井澤了,別宮組的最高幹部隻怕也在這兒。


    正看著,一陣槍聲向我這邊掠過,我趕緊把身體伏得更低。槍聲不像什麽正經好槍,可能是暴力團員常用的那種便宜的改造手槍。


    緊接著,悲鳴和叫聲雜亂不斷怪物!救命!快跑啊!,都是日語說的。我小心翼翼地向叫喊聲方向湊過去,隻走了幾步,奇妙的情景呈現在我麵前。


    別宮組的頭腦別宮軍四朗,仰麵朝天癱在被霧氣打濕的草地上。他那張臉我也在照片上見過,戴著黑框眼睛,乍一看竟有幾分紳士氣質。


    啊,救我,救命!


    別宮的下半身包圍在極濃的霧氣之中。霧中似乎有什麽東西。


    別宮仍然挺著肚子,離我越練越遠。他是被拖遠的,隱藏在霧裏的那個東西拽著他的下半身。別宮蹭得潮濕的草葉紛飛,拚命伸出兩手。


    我伸出左手想去拉住別宮的左手。這小子的無恥惡毒不亞於中宮,所以,一定得讓他活著接受判決才行。


    右手握著貝雷塔,僅用左手抓住別宮,不一會兒連我自己也被拉向霧的更深處。我隻好把貝雷塔塞進兜裏,兩手一起拉拽。


    突然,力氣脫空了,我向後倒去。往後翻了一個跟頭,才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別宮被救出來了隻有左胳膊那一部分。他的左臂從肩部齊根斷裂,骨肉從衣服的破洞裏裸出來,噴著大量鮮血。


    我立刻扔掉那隻胳膊,甚至不記得有沒有情不自禁地大叫一聲。然後趕緊跳起來,掏出貝雷塔。


    我用槍口指著別宮消失的方向,後退了兩三步,調整一下唿吸,做出最壞的心理準備正要前進的時候,頭部左側感覺到一個堅硬的異物那是槍口。我連聲音也發不出,呆立不動,這時,一個年輕女子開口了:


    泉田先生?


    是瑪麗安。她在巴黎女子中算是中等身高,比我還是要矮上二十厘米左右,槍口的角度也斜向上方。她撤迴槍,抱歉似的微微低下頭。我隻有苦笑了:


    你的女主人,到底跑哪去了


    又一陣霧渦卷襲來,牛奶色的濃密水氣激得我和瑪麗安直發冷。霧氣稍微稀薄一點以後,我看到另一個跟瑪麗安差不多大小的人影。


    露西安?


    應著我的低聲唿喚,那個身影輕盈優雅地朝這邊走來。兩位侍女互相點點頭,無言地靠在我左右兩側。可不能再犯在濃霧裏失散的愚蠢行為了。


    耳聽得物體相撞的激烈聲音,並不像是槍聲。聽起來雙方正在格鬥,在我們右前方。我們三人幾乎是肩挨著肩,蹲著身子前進。


    透過霧氣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那是個黑衣保鏢,一把格鬥刀架在右肩上,做出投擲的姿勢。大概他的子彈已經用完了,隻好把刀子投出去。


    就在那一瞬間,我悄無聲息地跳起來,用貝雷塔槍身一擊他的太陽穴。


    黑衣保鏢連聲兒也發不出,倒在草地上。他應該感謝我至少沒殺掉他才對。


    我翻過那暈倒在地的男人,撿起刀子,突然認出霧的那一邊是涼子的身影。


    警視!


    迴頭再打招唿,這會兒正是緊要關頭呢!


    莫沙博士被涼子仰麵朝天壓倒,而且被騎在身上。要是葛西敬吾被熱褲美女這樣一壓,一定陶然不可自支吧。不過莫沙博士好像沒有那種癖好,他發出更像是猴子而不是人類的聲音,竟想去擺脫涼子的手。


    住手,龍蝦星人!


    涼子喝道,同時揮起左手,扇了莫沙博士一個耳光。或許對年長者不尊吧,不過我可毫不介意。


    快說,怎麽打倒那家夥?


    那家夥,那家夥是什麽,小丫頭?


    從棺材裏跑出來的那個。


    啊,阿特米西


    他還沒說完,左頰又被涼子的指甲刮著臉扇了一掌,莫沙博士忍不住露出惡心的哀嚎。透過渦卷的濃霧,我看得出來,涼子雙眸中燃燒的怒火像火苗般跳躍。


    即使是那個恐龍女,也不能死了還被你們侮辱!快說。不然,我就先打斷你的腿,讓你動不了,再把你扔到那邊去!


    伯朗寧的槍口抵著莫沙博士的大腿。無論莫沙多麽厚顏無恥,這時候也清楚,涼子是動真格的。


    我懂了,我說他下流地呻吟著,


    梅拉想要的是永遠的年輕美貌,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她,一時半會兒達到不了那種願望。她總算相信,要達到願望,充分的準備和按部就班都是必要的。


    所以讓她花大錢嗎?


    也就這樣而已。我為了保存梅拉的正氣,廢了多少心血啊。梅拉到現在都沒生過事端,她做出來的事業,全都是我的功勞啊。


    前言廢話太多了!


    明白了,經過我都省略好了。我讓阿特米西亞服了幾種藥,簡單來說,就是極端強化身體的代謝機能,體組織即使受到損傷也能即可康複,這樣可以延長壽命不過也有副作用


    別廢話了,我懂了。


    什麽?懂了什麽?


    強化了代謝機能,她的身體變得即使經過火燒都死不了,是吧?看來她還能使出異於常人的神力,你的實驗算是成功了,了不起嘛。這麽說,你製造的東西,就是可以讓代謝機能暴走到極限的藥物,是吧?


    莫沙博士的臉詭異地扭曲著。我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這時候插嘴:


    怎麽迴事?


    嗯這事兒不難懂。幾天不吃飯體重就會減輕,對吧?


    是啊。


    也就是說,戲劇化的來講,人體為了生存,自己會吃掉自己的身體,對吧。


    嗯,首先會燃燒脂肪的。


    莫沙弄出了一種加速這種過程的藥物。如果可以控製藥物的效力,那就是一種終極的減肥藥。可是,這混蛋弄出來的,可是終極的殺人化學武器。吃了那個藥,代謝機能會暴走,身體像木乃伊一樣枯萎、收縮,最終崩潰


    涼子還騎在莫沙博士身上,繼續解釋:


    他是想用這種藥實現梅拉的妄想吧。


    我對莫沙博士


    的痛恨越來越深,原以為幾乎已經不可能更深了,想不到還有這麽一層。


    涼子右手拿著伯朗寧,左手揪住莫沙的頭發:


    把藥給我!


    她發揮了壓倒性的威嚴和迫力,


    不然,不用等幾十億異教徒死光,你早就被蛆蟲吃光了。你把藥藏在哪兒?


    口袋裏,白大褂的右口袋。粉末狀的。


    泉田君,拿出來。


    我正要把手伸進博士的口袋裏,突然頭腦裏亮起紅燈。我用從敵人那兒搶來的刀子,以盡可能快而小心翼翼的動作劃破白大褂的口袋。


    一個小小的塑料袋從大褂口袋裏掉出來,裏麵裝著些粉末。另外還有一個奇妙的金屬環我用刀尖碰了碰那個金屬環,噌地一聲,一個小小的刀片從金屬環內側彈出來。剛才貿然伸手進去的話,說不定手指都被切斷了。而且,刀刃上如果塗了毒藥,我早就沒救了。


    找到了,就是這些膠囊。


    不愧是我的侍從武官。


    與涼子的滿意相對比,莫沙博士一臉惡相,是充滿了失望和惡毒的表情。我暗自慶幸著,把小塑料袋遞給上司。


    iii


    好,這家夥已經沒用了。


    涼子唿地一下站起來。


    莫沙博士剛被釋放,哀叫一聲翻了半個身,四肢著地正要爬起來。涼子早就伸出優美的長腿,一腳提在那肮髒的白衣裹著的屁股上:


    快滾,越遠越好。這種家夥,殺了也沒用。


    莫沙博士連滾帶爬地鑽進草叢,身影很快陷入霧中,從視野中消失了。


    讓他這麽跑了沒事嗎?


    那家夥就是個寄生蟲,隻要他寄生的宿主消失,他也完蛋了。


    涼子把塑料袋交給露西安,瑪麗安打開麻醉彈的小蓋子,倒出裏麵的東西。兩人花了不到一分鍾,就把加速代謝的藥物灌進麻醉彈殼裏。收拾停當,兩人恭恭敬敬地把麻醉槍交還女主人。


    好,走吧!涼子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寂靜。對,白霧形成的大海現在已經迴複平靜。槍聲停止了,直升機的破風聲也消失了,大概終於放棄著陸而撤退了吧。


    涼子邁步前行,她腳步所經之處好像連霧氣都會退散讓路沒這個道理,不過她確實昂然抬頭挺胸,自信滿滿地踏出颯爽步伐。茶色的秀發上滴下水珠,像珍珠般閃耀晶瑩。


    槍聲停止,意味著羅特裏奇家的私兵已經全殲了。幾步之間,我們就遇上兩具屍體。頸部和手足都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從臉到胸一片血肉模糊。即使如此,他們還是槍不離手,可見也是專業殺手。如果在他們的祖國,可以盡情使用可心的武器,一定不會死得這麽慘吧。


    突然,也不記得是第幾次了,痛苦的絕叫劃破霧氣。涼子退後半步,我也放低姿勢,朝聲音的方向摸索。


    那是一具慘死的屍體他是就在剛才還被稱作莫沙博士的那個地球人。我實在不想具體描述,看起來那是不知什麽人分別抓住他的上顎和下顎,用力上下撕裂的。


    我絕沒有同情莫沙博士的意思。地球人的字典裏,有自作自受這麽個詞沒有比他更恰當的事例了。


    不過,我還是小心繞開,避免踏上莫沙博士準確的說,曾是莫沙博士的那個物體。


    突然之間,草地沙沙作響。我轉身用槍口指著那個方向會不會有個異形物體穿過霧氣突然出現呢?


    涼子尖銳地製止我:


    不要動!


    我感到頭上有氣流湧動,好像什麽人越過我的頭頂在渦卷流動的霧中飛了過去,或者,跳了過去。


    黑色的異形影子穿過白幕飛翔著,仿佛霧在空中變成了河流,而他隻是沿著河流遊動。


    那個形狀有點像人,卻更像蛙類或山椒魚隻能看清到這個程度,無論對觀者還是被觀者,都算是一種幸運。所有醜惡的情形,都被濃霧掩蓋了。


    異形的影子落了地。涼子換隻手握麻醉槍,決然地向那邊邁步前行。她右邊是我,左邊是兩位侍女,一行人在霧中走了五十步左右。


    前方有人聲,是個說英語的、歇斯底裏的女性聲音。不用說,那是梅拉羅特裏奇。


    你想幹什麽,阿特米西亞,我是你的母親!你怎麽能這樣對待母親?你不知羞恥嗎?


    涼子送聳肩:


    她倒是會最大限度的享受言論自由啊。


    不用去救她嗎?


    你啊,自己都不想做的事,幹嘛叫我去啊?滑頭鬼!


    真丟臉,如果真想救梅拉羅特裏奇的話,我應該自己動手才對。


    住手,阿特米西亞!你再不放手我不會饒了你的!


    愚蠢的大富婆的訓斥變成了慘叫。隨著尖叫聲,透過霧氣可以看到她的臉梅拉羅特裏奇充滿憤怒和恐怖的臉,兩眼和嘴都長到最大限度。我和兩位侍女都無法做聲。


    涼子略平靜一下,衝她喊道:


    隻有上帝才能就得了你,快祈禱吧。如果真有萬能的上帝存在的話,他會給你公正的審判的。


    梅拉羅特裏奇沒有迴答,顯然即使她想答話也說不了說不定已經無法聽到涼子的話了。


    梅拉羅特裏奇大張的口中困難地擠出聲音,青筋暴突的臉終於消失在霧中了。


    白色氣體形成的亂流那一邊,到底是什麽樣一副畫麵,我簡直無法想象。隻聽到一個飽含怒氣的聲音,和一聲充滿恐懼的悲鳴。


    接下來就隻有痛苦的呻吟聲了。呻吟聲也終於斷絕的時候,比鉛還沉重的沉默降臨了。


    霧的簾幕那一側,黑影晃動著。涼子靜靜地對著那個黑影說:


    都結束了啊。


    你也該結束了吧?


    不用擔心,我會讓你的身體完全從地上消失,任何人都不會看到你的。我保證。


    沒有迴答。霧簾那邊,黑影似乎停止了動作。似乎有低低的啜泣聲傳入我耳中是我心裏感傷的緣故吧。


    涼子扣下麻醉槍的扳機。裝有代謝強化藥、帶著羽毛的槍彈劃過空中,朝渦卷的霧氣中心飛去。


    在能聽見的最低限度裏,傳來一個小小的、低低的、沉重的聲音。


    隻過了幾秒,感覺卻有無限之長,一陣強風卷起濃霧,好像要一口氣掀起簾幕似的,那邊的視野豁朗了。周圍一片毫無色彩的空虛世界,沒有任何人。以山和森林為背景,野草左右搖擺著沙沙作響,仿佛唱著一首悼念的挽歌。


    都燃盡了。


    涼子甩甩頭發,珍珠般的水滴四處飛濺。


    執意調查的話,說不定還有剩下些什麽。不過沒那種必要吧,一切都被風和霧帶走了。


    是啊


    好,迴去吧。我受夠了這陰森森的鬼地方了。


    涼子右手挽住我的左臂。


    我跟她一起往會走,瑪麗安和露西安跟在我們身後。五分鍾後,我們迴到戰場,就是剛才大群地球人和地球狗混戰的原野。


    荷爾蒙已經失效了。狗兒們帶著狗所特有的不得要領的表情,糊裏糊塗地往迴走。它們應該會各自尋迴主人的吧。戰場上隻剩下戰敗的一方,那些暴力團成員們。這些人好像一個完整無傷的都沒有,叫疼的叫疼,求救的求救,不絕於耳。


    一隻吉娃娃朝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的一個年輕暴力團員臉上撒了泡尿。連我都有點不忍心,問了句:你行不行啊?


    我受不了了我不幹了我要改邪歸正。


    那就好,你父母也會高興的。等著,我叫救護車。


    我正說著,上司抗議了:


    連稅都不交的家夥,憑什麽享用這種待遇!


    那可不行。已經有不少死者了,還得處理善後


    管它呢,麻煩死了。該解決的已經解決啦!


    其實,什麽都沒解決。從警察查案的觀點看來,根本是剛開始。光把要處理的事項和應負責任的案犯、關聯者的名字列出來,就得有一本雜誌厚。結論大概隻能牽強地斷為,倒黴的美國富婆被卷入日本暴力團的爭端之中吧。不過,涼子對區區的事後處理可沒興趣。


    不然為什麽會有由紀的存在啊!有她那樣適當的打雜兒的,才不會給我添麻煩。這是她應有的身份!


    連火山藥師寺涼子都能要求應有的身份,別說針對宿敵了,真是太理所當然了。


    iv


    下午六點。


    輕井澤一帶整個被籠罩在霧氣之中,燈光初上,一片清幽。一對兒坐新幹線特急從東京來的情侶,從站台北口來到空中廣場,不由讚歎:


    哇,好浪漫!


    這場霧好像在歡迎我們呢。不過穿短袖有點冷耶。


    年輕人總是無憂無慮,好棒哦。


    明明說話的人自己也很年輕。jackie不,應該叫若林健太郎才對,脫下女裝,換上西裝革履,一下子就以堂堂的年輕紳士麵貌出現在人前,隻是語氣一時半會兒好像還換不過來。


    年輕就是好啊,還不知人生的愁苦呀。


    答話的是小個字中年紳士佛洛倫斯桂木,幫我療過傷的名醫。


    輕井澤站的候車室裏設有大畫麵電視,眼下正在播放當地新聞。長野縣警本部長以一副疲憊不堪的表情,接受有關今天中午矢崎公園周邊發生的暴動的采訪:


    結果還是一個嫌疑犯都沒逮捕嗎?


    目前來說,最多隻是目前而已。


    可是,那些不是女裝打扮的男人嗎?那些人的特征可非常明顯哦。


    采訪記者質問的口氣使本部長勃然大怒,裹在製服裏的肩膀聳動:


    喂,穿女裝的男人當然醒目了。可是,脫掉女裝還不都是普通男人嗎?隨便抓人審查的話,你們不是又要說我們侵犯人權嗎?我希望媒體能冷靜觀察我們的搜查動向!


    真不容易呢。


    是啊,好辛苦的樣子哦。


    jackie和佛洛倫斯還挺同情本部長,對自己就是他辛苦的原因一事毫無自覺。而且,長野縣警由於未公開的大案件,今後要辛苦的事兒還多著呢,哪有功夫顧得上處理女裝愛好者的暴動。


    你們不是也很辛苦嗎?


    我的諷刺已經夠露骨了,還是刺不透他們。


    沒關係啦,那是預料之中的。


    對啊對啊,大家都過著虛偽的生活,積累了不少壓力呢。


    不疏散疏散壓力可不行哦。


    涼子得意洋洋地說。白天還是t恤熱褲的打扮,現在已經換上了漂亮的紫色夏季洋裝。


    請問,每年都是那樣嗎?


    聽到我的問題,兩位女裝愛好家樂在其中似的笑笑:


    今年特別華麗,不過年年也都差不多呢。


    神經纖細的人容易積攢壓力嘛。不如一下子把所有力量發散出來,反倒可以獲得長期的安定平和呢。


    啊,今年的大會好開心呀。


    真可惜啊,又要迴到肮髒的俗世冗務裏去了。


    明年再會喲!


    jackie和佛洛倫斯爽朗地揮揮手,身影消失在檢票口。乘務員顯然不可能意識到,兩人拎著的手提箱裏竟然裝著婚紗和小紅帽的衣裳。


    接下來,還得送一個人走。


    涼子踏著高跟鞋邁步,我也跟著她。


    寬敞雜亂的大廳裏,到處貼著富有地方特色的土產的海報和各種活動的介紹。希瑟維琳葛姆在貼著大賀廳音樂會海報的牆壁前等待著。兩個彪形大漢站在她左右,看到涼子,必恭必敬地敬了個禮他們是社長千金派來的jaces職員。


    給,來日本的記念品。


    涼子遞給希瑟維琳葛姆的,是一幅絲綢手帕。希瑟帶著平靜的表情看到手帕上的文字,不由變色:


    這是阿特米西亞的遺書?!


    你來公布真相吧。這東西當然會引起爭議的,不過,也是照亮羅特裏奇家內部腐朽的工具之一呢。


    給我好嗎,藥師寺小姐


    有什麽不好的。趁我還沒改主意,快拿走吧。


    希瑟鄭重地把手帕放進手包裏。


    worldmediacorp東京分公司會保護你的。涼子說出這個國家媒體集團的名號。


    日本政府和警察應該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不過萬一他們敢幹涉的話,你隻要馬上以壓製外國媒體言論為由,威脅要在世界範圍引起輿論,一定能製住他們,不用擔心。


    她倒是想得周到。一到公務就不一樣了。


    你一邊在wmc東京分公司準備資料,一邊可以聯係一個紐約律師。他叫道懷特斯潘瑟,雖然是個宅男,野心是不小的。按他的未來計劃,五年內會成為紐約地方檢察官,十年後不是州長就是上議院議員。如果能揭露ufa帝國和羅特裏奇家的黑暗,一舉擊潰這個犯罪集團的話,對他的功名可是大為有利,他會幫你的。


    希瑟把手包抱在胸前,似乎想說什麽。涼子擺手製止了:


    啊,別說什麽你不想被政治利用之類的,那都是正義派的小兒科言論。反過來,自己利用政治不就好了?你可以擊潰ufa和羅特裏奇家,為自己的家族報仇,還能施恩於未來的紐約州長,這還不好?至少你確實跟強大的敵人戰鬥過,這樣的勇氣值得正當的報酬。


    她說得冠冕堂皇,不過作為涼子來說,很少有這麽為他人打算的時候。


    太謝謝你了,藥師寺小姐。


    沒事沒事,不過別忘了,你寫出手記來,日文版的版權可要交給我。


    希瑟放心地笑笑,深深鞠了個日式的躬。jaces的職員又向社長千金敬了個禮。


    希瑟走了以後,涼子長長出了口氣:


    解決啦解決啦,好啦,快迴家享用美食吧。露西安和瑪麗安還等著我們呢!


    您不想趁機吞並ufa帝國嗎?


    撞上冰山以後的鐵達尼號還有什麽用呢,還不是跟泥船一樣。


    倒也是。


    與其那樣,不如扶植斯潘瑟那個老宅男一把,讓他平步青雲呢。


    讓他當上紐約州長嗎還是上議院議員嗎?


    涼子搖搖右手食指:


    那可太小家子氣啦。要當總統呀,總統!


    總統


    我無言以對。涼子交叉雙臂,對自己的理論十分信任地總結道:


    無論多胡來的家夥,隻要在選舉中勝出就能當總統,這是美國的優點呀。斯潘瑟那小子又不是無能之輩。要想支配日本,與在永田町和霞之關白費力氣搞什麽政治攻略,還不如直接朝華盛頓特區下手,那樣效率高多啦!


    是、是這樣啊


    我隻好期待美國國民的良識了。涼子似乎突然想起什麽,嘖舌叫道:


    啊啊,可是,那個終極減肥藥


    都這時候還有什麽可惜的呢?


    當然可惜了。那可是不花任何辛苦和努力就能瘦下去的藥啊。光日本少說能賣掉五千萬劑,一劑五千元,每個月必須吃一劑的話,嗯一個月就是二十五億元,一年可以買到三兆元哪!出口到海外至少還有十倍的銷售量


    沒有雞就別數蛋啦!


    關於女性減肥,我可有不好的迴憶,所以答得相當冷淡。涼子不滿地瞪著我:


    我可放棄了吞並ufa呢。堂堂正正做生意有什麽不好的!


    堂堂正正啊不過,算了啦,這樣也好。您用莫沙博士那邪惡的要拯救了世界呢。


    是嗎,那有什麽


    的。對我自己又沒好處。


    好處啊不過,世界就是您的玩具箱,可不能弄壞了喲。


    那也罷了,可是我費了多少辛苦,都沒人稱讚我呀。


    作為被上司瞄上的部下,我隻好順著她的意思奉承:


    我稱讚您呀!


    真的?


    真的真的。擊節讚賞哪,畢竟,能在休假的時候順便打倒邪惡勢力、拯救世界的,除了您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啦!


    這個嘛,嗯,你說的倒是實話。


    她似乎高興了一點。要命要命,我正想著,噠噠的腳步聲靠近了。一個一本正經的聲音唿喊著:


    涼子,關於以後我還有話說。在輕井澤高原署也行,附近賓館也行,你得出現啊。


    室町由紀子雙手叉腰立著我們麵前,她一身嚴密的套裝打扮,在她身後,岸本明好像玩老鷹捉小雞似的偷偷摸摸躲來躲去。


    涼子立刻切換到戰鬥模式:


    你又不花錢請我,我憑什麽出現啊!功勞都算你的好了,不許妨礙我接下來華麗的休假。假期還有三天呢。


    別胡鬧了,涼子!


    泉田君,快跑。


    啊,為什麽連我都要跑啊?


    不跑掉,美好的休假就要被打斷了嘛!


    您覺得美好,我可


    站住,涼子!


    喂,快點!


    不由分說,涼子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我來不及揮開,已經被她拉著跑了五六步,站台大廳外是一片幽幽的夜霧之海。


    風華絕代而蠻不講理的逃亡者,拉著不幸的部下,跑進那一片夜霧之中。


    參考資料


    輕井澤岩波寫真文庫岩波書店


    美國1914-32音羽書房鶴見書店


    美國人的曆史iii共同通信社


    美國常識100章講壇社


    總統的情事j出版局


    克隆人新潮社


    美國怪奇史新潮社


    fbi危險檔案中央公論社


    曆代美國總統總覽中央公論新社


    美國20世紀史東京大學出版會


    正在滅亡的地球德間書店


    新約聖經日本聖經協會


    天才工場早川書房


    秘密結社商務社


    第一夫人物語文藝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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