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月生歪過腦袋打量房景延,確定他這話發自真心:“房道友既如此說,又青自當遵命。”


    話音剛落,籠罩在院落中的結界開始消融,燕月生和房景延同時迴頭,看見走出院落的程素問。程素問朝燕月生一頷首,又轉向房景延:“尊師的傷勢不重,隻是傷口被魔氣感染,比其他傷要難治些。按理說,以慧空大師的功力,淨化這點魔氣不費吹灰之力,卻硬生生拖到如今。原本的三分難治也拖到了七分。冒昧問一句,尊師近來修行心境如何,可有什麽心魔未除?”


    “我師父二十六歲便修成清淨心,怎麽可能會有心魔?”房景延斷然否認,“師父一生最是要強,再嚴重的傷勢都不會告訴我們,好幾次硬生生熬出病來。國師既然看出我師父病在何處,還請這幾日多多照看他些,九龍寺必有重謝。”


    程素問微微皺眉,隨即舒展開來:“這是自然。”


    作者有話說:


    在寫這本前,我一直擔心大家按上本套路推出“在路上撿到的小孩其實是妖皇”。好在之前一直沒有人發現,我還沾沾自喜了一段時間。然後就被發現了hhh。


    屠汝陵不是男孩子也不是女孩子,祂本體沒有性別,可以變男孩也可以變女孩。之前看到大家說“人妖”我心裏“咯噔”一聲,還以為大家猜到了orz。


    第44章 、山河社稷


    九龍寺久無香客, 寮房裏甚是冷清,勝在打掃得幹淨。燕月生剛要關上房門,明夷宗那一晚被刺殺的畫麵又襲上心頭, 手上動作便頓了頓。


    程素問正在拆包袱, 屋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他頭也不抬:“請進。”


    門被推開,進來的是燕月生:“我在那邊有些無聊, 想過來坐坐,應該不會打擾到你吧。”


    她這次沒有稱程素問為國師,程素問看她一眼:“沒有, 我正在收拾東西。請坐。”


    和一無所有的燕月生不同, 程素問隨身帶的東西不少, 整理起來要費些功夫。燕月生探頭看了看:“出一趟門便背上這麽些東西, 難道不會覺得重麽?”


    “多出幾趟門, 背習慣了便好。”程素問將幾本舊書摞在一處, “燕姑娘有什麽想問的, 不妨直說, 不必兜圈子了。”


    “既然你這麽說……”燕月生看著程素問的眼睛, “你方才和慧空大師交談,覺得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程素問想了想:“寬容慈和,脾氣很好。但是有些時候會鑽牛角尖,容易好心辦壞事。”


    “這也能看出來?”


    “當然不是看出來的。我師父曾經告訴過我慧空方丈剃度前的一些舊事,所以我知道。這次交流,也算印證我以前的猜想。”


    “那你覺得, 隻論修為的話,是你師父厲害, 還是慧空大師更強?”


    程素問動作停下來:“燕姑娘問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隻是有些好奇罷了。”燕月生單手支著下頜, “我聽聞凡間修士道行前五, 分別是天機閣閣主,九龍寺方丈,和三大劍派宗主。隻是始終沒有人排出個次序,難免有些好奇。”


    “以前的慧空大師我不了解,隻論當下的話,自然是我師父更強些。慧空大師如今受了重傷,被魔氣感染,如果不能及時淨化,不出半年,必將走火入魔。”


    燕月生一驚:“你能治好他嗎?”


    “難說。如果他受傷得晚一些,還能多兩分可治。隻可惜慧空方丈硬生生挨過這些日子。表麵若無其事,魔氣卻已侵入髒腑。就算是我師父親至,也未必能做得比我更好。”


    “你就一點不擔心?如果慧空大師墮魔……”


    “那他必然會在清醒時留下後手,讓寺中僧人結果他。九龍寺在這種事上有經驗,他們不會不知輕重。”


    程素問說得輕描淡寫,燕月生看著他的眼睛:“程素問,你和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樣。”


    “你在怕我?”


    “你那天在客棧裏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你的。”燕月生斟酌字句,“我以為你願意向我伸出援手,是出於你善良的本性。但如今看來,你好像並不在意慧空方丈的生死?”


    “我隻能救想要活下去的人,如果病人已心存死誌,閻王來了也難救。”程素問並不生氣,“而且慧空大師也並不是毫無生機可言,隻要他能想開,還是有希望的。”


    “也就是說,如果我想活下去,你是願意幫忙的對嗎?”燕月生聲音輕快起來。


    程素問意識到自己仿佛掉進一個圈套,卻不明白燕月生想說什麽:“恕我冒昧,燕姑娘如今已修成地仙之體,我看不出姑娘有哪裏不適。”


    “我中了七日斷腸散。”


    程素問錯愕,燕月生將她在烏鷺城中了顏廣聞的來龍去脈敘說一遍,中間隱去明夷宗給予的種種幫助。


    “後來我請大夫為我掌眼,他說顏廣聞給的藥方缺了一味藥引,難以根治七日斷腸之毒,隻能每日一顆臨時解藥吊命。唯一辦法是去天機閣求取山河社稷圖,查找七日斷腸散的真正解藥。然而我配成的臨時解藥半路被妖族奪去,也許隻剩下兩天時間可活。”


    “你願意救我嗎?如果我想活下去的話。”


    程素問沉默片刻:“郡主,你這是給在下出難題了。”


    燕月生展顏一笑:“正因為是難題,我才和國師你說。年前匆匆一麵,我覺得尊師似乎不太喜歡我。如果我貿然上天山,荀閣主應該不會理我,也許還會反手把我拿下送給薑佚君。”


    “師父不愛多管閑事,他不會救你,也不會殺你。但問題不在這裏。”程素問坐在燕月生對麵,“眼下山河社稷圖並不在天機閣,而是在京城,由陛下親自保管。”


    “薑佚君?”燕月生吃了一驚。


    “師父算出九龍寺封印脫落,若是不及時處理玄雲大師的屍體,十年內必然生變。然而陛下不相信師父的預言,不肯放我出京。師父命師兄將山河社稷圖送至京城,讓陛下親眼看過魔胎入世的後果。”


    “你們不怕薑佚君偷偷昧下山河社稷圖?他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即便陛下當真動了貪念,他也不會天機閣獨門心法,要一張紙有何用?”程素問倒是看得開,“郡主切勿以己度人。”


    話裏暗指燕月生偷看烏鷺城棋譜一事。燕月生漲紅一張臉,不再說下去。


    周采意收到傳信後,立刻向九龍寺趕來。她從劍上一躍而下,待要收劍,無意間發現慧空方丈站在她身後。


    “慧空大師。”她僵硬地行了個禮,便要轉身就走。


    “采意,”慧空方丈卻喚住她,“你還在恨我嗎?”


    “方丈錯了,我為什麽要恨你?”周采意站住腳,“背叛我的是房景延,並非方丈。”


    “但你現在甚至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和我多說一句話。”


    “方丈是房景延的師父,是將他從我身邊帶走的人。我雖然不會恨你,但也做不到沒有半點芥蒂。”周采意終於看了慧空大師一眼,“方丈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如果身體不適,不妨進屋休息。”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你還是無法放下嗎?”


    “我沒做過任何對不起房景延的事,他卻為了師蘭言棄我而去,最終還想靠遁入空門來逃避現實。”周采意搖頭,“不管過去多久,我的決心始終如一,方丈不必再勸。”


    “那你的誓言……”


    “誰敢為房景延剃度,我就殺了誰。”周采意目光驟然鋒銳,“不管他是誰。”


    “即便是我?”


    “即便是方丈。”


    燕月生沒想到會碰到這般尷尬的場麵,躲在門後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慧空大師和周采意很熟嗎?”她悄聲問程素問。


    “世間也許沒有比他們更熟的人了。”程素問意有所指。


    “什麽意思?”


    燕月生想起臨行前崔鳴劍的囑咐,正要再問。周采意已轉身往大殿走去,身後慧空方丈麵白如紙。燕月生不再猶豫,一步跨出門來:“周姑娘!”


    二人同時往這邊看來。周采意看清燕月生的臉,疾步趨前,上下查看燕月生有沒有受傷:“果然是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很好。”燕月生安撫地拍了拍周采意的手,“不必擔心,我已經到了。”


    “這衣服是怎麽迴事?”周采意搓了搓錦霞裳的袖子,麵露疑惑,“不像是你的風格。”


    “說來話長。”燕月生難得不知從何說起,隻得用言語岔開,“謝謝周姑娘之前送我。”


    “天機閣門下弟子,何時淪落到需要旁人護送了?”慧空大師捱著疼痛走來,“我竟不知道。”


    “什麽天機閣弟子?”周采意皺眉,“她是——”


    “忘了自我介紹,”程素問忽然插嘴,“在下是天機閣弟子程素問,是這位寧又青姑娘的師兄。先前我師兄妹二人失散,多虧周姑娘一路照顧又青,素問在此謝過。”


    周采意雖不明就裏,但看見燕月生拚命給她使眼色,也明白不宜追問下去:“程公子無需這般客氣。”


    慧空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最後笑笑:“原來如此。國師準備好了嗎?”


    “在來九龍寺之前,我就已經全部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程素問看向燕月生,“又青,你去陪周姑娘散會兒步,我一會兒便迴來。”


    慧空大師約了程素問午間出來,是為了處理玄雲方丈遺體一事。午時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封印中的魔氣會被大幅削弱,正是下手的好時機。沒想到還沒碰到程素問,倒先遇見了周采意。


    “我想親自瞻仰玄雲大師遺體。”一心掛念魔氣的燕月生垂死掙紮,“我就在旁邊看看,不會耽誤你們的。”


    “胡鬧,周姑娘對你有情有義,知道你的消息後便趕來看你,你怎麽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程素問嚴厲起來倒真像個負責的師兄,“去陪周姑娘說會兒話,別給我惹事。”


    “國師說得有理,”慧空方丈讚許點頭,“寧姑娘,此事非同小可,你還是快快去吧。若是你出了什麽三長兩短,九龍寺要怎麽向天機閣交代?”


    話已至此,燕月生不好繼續糾纏下去,三步一迴頭地被周采意拉走。未走出多遠,周采意便按捺不住問道:“剛才那程素問當真是天機閣的人?你怎麽會跟國師扯上關係?”


    “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周采意神情嚴肅,“你想利用他得到山河社稷圖?”


    “……是。”


    “你瘋了?天機閣不是烏鷺城,程素問更不是顏廣聞。你不要昏了頭,以為個個都會如你所願,將你想要的東西乖乖奉上。別到時候解藥沒拿到,反而把人也給賠進去了。”


    “那你呢?”燕月生不想和周采意吵起來,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你和慧空方丈又是什麽關係?我剛才可都聽到了,什麽背叛什麽遁入空門。你說你在九龍寺有一個想殺的人,是慧空大師嗎?”


    “也許是他,也許是別人,我並不清楚會是誰。”周采意聲音冷冷。


    “但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他欠我的。”


    第45章 、世事無常


    周采意剛記事時, 明夷宗和九龍寺的關係還算不錯。慧空方丈有時到明夷宗做客,崔鳴劍總會把周采意叫出來,這一天便可以不做功課。周采意正在貪玩的年紀, 漸漸喜歡上慧空方丈上門的日子。崔鳴劍雖然平時不講究師徒間的虛禮, 教習劍法的時候可是很嚴厲。慧空方丈卻比崔鳴劍和藹許多,有時候見周采意因為日課苦惱, 還會出手點撥些許。


    按理說九龍寺的和尚不學劍,慧空方丈卻能深入淺出,將明夷心法解釋得通俗易懂。周采意漸漸和慧空方丈親近起來, 相比起前輩, 周采意覺得慧空方丈更像是她的朋友。


    至於認識房景延, 則是在她九歲那年。


    房景延比周采意年長兩歲, 是巡鹽禦史房台雨的獨子。他年少聰慧, 崔鳴劍幾次誇讚他有修仙的天賦, 房禦史大喜過望, 也不問兒子的意見, 便將房景延送進明夷宗學劍。然而房景延誌不在此, 他更想像他父親一樣,將來學有所成,成為一名官員為國效力。進了明夷宗後,房景延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常被學堂的師父訓斥。


    隨著年歲增長,周采意逐漸表現出她驚人的修行天賦, 練劍晚課結束得一日比一日遲,時常忘記吃飯。但她尚未完全辟穀, 餓得久了難免胃疼。崔鳴劍囑咐後廚每日留一些食物給周采意, 她餓了自然會吃。


    那一夜周采意結束晚課, 去廚房取她的夜宵。剛走到門口,便聽到裏麵“嘩啦”一聲,是竹簍打翻的動靜。周采意剛開始還以為是老鼠,但側耳細聽,裏麵又夾雜了人慌亂的腳步聲。


    “誰在那裏?”


    沒有人應答。


    “不迴答的話我就當是賊,刺死勿論。”


    還是沒有人迴答。周采意拔出長劍,銀白的劍身反射月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等一下!不要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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