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高興起來的屠汝陵:“……”


    燕月生此番上路,並不是孤身一人,有周采意陪她。一來,她需要一個人貼身保護,而周采意有值日星君在身邊,是最合適的人選。二來,崔鳴劍私下告知燕月生,帶上周采意去九龍寺,取得九龍寺方丈信任的幾率會更大些。


    個中緣由,崔鳴劍沒有細說,燕月生也不好問。


    劍修禦劍飛行,比燕月生騎馬更快。一日之內,周采意帶著燕月生跨越三州兩山。眼看暮色漸晚,二人尋了間客棧落腳。


    周采意早已辟穀,燕月生可是餓得不行。她在高空啃了一天幹糧,吃進去的西北風比食物更多。甫一進門,燕月生便迫不及待點了一桌好菜,另配兩碟幹果鮮果。


    小二去了後廚,周采意皺眉道:“是不是點的太多了些?我並不需要吃飯,燕姑娘一人吃得下這許多?”


    “這頓算是我請周姑娘的。”燕月生笑道,“周姑娘護送我去九龍寺,這頓飯不能盡我萬分之一的謝意,還請周姑娘不要客氣。”


    “不必客氣的人是你。”周采意看燕月生一眼,“我送你去九龍寺,一部分出於我的私心,不完全是為了幫你。”


    “怎麽說?”


    “九龍寺有一個我早晚要殺掉的人。有時我會上門拜訪幾日,看這個人有沒有出現。師父不讚同我的決定,以致我平日沒有多少機會離開宗門,每次編理由下山都得絞盡腦汁。”


    “但這次,我有了充分的理由。”


    語氣森然,滿是殺氣。燕月生不好再問,隻得喝茶。


    說話間,小二奉上菜來,一盤爆炒獐腿肉,一盤薑醋豬蹄,一碗三分加辣紅白魚羹,葷腥十足。周采意看這三碗菜,微妙地頓了頓:“明日下午我們便能趕到九龍寺,其他寺廟的和尚通情達理,不會追究什麽。九龍寺中僧人向來看不慣別人吃葷,你身上若是沾染肉香,他們定能聞出來。”


    “那便是他們修行不夠,禮佛之心不誠。”燕月生狡猾地辯解,“我聽聞六祖慧能認為人看見風帆吹動,不是風動不是帆動,而是仁者心動。同理,如果他們聞到了肉香,並不是真的有肉香,而是他們想吃肉了。這時候就應該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破戒的念頭,而不是去責怪別人。”


    周采意默然,隨即舉起筷子。二人大吃一頓,眼看盤子見底,小二捧著桂圓和櫻桃上桌。大堂中人漸稀少,燕月生眉頭一跳。


    “怎麽了?”周采意察覺到不對。


    “有妖氣,”燕月生剝著桂圓,麵不改色,“四五六……十一個!”


    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客棧湧進十來個化作人形的妖怪。他們大大咧咧,並不掩飾妖族特征,鼻子嘴巴或長或短,見之令人發笑。


    “人呢?都死光了嗎?”帶頭的青年妖族猛拍櫃台,大堂中原本談笑的人都安靜下去。


    “來了來了,”掌櫃急忙打簾從後廚出來,“客官想吃點什麽?”


    周采意一瞥,那幫妖族果然是十一個,修為最高的不會超過百年。她若有所思:“好敏銳的感知,竟遠勝於我。”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燕月生看向周采意,“如果他們是衝我而來,周姑娘能否應對?”


    周采意拿手帕擦淨嘴:“跳梁小醜,何必在意。”


    話猶未了,原本吵嚷著點菜的妖族驀地安靜。領頭的青年大踏步走來,神色不善。


    “你說誰是跳梁小醜?”


    方才燕月生二人對話故意模糊對象,並未指名道姓。周采意沒想到這妖族不僅耳聰目明,還自發對號入座上了。這一點有些出乎意料,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


    “誰覺得自己是,我便是在說誰。”


    隔壁桌吃飯的父母,拉著孩子悄悄退遠,一副怕牽連其中的模樣。


    “是嗎?”青年妖族冷笑一聲,指關節捏得“嘎吱嘎吱”響,“我活到如今,從沒見過有人敢在我麵前這樣說話。”


    “那你現在見到了,”燕月生見縫插針譏諷一句,“凡事總要有個開始。”


    青年神情一變,一拳向燕月生臉上揮來:“誰準你插的嘴!”


    幾乎是他發難的同時,另外十個妖怪紛紛猱身而上,向周采意這桌直撲而來。


    換做往日,燕月生一察覺到妖氣,必定馬上退避三舍。隻是這次妖氣不強,她自己便能料理,又有周采意在身邊,稍稍放鬆了些心神。


    沒想到一來二去,她二人竟還是和這幫妖怪打了起來。周采意一劍出鞘,將敵人全部圈入劍氣包圍圈,沒有妖族有餘裕攻擊一旁的燕月生。劍氣和妖力撞在一處,眨眼絞碎大堂所有桌椅,木屑飛濺,沒吃完飯的客人尖叫著跑出去。燕月生避在一邊,算著待會兒要賠給店家的銀子,算著算著歎了口氣。


    “娘!”


    一聲淒厲的尖叫。隔壁桌的孩子在地上摔了一跤,沒能及時跑出客棧,眼看將要為妖力劈成兩半。燕月生沒來得及思索,一閃身擋在孩子身前,手指接連拂過空中,數朵桃花同時飛出,迎上那將要劈來的妖力。


    “抓到你了。”


    孩童聲音輕快,帶著淡淡的喜悅。燕月生心頭一凜,低頭看去,隻見到一雙深紅的眼眸。原本尖叫得仿佛快死了的幼童緊盯燕月生的眼睛,瞳孔中灼然紅光一閃。


    “不好!”


    燕月生剛意識到不妙,便一陣頭暈目眩。她掙紮著想要將目光移開,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倒下去。眼簾沉重如三千斤的巨石,怎麽也掙紮不開。


    孩童身材幼小,力卻驚人,將燕月生攔腰扛起後破窗而出。隻聽遠遠一聲唿哨,圍攻周采意的十一個妖族同時從劍雨中撤身而退。周采意待要追,忽然意識到什麽,驟然轉頭看去。隻見小二和掌櫃躲在大堂角落瑟瑟發抖,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她躍出客棧,隻見十一個妖族分開往不同的方向奔去,隻是不見燕月生的蹤影。


    “調虎離山計!”


    周采意心下暗恨,一拳捶在牆上,客棧二樓的外牆應聲而裂。


    作者有話說:


    估計錯了,應該是下一章orz。


    第37章 、甘淵歸墟


    燕月生從昏迷中醒來, 並未立即睜開雙眼,而是伏在原地一動不動。身下木板冰冷,身側妖氣縱橫。模糊畫卷自意識深處浮現, 燕月生倒抽一口涼氣。


    她到底是昏過去多久, 竟然被送進了妖窩!


    “既然醒了,就別裝睡了。”陌生女子笑道, “拖延時間可沒用,一味逃避不接受現實,有損睿郡主赫赫威名。”


    裝暈這招行不通, 燕月生睜開眼睛:“什麽威名?我竟然從沒聽說過。”


    失去意識的時候, 燕月生被人套上一件五彩斑斕的裙襖, 原先的衣裙不知去向。她伸手去懷裏一摸, 匕首解藥等私人物件一並不翼而飛。就連原本用來束發的白色發帶也不知所蹤, 卷曲烏發鋪了滿地。


    “沈重九奉陛下之命抓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迴妖族。原本十拿九穩的任務, 他竟失手讓人族郡主逃了, 被陛下罰禁閉三百年。”女子抱胸審視鐵籠裏的燕月生, “此事妖族內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家都很好奇,你究竟是有八隻胳膊,還是有四顆腦袋。”


    “如今看到我隻有一個腦袋兩隻手,是不是很失望?”


    燕月生試圖站起身,和對方平視著交談,至少不能輸了氣勢。然而她渾身綿軟, 身上的衣裙又太過繁複笨重,能坐起身已屬勉強, 遑論其他。


    青年女子頭發幹枯, 神情懶懶, 一副睡不飽的模樣。


    “陛下親自點名要的人,必有其過人之處,即便看上去確然平平無奇,也不是我們能看不起的。”她打了個哈欠,“好叫郡主知曉,這鐵籠下了雷霆禁製,如果不想被電成焦炭,就不要妄想逃跑。我不是沈重九那個心慈手軟的蠢貨,若是郡主做了出格的事,我有一百種方法教郡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重九身為蛇族大君,在妖族地位不低,女子言語間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輕蔑。燕月生猜出此女身份不凡,修為恐怕比沈重九更高,暫且沒有輕舉妄動。


    “我並不打算逃跑,姑娘請放心,隻有一件事。我如今身中劇毒,每日必須服一丸解藥續命。然而姑娘拿走了我所有——”


    “一天不吃解藥死不了,待我把郡主送到陛下那裏,解藥自會原樣奉還。”對方打斷燕月生,“我聽聞郡主千伶百俐,總是搞些意想不到的花樣。沈重九就是太過輕視郡主,才落得如此下場,我才不上這個當呢。”


    說到這裏,女子一聲輕笑:“小郡主不必擔心,我一定會把你全須全尾活著送到陛下那裏。剩下的事,就不歸我管了。”


    如此防備,當真水潑不進針插不進。燕月生知道難以得手,隻得安靜下來。女子吹一聲口哨,一群小妖趕來套車。他們扯一塊巨大油布罩在鐵籠上,用繩子牢牢栓緊,好讓囚徒無法看見外麵的情況。


    燕月生聽到一陣馬嘶,隨後身體一輕。馬車竟騰空而起,向未知的目的地飛去。


    鐵籠外風聲甚緊,馬車飛行速度比周采意禦劍更快。燕月生雖神識驚人,但將她置於高空,四下除了妖族別無他人,感知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周圍皆是鐵水澆築的牢籠,燕月生還記得女子說的“雷霆禁製”,不敢用手去碰。唯一能做手腳的隻有身下的木板。


    她先前向女子討還解藥,是希望能拿到藥瓶,打碎後藏起一兩片碎瓷。然而對方並未答允,隻得另外設法。燕月生攢了些微力氣,伸手欲掐減字桃花訣。


    桃花尚未成形,少女悶哼一聲。燕月生渾身猶如針刺,痛得在籠中打滾,額上爆出青筋,冷汗涔涔而下。


    車外寂靜片刻,響起女子含笑的聲音:“忘記和小郡主說一聲,郡主身上這件錦霞裳是我妖族至寶。此衣一旦上身,任何仙人妖族都和普通凡人無異,難以脫下。倘若妄自調動靈力,必受萬針刺身之痛。”


    燕月生已全力克製自己不發出聲音,以免驚動外麵的女子,然而這竟然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一時間被羞辱的感覺甚至壓過了肉.體的痛苦。毒刺蟄身的疼痛久久不退,她蜷縮成一團,仿佛針刺之痛能隨著身體的收斂減輕一般。眼淚混合汗水順著臉頰滾落,潤濕了冰冷的木板。


    馬車一路向東,數時辰內飛躍千山萬水。天還未亮,妖人一行便到了北海之上。海水粼粼,在月光下翻出雪白泡沫。眼看甘水之淵近在咫尺,親自駕車的虎族大君黃朝暮剛鬆口氣,耳朵忽然一動。


    “什麽聲音?”


    悶悶的鈍響,車中的人正在一拳一拳擊打馬車底部。黃朝暮聽清馬車裏的動靜,不由嗤笑一聲:“郡主怎麽如此想不開,安安分分待著難道不好嗎?”


    這鐵籠是為了關押妖族囚犯所製,看似最脆弱的底部也是八寸厚的檣木,堅硬程度有如金玉。肉身比人族強悍百倍的妖族尚且不能突破,何況燕月生一介人族弱女,可見當真是昏了頭。


    燕月生不理會她的話,仍舊一拳接一拳。黃朝暮不擔心她真的跑出來,可是這“咚咚咚”的悶響又吵得她心浮氣躁。虎族睡眠時間不短,虎族大君今日又因為妖皇的命令一夜未睡,難免脾氣比平日暴躁些。


    “別打了!”黃朝暮踹了一腳鐵籠,“有本事待會兒當著陛下的麵這麽鬧,我才服你。”


    裏麵聲音短暫停止,隨後囚犯仿佛想明白了什麽,不再用拳頭擊打,而是在馬車裏使勁蹦跳,妄圖用整個人的重量將馬車底部砸穿。飛馳在高空中的鐵籠開始搖晃,拉車的馬匹受了驚,淒厲地嘶鳴起來。


    “你!”


    黃朝暮驟然起身,一把掀開油布,打算給這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族郡主一點顏色看看。月光順著油布縫隙照亮了牢籠,海風倒灌進油布,將它吹鼓成一隻孔明燈。黃朝暮首先看見的是檣木底板上詭異至極的花紋,淡淡血腥味混著悶熱的空氣撲麵而來。


    一襲裙裝的少女察覺到了月光,朝黃朝暮轉過頭。濃稠的血順著手滴落,燕月生十指皆是鮮血淋漓。


    “你在做什麽?”黃朝暮眯起眼睛。


    油布順著海風飛遠,籠內忽然明亮起來。燕月生不適地眯起眼睛,下意識將手擋在額前。徒手在檣木上摳出混元一氣陣,她的手指俱都血肉模糊,早已失去知覺。


    “我在想怎麽從這裏逃出去。”


    “你做夢。”黃朝暮雖被短暫震懾住片刻,到底難掩輕蔑。


    “既然覺得我在做夢,就不要來阻止我。”燕月生放下手。


    說話間,她們已到了海的盡頭。北海盡頭是一道長達數千裏的深淵,四麵八方的海水終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向這道深淵倒灌而去,卻不能使這無底深淵中的海水高出一丈。從高空看去,這道深淵仿佛是大海的一道傷口,深不見底。


    “‘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燕月生俯視著身下濤濤奔流的海水,“薑佚君這些年一直在追查妖皇本尊的藏身之地,誰會知道竟然是歸墟。”


    “你到底想做什麽?”黃朝暮意識到不對,指尖妖力凝聚成十道尖刺。


    “你不是說妖皇想見我嗎?”燕月生看著黃朝暮的眼睛。


    “現在,我來見他了。”


    話猶未了,黃朝暮手指一翻,十道妖力尖刺同時往燕月生頭上紮去。燕月生迅速扯起裙擺,竟將這十道妖刺全部擋下。原來錦霞裳為了防止穿上之人將其撕爛,布料堅韌非常,非一般外力所能毀之。


    十根妖刺被錦霞裳收攏到一處,燕月生更不遲疑,直接握緊這一捆妖刺,將其狠狠紮入混元一氣陣的陣眼中。飽經殺氣摧殘的檣木終於到了極致。隻聽“哢嚓哢嚓”,連續不斷的碎裂聲響起,燕月生腳底的木板應聲而裂!


    失去支撐的少女跌落雲端,繁複的裙擺如一朵花般盛開,卷曲長發在風中漫漫如海藻。燕月生仿佛迴到幼時的一個夢裏,她在不停下墜,可也從未停止過飛翔。澄淨的瞳孔裏是天空的倒影,身旁是滔滔不絕的海水瀑布,身下是深不見底的溝壑。


    黃朝暮又驚又怒。海水雖然能起到一定緩衝,但甘水之淵深達千萬裏,從這個高度跳下去,和跳崖也沒什麽區別,燕月生整個人會被海水拍成肉泥。沈重九不過是不小心讓燕月生脫逃,便被妖皇罰了三百年禁閉。燕月生若是死在黃朝暮手裏,妖皇一定會剝了她的皮!


    來不及思索,黃朝暮縱身躍入甘水之淵,企圖將燕月生抓迴來。幾次唿吸間,二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眼看燕月生近在咫尺,一切還來得及。


    黃朝暮剛要鬆口氣,小郡主卻笑了起來。


    兇猛的火焰從天而降,流星墜落一般劃過整片天空,追入深不見底的甘水之淵。一聲貫通天地的鳳凰清唳,黃朝暮若有所覺,急忙轉身想要應對來自身後的危險,卻根本來不及。通身火焰的赤鳥重重地撞在黃朝暮身上,黃朝暮五髒六腑都被撞移了位,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青陽氏!”黃朝暮在瀑布水麵上打了幾個水漂,才勉強穩住身形,“神族!”


    撲入深淵的赤鳥化成青年模樣,懷中抱著他的女孩。錦霞裳裙擺極長,一直拖到玄衣青年的鞋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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