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伸手觸摸,並未如往常一般被願力紮傷。


    花朵柔軟地陷入他指間,如同雲朵或夢境,魔君受這蠱惑緩緩躺下,仰頭卻望見一輪願力織成的明月在夜空漂浮,旁邊還點綴著幾顆星星。


    他從前在凡間界見過,有些疼人家的孩子會在搖籃上懸掛些玩具,也許是哪次盯了片刻被鍾妙察覺,竟也弄出套類似的東西。


    也不知她什麽時候悄悄進的主殿,盡弄些哄孩子的把戲。


    魔君笑了一聲:“早知當初就不該弄那場獻祭……”


    好端端地把人招來,原來祭品始終都是他自己。


    世界另一端。


    永恆之海掀起波濤,黑暗海底再不見其它水母的光暈,唯有一道身影自深處漸漸成型,被浪潮推向高處。


    鍾妙浮出水麵,咳嗽一聲抹了把臉。


    這次穿越比上迴輕鬆很多,之前能擰斷她骨頭的世界壁壘眼下隻是個稍微結實了些的泡沫,心念一動便迴到主世界。


    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新鮮,她像是身處某隻巨大生物的腹部,河流是它的血脈,風聲是它的唿吸。


    鍾妙攀著石壁躍出海水,力量沉重地包裹在她骨骼與肌肉,但隻需要一個眨眼的瞬間。


    她輕輕唿出口氣,感到從未有過的強大。


    鍾妙檢查過玉符,中州的情況還算良好,沒什麽急事需要處理。她惦記著那朵蓮花,正好向深處找找掰了帶迴去。


    但在此之前——


    分神一見到本體就陰陽怪氣:“喲,許久不見,睡得如何?”


    還有這小子要處理。


    作者有話說:


    假如魔君一直向前走……


    他就會發現地球是圓噠!(抱頭蹲防)


    第96章 、融合


    分神這段日子都過得相當不痛快。


    好端端被人撕出來也就罷了,正好他瞧著本體心煩想分開來靜靜,可惜奪走他的那個也不是什麽好玩意。


    魔君,哈。


    在鍾妙麵前倒裝得像那麽迴事,私下裏卻煩人極了,成天聒噪的要命,開口閉口都是本尊,恨不得將“魔神”二字貼在臉上標榜身份。


    在魔君又一次拿這個刺他時,分神冷冷嘲諷:“魔神麽?我知道的,師尊為我殺過一個——你是下一個麽?”


    魔君當場被氣得吱兒哇亂叫,惡狠狠威脅要將他撕碎。


    奈何分神嘴毒不怕死,魔君又不敢當真挑戰鍾妙的底線,兩人每天吵不完的架,也就是在鍾妙麵前勉強老實些。


    後來鍾妙開始教魔君念書,能供分神發揮的地方就更多了。


    筆墨在央朝是稀罕東西,顧昭十來歲就進了育賢堂苦讀,魔君那時還不知在哪裏討生活,兩人水準堪稱天差地別。


    魔君寫錯字他就冷笑,魔君背不出他就鼓掌,


    練字本就需要耐心,沒人打擾時魔君都寫得歪歪扭扭,被分神這麽一嘲諷,更是扭得比鬼畫符還厲害些。


    可惜分神沒能嘚瑟多久。


    也不知鍾妙怎麽就從魔君臉上瞧出沮喪來,扶著他的筆慢慢帶著他寫,又柔聲哄他,魔君就當真得意起來。


    好在魔修不會長尾巴,否則怕是能揮舞得飛上天去。


    然而顧昭本體呢?本體在做什麽?


    分神一開始以為鍾妙單單是追自己來的,還很是自得了一段時間,直到他從鍾妙身上感應到本體的意識,當場氣得發抖。


    他就知道鍾妙還是偏心本體的!他就知道鍾妙隻是哄他,真正喜歡的還是正人君子那一款!


    否則怎麽隻有本體每次都能得到這樣的優待?


    魔君一迴去就笑話他:“你瞧瞧,姐姐到底還是不喜歡你。”


    分神在意識深處沉默許久,最終隻是冷冷一笑:“難道她會喜歡你麽?哦,我記得師尊分明不讓你喊她姐姐。”


    也許是看他可憐,最後魔君竟把他還了迴去,可如今真的迴到主世界,分神卻不知開口第一句應當與鍾妙說些什麽。


    他左右瞧了瞧,決定通過嘲諷本體的方式吸引注意。


    鍾妙歎了口氣,幹脆將人從芥子中揪出來,不等顧昭迴過神,又將分神團吧團吧塞進軀殼。


    “好啦,”她拍拍手滿意道,“慢慢吵,我就不摻合你們交流感情了。”


    什麽交流感情?誰要和這個死正經交流感情?分神當即就鬧起來要衝出去嗷嗷兩句,被本體緊緊摁在意識深處。


    “別打擾師尊,”本體語氣溫和,摁著他的力氣卻不小,“師尊還有正事要做。”


    鍾妙確實還有正事要做。


    她之前來這兒就是為了尋找那株能縫合神魂的蓮花,意外去異世界呆了這麽久,也不知那蓮花還在不在。


    她見顧昭還愣愣地呆在原地,就知道分神與本體又吵起來了。


    接下來的路有些難走,鍾妙怕他吵著吵著腳下一滑又摔出什麽好歹,直接抓過顧昭的手牢牢牽住。


    顧昭的神識中吵得一片混亂,耳根倒是迅速又誠實地紅了。


    鍾妙看得想笑:“這點上反應倒是很快,仔細瞧著路吧。”


    顧昭低頭迴握,兩人順著暗渠繼續向內走去。


    他們似乎行走在一座山的內部,頭頂不時滴落些水露,有時火炬照亮石壁,還能看見其中向下伸展的纖細樹根。


    再往深處走一些,四周開始出現熒綠的光斑。


    那些光斑呈塊狀分布,鑲嵌在石縫與水邊,在漆黑石壁的襯托下像是什麽破碎的星辰。


    顧昭從前在秘境中見過太多美麗而危險的東西,他分辨不出這是什麽,當即警惕地將鍾妙拉向身後,且收緊四肢,避免有一絲沾上的可能。


    鍾妙輕輕搖了搖他的手。


    “警惕心很好,不過這個卻不礙事,”她上前一步,將火炬微微靠近石壁,“瞧,你或許聽過它的名字,叫碎星苔,是穩固神魂的好藥材。”


    在火炬的照亮下,那些發著熒光的小東西露出本來麵目,原是一叢叢潮濕苔蘚。


    碎星苔的顏色是與普通苔蘚一致的深綠,隻是靠近火炬的那一端會變為金屬般的銀白。


    因與普通苔蘚生得極像,碎星苔極難尋覓與判別,在拍賣場向來是有市無價的好東西,如今竟就這麽滿滿長了一路。


    鍾妙拿玉製的小鏟挖了一些下來存進木盒,又牽著顧昭繼續向深處走去。


    “若是在外頭遇上什麽好東西,拿一些也就算了,或許還有別人等著它救命,”鍾妙說完,自己先笑了,“我是不是說得太遲,本該早些教你的。”


    顧昭搖搖頭,仰頭向隧道高處望去。


    “師尊,那個在發光的是什麽?”


    他已是冠絕中州的正道魁首,問出這句話時卻語氣如孩童。


    鍾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將火炬向上舉了舉,從岩石縫隙中瞧見幾枚緊緊擠在一塊的琥珀色晶石。


    “靈山礦晶,了不得,若是再過個千年,此處或許會生出新的靈脈,”鍾妙抬手摘了一枚下來,那礦晶一入手就變為液體,“是鍛劍的好東西,晚些時候我們拿去給你陸姨瞧瞧。”


    他們都不去提那把被閑置百年的金丹期寶劍。


    隧道越發狹窄,顧昭躬身跟在後頭,有時鼻尖難免會碰到鍾妙的發頂。


    師尊聞起來還是多年前的樣子,像是剛清洗曬幹的衣袍上落了一樹月桂,但將這花瓣抖落,又能嗅到其下不加掩蓋的凜然刀鋒。


    為了避免將石壁上的碎星苔烤壞,鍾妙將火炬熄滅,隻靠著神識探路。


    也許此時環境太黑又太狹窄,在這樣蒙住眼的安靜中,顧昭忽然生出一些勇氣。


    “我聽分神說,您同魔君一樣,與我們卻不一樣,請問師尊,這是……什麽意思?”


    分神的原話自然比這難聽許多,他嘰嘰呱呱地將本體痛罵一通,又冷笑道:【師尊原來從一開始就藏著秘密不讓我們知道!隻有你這個傻子還呆呆被騙!】


    在另一個世界,本體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因此錯過許多信息。他思忖片刻,輕聲道:【師尊隻是不同我說,她自然有她的道理,並不算騙我。】


    然而此時,顧昭忽然想貪心地知道更多一些。


    鍾妙笑了一聲:“我還在想你要忍到什麽時候問我。”


    顧昭躬身本是為了適應隧道的高度,此時倒方便了鍾妙,她反手從肩頭探過去摸了摸徒弟的頭,又捏了捏他滾燙的耳尖。


    “原本之前就想問你,沒料到耽誤了這麽久,”她牽著顧昭繼續往下走,聲音不疾不徐,“若是有一日你飛升了,可願意做我的從神?唔,你知道從神吧?”


    顧昭當然知道從神是什麽意思!


    若是論起對神明的了解,他怕是要比魔君還強上許多。


    當年鍾妙祭天後,顧昭沒有一天不在尋找將她帶迴來的方法。接下來的百年裏,無論是清繳魔修巢穴還是推平頑固世家,他第一個奔向的永遠是藏書室。


    書上記載著,在通向頂端的道路中,一旦有神明摘下主神的權柄,世上將不再誕生新的神明——除非被主神選中成為從神。


    作為主神於人間的代行者,作為主神聖殿的常住客,直到世界隕落。


    鍾妙正耐心等著他迴答,卻聽一聲悶響,這傻小子竟大驚之下將腦袋撞在了石壁上。


    她壞心頓起,調侃道:“咦?這樣不願意嗎?你放心,我不會強求,你別急著衝出去。”


    顧昭還昏頭昏腦沒反應過來,一聽她想反悔,當即喊道:“不!我願意的!我願意的!”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過了這麽些年也隻鍛煉到對著長老院睜眼說胡話的程度,一被鍾妙捉弄就失了冷靜,又變成當年那個結結巴巴的小男孩。


    顧昭說完還不夠,聽鍾妙不說話,又小心湊上前觀察她的神情。


    但這壞心眼的家夥哪裏是在生氣?她正咬著下唇避免自己笑出聲。


    都被顧昭湊上來瞧見了,鍾妙也懶得繼續裝,直接鬆開唇大笑起來。


    顧昭又羞又窘,他方才是不是說得太急切了?這種事,是不是,是不是應當他先開口比較好?


    鍾妙伸手又摸了摸他頭,將粘在發上的苔蘚輕輕挑出去:“不許生氣,我方才哄你的。”


    說他不願意是哄騙,說“不會強求”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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