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幾個眨眼的功夫,方才還會跳會笑的小孩就變作了石像。


    男修大駭之下後退數步,迴過神來立刻警告其他弟子放下果子,然而還是有數個弟子已經咽了下去。


    奇怪的是,變作石像的隻有這麽一個,聽到師兄的斥責後,幾個孩子甚至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掌教師叔很快上前查看情況。


    “不是什麽大事,”他說,“大家不必過於驚慌,不過是被蛇咬了一口,送到後方讓醫修診治一二就好。”


    當真隻是蛇麽?


    此事難以對證,樹林中草叢旺盛,掌教完全可以說是方才的動靜將蛇嚇跑了,男修驚疑不定地望著師弟被抬去後方,背後卻漸漸滲出一層冷汗。


    “真無情,是不是?正道修士就是這副樣子。”


    魔君輕笑著,點了點不遠處被拋進湖中的石像。


    從鍾山到十萬大山的距離實在太遠,沒了山君廟幫助,想要一夜間從大陸最南穿梭到大陸最北堪稱癡心妄想。


    好在有魔君這麽個本土神明在,兩人靠著魔氣漩渦的牽引才順利於天亮前抵達。


    鍾妙頭一迴使用魔氣漩渦,惡心得說不出話,捂著臉緩了緩才勉強開口:“我代表中州將正清宗開除正道。”


    修士看不分明,神明卻能瞧清緣由,方才那小弟子並非被蛇咬傷,而是中了一種名為桃代李僵的巫術。


    一旦觸碰某種指定物品,便能瞬時間將受術目標與石像或草人替換,原本是用來代替施術者承擔傷害的巫術,卻被人開發出這種類似傳送的奇怪用法。


    師兄果然在此處。


    方才那個小弟子多半已經被傳送進某個暗室,性命應當暫且無慮,鍾妙並不著急去救。


    比起這個,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若是普通找人,就算知道是在十萬大山中,必然也要費一番功夫走走錯路,這群人卻像是跟隨著什麽指針一般,上來直接走進了師兄布下的陷阱。


    他們一定有什麽能夠準確追蹤的法器在身上,鍾妙決心再等一等,直接釜底抽薪將那法器找出來偷走。


    這座叢林中處處都是術法觸發點,巫術講究等價交換,若是傳送幾個築基期小弟子自然無礙,要是鍾妙也觸發了巫術,恐怕反噬能將師兄的力量抽幹。


    她隻能拉著魔君小心行走在半空中,不時還要低頭瞧瞧下頭的弟子們在做些什麽。


    走著走著,忽然與另一行人打了個照麵。


    那是幾個坐在雲輦上的元嬰修士,手中拿著個古怪的星盤,不時低聲說些什麽,猛一抬頭撞見他們,頓時大驚。


    鍾妙沒等他們發出訊息就施法將玉符與星盤都勾了迴來,魔君顯然很懂流程,上前一步直接動手。


    驚愕還未從這群修士的麵上褪去,頭顱已經砸進下方的人群中。


    林中登時大亂。


    星盤一入鍾妙手中就折疊為最基礎的形狀,竟是主世界線中師兄最愛把玩的乾坤棋盤。


    乾坤棋盤是衍星樓世代相傳的秘寶,唯有直係血脈才能將其開啟,不知多少次伴隨著衍星樓樓主力挽狂瀾,如今落在賊子手中,反而成了追捕衍星樓後人的利器。


    她沉沉注視著星盤上流動的血跡,心中怒火升騰。


    魔君最愛看她發怒的模樣,要他說,鍾妙守著的正道實在太無趣了些,拘著她這也不做那也不做,倒不如與他一同做了魔修快活。


    他心中暗喜,慫恿道:“竟用這樣惡毒的手段!我這就替老師將他們殺了幹淨!”


    鍾妙收起星盤,麵色淡淡:“不必,我向來不與孩子置氣,別做什麽多餘的事,你隻管逃就是了。”


    魔君行走世間這麽多年,從來隻有別人望著他逃的份,哪裏有他逃跑的道理?何況這不過是群元嬰,抬抬手就能殺掉的東西……


    然而鍾妙隻盯著他瞧了一眼,魔君撇撇嘴,到底還是應下了。


    真見鬼!他為什麽就這麽聽她的話?


    眼見著不遠處追捕的人來了,再一看,鍾妙早就沒了影子。魔君心中憤憤,隻能做出副努力逃竄的樣子朝反方向縱身而去。


    另一端,鍾妙已深入林海之中。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再束手束腳就毫無必要,她能從血液中察覺到師兄的狀況並不很好,也不知正清宗是什麽時候存下的東西。


    鍾妙不相信正清宗有這樣的好心替師兄掩蓋蹤跡多年……多半是想養大了獨吞,卻沒想到兩個世界都冒出自己這麽個變數。


    鍾妙再一次凝神展開願力,終於在某一處山洞聽見迴音。


    眼下弟子大亂,實力較強的一批都追捕魔君而去,正是她打撈師兄的好時候。


    確認四下無人,鍾妙輕輕落在洞口,向下奔去。


    洞穴最深處。


    天機引渾身是血地仰躺在法陣中央,望著滿室符文出神。


    他從前也曾有過一段錦衣玉食的日子。


    作為窺探天機的代價,衍星樓每一代都隻有一子。


    他自睜眼起就注定要成為下一任樓主,母親對他千嬌百寵,父親也從不苛責,所有人都縱著他,除了在德行上對他嚴加要求,想玩的想用的從來沒有得不到滿足。


    他那時弄不明白,看著其他勢力的少主都困在家中苦學,他卻能四處玩耍,又聽了小人嚼舌根,還以為是父母覺得自己不堪造就,這才沒對他有什麽要求。


    受慣了寵愛的孩子藏不住心思,強忍著眼淚去問,卻聽父親笑道:“人生路長,你將來有的是機會吃苦頭,難得做幾年孩子,有什麽好著急的?”


    母親笑他傻氣,又安慰說赤子心性也沒什麽不好,後麵還說了些什麽他已記不清了,隻記得父母將手掌搭在他肩上,兩人悄悄的說些笑語。


    數百年後,他還能想起那天籠罩在父母臉上的霞光,就像今日一般溫柔。


    黃昏穿過最高處的氣窗落下,照亮一室血跡。


    石壁上釘滿紙張,猩紅棉線如蛛網般交織纏繞在無數畫像與姓名間,在棉線的末端,是一處深深血池。


    衍星樓血脈給了他一身勘破天機的天賦,卻沒能被拿去用來拯救蒼生,反而被拿來奪人性命。


    若是父母知道,想必也會對他很失望吧。


    然而他就連咒殺也做不好。


    衍星樓遺世獨立許久,又有這樣令人不安的預知能力,各大勢力早就心生忌憚,一朝覆滅,仇人的姓名竟能寫滿整整一牆。就算他舍棄一切去學了咒殺之術,能殺掉的仍不過是十之二三。


    他今早醒來就有所預感,占卜時卻一無所獲。


    也許染上血跡的雙手已經不再適合握住龜甲,也許他的命運本就被迷霧遮掩。


    但無論如何,都會在今日得到終結。


    猩紅血色順著棉線上升,纏繞住一個又一個姓名,法陣最中央,天機引笑著念出詛咒。


    “我願獻出一切神魂血肉,萬劫不複,換諸君烈焰灼心,共赴黃泉。”


    法陣激活。


    黑光衝天而起。


    鯤鵬岸。


    陸家長老正催促著門下修士速速渡河。


    他十天前就接到家主密令,要求他們迅速折返,但這近萬數的私軍哪裏是說折返就折返的?


    五年前出征時還以為自己領了個肥差,如今魔界沒打下來,人手又折損了,本想著路過些小門派打打秋風,奈何催得太急,還不知道迴去要怎麽把賬麵平了。


    他心中煩悶,忍不住同徒弟抱怨:“你說這算什麽事?不就是死了個陸修文嘛?我知道他是二公子,但這麵子也忒大了!”


    他沒聽見慣常的應和聲,卻見徒弟指著他驚駭大叫。


    陸長老向麵上一抹,竟是滿手血跡。


    黑色火焰自血中升起,旁觀者無一人敢靠近,隻望著慘叫漸漸微弱下去,留一具焦黑人形。


    正清宗。


    謝長老把玩著手中核桃,心下不安。


    搜捕的弟子已去了三日,如今仍無訊息返迴,若不能趁此機會將此子殺滅,將來若是成了氣候,後果不堪設想。


    他指尖一抖,竟將核桃捏得粉碎。


    謝長老心中不安更甚,這不安漸漸變作一種焦灼,仿佛心中有火焰灼燒。


    不……或許不是仿佛。


    無數慘叫與咒罵在中州各處響起,死去的魂靈化為黑色怨氣,盤旋於洞穴半空。


    終於,最後一點火光熄滅,怨念凝成的巨蛇俯衝而下。


    為了完成詛咒,他已放幹一身血液,必然無法扛過這一次反噬。


    死之將至,天機引卻發出數百年來最痛快的大笑。


    然而一隻潔白的手擋在他眼前。


    潰散的怨念中,有誰輕輕俯身看他。


    “師兄?”


    作者有話說:


    鍾妙:關於我一來就發現師兄快把自己搞死這件事。


    按照西方神秘學的概念,詛咒他人要承受三倍反噬,所以說大家還是,犯不著嗷犯不著。


    第89章 、慘遭忽悠


    有一陣清風拂在他臉頰。


    師兄?天機引艱難轉動著腦子,難道是師尊又去哪兒收了個小師妹?


    他對柳岐山這些年的行蹤還算了解,師徒二人拿的都是亡命天涯話本,然而他還有血債要收,就算有時在同一個小鎮擦肩而過,天機引也沒動過相認的念頭,頂多替師尊清掃清掃尾巴,咒殺幾個緊追不放的修士。


    十年前柳岐山進入魔界後,天機引就沒再關注過他的行蹤,也許是那個時候收的徒弟?


    說來慚愧,他一直想要有個小師妹,從前在宗門裏就十分羨慕那些做師兄的同修,沒想到竟會在這個情況下心願得償。


    如今仇人死絕,他倒有了心思想看看這個小師妹長什麽樣。


    天機引努力睜開眼睛,奈何洞穴內光線昏暗,他又在方才的詛咒中放幹了血,眼前一陣陣發黑。


    說起來,能一手打散這樣多的反噬,這位小師妹倒還真是個了不得的人才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以身殉道後徒弟黑化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堯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堯卿並收藏以身殉道後徒弟黑化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