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顧昭仍無法準確描述當時心中的震動,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抬頭知道世上竟然有光。


    鍾妙忽然又想起一樁事來:“你當時手中還捏著迷藥是不是?年紀小小,膽子挺大。”


    顧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伸手小心勾了勾鍾妙的指尖。


    他那時已在外逃亡了半年,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如驚弓之鳥一般。縱使被搭救也隻會用懷疑迴應善意,暗自揣測著十餘種極壞的可能。


    但鍾妙仍然救了他,不止一次。


    命運從此天翻地覆。


    他像是追逐月亮的狼犬,懷揣著愚癡的妄念,跌跌撞撞奔跑在荒蕪的原野,終於能得月亮的輕輕一瞥。


    金環墜在頸間,唿吸時還會微微勒住喉結,顧昭卻為這冷硬的不適感到某種隱秘歡喜,


    他這幾日實在黏糊得過分,以至於鍾妙已經逐漸對這些小動作脫敏,由著顧昭將自己的手一點一點攥進掌心。


    她眺望著遠處村民們的動作,卻見他們圍坐樹下,從人群中推出三個人影來。


    顧昭這時倒是乖覺,抱著鍾妙幾個縱身落在更近一些的樹上。


    他們已經近得能聽見村民談話,鍾妙本想說他兩句,此時也不便開口,隻能暗暗歎了口氣。


    “是這個時候嗎?”


    有一人問。


    “是這個時候了。”


    另一人答。


    於是村民們繞著榕樹唱起歌謠。


    比起歌謠,聽起來更像是動物臨死前的歎息,無數種聲調混雜在一處,忽然有人發出狂喜的唿嚎。


    在凡間界的民間傳聞中,向來有“榕樹不容人”的說法,其實大多是憂慮其過於發達的根係會抽空水分掀翻房屋。


    當然也有些人聲稱榕樹屬陰招鬼,鍾妙自己是不怎麽信的。


    但這棵榕樹無疑已經脫離了“傳聞”的範疇。


    它倒垂的氣根上掛著不少長條形物體,看上去像是蜘蛛進食結束後留下的裹屍布。


    榕樹隨著歌謠與唿嚎醒來。


    寬闊的樹幹中忽然出現一道漆黑裂縫,立刻有村民捧著一袋東西走上前倒入其中。


    隨著樹幹的咀嚼,氣根上的一具包裹漸漸充盈膨脹,隨著榕樹的搖曳微微舒張,仿佛其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唿吸。


    村民們又將什麽東西推了進去,鍾妙卻完全注意不到了。


    好餓。


    自從榕樹醒來,一種可怕的饑餓攥住了她。


    鍾妙直直注視著不遠處的榕樹,甚至不自知地發出吞咽聲。


    倘若此時有誰從正麵看來,便會發現她的瞳仁已轉變為純粹的金。


    榕樹爆發憤怒嘶吼。


    鍾妙恍然迴神,就見村民們正四散而開搜索山林。


    她難得有些心虛,拉著顧昭一路溜迴村落。


    兩人剛整理好衣著假裝自己隻是普普通通睡了個覺,就聽有人敲響房門。


    村民不可能返迴得這麽快。


    鍾妙無聲按住劍鞘,就聽門外又緩緩敲響了三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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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十萬大山(5)


    鍾妙正想上前,顧昭搶先一步按劍開門。


    門外空無一人。


    顧昭急追出去,隻望見走廊上一扇半開的氣窗。


    那窗戶規格甚小,即使兒童也隻能艱難通過,但方才門上敲擊聲的位置明顯偏上,絕非孩子能夠著的高度。


    鍾妙蹲在門前用食指貼著地板擦了一周,撚了撚指尖。


    是濕潤的泥土,剛剛確實有什麽東西來過。


    隻是那東西溜得太快。


    他們剛撞破這個村子的秘密,鍾妙不得不往最壞處想,或許整個秘境都存在某種隱秘的交流方式,而剛剛那個東西正是來確認他們是否仍在房中。


    她沒有隱瞞過去的把握。


    鍾妙在外行走多年,無數血的教訓讓她將謹慎刻進骨子裏。


    暗探給出的信息中提到有數十魔修潛入十萬大山的霧氣深處,而後續跟進的偵查小隊又是不少人數。魔修與正道本就是不死不休的關係,因為進入同一個秘境而攜手共度?絕無可能。


    師徒二人進入秘境也有兩日之久,不僅沒有找到魔修的蹤跡,就連仙盟暗探也一直聯係不上,兩撥人同時消失隻有一種可能……


    鍾妙想起村口倒塌的建築,心下一沉。


    情況或許比她預想中要麻煩許多。


    鍾妙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那古怪的榕樹正是他們破局的關鍵。也不知這儀式幾日進行一次,還需小心避免打草驚蛇。


    當日下午,村民們陸續迴到村落。


    上午的意外並沒有影響到村民們的心情,鍾妙二人的房間窗戶朝向後院看不見街道,隻能聽見外頭種種喧嘩,似乎是慶祝什麽喬遷之喜。


    孩子們難得乖巧沒有纏著他們講故事,用完餐後就各自散去。


    但反常正是鍾妙最不希望發生的。


    當天夜裏,鍾妙正與顧昭低聲聊著種種猜測,一抬頭卻望見窗外高懸的月亮。


    它看著似乎比昨日離得更近了些,如同一隻碩大無朋的眼球俯身看來。


    鍾妙起身關窗,忽然有陣陣花香自後院飄來,那花香如網一般籠罩在人臉上,隻是片刻便令人手腳發軟。


    顧昭想扶住她,卻連帶著一道摔倒在床。


    月光流淌般向床榻蔓延,卻在觸及皮膚後變作根須牢牢捆住四肢。


    黑暗中隱隱傳來門鎖的哢噠聲。


    在這聲輕響後,許久沒有第二個聲音產生,仿佛方才隻是風吹動門扉產生了碰撞。


    師徒二人仍是沉沉睡著,又過了片刻,門的陰影緩緩拉長至床腳。


    進來的是個成年男子。


    他腳步輕得接近於無,手指微微一點,兩人便被蒼白的根須架起跟隨著移出房間。


    他們在黑夜中漂浮,不時有新的人影加入這古怪的隊伍。


    樹影中偶爾會漏下一些月光落在這群人的身上,俱是一樣的蒼白膚色,動作中帶著不自覺的僵硬,唯有走在最前的男子行動自如。


    又一道月光落下,照亮他脖頸後的醜陋劃痕。


    人群最終停在榕樹下,沉默著散作兩排。


    青年迴身笑道:“在宴席上裝睡可不是什麽禮貌行為,鍾娘子。”


    鍾妙聳肩掙開樹根,亦是笑道:“將客人捆成這樣也並不是合適的宴請之道,朱公子。”


    她言語帶笑,眼底卻冰寒一片。


    整個秘境從一開始就是陷阱。


    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秘境”。


    圍繞他們的人影都穿著各色農家服飾,鍾妙卻能從其中辨認出不少熟悉麵孔,她出發前曾匆匆掃過本隊暗探的畫像,如今竟幾乎全數在此。


    鍾妙隻來得及匆匆掃上一眼,又見兩道人影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不,不是“人”影。


    也許是同化尚未完成,與周圍人相比,他們的五官更為僵硬,甚至還能看到雕琢的刻痕。


    這是兩座刻了顧昭與鍾妙偽裝後的臉的雕像。


    朱元正微微鞠躬向後退去,像是個極有禮貌的裁判,將主場留給雙方選手。


    木人旋即持劍攻了上來。


    有智者曾言:世上最難的是戰勝自己。現在看來,這句話屬實不錯。


    兩座木人一開始還會被壓著打,沒過多久便將二人使出的劍法學了大半,且隨著時間越久,模仿得越發貼合。


    師徒二人本就是當代頂尖的劍修,這木人即使習得二三成功力也已足夠難纏。加之那些消失的修為竟不知通過什麽秘法灌注在木人體內,一時間更是棘手起來。


    不能再這麽拖延下去。


    下一次短兵相接,顧昭橫劍將男木人拍出圈子,鍾妙錯身繞背,自後砍入女木人脖頸。


    她用了十分的力氣卻隻勉強砍入一半深度,木人的頭顱將掉未掉掛在脖頸上,仍要伸出一對尖爪胡亂抓撓。


    鍾妙咬牙擰動劍身向內扭轉,刀劍與木質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女木人當即慘叫起來。


    男木人本在不遠處與顧昭纏鬥,聽見慘叫竟當即發狂高舉劍刃衝來,被顧昭抓住機會一劍刺穿胸口。


    鍾妙再次沉身下壓,一聲脆響,兩具木人都倒在地上。


    她還沒來得及為這樣好的默契誇上幾句,卻見顧昭捂住胸口露出痛色,搖晃著跪倒在地。


    他明明沒有受傷,手掌中卻漸漸滲出血跡。一枝嫩芽搖曳著自他心口長出,在灰冷月光下泛著可怖的森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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