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少出師的時候,恰巧也是這樣的春天,”他說,“修行講究錢財乃身外之物,萬事求諸己身,於是師父折了一枝開得最好的桃花讓我帶下山去。”


    柳岐山抬眼看向屋中環伺的惡客,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耗費了許多時辰,露出些不走心的歉意微微笑道。


    “可惜今日沒有那樣好的花可賞,唯有一杆不知春。”


    血濺玉階上,料峭不知春。


    柳岐山向前邁去,難免還是被沾濕了鞋襪。


    罷了,他漫不經心想道,一會兒還要勞煩徒弟收拾,今日揍得輕些。


    陸修文指尖一頓,竟是再也無法落下一子,索性收手笑道。


    “少山君仍是不肯與我對弈麽?”


    鍾妙上前一步直接將棋局掀翻在地,棋子蹦跳之間落迴棋盤,化為一座羅盤模樣。


    “可惜了這副殘局,”陸修文攏著袖子輕輕一笑,“少山君確實心性堅定,但若是換個人呢?”


    鍾妙眼神一變,卻見一柄劍自後穿透陸修文的胸口。


    他口鼻流血,麵上卻仍是饒有趣味的笑意。


    “少山君,當真有個不錯的徒弟。”


    作者有話說:


    裴青青出場時曾說過,她家庭複雜,父親逼她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那個死掉的可靠供應商(?)就是死境外□□碎的魔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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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魔神印記


    生與死對陸修文而言毫無意義。


    數百年的獻祭中,他早已與魔神達成深入靈魂的緊密聯係。隻要世上還有魔種,魔神便能再度降臨,而他也將共享永生。


    隻要他願意,陸修文隨時能寄生下位信徒重臨人間。


    用一副他看倦了的軀殼,換一張精彩劇目的開場門票,實在劃算不過。


    陸修文含笑倒下。


    身後持劍之人,竟是顧昭。


    他滿身狼狽風塵仆仆,看著像是走了許久的山路,神色焦急驚慌,見鍾妙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


    “您沒事就好,”顧昭喃喃道,“我總算沒來遲。”


    他抬起手想擦除麵上血跡,卻於下一秒昏倒在地。


    鍾妙此時已完全沒有多餘的心神想顧昭為何會出現。


    顧昭自己看不見,她卻看得清楚。


    陸修文死後,濺在顧昭麵上的血液如活物一般蠕動起來,鍾妙用盡她知道的一切淨化咒語卻始終無法拔除,隻能看著那血液滲透下去,在顧昭麵上留下一道邪異的印記。


    ‘少山君確實心性堅定,但若是換個人呢?’


    鍾妙迴想著陸修文死前所說的話,心中不詳預感愈演愈烈。


    無論如何,她必須先帶顧昭離開。


    顧昭在顛簸中睜眼時,就見自己躺在馬車內,手裏還攥著師父的衣袖。


    仿佛迴到幼時。


    顧昭剛從死境出來的那陣子,白天還能裝作沒受什麽影響,到了夜間卻總是驚醒。


    鍾妙看著大大咧咧,實則最是心細,她也不戳破顧昭的掩飾,打著教學的幌子每日守在他床頭念些經典。


    那時就是這樣,無論何時醒來他手中總拽著師父的衣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被留在黑暗中。


    他已有許多年不曾與師父靠得這樣近了。


    有時顧昭會想,倘若他一開始沒提來中州會怎樣。


    就留在鍾山,每日晨起練劍,閑時打掃院子,學一學做菜,聽師父同師伯鬥嘴。


    那時世界是多麽小啊。


    顧昭心中一酸,麵上火燒般痛了起來。


    鍾妙迴頭看他,皺著眉撫在他麵上


    “怎麽這樣燙?疼得厲不厲害?”


    顧昭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了什麽。


    育賢堂穩定後,裴青青執意要迴凡間界看看。


    他們一開始並未弄明白世家血洗育賢堂的意圖。早在踏上仙途的那天,修士就已做好赴死的準備,育賢堂每年都有弟子死在任務中,就算這次死得多了些——兇獸圍山這樣的倒黴事,碰上也隻能歎一句時運不濟,難道還能怪在誰頭上不成?


    不,還是有的。


    在修真界“生死有命”的整體作風下,倘若說有誰會被認為“應當”救難。


    隻有鍾妙。


    他們的目的正是鍾妙。


    這些年少山君的名望在中州越發高了,世家本就很看不慣,加之種種件件衝突不斷。


    既然無法拉攏,幹脆徹底毀掉。


    既能打壓名望又能摧毀道心,血洗育賢堂實在是很好的選擇。


    而按照這樣的邏輯推下去,鍾妙守了兩百年的凡間界也必然位於此列。


    裴青青當即就要折返央朝。


    此時育賢堂內已死傷過半,謝拙又向謝家發了消息聲稱自己被困其中無法轉移,無論是出於投鼠忌器,還是考慮到目標已達成,世家都不會再投放兇獸。


    隻要弟子不輕易邁出新生院外的法陣,育賢堂內遊蕩的幾頭兇獸應當不能對他們產生什麽威脅。


    三人短暫商議後決定由鄭天河留守,裴青青折返央朝救援,顧昭外出通知鍾妙。


    他們不敢從山門外出,怕被暗中之人盯上劫殺。


    好在育賢堂內仍殘存著幾處門下掌櫃前來核賬時走的傳送陣,正適合他們趕路。


    顧昭怕鍾妙聽了噩耗心中難過,緊緊盯著觀察她神情。


    鍾妙歎了一聲,隻摸了摸他的頭不說話。


    【老夫都替你可憐,】有個聲音忽然在他腦海響起,【為她這樣搏命,到頭全是一場空。】


    顧昭霍然坐直。


    【讓老夫瞧瞧……有意思,竟然生了這樣的心思,你敢叫她知道麽?】


    顧昭怒喝:【你是什麽東西?!滾出去!】


    那聲音哈哈大笑了起來。


    【老夫是什麽東西?老夫是世上最大的快樂與最豐盛的欲望,你很快便會享受這一切。】


    顧昭麵上越發火燒似的灼痛起來,眼睛腫得睜不開,餘光望見鍾妙一臉憂慮地傾身看來。


    ‘我沒事的,師父。’


    他努力想張口說出,卻在下一陣劇痛中再次昏迷。


    鍾妙眉心緊皺。


    方直已經查到西荒王室的記載,陸修文死前留下的這個竟是魔神印記。


    以陸修文的修為,如何會被顧昭一個築基後期殺死?而鍾妙同樣身處院中,又怎會對顧昭的出現毫無察覺?


    是他有意設置幻術將顧昭蒙蔽,既誘導顧昭對自己動手,又刻意分散鍾妙心神。


    魔神印記以死亡傳遞,顧昭在幻術誘導下殺死陸修文的瞬間即被魔神判定為更優質的宿主。


    倘若鍾妙放任不管,顧昭早遲被魔神侵蝕殆盡,而到那個時候,魔神完全降臨,世間將麵臨一場從未有過的浩劫。


    倘若鍾妙當真狠下心殺死顧昭,且不說她如何下得了手,顧昭死亡的瞬間,魔神將再次寄生在鍾妙身上。


    鍾妙並不認為自己能抵抗神的侵蝕,以她的修為墮魔,後果隻會比顧昭墮魔更可怕。


    這才是陸修文為她做下的死局。


    【很為難嗎?】有個聲音說,【或許你能勸他自爆呢?】


    鍾妙霍然睜眼,就見顧昭正倚在桌上看來。


    不,不是顧昭,是……


    【他這樣聽你的話,又這樣仰慕你,你叫他做什麽不成?】


    鍾妙厲聲喝道:“從我徒弟身上滾出去!”


    魔神笑了一聲,顧昭身體一晃,猛然清醒。


    他這幾日不知怎麽了,一直在夢中昏沉。


    有時夢見鍾妙與他成親,有時又夢見鍾妙怒斥他寡廉鮮恥要與他斷絕關係。


    顧昭醒來前正夢到此處,一睜眼就看見鍾妙眼中還未散去的厭惡。


    他本就頭痛欲裂,一時更是失了控製,難受道:“弟子哪裏做得不好惹了師父厭惡麽?”


    鍾妙望著他蒼白的臉,心中亦如烈火灼燒。


    她柔聲安慰道:“說什麽傻話?你一直做得很好。”


    魔神卻在顧昭腦中冷笑:【這女人不過是說好聽話哄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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