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心知已問不出什麽,打上一道安神符正要退出去,就見隔壁房間推開,兩個悶了口鼻的仆役正抬著一卷被子出來。


    那卷被子呈現出一種極為怪異的彎折,師徒二人隱身跟上前去,就見這兩個仆役抬著被子進了一處極為隱秘的院落,向挖好的坑中一拋,緊接著澆上火油直接點燃。


    裹在外頭的布料很快被燒盡,裏頭的東西顯露出來,竟然是個人的模樣,隻是扭曲太過,像是被什麽東西強行折疊起來一般,身體反弓,手肘幾乎觸及腳跟。


    皮肉在火中燃燒的氣味極為惡心,一時鍾妙與顧昭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縱使有什麽線索,這麽一燒也沒了。


    鍾妙迴到後院攔住仆役詢問,卻得知方才那王三就是最後一位了。再往後的人要麽已經自盡,要麽活活痛死,死前俱是一副詭異的彎折姿態。


    這件事比她預料中麻煩一些。


    鍾妙領著徒弟走到角落,開口問道:“你有什麽看法?”


    顧昭沉思片刻:“這邪祟的力量是逐漸增強的。”


    “不錯,”鍾妙肯定,“繼續。”


    “那個小童的母親曾說,她向外看時並未看見什麽東西,可見此時邪祟力量微弱到隻能被小童所見,但接下來,體弱的婦人也能聽見聲音,”顧昭皺眉,“輪到王三,那邪祟甚至能開口與人交談。”


    鍾妙點頭:“不錯,正是如此,且那邪祟對現世的影響也在增大,一開始不過勉強現形,對那婦人也仍隻是追趕,但到了王二,甚至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而再往後,情況更糟。


    邪祟的力量往往會隨著所害性命的增多而增強,時至今日,恐怕那邪祟已經擁有了主動殺人的能力。


    鍾妙心中大概有了個底。


    她對顧昭說道:“這倒令我想起早年遇到的一樁事來。”


    就算是堂堂少山君也不是一落地就強大無匹,鍾妙年少遊曆時,也曾多次將性命懸在生死之際。


    那是許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當時柳岐山病得厲害,鍾妙偶然間聽散修提到一座極古怪的古城,據說凡是進入的人都能獲得豐厚財物。


    她自然知道世上沒有白來的便宜,但很多時候人往往沒得選。


    鍾妙那時還沒見過什麽人心險惡,混在散修中進了古城,卻不料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她被人封了修為推下井去。


    在她摔下枯井的瞬間,一大捧金銀衝出井口。


    散修們抱著金銀走了,鍾妙卻漸漸察覺到背後愈發靠近的涼意。


    那是個上百年的怨鬼。


    江南名妓愛上了一個窮書生,自己贖了身同他迴家,卻在半路上被書生推下井霸占金銀。


    不料那女子死後化為怨鬼將書生吞下井去,且極愛看人受難,隻要能將一年輕女子推下井去,便能得到她贈的金銀。


    顧昭聽得拳頭緊握,恨不得立時將那幾個散修抓來殺了。


    他急聲追問道:“那後來呢?”


    鍾妙唔了一聲:“你大師伯第二日就找了過來,一劍破開井底將怨鬼的屍骸燒了,又將那群散修找出來一並殺了。”


    顧昭這才放下心來,問道:“那師父的意思是,這邪祟與那井底的女子一般,都是由人變作的怨鬼?”


    “不錯,”鍾妙誇他,“很不錯嘛阿昭,你學得這樣快,師父便放心了。”


    “但我們恐怕一時難以找到那邪祟的骸骨所在……”他沉吟片刻,“不,我們可以找到!”


    怨鬼通常寄身於骸骨之上,既然景安城暫時無人在白天目擊到邪祟出現,就說明那怨鬼仍須在天亮前迴到骸骨中躲避日光。隻要看到怨鬼最後消失於何處,便能將它挖出。


    顧昭暗暗握拳下定決心。


    當天夜裏。


    更夫敲完最後一道更鼓。


    雖說城主府盡力將流言壓下,但接連消失了數人,當地居民心中恐懼,天未黑便閉門不出,連燭火也不曾挑到門外。一時間河畔隻剩星輝落在水中,更顯得幽深寂靜。


    顧昭手中緊緊握著脖上懸掛的虎牙,心下默念他同師父一道圈出的最有可能撞見邪祟的路線。


    鍾妙行走多年,已經總結出一套針對怨鬼的手段。


    怨鬼與尋常邪祟不同,它自有一套規律。


    首先,是不要迴頭。


    夜色更深了些,寂靜得連蛙鳴也無。而在這寂靜中,顧昭清晰地聽見了第二個腳步聲。


    沉悶,拖遝,節奏卻與他一致。


    顧昭能感受到腦後的寒風,他抿緊唇,將吊墜抓得更牢了些。


    其次,是不要迴應。


    那腳步聲聽著緩慢,不知不覺間竟已在他身後。


    顧昭聽見一聲蒼老的歎息。


    “年輕人,唉……年輕人,”它歎道,“你怎麽走得這樣快?你可知道棗家村怎麽走?”


    再其次,不要同情。


    顧昭隻管悶頭向前走,連一絲停頓也無。


    那東西又歎了口氣,聽著與普通老翁無異。


    “年輕人,不要走得這樣快啊!咳咳咳!”它連老翁疾走時喘不過氣的咳嗽都模仿得極為相似,“年輕人……行行好,背背老頭子,老頭子走不動了,老頭子的背好痛啊……”


    最重要的是,不要恐懼,


    同情心對顧昭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他所有的正麵情感都獻給了鍾妙,平日裏的那點善良完全是討師父歡心的把戲,更不用說他清楚這一切都隻是邪祟的偽裝。


    那東西見他當真一絲動搖也無,絮叨的語句越發重複機械起來,猛然間竟變作了嘶啞混亂的低語,間或夾雜著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時哭時笑。


    那聲音難以用世上任何一樣東西比擬,聽上片刻便頭暈目眩想要嘔吐。


    顧昭穩穩地走著。


    他的步伐既不慌張,也不急促,隻是一路前行,直到天光乍破。


    他從無邊的黑暗中走出。


    鍾妙就站在盡頭提著燈籠等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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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行遲遲(完)


    鍾妙提著燈籠快步迎上去。


    雖說她一直通過虎牙感應著顧昭的情況,倘若邪祟真敢動手,鍾妙即刻便能降下分神將它一劍斬去。


    但到底是第一次放徒弟獨自麵對邪祟,難免心下不安,鍾妙仔細用靈火將徒弟身上沾染的邪祟之氣燒盡,這才放下心來。


    顧昭倒一派輕鬆,他笑道:“師父都教過我怎麽應對了,怎麽還這樣緊張?”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極為受用。


    顧昭自小就懂得一個道理,想要長久被重視,必先體現出自身的價值。倘若他一遇到事情就後縮不前,隻會永遠被師父當孩子看待。


    他不想永遠隻是師父眼裏的孩子。


    鍾妙很少與他談及中州的局勢,就算問起也隻會笑著要他好好念書就是,但顧昭卻一向擅長從細枝末節中搜索消息推斷局勢。


    白玉京、世家、長老院……


    胡長老已走了半年有餘,那日被當作把柄脅迫師父的恥辱卻始終刻在顧昭心上。


    如果不是他太過弱小,如果不是他出身卑微……


    沒有人能叫師父忍耐退後。


    師父就應當永遠高高興興地衝他笑,高高興興地練劍喝酒,那些人如何值得師父上心皺眉?


    他心中像是有個不斷攪動的黑暗漩渦,隻有在得到鍾妙關注的時候才能短暫停息。


    鍾妙彈了他額頭一下,顧昭啊呀一聲,笑出兩顆虎牙。


    本就已是天明時分,一眼望見鍾妙這麽個硬茬,那邪祟直接化作黑煙轉頭便跑,鍾妙拎著徒弟縱身跟上,一路追到望月橋前。


    這橋在當地也算頗有名聲。


    據說是城主多年前剛上任時做的第一件差事,每當滿月時分,橋身的水中倒影與本體恰好拚成一輪圓月,而那月亮的倒影,正正落入其中,卻似一隻含情望月的眸子,因此得名望月橋。


    那黑煙正是消失於橋墩之下。


    鍾妙先是設下結界免得邪祟衝出傷及無辜,接著蹲下身將手浸入水中探查起來。


    顧昭隻見師父的臉色突然之間變得十分駭人。


    “原來如此,”鍾妙低笑一聲,“原來如此。”


    她將手抽迴,直接掐訣點亮通訊玉符,不到一息,就聽對麵傳來一個清冷女聲。


    “怎麽這樣早?”那人疑道,“你答應過我不在外酗酒的。”


    鍾妙短促地笑了一聲:“那倒沒有,不過我有個更糟的消息要告訴你。”


    “速速帶上稽查使來景安城,我發現了一處人祭。”


    人祭是種種祭祀中最為野蠻兇狠的一種。


    上古時代部落征戰之後,為了減少糧食消耗,更為了震懾敵人彰顯勝利,勝利的部落往往會將俘虜活祭以祈求神明庇佑。又因處理手法不同,分為伐、劌、施、磔、火、鼐、焚、舀、俎、彝。


    其手段之殘忍,場麵之血腥,如今的人就是看上一眼,也要夜夜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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