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些日子還和師父住在一個小院裏,如今卻隻能在人群裏目送著她遠去,顧昭心中不知怎麽多了些說不出的澀意,隻怪自己拿的成績不夠好,才站得這樣後離了這樣遠。


    育賢堂與摘星大會不同,乃是處於中州腹地,就是用上飛艇也須得一日才能到達。


    有些年紀小的孩子已經望著父母師父掉下了眼淚。


    鄭天河一早同家人告過別,此時見顧昭抱劍冷冷清清站在人群中,想起他沒有父母,恐怕會觸景傷情,幹脆從自己行囊裏掏出塊大餅往他手上一塞。


    “蓬萊特產海鮮餅,幹淨的,一口沒咬!”鄭天河強調,“看你瘦的,吃兩口!”


    顧昭本不想搭理他,轉念一想既然是個特產,也許師父會喜歡?這麽一猶豫,到底還是收進了儲物戒指裏。


    鄭天河見他收了很是高興,又開始講自己一路見聞,裴青青也在一旁捧哏,兩個人愣是鬧出了一群鴨子的熱鬧。顧昭灌了一耳朵嗡嗡嗡,心下那點愁緒被煩得散了個幹淨。


    喧嘩了半下午,落選的孩子各自迴家,入選的也告別完畢,隊伍漸漸整肅起來預備啟程。


    有一男一女兩位修士走出來,男修板著一張麵孔,看著頗為嚴肅,女修則是一張親切圓圓臉。


    男修拿出一麵鑼來,當當敲了幾聲,沉聲命令新弟子們依次上船。半大孩子能有什麽耐心,個個比賽一般衝得飛快,叫男修挨個揪住斥責,這才含著眼淚慢慢走。


    過了片刻,人群漸漸散開,飛艇微微震顫,浮上天空。


    無數雲朵自高速行駛的飛艇下方掠過,弟子們集中安頓在船艙處,顧昭靠著船舷向下眺望時,隻能看到一些建築的方塊,看著比薄荷糖還要小些。


    鄭天河與裴青青也在一旁,他們初入修仙界,心中沒個底,隻能盡量抱團在一塊。


    兩個人剛上船時還很是興奮喊叫了一陣,緊接著就讓那位男修罵了,有幾個膽子大爬上船舷的更是叫他揪著耳朵拎走關禁閉。


    一時間大家都縮起來不敢再來迴跑動,顧昭對此非常滿意。


    他還未修行禦劍的法門,平日裏鍾妙又體諒徒弟年紀尚小,這是他頭一迴身處萬丈高空之上。


    師父平日裏所見的就是這番景象嗎?顧昭微微出神,原來仙凡之別竟大到至此,從這個高度向下望久了,又如何能不將凡人視作草芥。


    他再一次感到某種恐慌。


    這些天雖然眾人待他都極尊敬,但顧昭心裏清楚,那和他本人並無關係。蓋因師父是名震天下的少山君,即便他出身微末,也能得這些眼高於頂的仙人一句小公子。


    他與鍾妙的聯係就像是神像指尖墜著的蜘蛛,本就出於鍾妙的一時起意。


    倘若有一天蛛絲斷裂……


    顧昭心中一悸,迴過神來,正聽見有個男孩拿腔拿調地吹噓。


    “要我說這飛艇也沒什麽出奇的,慢吞吞,”男孩拉長腔調,“我家用的就比這個好上許多。”


    “吹牛!世上最好的分明是少山君的座駕!”另一個孩子反駁。


    “小爺我才不會吹牛呢,你是哪個?你竟不認得小爺是誰?”那男孩喊道,“看清楚了!小爺乃是妙音坊的少東家!”


    旁邊傳來驚歎的聲音。


    也有不信的,就聽個孩子說:“你撒謊,妙音坊少坊主分明是和鈴姐姐!”


    男孩惱怒起來,“你胡說!小爺我撕了你的嘴!”


    幾個男孩推打起來,顧昭一沒留神給人撞個正著,他本有心躲閃,卻不料這家夥不但噸位了得,竟還用上了加速的法器。


    顧昭被他炮彈般狠狠一撞,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撞翻在地,那小胖墩重重摔在地上,正巧砸在他膝蓋。


    顧昭麵上看不出來痛色,但他心裏清楚,自己的膝蓋骨怕是不好了。


    他不想上來就惹是非,推了推男孩要他下去。


    不料小胖墩眯著眼睛將顧昭瞧了瞧,確認這不是他認識的哪家公子,竟當場發作起來。


    “你怎麽長的眼睛?竟敢害小爺摔倒!”


    顧昭臉色瞬時沉了下來。


    要是放在從前,他自然會選擇息事寧人,但他如今是鍾妙的徒弟,少山君在外威名遠揚,作為徒弟便沒有被人指了鼻子罵還忍氣吞聲的道理。若叫人看見,隻會說少山君教出個廢物。


    鄭天河方才去了前艙拿些吃食,誰料一進來就看見自己兄弟被人欺負,當即將盤子往邊上一塞,大步衝過來。裴青青緊緊跟在後頭,反手拔劍。


    鄭天河見那男孩還賴在地上,直接上前一步揪著他衣襟一把拽了起來。


    “你砸了我兄弟還在這亂叫什麽?起來!”


    “你做什麽?”那男孩見鄭天河竟能單手將自己拽起來,不自覺就有了些氣弱,嗬斥道,“哪裏來的凡人也敢碰我?滾開!你知道我是誰嗎!”


    鄭天河當然看出男孩有點身份,但他難道不是自小做大少爺做慣的?隻揪住不動,轉頭問顧昭腿如何。


    男孩推搡了鄭天河幾下沒推動,立刻喊出幾個名字。


    “許三兒!胡小弟!愣著幹什麽?給我揍他!”


    作者有話說:


    麵對鍾妙時,顧昭:做師父的貼心小狗勾


    麵對真犬係時,顧昭:啊!走開!或者我走!感謝在2022-05-05 21:17:21~2022-05-08 16:00: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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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惹禍


    “……弟子不敢隱瞞,一切交由少山君決斷。”


    巡視弟子匯報完後便拱手後退一步不再出聲,房間內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鍾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嗯,現在倒是老實得鵪鶉一般了。


    早些時候鍾妙嫌坐在房間裏無聊,幹脆出來巡視一二。結果沒走兩步就聽見有孩子殺豬似得叫,她還想著哪個倒黴孩子上來就惹怒了巡視弟子,一探頭,好嘛,原來是一串孩子,裏頭還夾著她自己的徒弟。


    小徒弟看著情況不太好,一條腿跛著,頭發也撓得一團亂。再看看其他幾個孩子,俱是一副混戰過的鼻青臉腫。


    聚眾打架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都是群半大少年,火氣上來了撓兩下是難免的。按例此事當由長老解決,正巧鍾妙出門,倒省得他們再去找人。


    鍾妙過去時正碰上小胖墩大喊“大膽!你可知道我爹是誰?”,她聽著實在頗為懷舊,按她往日的作風,下一句這孩子就該喊“可惡!我爹都沒這麽打過我!”


    鍾妙心下微微遺憾,盯著那男孩看了兩眼,到底想起他的身份來——原是陸和鈴同父異母的弟弟,似乎是叫謝拙,沒想到這麽些年沒見,漲勢大好。


    她也不說什麽,隻將他們掃了一眼,這群孩子就自己嚇自己嚇得夠嗆。


    “唔,倒不是什麽大事,”鍾妙含笑放下茶盞,“既然謝拙挑釁動手在先,那錯處歸你,我會同你姐姐說的。”


    “但他們打我打得更重!”小胖墩叫起來。


    “嗯,挑釁在先還落敗,這一點我也會同你姐姐說的,”鍾妙點點頭,“謝拙與裴青青私下械鬥,按律罰抄戒律五遍,其他人按鬥毆記,抄戒律兩遍。顧昭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巡視弟子在一旁記下,押著這幾個孩子一同去關禁閉,裴青青走到門口,咬咬牙迴頭道:“少山君,顧昭腿傷了,您要是有什麽要罰的,隻管攤在我們頭上。”


    鍾妙頗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揮了揮手,裴青青被巡視弟子推了個踉蹌,門緊接著關上了。


    顧昭垂著頭不說話,鍾妙一時間也有些不知從哪開口。


    批評打架不好,少山君自己都覺得臉熱,但誇獎打得漂亮,似乎又有些不太像樣。


    話到舌尖繞了一圈,鍾妙幹脆放下這一茬,想著還是徒弟的腿傷更要緊,上前一步打算給他看看。


    顧昭卻被這一步驚得一哆嗦,整個人下意識縮起來護住了頭。


    鍾妙頓在原地。


    兩個人僵持了片刻,顧昭慢慢放下手來,鍾妙又上前一步,見他反應沒那麽大,這才蹲下身撩起顧昭的褲筒,輕輕挽到膝蓋上。


    他膝蓋本就傷得不輕,後續又強撐著打了一架,拖到現在已經腫得有有平常兩倍大,泛著不正常的青紫。


    鍾妙擰著眉輸了靈氣慢慢探裏頭的骨頭,好在裂得不厲害,大概用靈藥溫養一晚就能好起來。


    顧昭不開口,鍾妙手上仔細上著藥,也不知問他什麽好,半晌,她正低頭檢查著繃帶是否會影響關節屈伸,突然有一滴滾燙的液體墜在她指尖。


    她愕然抬頭,就見小徒弟匆忙擋住臉。


    鍾妙整個人都迷惑了,她根本想不明白顧昭到底在難過什麽。


    難道是打架打輸了?但謝拙那小子分明說顧昭很占上風。或者腿太疼了?這倒是有可能,鍾妙摸了摸顧昭的手,冰冰涼的。


    顧昭仍捂著臉,鼻音悶悶的:“對不起,師父,給你添麻煩了。”


    鍾妙心說這算什麽麻煩,你師父我當年幾乎將整個學堂掀過來,那才叫麻煩,你這才哪到哪?


    顧昭將她的沉默當作了默認,他本就擅長將一切事情向壞處想,一會兒想著自己不應當逞一時意氣,一會兒又害怕鍾妙不要他了,一會兒又覺得委屈——難道謝拙不該挨打麽?


    顧昭又道:“對不起……那個謝拙是不是很厲害?我不應當給師父惹禍,我不應當打架,對不起,師父,我會改的。”


    鍾妙哭笑不得。


    她牽著顧昭的袖子向下拽了拽,見顧昭堅持捂著臉,也就隨他去,隻是笑道:“打就打了,哪裏就值當你這樣難過?小孩子打架算什麽惹禍?你未免將為師想得太沒用了。”


    顧昭小心從袖子底下瞧她一眼,見師父麵上確實沒有怪罪的意思,心下還是惴惴。


    鍾妙知道自己徒弟心思深,耐心安撫道:“育賢堂隻是禁私鬥,以後若是還有人挑釁也不必害怕,直接約他比武場就好,隻記得一點,絕不可在場下將刀刃對向同修,這是大忌。”


    謝拙與裴青青挨罰最重就是因為犯了這一條,正道修士的刀鋒隻能朝向敵人,若不從小糾正過來,將來一言不合的時候多了,早遲要惹出大禍。


    眼下夜已深了,鍾妙心知第二天還有的折騰,將顧昭向毯子裏一塞就命他快睡。


    第二日,飛艇到達育賢堂。


    鍾妙將徒弟收拾收拾送出門,自己換上那身相當氣派也相當難穿的冕服,歎口氣同長老們走在一處。


    牧長老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幾眼,到底還是開口問道:“聽說你徒弟把謝家小公子打了?”


    鍾妙想了想:“謝家小公子?你說謝拙那小子?不錯,打了,謝拙先動的手,怎麽?”


    牧長老簡直想拍她腦袋:“什麽謝拙那小子?你難道不知道他是謝家三小姐的獨子?白玉京那邊今天一早就發了傳訊來質問。”


    鍾妙頓感莫名其妙:“謝家什麽毛病?孩子打架長輩插什麽手?照這麽來以後大家都不必動刀動搶比鬥,一上去直接張口報家譜。還修行什麽呢?練貫口不就得了。”


    牧長老道:“那有什麽辦法?如今謝家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就是在白玉京中也少有願意直攖其鋒的。現下就是這麽個世道,你不如帶著徒弟服個軟,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鍾妙冷笑:“那我倒要看看她如何與我過不去。”


    她向來不願與人多費口舌,想著還有一套長老院的複雜手續要走,當下拱拱手轉身走了。


    牧長老心知勸不住,隻能又歎了口氣。


    說話間新弟子們已拜過了先師畫像,此時正跟在師兄師姐身後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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