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撒錢撒得大方,小販更是人精,見她這樣好說話,旁邊又帶著個半大少年,一時間不論賣得什麽都擁了上來,嘴裏更是誇得天花亂墜,直把這師徒二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鍾妙心裏一高興,撒錢就更歡了。


    顧昭又是著急,又是苦惱,他不習慣被這麽多人捧在中心,有些誇人的話他自己聽了都害臊,不知師父怎麽就中了迷魂術,愣是這也買買那也買買,顧昭攔得口幹舌燥也沒用。


    日暮時分,小販們終於心滿意足地散去。


    鍾妙懷裏揣著一堆,手上拎著一打。一旁的顧昭更是如此,他已被各路小販狂轟亂炸得麻木,眼下突然得了清淨,耳畔仍是嗡嗡作響。


    鍾妙瞧他一眼,搶在他開口勸說前手疾眼快地塞了串糖葫蘆。


    “嗨呀!大過年的,來都來了,不買點東西怎麽好意思呢,”鍾妙笑嘻嘻,“走了,師父帶你迴家。”


    顧昭叼著糖葫蘆說不出話。


    怎麽能這樣亂花錢,他腹誹,這布老虎平時才賣多少錢,這木劍不就是塊木頭,這木雕——他分明看見小販趁亂塞進來的,師父竟然也付錢了。


    他低頭一個一個數過去,心裏念叨著師父可也太好騙了,以後他一定要強身健體,再碰上這種賴著不走的小販就直接推開,不能讓師父受這種欺負。


    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都是以前隻在別人手裏見過的東西,突然滿滿當當地塞了自己一懷。


    顧昭到底忍不住露出個笑來。


    蘇懷瑾的一生中出現過很多次神轉折。


    譬如身為劍修卻拜在丹修門下,譬如師父突然性情大變叛出宗門,譬如師父不僅轉修無情道還一劍掃平了魔宮,譬如自己多了個小師妹,譬如此刻——


    這本該是很好的一天,真的,他趕在截稿日交了全文,師父難得沒有醉酒,小師妹又剛好迴來,明明,明明都是快樂的事,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麻木地注視著一山豔紅,心累到傳音入密都懶得做,微微扇動嘴唇:“你……師妹你受了什麽刺激?”


    鍾妙抱臂靠在一旁,臉上帶著令他毛骨悚然的慈愛:“收了個徒弟,可愛吧?”


    蘇懷瑾心想我他媽還以為你帶球跑迴娘家了,鍾妙這一趟出去時間尤其久,年齡算算居然很對得上。


    “真和你沒血緣關係?”蘇懷瑾試探,“真有也沒關係,咱們去父留子,養個七八年狠狠驚豔所有人。”


    鍾妙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臉上寫著“看吧叫你不要天天寫話本腦子寫出問題了吧”,擺擺手轉身走了。


    蘇懷瑾:我恨!


    師妹做了甩手掌櫃,他卻不能說走就走,那小子還在踮著腳努力往樹上掛燈籠,他要是一個沒看住讓這小子摔下來,師妹這麽多年就得這麽一個心肝寶貝徒弟,怕是今晚就要砸了他的書閣。


    蘇懷瑾歎了口氣,手伸進儲物袋裏來來迴迴撚佛珠似的數靈石。


    “莫生氣,莫生氣,別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鍾妙推開門放下東西,換了身家常寬鬆袍子,又掐了個去塵訣,這才向裏頭走去。


    原本鍾山上的泉水不經此處,是她見師父一日日消沉下去,又恰巧聽到凡人說釣魚佬是世上最樂觀又最堅持的人,於是費了功夫劈開條道,夥同師兄挖了幾日坑,從此就有了個池子。


    師父倒真聽她勸釣魚去了,雖然年頭到年尾釣上的水草遠比魚多,但仍樂在其中,可見那凡人說的很對。


    平日裏想找師父,往池邊走總不會錯。


    鍾妙繞過紫藤花架,又往裏疾走幾步,一探頭,師父果然正倚在廊下釣魚。


    她雖然在外威風八麵,在家卻總是個小女孩,三步並作兩步地躥過去,跑到一半便化作吊睛猛虎一頭紮進師父懷裏撒嬌。


    柳岐山被她撞得胸口一悶,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虎頭:“怎麽還是這麽個莽撞性子,換了別人怕是要被你撞下水去。”


    鍾妙哼哼唧唧:“我才不撞別人呢,師父這麽厲害,怎麽會被我撞下去?”


    柳岐山笑了一聲:“是嗎?妙妙現在可是頭大老虎了,我聽你師兄說,外頭怕你怕得不行。”


    鍾妙大聲抱怨:“什麽呀!師兄盡說我壞話!我隻是隻小貓咪,小貓咪什麽都不知道呀。”


    柳岐山將她自小養大,還能不知道她的脾氣?又狠狠誇了幾句,果然就見那老虎尾巴得意地搖曳起來了。


    師徒二人在廊下吹了會兒晚風,鍾妙骨碌打了個滾,一雙虎爪按在師父手上,認真道:“師父,我有件大事要同你講。”


    柳岐山一看她耳朵豎得高高就知道是想炫耀了,他一向願意縱著她的小心思,問:“好,妙妙有什麽事想同師父講?”


    “我拐了個先天靈體迴來!”鍾妙壓低聲音,“聽說是很厲害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師父你知道嗎?”


    柳岐山沒有迴答。


    鍾妙側頭看去,被師父揉了揉腦袋打發去拿酒。


    劍尊靜坐於沉沉暮色之中。


    此時天色已晚,向遠處望去,隱隱能看見凡間燈火。他的神情隱沒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半晌,傳來一聲低笑。


    “先天靈體……哈。”


    作者有話說:


    鍾妙妙:【猛虎撒嬌】不許這樣說小貓咪!


    師兄:【怒吼】你算哪門子小貓咪!


    總之就是撿迴來的小貓咪養大才發現是老虎的悲慘故事(?)


    --


    是這樣的,因為我跨頻開坑嘛,又沒攢預收,所以打算從明天起改一下更新時間蹭蹭玄學掙紮掙紮~大概會改到9:00,日更三千不變,先和大家道個歉,貼貼。


    第10章 、含辛茹苦鍾妙妙


    鍾山上鮮有人來,師徒三人懶散慣了,突然冒出個孩子,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放哪去。蘇懷瑾琢磨了片刻,幹脆塞進鍾妙院子裏讓她自己頭疼。


    鍾妙對此相當滿意。


    她東西多,院子裏本就建了不少堆放雜物的屋子,隨手挑了個靠著她房間的進去,東西統統塞進儲物玉佩,刷刷幾劍破出窗戶,再捏幾個訣,掏出些被褥枕頭布置布置,看著就挺像樣子了。


    鍾妙喊小徒弟進來看看有什麽旁的需求,聽了否定答案就將他往邊上一放,轉頭琢磨起還有什麽能添置的。


    顧昭手足無措地坐在一旁,看著鍾妙興致勃勃地這裏塞套桌椅那裏添個小幾,在她掏出把拳頭大的夜明珠試圖給牆角都嵌上一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


    “不用這樣麻煩的,師父,普通些的屋子我住著就很好。”


    鍾妙隻好遺憾罷手。


    她閑不住,轉了兩圈又嫌棄起顧昭的衣料太差,既已做了她徒弟,別說綾羅綢緞,就是鮫紗也穿得。但眼下她也沒法立時跑中州去找陸和鈴裁衣裳,隻好退而求其次,挨個檢查放置戰利品的儲物袋,終於找出件嶄新的法衣給徒弟換上。


    “這件衣裳品級不怎麽樣,先湊合穿到築基,”鍾妙承諾,“待下迴出山,師父帶你去做身好的。”


    顧昭從未穿過這樣好的料子,天衣無縫,輕飄飄一層覆在身上十分妥帖,卻比他往日裹了棉衣縮在灶下還暖和。


    他這些日子受了從未想過的恩惠,以至於歡喜到生出惶恐。


    顧昭自小生長在王府那樣吃人的地方,習慣了得到什麽必先付出什麽,但仙人對他這樣好,他有什麽能作迴報的呢?倘若他無以迴報,若仙人有朝一日厭倦了他呢?


    他這樣想,也這樣問出了口。


    鍾妙失笑:“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好賴是個活了三百年的元嬰後期,如果有什麽還需要你去操心的,那我這師父做得也太失敗了。”


    她見顧昭神色鬱鬱,想起自己幼年期也有這麽一段大喊“我要保護師父師兄!”的時候,鼓勵道:“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悟性很好,隻需踏踏實實修煉,說不定有一日就能保護師父了呢?”


    她是說來安慰,顧昭卻顯然很當了真,認真道:“若有那一日,徒弟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護師父周全。”


    “小孩子少說些生生死死,”鍾妙敲了他個爆栗,“你年歲還小,等以後見了外頭的風光,交了些好朋友,就知道活著是件極有意思的事了。”


    她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估摸著也該晚飯了,幹脆掌了燈領徒弟四處逛逛。


    “那是你大師伯的書閣,他平日裏不愛出門,作息也不規律,他自己專門布了隔音的陣法,不用擔心吵著他,”鍾妙領著徒弟遠遠認了認門,“當然,若你遇到什麽麻煩我又不在山上,不論什麽,直接敲門找他就是。他雖看著脾氣不好,心腸卻是極軟的。”


    他們行了幾步,鍾妙又指道:“那便是你師祖的草堂,你師祖喜歡安靜,平日也不愛出門,但待我和師兄都極好,如你有什麽修行上不明白的,可以去池邊找他。但記住一條,若是看到師祖喝酒,就不要上前打擾。”


    顧昭點點頭,牢牢記在心裏。


    鍾山連綿千裏,真正住人的隻有這一方山坳,兩裏見方的平地上除了蘇懷瑾的書閣、柳岐山的草堂與鍾妙的小院就隻剩個池子並零散幾棵矮樹。其餘地方皆是空空蕩蕩,連個山門也無。


    再走幾步就到了草堂。


    他們雖是修士,在這點上倒與凡間家庭相似,平日裏各住各的,到了吃飯的時候還是熱熱鬧鬧地擠到師父跟前來。


    鍾妙鼻子最靈,在門口就聞到了肉味。修士總說修真無歲月,但鍾妙每每迴到山上,看見草堂的燈光聞著飯菜香氣,總會有種久行歸家的雀躍。


    她牽著徒弟往裏走,師父果然已經坐在桌前了,師兄在一旁挽著袖子片肉,見她進來哼了一聲。


    “知道這是什麽嗎?”蘇懷瑾指著盤子,“萬獸宗最好的靈鹿!你師兄我特特托人買的,用上好靈草養了數日,現殺現烤!快說師兄最好!”


    鍾妙從善如流:“師兄人美心善,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好的師兄了!”


    蘇懷瑾心裏舒服了。


    他又片下一小盤放在顧昭麵前:“這鹿靈氣太盛,你年歲尚小吃不得許多,嚐個新鮮。”


    顧昭點點頭,小聲道:“我省得的,謝謝師伯。”


    蘇懷瑾很滿意:“鍾妙你這徒弟倒收得乖巧有禮,比你小時候可愛多了,這叫什麽?歹竹出好筍。”


    鍾妙剛想嘲諷迴去,顧昭先護上了:“沒有,師父人很好的。”


    於是她話頭一轉,洋洋得意笑起來:“羨慕吧?羨慕也沒用,誒,有些人就是運道好。”


    蘇懷瑾被她氣得仰倒:“你嘴上還吃著我的呢,給我吐出來!”他轉頭又看向柳岐山,“師父您瞧瞧她那樣。”


    柳岐山老神在在坐著,神色毫無波瀾:“嗯,這鹿肉確實不錯,懷瑾手藝又精進了,你也多吃。”


    蘇懷瑾瞪了眼偷笑的師妹,這才坐下,端了盤子恨恨嚼鹿肉。


    顧昭原先還有些不自在,但這桌菜捯飭得的確極好,他吃著吃著就忘了別的事,連帶著對蘇師伯的好感都高了不少。


    又用了會兒飯,大人們開始談事,顧昭豎著耳朵聽了兩句,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明白,知道是用了秘法,幹脆專心發起呆來。


    同等級的修士中,劍修往往是最為兇狠霸道的,鍾妙更是其中翹楚,偏生她笑起來眉眼風流,觀之可親,以至剛一打照麵時總會誤以為她是好相處的性子。


    顧昭作為鍾妙的徒弟自然隻見過她親切的一麵,每每見她含笑看來,總是心中仰慕,覺得師父真是世上第一溫柔和善的人。


    但此時他們似是談到什麽要緊的事情,笑意自她麵上掩去,微蹙了眉,神情冷肅,隱隱透出寶相莊嚴。


    顧昭看著師父突然陌生了的臉,心下有了些說不出道不明的不安。鍾妙似有所覺,轉頭朝他安撫笑笑,抓了把蜜餞推過去叫他吃。


    蘇懷瑾頓覺牙酸。


    柳岐山倒是很高興,他溫聲道:“我還當妙妙是個孩子,如今看來做師父做得也很像樣了。”


    鍾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學師父的樣子,”她頓了頓,“我此次迴來,凡間界的靈氣果然又稀薄了不少,下山時十塊中品靈石尚能用上三日,迴來時換作上品竟然連兩日都算勉強。不過十五年,世事竟能變遷至此。”


    蘇懷瑾冷笑:“罷麽,什麽世事變遷,不過是庸人作祟。原先隻是裝神弄鬼,如今連人也不要做了,我看不如直接送去畜生道來得幹淨。”


    柳岐山看他一眼,蘇懷瑾這才住口,神情仍是憤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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