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此刻!


    鍾妙反手掏出瓷瓶向破開的境眼一砸,顏色不詳的毒霧迅速滲透蔓延。顧昭似乎聽見一聲悶哼,瞬息間十餘聲劍鳴,空氣似乎停滯了片刻,緊接著,像是容器破裂,叮當一聲脆響,新鮮氣流湧了進來。


    “嘖,老狗。”


    鍾妙環顧一周,他們已破開死境,可惜魔修慣是些苟且之輩,竟在死境外又套了陣法,眼下黑霧四起,一時難以尋到蹤跡。


    鍾妙最不耐煩同這類縮頭烏龜打交道,但幕後之人顯然很是自得,黑霧中隻聽有一枯槁聲音笑道:“無知小兒,此乃老祖親作九轉迷魂陣,諒你也無法勘破,不如乖順留下命來。”


    鍾妙——鍾妙確實看不破。


    以往師父告誡她,陣法課睡覺流出的口水都是將來對戰時的淚水,鍾妙向來不信。如能看到人物麵板,便知少山君閣下是怎樣一個極端加點的極端例子。她的種族生來血厚,受傷隻會激發狂化,專精劍道三百年,死在手下的魔修不知凡幾,陣法大師算什麽東西,半血破陣照樣摁死。


    但今時不如往日。


    鍾妙的半血足夠顧昭投胎十次有餘,幼崽活著有這麽困難嗎?鍾妙努力迴想,幼年時好像是常常被師父耳提麵命。她歎了口氣,向顧昭頭上套了個護盾。


    顧昭心知眼下處境不妙,他抿緊唇四下打量,黑霧中不時有罡風襲來。他心下著急,又不敢發出聲響使得仙人分心,隻能心中暗恨。


    他仿佛再次迴到了“林瑞”之中,惡人高舉屠刀,而他隻能做個被庇護的孩子。


    他要做點什麽,他必須做點什麽,不隻是被保護,不隻是等待,血液在他體內沸騰——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顧昭再次聽到了鍾聲嗡鳴。


    世界在一片眩暈中重組。


    他看見天空盤旋的銀白線條,看見仙人周身沸騰的火焰。世界以另一種從未料想的姿態展開,他想要看見破局之法,於是在某一點處,他看見了濃稠嘶吼的惡意。


    “在那!”他大吼。


    劍光唿嘯而至。


    鍾妙不過隨手一試,陣法竟當真崩裂四散。來不及詫異,她張臂開弓,將急於逃命的魔修當空射下。


    我到底派上些用場。


    顧昭試圖拉扯出個笑,卻轉瞬墜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話說:


    帶一下基友的預收《墮魔後徒弟們以身渡我》,我每晚都會激情催這隻咕咕碼字的。


    文案見下。


    為救蒼生,淮京失了魂魄。


    原本高不可攀的仙門首席,如今卻成了萬事由心的魔頭。


    三個徒弟聞訊前來爭奪“師父撫養權”。


    大師兄劍術精絕,一貫清冷寡言,信奉大道無情。


    如今卻守在師父床頭溫柔嗬護,不讓旁人近身一步。


    二師兄醫毒雙修,看似溫潤如玉,實則陰鬱暴戾。


    如今卻為師父洗手作羹湯,百日不重樣。


    三師弟機關聖手,最是花言巧語,尤愛迷惑人心。


    如今卻整日纏著她訴衷腸,處處事必躬親。


    人人都羨慕淮京教徒有方。


    可淮京卻覺得煩人。


    三個男人一台戲,各個都是麻煩精。


    成天爭風吃醋,非要分個高下做“師父最愛的徒弟”。


    拜托,這很影響她一統天下誒。


    第6章


    顧昭再醒來時,已是數日之後。


    他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看不分明,一時間以為還在夢魘之中,當下不管不顧地掙紮起來。沒撲騰兩下,就被一隻手摁在原地。


    “剛醒來就鬧騰,”他聽見手的主人笑,“別蹦了,當心撞了頭。”


    是熟悉的聲音,顧昭放下心來。


    “賊子已伏誅,你不必擔心,”一段衣袖團吧團吧塞進他手裏,“眼睛沒壞,一時用得過了,且將養幾日就好。”


    顧昭抓著布料,迷迷糊糊覺得自己似乎有什麽事忘了,但仙人語氣溫和,身下的被褥又極柔軟,似乎還能嗅到一種馥鬱香氣。


    應該……應該也沒什麽要緊的吧?


    念頭還沒轉個彎,顧昭腦袋一點,又睡了過去。


    鍾妙撥了撥香爐收迴手,看了眼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又望了望窗外,大為頭痛地歎了口氣。


    不過是路上順手殺幾個魔修救幾個孩子,怎麽偏生冒出這樁事來。


    好在顧昭此時暫時失明,因此也看不見仙人頭頂沮喪後折的一對橘黃飛機耳。


    三日前,死境外。


    顧昭破陣沒多久就昏了過去,但鍾妙與那魔修看得分明——死境一破,天地靈氣如飛鳥逐群而至,片刻他還隻是凡人,幾個大周天後卻靈氣入體成功練氣。


    鍾妙倒沒什麽感覺,魔修卻叫了起來。


    “先天靈體!這是先天靈體!”那魔修狂喜,“竟讓老夫得此機緣!”


    鍾妙被困了幾日本就極為煩躁,魔修破鑼嗓子一嚎,順利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將顧昭打包塞進芥子,轉頭對魔修露出個笑。


    “喲,這竟是萬葬老人當麵?”


    要說萬葬老人當年大小也算得上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魔君座下共魔將十人,他便臣屬其中之一,借著魔宮的威風造了不少殺孽,混出個萬葬老人的諢名。未曾想冒出個柳岐山一劍蕩平魔宮,什麽魔君魔將統統作了劍下亡魂,他僥幸外出,這才饒了條命。


    雖說命是保住了,凡間界到底貧瘠,萬葬老人一開始還過了幾年好日子,漸漸卻察覺出力不從心來,想要進階,需得迴魔界不可。


    迴魔界的路有且隻有一條,便是鍾山底下的暗河。


    而那殺神柳岐山——正是居於鍾山!


    當年威震天下的一劍過後,柳岐山便再無聲息,旁人都以為這劍瘋子怕是死在了反噬之下,萬葬老人卻清楚得很,這殺神分明就在鍾山,鎮宅獸似的蹲在魔界入口三百年不挪窩。


    打又打不過,繞又繞不開,連在心裏罵兩句也不敢,誰知這殺神是不是有什麽追蹤神通,隻能借著凡人貪念收攏童男童女過活,但凡人的血肉有甚好食?全是汙濁。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竟讓他碰上個剛入道的先天靈體!


    先天靈體,又稱先天聖體,據說是上古時期聖人補天時多出的一縷清氣所化。聖體無垢,千百年來,隻要長成定為一方大能。


    而如果沒有長成……那操作的空間可就大了。


    行走在外,身上沒些沉屙那都不好意思叫自己修士。而這先天靈體的一身無垢血肉,正是上上好的靈丹妙藥,別說魔修心動,正道心動的也不少。就是可惜在凡間界長了這些年,怕是要好好洗筋伐髓才能達到完美效用。


    數息之間,萬葬老人的心思已轉了幾圈。上個先天靈體隕落時他沒趕上趟,送上門好機緣決不能放過。這劍修兇得很,師承怕是不簡單,他心知自己絕不可能獨享,於是態度一變,扮出個笑。


    “小友,好叫你知道,這先天靈體乃是絕好的進階寶物,就老夫所知,修真界已有四百年未見,”萬葬老人循循善誘,“你不如與老夫個方便,靈骨歸你,血肉歸我。”


    他見鍾妙麵上冷肅,又緩聲勸道:“這一副靈骨足夠你做真傳弟子有餘,修道本是與天爭命,不進則退,一個凡人能算什麽?”


    鍾妙仍是一副冷麵,神情卻鬆緩了些:“我怎知你不是哄了我去,半路又叫人殺人奪寶。”


    萬葬老人自然也看出她意動,心中暗罵修仙的就是矯情做作,但形勢所迫,隻好舉三指發誓:“此時出我嘴入你耳,若有第三人知道,便叫老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鍾妙點點頭:“不錯。”


    萬葬老人還未來得及狂喜,便見一道劍光襲來。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劍修暴起殺人時的語氣竟然也是溫溫和和的,“不必勞煩天雷,請你速速不得好死。”


    萬葬老人倒是死得一了百了,鍾妙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收拾爛攤子。


    先不說顧昭先天靈體的事,這老狗竟囤貨似的收攏了不少童男童女,盡數關在地牢中。鍾妙直接突入禁製,將魔修洞府一劍削平,但就算這樣粗暴省時間的法子,當她下入地牢中,仍活著的孩子也不足二十。


    鍾妙自小長在師父身邊,雖說早年也過過苦日子,但那是窮的,敢繞過師父師兄對她下手的雜種從未見過第二天的太陽。眼下見這些孩子豬狗似的養在籠子裏,一路還有不少血淋淋的刀斧刑具,就算她見再多次魔修的醜惡手段,也仍忍不住心中怒火,隻恨自己讓那老狗死得太輕易,應當挫骨揚灰才解恨。


    她破開禁製的巨響就是聾子也該驚醒了,這群孩子卻隻是縮在同伴的屍身下發抖。鍾妙知道這是人在極端環境下的自我保護,貿然接近反而會讓情況更糟。


    但地下空氣汙濁,再捱下去,就是好好的人也該病了。


    鍾妙發愁片刻,隻好又用上老法子。


    劈啪一聲輕響,劍修消失不見,原地剩下一隻毛茸茸軟乎乎的橘貓。


    橘貓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深深歎口氣,到底還是邁開腿向孩子們走去。


    不應當,她內心流淚,我隻是一隻小貓貓而已,不要再抓小貓貓的耳朵了!


    “所以這就是你頂著耳朵不變迴去的原因?真有你的!少山君,”通訊玉符那端笑得打跌,“多少年了,你怎麽還是隻會這一套哄孩子的法子?”


    鍾妙被笑得心煩:“廢話少說吧你,給我速速滾過來。”


    那端還在笑:“小貓咪脾氣怎麽這麽壞呢?唉還好我是狗派,是不是啊踏月?”


    通訊傳來一聲嘹亮狗叫。


    鍾妙隻想順著傳音符把這個損友打成狗腦袋。


    “要我說這什麽萬葬老人也是昏了頭,凡人血肉渾濁,他就是煉一百個一千個也沒什麽用,被逼到這個程度,看來如今魔修確實不成氣候,”感受到她的殺氣,對麵也正經起來,“你也別太憂心,由著他們自取滅亡就是。”


    鍾妙默然不語。


    自取滅亡說得容易,但要多少年呢?修真無歲月,百年前的交情也能勉強一句熟人,但於凡人而言,百年便足以一生。


    她跟隨師父在凡間界長大,並不覺得修士就比凡人高貴到哪去。何況魔修在凡間興風作浪,難道修士真能置身事外滴水不沾?不,或許是有的,但隻要有鍾山在一日,魔界就無法大舉入侵,修真界便可享一日粉飾太平。


    鍾妙垂眸盯著膝上長空劍,麵上浮出諷刺笑意。


    沒關係,她想,你們需要時間,我也需要時間,且讓我看看,是你們先殺盡,還是我先殺盡。


    損友雖損,做事也算有擔當,鍾妙等了一日,就見鸞車飄然而至,一位身著青袍的男子從車上跳下,身邊還跟著條四蹄踏雪的黑犬。


    若有修真界的人在此,便能認出,這位正是蓬萊列島的少島主——周旭。


    少島主顯然不是第一迴 給朋友收拾爛攤子,也沒帶什麽仆役,架了車悄悄溜過來。他略略掃了一眼,見孩子們雖渾身是傷,卻已唿吸平緩神色安然,便知道是鍾妙用了藥。按照他們往常的慣例,隻需要帶迴去往門派治下的城鎮一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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