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大學大道上的櫻花已過盛開期的時序。隨風飄舞的花瓣,宛如雪片一般灑落地上,連黑漆漆的柏油路麵都被染成了可愛的粉紅色。在這般雅致的景象中——


    有輛車蹂躪著可愛的花瓣,在國立市的街道上疾馳。一輛全長七公尺的豪華禮車。這八成是這個城市裏格調最高,最華麗優雅,同時也是最細長的自用車了。那是住在國立市內的世界級大富豪·寶生家所擁有的凱迪拉克。如果在國立市遇見了凱迪拉克豪華禮車,最先聯想到的總是寶生家。


    在這輛豪華禮車的駕駛座上,握著方向盤的是侍奉寶生家的司機兼管家·影山。他斜眼看著街上隨處可見的櫻花樹,同時以一本正經的語氣朝著身後說道。


    「大小姐,您看看,好漂亮的櫻吹雪啊。」


    可是後頭卻無人迴應。影山透過後照鏡窺探車廂的情況。坐在後座上的寶生家獨生女·寶生麗子,手指按著發疼的太陽穴,就這樣低著頭,簡短地迴答:「——不用了。我再也不想看什麽櫻花了。」


    麗子使性子似地左右甩甩頭。她身穿黑色褲裝、配上裝飾眼鏡,一頭長發綁在後腦杓,打扮得非常樸素。這是麗子工作時的固定裝扮。麗子的職業是警官。盡管身為富豪千金,她卻是在國立市警署上班的現任刑警。也就是公仆。


    「啊啊,可是……我也真是的。」


    麗子在後座抱頭迴想昨晚的失態。


    地點是在吉祥寺的井之頭公園。在這個季節裏,相較於東邊的上野公園,位於西邊的井之頭公園更受人青睞,那是許多學生、上班族、工人、公務員、亂七八糟的鬼魅魍魎都集中在此,龍蛇雜處舉杯暢飲的賞花聖地。


    不可免俗地,麗子也跟大學時代的社團朋友一起來到了這充斥著賞花客的公園。


    在盛開的櫻花下,麗子與老友們圍坐成一圈以啤酒「幹杯!」,接著又就著燒酒「幹杯~~!」。等到拿起日本酒「幹杯~~!」時,麗子已經口齒不清了。在心情迴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學生時代的同時,她也忘了自己現今所從事的職業。


    不過另一方麵,滿是賞花客的公園內,也是醉漢與失控的年輕人們大發酒瘋的混沌空間。對年輕女性做出喻矩行為的男性多如過江之鯽。


    出現在麗子麵前的,是個看起來像學生,渾身散發酒氣的輕浮男。


    一起來喝嘛,大姐——那男人厚著臉皮地逼近過來。麗子三番兩次地揮開他的髒手,到了第四次時,麗子緊抓住他伸來的右手,宛如擰抹布般猛力一扭,「嘿!」地大聲吆喝,同時將男人朝後方拋擲。輕浮男一瞬間飛上半空中,畫出漂亮的拋物線,一頭栽進了井之頭池塘裏。


    瞬間周圍一片死寂,不久湧現出歡唿聲與掌聲。麗子則是迴以勝利手勢,不知是否誤會了現場的情況。而那些驚慌失措的朋友們,連忙抱著她離開公園。


    之後的事情,麗子全都不記得了。醒來時麗子已經躺在寶生家的床上。掉進池子裏的輕浮男在那之後怎麽了,這點連她自己也不曉得。


    因為這個緣故,今早麗子很怕打開電視看新聞……


    所幸,並沒有任何電視台在報導「井之頭公園發現浮屍!」的新聞。昨夜的遭遇,似乎在麗子與夥伴們的通力合作下,成了一場「完全犯罪」。不過——


    「那可不是現任警官應有的行為呢……」


    討厭的記憶與宿醉讓麗子揪起臉來。仿佛要安慰她似的,「請您放心,大小姐。」駕駛座上的管家鄭重地開口。


    「就算那名被害者出麵指控,要求追究大小姐的責任,令尊清太郎老爺也會竭盡全力,把大小姐寡廉鮮恥的行為像是搓丸子一樣搓掉。大小姐根本無須擔心大難臨頭。」


    「啊,對喔。」麗子放心地抬起頭來。「聽你這麽一說,我的確沒必要煩惱嘛。因為我爸爸是有錢人——你是白癡嗎!」


    麗子痛罵管家,「問題不在這裏!」然後不耐煩地在座位上翹起了腳。「影山,你好像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安慰失落的我嘛。明明可憐的大小姐正陷入自我厭惡的漩渦之中……」


    「這也沒什麽,任誰都難免會在酒會上做出一、兩件寡廉鮮恥的行為啊?」


    「我說啊,你不要老是把『寡廉鮮恥的行為』掛在嘴巴上啦!這樣反而更讓人受傷!」


    遵命,影山帶著表麵殷勤但實則無禮的態度迴答。本應是忠仆管家的這個男人,竟然毒舌痛批身為大小姐的麗子,如今已成了寶生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話說迴來,大小姐,已經能看到多摩川了。現場差不多快到了。」


    「不用你說,我看也知道是多摩川。找個適當的地方停車吧。」


    麗子從窗戶望向晨光下閃閃發光的多摩川河麵。這是一幅令人心情平靜的祥和光景,不過根據今天早上接獲的通報,這條河沿岸附近似乎發現了離奇死亡的男性屍體。


    影山把豪華禮車停在離現場有段距離的河岸道路上。如果搭乘這輛車直接抵達現場的話,那群為低薪所苦的調查員們將會萌生驚訝與嫉妒之心,導致現場警方士氣低落。


    影山下了駕駛座,為麗子打開後座的車門。麗子僅在此時對他展露符合富豪千金風範的優雅微笑。「——謝謝。你可以迴去了。」


    「期待您大顯身手。」影山也恭敬地低下頭。「請您事後再沉浸在自我厭惡之中。當您注意到在現場以平常的大小姐之姿,光明正大擺出旁若無人的態度是否恰當之後。」


    「也對,我會這麽做的——啊?」你剛才說了什麽?


    無視目瞪口呆的麗子,影山帶著清爽的表情迴到了駕駛座上。一瞬間之後,豪華禮車大肆散播著廢氣與塵埃,飛也似地逃離麗子身邊。


    獨自被留下的麗子後知後覺地揮舞著拳頭,對遠離的豪華禮車大叫:


    「誰旁若無人啊!你知道我在現場有多麽客氣嗎!」


    撫過河麵的春風,抹去了麗子悲痛的叫聲——


    2


    事件現場位於國立市與立川的交界一帶。大批巡邏車與警官湧進了分隔河岸與住宅區的一條堤道。周邊圍繞著兩、三層從附近跑來看熱鬧的民眾。麗子撥開人牆抵達了現場。


    麗子一穿過印有「keep out」字樣的黃色封鎖線,眼前馬上出現製服巡警。麗子套上白色手套,同時警戒似地環顧著周圍。


    「——風祭警部呢?」


    在這邊。這麽說道,巡警便把麗子帶到堤道旁的小草叢。大約三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裏,高及成人腰際的草木繁茂生長。草叢後方似乎是陡峭的斜坡,前方可以看得到寬廣的河岸。


    麗子往草叢內窺探。老實說,除了拿來丟棄壞掉的電視以外,這個空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結果不出所料,她的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台非法棄置的電視。旁邊則是一名遭到非法棄置的年輕男子。男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已經死了。


    麗子嚇了一跳。不是因為看到屍體的關係。在這方麵麗子可說是累積了身經百戰的經驗。她驚訝的是那具屍體穿著刺眼的白色西裝。就麗子所知,國立市周邊隻有一個人擁有如此異常的衣著品味。


    知名汽車製造商「風祭汽車」的少爺,國立市警署引以為傲的精英刑警。同時也是麗子直屬上司的他。


    「風風風風、風祭警部!」麗子瞬間理解了一切。「啊啊,終於……」


    「什麽『終於』啊?小姑娘。」


    聽到背後傳來唿喚,麗子忍不住「哇啊!」地發出沒形象的叫聲。然後她再度瞬間理解了一切。仔細一想,風祭警部才不可能那麽輕易就死掉。


    麗子若無其事地轉身,帶著最完美的假笑向


    上司打招唿。


    「您在這裏啊,警部。總覺得有點失望——不,是鬆了口氣。」


    「唔,我姑且就不過問你是誤會了什麽吧。」


    對於警部貼心的關懷,麗子感激地行了一禮。然後她重新觀察起屍體。


    年紀大概二十五歲以上。五官端正,肌膚曬得黝黑。不知道是不是朝露的關係,染成棕色的頭發濕答答地貼在額頭上。體格不胖不瘦,缺乏特征。不過,獨特的衣著品味倒是為這個男人增添了不少特色。西裝的顏色如同之前所說明的,搭配上紫色襯衫,以及紅色的襪子。腰帶跟鞋子不曉得是蛇皮還是鱷魚皮製的,總之就是散發著爬蟲類的色彩。


    比較過自己的白色西裝與屍體的裝扮後,警部突然揪起臉來。


    「你該不會把這個被殺害的男人誤認成我了吧?」


    「…………」您的推理真是一針見血啊,警部。這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盡管這麽心想,麗子還是顧慮著上司的顧左右而言他。「不過,這名男性可以視為他殺嗎?乍看之下並沒有顯著的外傷呢。」


    「這倒也是。好像也不是被勒死的,難道又是毒殺嗎?」


    受到警部的發言刺激,麗子將臉湊近屍體。刹那間,微微的酒精味竄進她的鼻腔裏。看來這名男性死亡前似乎喝了相當多的酒。如果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話,那就不是他殺,而是單純的病逝了。


    「也罷。總之,要查明死因不是我們,那是醫生的工作。」


    風祭警部停止追究死因,接著檢查屍體的口袋。西裝胸前的口袋裏搜出了皮革製的黑色長皮夾。不過裏頭的現金全都不翼而飛,卡片之類的也被搜括一空。隻有醫院的掛號證還留在錢包裏。


    警部像是炫耀唯一的功勞似地高聲念出寫在上頭的名字。


    「石黑亮太啊……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呢?」


    此時,仿佛唿應警部的自言自語般,麗子等人背後傳來聲音。


    「如果是石黑亮太的話,那我知道。如您所見,那家夥是個小混混。」


    迴頭一看,在那裏站著一名製服巡警。他年紀還很輕,大概跟麗子差不多大吧。銳利視線帶有強烈的正義感,粗大的眉毛給人一種認真的印象。


    「你說小混混——這是什麽意思?」警部向巡警問道。


    「是,其實石黑這個男人,打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大家都拿他沒轍的惡棍,在地方上小有名氣……」


    「不,等一下,我不是在問這個。」警部將自己的臉湊近年輕巡警,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說『如您所見,那家夥是個小混混』,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莫非,你是說我這身armani西裝打扮,看起來很像小混混嗎?」


    警部會生氣也不是沒道理的。的確,被說成小混混也太悲哀了。至少該說黑道角頭大哥吧。不過不管怎麽稱唿,看起來肯定不像警官就是了。


    觸怒了警部的年輕巡警嚇得當場直打哆嗦。


    「我我我、我絕無此意……如如如、如您所見,石黑打扮得非常風流倜儻,可是這男人卻十分遊手好閑,時常出沒在立川車站周邊。我還在想最近怎麽都沒看到他,結果居然是像這樣死於非命……」


    「唔,這樣啊。」警部暫時收起怒氣的矛頭,重新詢問巡警:「話說迴來,在這草叢中發現屍體的是誰呢?」


    巡警背脊挺得筆直,迴答道:「是個姓芝山的年輕男性。那個,該怎麽說呢?其實這個男人跟石黑也是半斤八兩……」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豹紋運動服配上紫色外套,以及灰色——幹脆說老鼠色還比較適合的工作褲的男人,出現在麗子他們麵前。原來如此,這個人確實擁有跟石黑亮太不相上下的怪異品味。


    在傻眼的麗子等一行人的麵前,那男人突然把下巴往前一挺。他似乎是想以此代替打招唿的樣子。


    「我是芝山悟。找我有什麽事啊?刑警先生。我可沒做什麽壞事喔。」


    開口說話的芝山悟有張方臉,還剃了個小平頭。外表看起來給人一種孩子王原封不動直接長大成人的感覺。他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聳起雙盾,一副想找刑警們吵架的樣子。不過他越是虛張聲勢,就越是藏不住他內心的恐懼。


    「喔,你就是芝山啊。」警部以鄙夷的視線瞥了男人一眼。「那就先請你告訴我們發現屍體的經過吧。你是幾點左右發現的呢?」


    「這個嘛,好像是上午六點半的時候吧。」


    「喔,你起得還真早啊。」警部納悶地皺起眉頭。


    「反啦,反過來啦。」芝山悟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剛結束深夜道路工程的打工,正準備要迴公寓睡覺,當我獨自走在這條堤道上時,剛好看到那邊的草叢——」


    「棄置著一具屍體是吧。」


    「不,是棄置著一台電視。不過啊,現在這個年代撿電視迴去也沒意義了。想著想著,我突然看到有個打扮得爆帥的男人倒在旁邊。沒錯,就像刑警先生一樣超時髦的——奇怪,我說錯什麽了嗎?」


    「不、不,算了。沒什麽,你不用在意……」


    被身穿紫色外套的芝山悟稱讚自己的打扮,警部似乎陷入了複雜的情緒之中一。接替意外受到過度盛讚而藏不住心中動搖的上司,麗子繼續發問:


    「看到倒在草叢裏的男人時,你是怎麽想的?」


    「一開始我以為隻是個醉鬼在睡覺。畢竟這季節常發生這種事情。我心想這真是太幸運——不對,這真是太危險了,於是試著靠近男人觀察情況,可是我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勁。男人一動也不動,而且還聽不到唿吸聲。仔細端詳那男人的臉後,我嚇了一跳!這不是石黑大哥嗎!」


    「咦?你認識石黑亮太先生嗎?」


    「豈止認識,他是我交心的大哥啊。我受了大哥很多照顧,他好幾次帶我去喝酒,還給我零用錢,對了!這件豹紋運動服跟紫色外套也是大哥給我的喔。」


    「啊、啊啊,是這樣啊……」看來怪異的品味似乎是小弟從大哥身上承襲而來的。


    「順帶一提,這件灰色褲子是我自掏腰包買的。」


    「……是喔。」這種情報不重要啦。「那麽發現石黑先生死了之後,你做了什麽呢?」


    「當然是用手機打一一〇報警啊。就隻有這樣而已。」


    「真的嗎?」風祭警部從旁插嘴說:「你沒有把錢從錢包裏抽走嗎?」


    「才沒有呢!要是這麽做的話,我會被大哥宰掉的!」


    「放心吧。死掉的大哥不會來追殺你的。」警部提出精準的建言。「話說迴來,你知道石黑先生有得罪過誰,或是跟誰起過爭執嗎?」


    「這個嘛,或許有吧,可是我也不太清楚。隻是最近大哥手頭好像突然變得很寬裕。」


    「喔,是中了彩券嗎?」


    「不是啦。聽說有個遠房親戚的叔叔,那個人很照顧他的樣子。那個叔叔八成是好野人吧。對了,那人好像家住在成城。我記得大哥曾經說過,那人住在很好的地方。」


    說到成城,那是時髦奢華的宅邸櫛比鱗次,上流社會的居民們熙來攘往的高級住宅區。以立川車站周邊為地盤的小混混,鮮少會去那種地方。


    「話說迴來,刑警先生,石黑大哥為什麽會死呢?是被誰殺死的嗎?」


    麵對這個問題,風祭警部隻能簡短地迴答:「這點還不清楚。」


    於是芝山悟也同樣淡淡地應了聲:「是嗎?」


    結果,他究竟對大哥的死抱有多少哀悼之意?麗子也無法肯定。


    不久,驗屍開始,關於石黑亮太之死的詳細原因逐一揭曉。負責驗屍的山羊胡法醫首先針對死亡時刻自信滿


    滿地這麽說:


    「從死後僵直與體溫降低的情況等等看來,推測死亡時間應為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的兩個小時。這點幾乎是錯不了的。」


    不過提及死因時,法醫突然含糊其詞起來。


    「死因是嗎?這個嘛,雖然還沒解剖之前無法確定,但是從壓迫屍體的胸部時可以看到鼻孔冒出細微泡沫這點看來,這男人的死因……八成是溺死吧。」


    「……溺死?」麗子忍不住尖聲怪叫。


    「在陸地上?」警部也瞪大雙眼露出驚愕的表情。


    兩名刑警麵麵相偅然後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堤道另一邊。展現在眼前的是雜草繁生的廣大河岸。更遠處就是多摩川。


    雖然有為數不少的人在多摩川裏溺水,可是,在陸地上卻鮮少有機會見到溺死的屍體——


    3


    當天下午,麗子跟風祭警部乘著巡邏車,一路疾駛往東京世田穀區的成城。


    負責駕駛的是麗子。從國立市的現場開車到成城,利用一般道路的話,單程大約四十分鍾左右。目的當然是為了找芝山悟所供稱的「石黑亮太的叔叔」問話。不過,這號人物是否真的存在,他們也還沒找到足以證實的證據就是了。


    副駕駛座上的警部斜眼看著高雅的街景,同時歎著氣輕聲說:


    「接下來,重點是該如何找到目標人物吧。我可不喜歡枯燥無味的打采工作啊……」


    講究排場的風祭警部,基本上不喜歡這類靠著雙腿走訪的樸實搜查。討厭的東西就是討厭,對於能夠堂堂正正說出這種話的警部,麗子有時感到很羨慕。她自己也不是個喜好單調作業的人。就在這時,麗子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啊,那裏有警署,警部。到那裏問問看吧。」


    麗子把車停在成城警署前。「啊,警部可以站在車子旁邊嗎?」


    啊?警部疑惑地歪著頭。麗子把這樣的警部留在車子旁,獨自往戒備森嚴的建築物走去。她向手持木刀、直挺挺地站在玄關前的中年警官搭腔。表明自己是國立市警署的刑警後,麗子便悄悄指一指巡邏車問道:


    「您看,那裏有個身穿白色西裝的小混混對吧。您認得他嗎?」


    「嗯?不,我不認識。」中年警官搖了搖頭。「不過,這條街上最近倒是常看到做那種奇怪打扮的小混混。他們是兄弟嗎?」


    「沒錯,就是你說的那個男人!」雖然他們並不是兄弟啦,麗子在心中偷偷的吐舌頭。「您知道那個小混混常在哪邊的住宅出入嗎?」


    「確切位置我不清楚,不過好像常在五丁目附近看到他。」


    麗子道過謝後,便帶著滿臉笑容迴到車旁。「警部,我查到了!」


    「是嗎?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問的,但似乎是有所收獲的樣子。幹得好,寶生!」


    「不,我並沒有做什麽值得誇獎的事情……」麗子心懷愧疚地搔著頭,鑽進了駕駛座。「總之在成城五丁目,去看看吧。」


    麗子單調無味(?)的打探奏效了,兩名刑警總算查出了目的地的住宅。


    掛在門柱上的門牌寫著「神崎」二字。根據方才向路上行人打聽的結果,神崎家似乎是個資產家家族,代代都在當地從事不動產買賣的樣子。原來如此,的確很有資產家的味道。這個家被厚重的門扉與高聳的紅磚圍牆保護著,是一棟兩層樓的豪宅。


    「好氣派的家啊。」風祭警部抬頭仰望著建築物輕聲說。「雖然還比不上我家就是了。」


    「房間數量似乎也很多呢。」麗子也讚歎著說,同時在心中低語:可是還比不上我家啦!


    警部透過對講機傳達來意。過了不久,一名中年婦人走出宅邸,為兩人開門。婦人自稱神崎佐和子。雖然神崎佐和子以周到的禮數接待兩名刑警,卻唯獨不能容許停放在門口的巡邏車。因為這實在是太不體麵了。


    「可以麻煩您把車停到這裏嗎?」


    在佐和子的催促下,麗子把巡邏車開進了建地內的停車場。


    那裏矗立著三棵已過盛開期的高大櫻花樹,底下停放了兩輛車子。其中一輛是全黑的賓士,另一輛則是國產的黃色小型汽車。散落的櫻花花瓣在兩輛車的車頂與引擎蓋上積了厚厚一層,幾乎已經到了難以辨識出車體顏色是黃色或黑色,還是原本就是粉紅色的程度了。


    麗子把巡邏車並排在兩輛車的旁邊。


    佐和子帶著兩名刑警前往宅邸的接待室。等了一會兒,一位中老年的男性接替佐和子出現了。那男人體格魁梧,看起來很適合坐在董事的椅子上。


    「在下是神崎正臣。」男人發出渾厚的低音,並且低頭致意。「聽說兩位來自國立市警署是嗎?兩位找我究竟有何貴幹?」


    「其實我們是想請教您關於石黑亮太這個男人的事情。」


    「…………」聽了警部所說的話,神崎正臣臉上瞬間閃過動搖的神色。「石黑亮太是我的遠親,他做了什麽嗎?啊,難道是犯罪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石黑亮太似乎在這個家裏也被當成害群之馬的樣子。警部立刻搖了搖手。


    「不是的。請您冷靜下來聽我說。今早石黑亮太被人發現陳屍在國立市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據推測,他可能是被人殺害了。」


    警部淡淡地陳違事實。神崎正臣表情愕然地聽他說。


    「石黑死了……您說是被殺死的?為什麽……到底是誰呢?」


    「不知道。我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調查真相。」


    「是嗎?那麽,已經確定是他殺沒錯嗎?」


    「是的,從現場情況看來,死者不像是自然死亡,更不可能是意外或自殺身亡。我想應該是可以視為一起殺人事件。請您務必協助調查。」


    以不容分說的語氣說完,警部立刻開始進行訊問:「聽說您最近經常給予石黑先生多方照顧。這是為什麽呢?」


    「不、不為什麽,畢竟他是親戚啊。如果隻是來玩的話,我當然歡迎。我會請他吃飯,也會留他過夜。這種事情很平常吧。」


    「的確,如果隻有這樣的話。」風祭警部露出了仿佛想要敲詐動搖的對手一般的笑容。「那麽,給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嗎?」


    「沒、沒有啦,說給錢也隻是零用錢的程度。金額沒什麽大不了的。」


    姑且不論金額的多寡,神崎給石黑錢似乎是不爭的事實。承認此事的神崎後悔似地稍微揪起了臉。


    「我明白了。」警部滿意地點了點頭。「話說迴來,最近您可曾去過國立市一帶呢?」


    「沒有。我也沒去過多摩川喔。去了也沒意義。」


    「是嗎?那麽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的兩個小時,您人在哪裏做些什麽呢?——唔,這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嗎?當然沒錯,這就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


    風祭警部仿佛摔出挑戰書一般,故意直言宣告。不過聽了他這句話之後,神崎正臣卻咧嘴一笑。


    「如果是昨晚七點到九點的話,當時我找了朋友來開家庭派對呢。雖說是派對,但也隻是在院子的櫻花樹下辦一場烤肉大會罷了。簡單來說就是在自家賞花。昨天是妻子五十歲生日,所以也算是順便慶生。是的,我找了五、六個好友熱熱鬧鬧地慶祝一番。不是隻有我喔,我們家四個人全都參加了。要不然,需要我把昨晚招待的客人叫什麽住哪裏全都告訴您嗎?刑警先生。」


    形勢逆轉了,神崎正臣驕傲地挺起胸膛。另一方麵,風祭警部麵露不快的表情,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那家夥表現出內心動搖的樣子,我還以為能夠一舉攻陷呢……」


    神崎正臣離開後,風祭警部在接待室內心有不甘地嘟噥著。「可


    惡,我猜錯了嗎!」


    警部的手中,握著昨晚派對的參加者名單。列在名單上的來者頭銜有公司經營者、公務員、醫生,律師,以及推理作家等等,個個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有必要逐一清查,不過基本上這份名單不可能是瞎編的。


    「可是警部。」麗子推了推裝飾眼鏡說道:「即便神崎正臣是清白的,我認為他還是有點可疑。石黑隻是他的遠親,他卻還是給他錢,想必這其中有什麽理由。」


    「嗯,我的想法也跟你完全相同呢,寶生。」


    「…………」警部,說謊的小孩長大會作賊喔,您在警察學校裏沒學過嗎?


    承受冰冷視線的風祭警部掩飾什麽似地端正姿勢。


    「這麽說來,神崎正臣或許被石黑抓住了什麽把柄也說不定。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就是充分的殺人動機了。不過關於殺害方式,還真叫人想不透啊……」


    「您是說在陸地上溺死是吧……」


    這時傳來敲門聲,接待室的門隨之開啟,一對年輕男女采出頭來。


    男的名叫神崎佑次,二十五歲。女的名叫神崎詩織,二十一歲。兩人是神崎正臣與佐和子生下的子女。神崎家是父母及兩名成年子女所組成的四人家庭。


    據說神崎佑次在父親經營的公司擔任社長助理。另一方麵,詩織則是今年四月剛升上大學四年級的在學女大生。對於突然跟素昧平生的刑警會麵,兩人都藏不住心中的困惑。兩人戰戰兢兢地在刑警們麵前的沙發上坐下。


    「兩位或許已經聽說了,石黑亮太先生遭到殺害了。」


    說完這段開場白後,麗子便開始提問。「方便告訴我,你們所知道的事情嗎?在你們眼裏看來,石黑先生是怎麽樣的人呢?」


    「什麽怎麽樣,就是遠親啊。畢竟爸爸是這麽說的。應該就隻有這樣吧。」


    佑次冷淡地迴答,仿佛沒有把石黑這個人放在眼裏。他似乎不會為石黑的死感到惋惜的樣子。不過立川的遊手好閑之徒跟成城的資產家之子,彼此水火不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黑先生總給人一種可怕的印象。眼神也很兇惡,感覺好討厭。」


    詩織比佑次更坦率地說出她對石黑的厭惡感。不過立川的遊手好閑之徒跟成城的資產家千金彼此水火不容也同樣是很自然的事情——


    話雖如此,單單隻有厭惡感,也不可能釀成殺人事件。他們能否視為嫌犯還無法判斷。總之,麗子姑且先詢問他們昨天發生的事情。


    「聽說昨晚府上開了家庭派對,兩位都有參加嗎?」


    於是佑次與詩織兄妹表現出不置可否的曖昧態度。


    「您是說賞花的事吧。一開始我跟詩織都在場喔。不過畢竟受邀的客人是爸媽的朋友。我和詩織跟他們的年紀相差太多,根本談不來。我們很快就覺得無聊,所以看準時機就偷偷從派對上溜走了。之後我們迴到屋內,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喔,也就是說。」風祭警部從旁插嘴,提出多餘——不,是更精確的問題。「你們在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沒有不在場證明,是這樣沒錯吧。」


    「不在場證明?」詩織突然麵露怯色,轉頭望向身旁的哥哥。「這是在調查不在場證明嗎?所以說,我們被懷疑了嗎?」


    「看來似乎是這樣。」佑次表現出戒備的態度。


    「不,我們絕不是在懷疑兩位……」警部這時再解釋已經太遲了。


    「沒關係,您大可以懷疑。」


    佑次擺出強硬的姿態。「不過刑警先生,事件是發生在國立市對吧。既然如此,我是不可能殺人的。的確,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我不是一直都待在客人麵前。派對開到一半我就窩進房裏了。可是我不是一直都自己一個人。中間我跟賞花的人們打過好幾次照麵。偶爾我會迴烤肉區拿東西吃,去上廁所的途中也碰到過一位客人——事情就是這樣。」


    「換句話說,你一直都待在這個家裏羅。」


    「沒錯,這樣的我不可能前往多摩川的堤道上殺人。」


    犯行並不是在多摩川的堤道上發生的。沒有人能夠讓石黑亮太溺死在陸地的堤道上,犯案現場另有他處,不過麗子也很難判斷警部是否察覺到了這點。


    「唔,原來如此。」警部簡短地點了點頭後,便將視線轉向詩織。「那你呢?」


    「我跟哥哥不同,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然後就這麽睡著了。我想我應該是沒有不在場證明,可是我跟事件無關。請您相信我,刑警先生。我不可能殺害石黑先生的。」


    雖然從詩織的主張中,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拚命與認真,可是要證明清白,還欠缺具體關鍵。還不能把她從嫌犯之列中剔除,麗子心想。


    風祭警部盤起雙臂,「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後結束了對兩人的訊問。不曉得警部到底是明白了什麽。


    總是在什麽都不懂的時候故意裝懂,他就是這種男人——


    麗子跟風祭警部結束對關係人的訊問後,便踏出了神崎家的玄關。為了替兩人送行,神崎佐和子也尾隨在後。警部一邊走向停車的後院,一邊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詢問佐和子。


    「話說迴來,後院裏停了兩輛車呢。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有誰開著那些車出門嗎?」


    警部發問的意圖很明顯。如果神崎家的某人涉入本次犯行的話,問題就是那個人要如何前往多摩川發現屍體的現場了。當然,自行開車前往多摩川的可能性最高。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是嗎?」聽了警部的問題,佐和子歪頭思索。「如果是那樣的話,今天早上我曾經開車外出。」


    「夫人嗎?到多摩川?去做什麽?」警部犯了顯而易見的誤解。


    「那個……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去多摩川啊……」


    「哎呀,對喔。」糟糕,風祭警部仿佛這麽說似地搔著頭。


    這麽粗心的人,為什麽能夠拿得到警部的頭銜呢?這點對麗子來說也是個謎。


    「我是去便利商店。」佐和子神情自若地接著說:「今天早上準備早餐時,我突然發現醬油用完了。我忘記昨天烤肉的時候就用完了。」


    「所以夫人才會驅車前往便利商店吧。順便請教一下,這個家裏除了夫人以外,還有誰有汽車駕照呢?」


    「駕照的話全家都有。所以今天早上我本來是想拜托外子或詩織去,可是因為看晨間脫口秀節目看得入迷了,兩人都迴答『不想去』。最後我隻好自己去便利商店了。」


    「嗯?」麗子推了推裝飾眼鏡問。「您沒有拜托令郎嗎?」


    「您說佑次是嗎?不,那孩子今天早上賴床,那時候還在被窩裏睡呢。」


    聽完佐和子所說的話,麗子心中瞬間對神崎佑次產生些許疑念。


    佑次會不會趁著深夜全家入睡後萬籟俱寂之時,自己驅車前往多摩川沿岸的現場呢?所以今天早上才會隻有他起床起得晚了。這種想法難道太天馬行空了嗎?


    正當麗子想到這裏的時候,電子音效的「my way」突然響徹四方。停頓了一瞬間後,警部掏出手機。居然將法蘭克·辛納屈的歌曲用在最新型的智慧型手機上,不愧是我行我素的風祭警部。他炫耀著將手機貼在耳上。


    「我是風祭……嗯、嗯……什麽!好,我知道了!現在馬上過去!」


    警部收起手機,對眼前的佐和子行了一禮,「那麽夫人,我們還有急事,就此告辭了。」徑自向她道別。然後他臭屁地命令麗子:「走羅,寶生!」


    話一說完,警部馬上朝著後院拔腿狂奔。無視鋪滿櫻花花瓣的兩輛車,警部迅速坐進巡邏車裏。麗子


    也連忙尾隨在上司身後。鑽進副駕駛座的麗子邊係安全帶邊問:


    「怎麽了?警部。事件有什麽新發展嗎?」


    「啊啊,沒錯。石黑亮太的住處好像找到了,是離發現屍體的堤道有點距離的公寓。要衝羅,寶生!」


    這麽說完,駕駛座上的風祭警部用力踩下油門。輪胎嘎吱作響的同時,車子急遽啟動。落在引擎蓋上的花瓣猛烈地隨風飄舞。載著兩人的巡邏車在險些撞上佐和子的情況下,衝出了神崎家的大門。


    4


    國立市南部,和泉住宅區旁的兩層樓木造建築。掛著「泉莊」看板的公寓前方,聚集了許多警官與幾輛巡邏車。在這之中,載著麗子與風祭警部的車以甩尾姿勢停進了巡邏車之列。兩人飛奔下車後,隨即在製服巡警的帶領下踏進其中一室。


    那裏是一樓的一號室。入口處有麵寫著「石黑」的名牌。


    套房格局是三坪大小的一房以及廁所、浴室和小廚房,除此之外,還有個大約四分之一坪大的壁櫥,空間非常狹小。榻榻米上鋪著略髒且從未折過的被褥,很有獨居單身男性的味道。周圍散落著男性周刊雜誌與脫了不收的衣服。廚房裏有單身男性用以維持不健全飲食習慣的杯麵,及其吃光的麵碗。整體來說,就是個充滿單身男性生活氣息的空間。真不想在這裏唿吸,麗子認真地心想。


    「看來石黑似乎沒有把神崎正臣給他的錢拿來打造舒適的居住空間呢,想必都花在吃喝玩樂上了吧——哎呀?您怎麽了?警部。」


    「…………」風祭警部做出掩嘴的動作。他的臉眨眼間染成了紅色。


    不久,仿佛已經忍耐到極限一般,警部衝向窗戶一口氣把它打開,「唿啊——」往窗外吐出憋住的氣。看來他似乎受不了充滿房間的男人味,當真停止了唿吸的樣子。雖然能體會他的心情,但這行為實在是太亂來了。


    「停止唿吸可是會死人的喔,警部。」麗子道出連小學生都知道的事實。


    「我明白。」警部重重籲了口氣。「可是,纖細的我似乎不適合唿吸這房間的空氣。硬要說的話,我是屬於那種在美女的發絲中深唿吸的人。」


    「請不要說那麽思心的話!這個……」


    這個愛好女色的變態警部!麗子拚命憋住這句差點脫口而出的真心話。


    「總、總之,石黑亮太遭到殺害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這個房間裏也說不定。來找找看吧,警部。」


    於是麗子與風祭警部仔細地巡視石黑亮太的房間。三坪大小的房間裏,能稱得上家具的東西隻有電視、小桌子,以及彩色置物櫃而已。


    麗子把頭探進去彩色置物櫃內部調查。


    「哎呀?」麗子在櫃子裏發現奇怪的東西,於是伸出了右手。不過看了拿出來的物體後,麗子以失望的語氣說:「什麽嘛,是穀保天滿宮的禦守啊。這也不是什麽多稀奇的東西……」


    話說穀保天滿宮的禦守,據說普遍到約半數國立市民都擁有一個,號稱是提升能力值的最強道具。就算是小混混,應該也會去拜拜求神保佑,順便拿個禦守吧。這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就在麗子這麽想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上司的聲音。


    「喂,寶生,過來一下!我有重大發現!」


    麗子嚇了一跳,抓著禦守挺直了背脊。不過麗子不是警部說什麽都照單全收的人。因為以他的情況來說,隻要是自己親手發現的蛛絲馬跡全是「重大發現」。在心中打個對折後,麗子便衝向上司唿喚的方向。


    那裏是浴室。警部蹲在浴缸旁專心地注視著排水孔,指著加裝在排水孔上的網狀蓋子,警部對麗子露出驕傲的表情。


    「你看看,寶生。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麗子仔細端詳著警部的指頭前方。網狀蓋子上纏繞著許多毛發。在這之中,有個特別顯眼的綠色物體卡在上麵。


    「好像是植物呢……這是什麽呢……會是雜草嗎?」


    「不是。」警部洋洋得意地抬起頭來。「這是水藻,在水中繁殖的水藻。」


    「聽您這麽一說,看起來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為什麽這種地方會有水藻呢?」


    「哎,答案很簡單啊。說到這類水中植物大量生長的地方,這一帶就首推多摩川的水邊吧。畢竟國立市附近沒有海灣與湖泊嘛。也就是說,有大量多摩川的河水,被搬進了這間浴室。這些水中植物證明了這點。那麽,為什麽要把河水搬過來呢?當然是為了讓石黑亮太溺死了。」


    警部站起身子,然後皺著眉頭繼續自己的推理。


    「石黑亮太在多摩川的堤道上溺死了。雖然乍看之下好像是誰把河裏溺死的屍體搬到了堤道上,但實際上並非如此。石黑亮太根本不是在河川裏溺水,他是在自家浴室,也就是這個地方溺死的。當然,是犯人親手將他溺斃在此處。」


    「也就是說,犯人企圖捏造案發現場羅。」


    「沒錯,恐怕目的是想將事件偽裝成自殺或意外吧。犯人八成是被害者的熟人。犯人向被害者勸酒,讓他喝得酪酊大醉。然後犯人將事先準備好的多摩川河水帶進這間浴室,在這個浴缸裏……不,浴缸太費工了。不是浴缸也行,隻要有一桶水就夠了。對了,比方說把那邊的塑膠水桶裝滿多摩川的水,接著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石黑亮太的頭壓進水桶裏加以殺害。之後再用車子把屍體運到多摩川,棄置在堤道旁的草叢裏——就是這麽一迴事。」


    「可是棄置在堤道旁的草叢裏,就無法偽裝成意外或自殺啊……」


    「唔——這個嘛,途中大概發生了很多超乎犯人預期的事情吧。」


    警部是一旦遇到症結點就自動轉彎的人。話雖如此,警部的推理大致上還是有很多地方說得通。這次的風祭警部,或許會跟往常不太一樣也說不定。


    「總之,實際犯案現場,十之八九就是這間浴室沒錯——喂,把這個塑膠水桶送交鑒識。要調查沾附桶內的水的成分。」


    警部對調查員下完指示離開浴室後,這才注意到麗子手裏的東西。


    「對了,寶生。你是不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寶貝地緊握著什麽?」


    「咦?啊啊,您說這個啊。」聽他這麽一說,麗子總算才察覺到自己握著那個禦守。「這是在彩色置物櫃裏發現的東西。」


    「穀保天滿宮的禦守啊。這東西沒什麽稀奇的。」


    「是啊。」麗子大聲地隨口念出寫在禦守袋上的文字:「這是十分常見的『祈求安產』禦守……呃,祈求安產!」


    「什麽,祈求安產?」警部也興致盎然地把臉湊近禦守。


    「好像是呢。這禦守到底是要保佑誰安產呢?」


    「唔,至少不會是保佑石黑亮太吧。」


    「那當然。警部,請您不要開玩笑好嗎?」麗子隔著裝飾眼鏡稍微瞪了警部一眼。


    「我又沒在開玩笑。」警部擺出擅長的聳肩姿勢。然後他抓起問題的禦守。「——哎呀,裏頭好像放了什麽喔。」


    風祭警部滿懷期待地將手指伸進禦守袋裏。不久,他的指尖抽出了一張小紙片。紙片表麵泛黃,感覺得出有段時日。攤開一看,上頭用藍色墨水寫了些小字。警部仿佛朗讀定食餐廳的菜單似地念出紙條內容。


    「父親,神崎正臣……母親,石黑明子……長男,亮太……什、什麽!」


    「咦咦?」麗子也忍不住望向警部手中。「父親,神崎……長男,亮太……」


    「嗯嗯。」風祭警部呻吟似地說。「石黑亮太是神崎正臣的私生子啊!」


    禦守袋中突然冒出了意外的事實。不,是不是事實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不過假使真是這樣的話,神崎正臣給予石黑亮太金錢上的


    援助一事,也能充分獲得解釋了。留在紙片上的親子關係可信度應該相當高。


    麗子跟風祭警部隻是目瞪口呆地麵麵相覷——


    5


    當天晚上,結束一天的繁忙業務後,平安迴到寶生邸的麗子一味發著牢騷,


    「啊——真受不了,我不想再做這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打扮了——」


    同時將拘束的成套褲裝脫掉。


    等她摘下裝飾眼鏡,鬆開綁起來的頭發,穿上粉紅色連身洋裝後,這副模樣不管怎麽看都像個富豪千金。跟數小時前還為了調查河岸上的屍體,東跑西跑四處奔走調查的麗子,簡直判若兩人,這點連麗子本人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樣的麗子,在寬敞的餐廳裏享用遲來的晚餐。以生醃沙丁魚片、扁豆番茄湯、烤龍蝦等平凡無奇的菜肴填飽肚子後,麗子忽然心血來潮地對守在身邊的管家下令。


    「今晚天氣好像很溫暖,我要去院子裏晃晃。影山,拿飲料過來。」


    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禮迴答:「遵命。我馬上準備——」


    過了一會兒,麗子坐在寶生邸庭院一角的躺椅上,啜飲著白酒。


    寶生邸的庭院很大,植物種類也很豐富。有高大的鬆樹和楓木、杜鵑花叢、季節花卉盛開的花圃及玫瑰園。葫蘆池裏漂浮著大片荷葉。溫室裏也種了亞熱帶的稀有植物。聽說不久前庭院一角還發現了茄科的新品種——


    不過在這個季節裏,為寶生邸的庭院增添最多光彩的當然就屬櫻花了。如今櫻花已過了盛開期,正逐步凋零當中。為了休養疲於工作的腦袋與身體,麗子讓全身浸浴在翩翩飛舞的櫻花花瓣之中。手裏的酒杯也飄落了一片粉紅色的櫻花花瓣。


    「太棒了。」麗子看著高腳杯中的櫻花說。「在自己家賞櫻感覺特別美呢。」


    麗子這麽說完,守在一旁的影山也露出沉穩的笑容點了點頭。


    「的確,在這裏的話就不用擔心被醉漢纏上,也不會因為過度反擊而將對方推落水池。可以在不受任何打擾的情況下盡情賞櫻。」


    「……嗚!」麗子心中瞬間激起漣漪,握著高腳杯的手更加用力了。


    打擾人家賞花的是你吧!不要再提起昨晚討厭的記憶了!


    麗子並未出口咒罵,而是輕睨了管家一眼。影山仿佛洞悉一切似的,顫抖著繃緊身體,馬上轉換話題。


    「話說迴來,大小姐,今早的事件怎麽樣了呢?在多摩川發現的屍體是自殺,還是意外身亡?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是他殺吧……」


    「是他殺喔。」麗子這麽斷言後,便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高腳杯內的酒。「多摩川的堤道上發現了溺死屍體。反正你已經知道了吧?透過脫口秀節目還是什麽的。」


    「!」影山驚訝地推了推銀框眼鏡。「不愧是大小姐,真是明察秋毫。」


    什麽明察秋毫啊——麗子露出傻眼的表情看著自己忠實的仆人。


    這個名叫影山的男子雖然身為管家,卻對警方遭遇的離奇事件異常感興趣。他擁有優異的推理能力,多次憑借著本身的聰明才智引導麗子等人解決手上的事件。在這方麵,這男人確實相當有幫助,不過,如果可能的話,麗子希望可以不借助他的力量解決事件。那是麗子身為警官的堅持,也是身為大小姐的自尊使然。


    「不過這次的調查很順利喔。的確,案情是很怪異沒錯,可是慢慢開始變得越來越明朗了。所以別擔心,沒有必要借助你的力量。而且這次風祭警部的推理好像也還滿順的……」


    「您說風祭警部很順?」影山麵露狐疑。「那該不會是危險的征兆吧?」


    「這麽說太失禮羅。警部偶爾也會……」不,等等。風祭警部的推理一路順遂,他的話接連說中了真相——過去曾發生過這種例子嗎?(不,一次都沒有!)「的、的確,影山說得或許沒錯。」


    案子極可能成為無頭懸案的危險氣息瞬間飄散出來。被挑起不安的麗子,以缺乏端莊的動作一口氣喝光高腳杯內的酒。影山立刻將酒瓶內的酒倒進高腳杯中。然後他以帶來安心感的低沉嗓音在麗子耳邊悄聲說:


    「大小姐,您不妨跟我談談這起怪異的事件如何?隻要是為了大小姐,敝人影山自當不吝予以協助。」


    「我、我知道了。」麗子幹脆地點頭答應。因為她認為與其讓事件成為無頭懸案,向管家低頭請托要來得好多了。「那我就從頭一一說起,你仔細聽了。被害者名叫石黑亮太。屍體是在多摩川沿岸的堤道上被人發現……」


    麗子開始對影山解說事件的詳情。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好像有種被一流詐欺師給欺騙了的感覺——麗子不經意地這麽想到。


    過了一段時間後——


    講完風祭警部在石黑亮太的公寓中發表那番推理,然後從禦守袋裏發現了意外的人際關係時,麗子的說明總算告一段落了。在麗子說話的期間,影山一直站在她身旁,幾乎不發一語地專心聆聽。


    「怎麽樣?影山。剛才的部分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影山緩緩點了點頭,對麗子提出了幾個問題。


    「送交鑒識的塑膠水桶中驗出了什麽嗎?」


    「不,水桶好像洗得很幹淨,什麽都沒有驗出來。所以我們采集了勾在排水孔的水藻、濕頭發,還有積水等等,現在正送交化驗當中。如果從中發現了棲息河川中的微生物屍骸的話,案發現場就能確定是那棟公寓的浴室了。」


    「原來如此。」影山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繼續提出其他問題。「話說迴來,關於那個祈求安產的禦守,那可以視為被害者母親持有的東西嗎?」


    「嗯,錯不了的。聽說石黑明子從事特種行業維生,憑著一介女子之力把亮太扶養長大。這位明子女士大約半年前生病過世了。以下純屬想像啦,石黑亮太大概在整理過世母親的遺物時,發現了那個禦守吧。然後他看到了藏在袋中的字條。」


    「原來如此。於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名叫神崎正臣的人物。他查出親生父親現在的住處,開始進出那座宅邸。被抓住弱點的神崎正臣,隻能任憑石黑亮太予取予求,不斷掏錢給他——這是極有可能的情況。」


    「石黑亮太手頭突然變寬裕,原因也就在這裏吧。」


    「可是,一定有人覺得這樣的他很礙眼吧。不,對神崎家所有人來說,他的存在應該很累贅才對。就連親生父親正臣也包含在內。」


    「是啊。雖說是親生兒子,但正臣應該覺得石黑亮太的存在很棘手才是。不過話雖如此,他也不至於殺人吧。」


    「很遺憾,在這個人心惶惶的社會裏,殺孩子殺父母絕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影山帶著難過的表情歎了口氣。「比方說大小姐的父親,寶生清太郎老爺也暗中提防著大小姐,擔心自己沒有明天呢——嗬嗬。」


    「『嗬嗬』你個頭啦,不要胡說八道!」


    麗子迅速從椅子上起身,提出強烈抗議。不過仔細一想,父親清太郎和麗子的確很少見麵了。雖然表麵上看來,沒機會碰麵是因為彼此都很忙的緣故,但是,說不定兩人的感情正不知不覺朝著親子關係惡化的方向發展當中……


    不過也罷。寶生家親子關係的危機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麗子把父親的事情擱在一邊,再度將話題拉迴事件上。


    「可是不對喔,影山。就算神崎正臣視石黑亮太為惱人的大麻煩,他也不可能是犯人。因為他在案發當晚有不在場證明啊。」


    「原來如此。」影山佇立在高聳的櫻花樹旁冷靜地點了點頭。「案發的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神崎正臣找了朋友到自家開烤肉大會,所以他不可能殺害石黑亮太。您的意思是這樣吧?大


    小姐。」


    「沒錯,你很清楚嘛,影山。」麗子走到管家身邊。


    「恕我冒昧,大小姐。」於是影山以如常的口吻做了這段開場白後,便從眼鏡底下對麗子投以憐憫的眼神。「看來大小姐似乎看不清事實的樣子。」


    啊?麗子疑惑地歪著頭。麵對這樣的麗子,管家用手指扶著鏡框接著說道:


    「我還以為,大小姐就隻有眼睛比我好,看來似乎是我誤會了。居然連擺在眼前的提示都沒有發現……我真是打從心底對大小姐感到心灰意冷。」


    咚!一瞬間高大的櫻花樹發出巨響,麗子的額頭傳來劇痛。櫻花花瓣紛飛飄落。過了幾秒鍾後,麗子才意識到自己的頭正麵撞上了櫻花樹。


    我怎麽會——?不,原因很清楚了。是影山冷不防脫口而出的惡言惡語所致。過於震驚的麗子一個站不穩,才會一頭撞上櫻花樹的樹幹。管家必須恪忠職守。然而這位問題管家卻抬頭仰望散落的櫻花花瓣,


    「哎呀,好漂亮的櫻吹雪呢。大小姐也請看看。」


    擺出一臉沒事人的表情說。仿佛沒看到蹲在櫻花樹底下的大小姐一般。


    「影山~~」火冒三丈的麗子站起身子,惡狠狠地瞪著惡言管家。「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膽啊,最重要的大小姐頭撞到櫻花樹樹幹痛得不得了,你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賞花。你才讓我感到心灰意冷呢。」


    「不、不,我隻是……」影山麵露畏懼之色。


    「不用解釋了!」麗子把臉逼近影山的臉。「話說迴來,什麽叫做『隻有眼睛比你好』啊!不光隻有眼睛,我的臉蛋、腦袋,還有純潔的心都還算不錯啦!」


    「原來如此,您說得是。既然如此,我應該說隻有眼睛比我差才對。」


    「眼睛也不差!在五官之中,我對眼睛最有自信了!」


    「是這樣嗎?」影山帶著惶恐的表情低下了頭。「可是大小姐自豪的雙眼似乎沒看到真相的樣子。明明提示就近在眼前了。」


    「近在眼前是什麽意思啊?」麗子機械性地指向眼前。「——是指影山嗎?」


    「不,很遺憾,我並不是提示。」


    「我才不覺得遺憾呢。」


    麗子猛力扭過頭去,看著矗立在旁邊的巨大櫻花樹。她的頭槌引發的櫻吹雪已然平息,周圍重新恢複平靜。


    然後麗子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眼前是櫻花樹。這麽說起來,神崎家也有櫻花樹——


    「提示是櫻花樹?的確,案發當晚神崎家舉辦了烤肉兼賞花大會。不過,這件事跟事件有什麽關係嗎?」


    「不,跟事件有關的不是那邊的櫻花樹,而是神崎家後院裏,也就是大小姐您兩位停放巡邏車的停車場旁的櫻花樹。」


    「聽你這麽一說,後院裏的確也有櫻花樹。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我倒覺得跟事件更沒關係了。」


    「不,有很重要的關係。」


    影山自信滿滿地斷言:「聽完大小姐的描述後,我對一件事感到很納悶。那就是大小姐將巡邏車停到後院時的情況。那裏有三棵大櫻花樹,底下停放著黑色賓士與黃色小型汽車。是這樣沒錯吧?」


    「嗯,是啊。」


    「而兩輛車的車頂跟引擎蓋都積了厚厚一層櫻花花瓣。」


    「沒錯,那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可大了。這點非常奇怪。」


    會嗎?麗子疑惑地歪著頭。影山對這樣的麗子投以嚴肅的視線。


    「大小姐,請您仔細想想神崎佐和子的證詞。今早她發現醬油用完了,於是連忙驅車前往便利商店購物。這時她使用的是全黑的賓士?還是黃色小型汽車?這點連我也難以辨別……」


    「當然辨別得出來啊!肯定是黃色小型汽車嘛。家庭主婦才不會開著全黑的賓士到便利商店呢!」


    「這個嘛,我想大概也是這樣。」


    影山依舊一副把人當傻瓜看的態度。「那麽,就以駕駛的是黃色小型汽車來進行推理吧。神崎佐和子今早坐上小型汽車,前往便利商店購物。此時堆積車上的櫻花花瓣應該會全部被風刮走,所以車頂與引擎蓋應該呈現幹淨的狀態才對。」


    「這、這個嘛,的確,應該是會變成這樣才對……」


    「可是同一天下午,當大小姐您兩位前往神崎家後院時,在那裏的卻是覆蓋著粉紅色櫻花花瓣的小型汽車了。這不是很不自然嗎?雖說現在是櫻花凋零的季節,但櫻花花瓣會在不過短短幾小時內就堆積的那麽厚一層嗎?」


    「這、說不定真的會喔。比方說有誰像我一樣頭撞到櫻花樹樹幹,導致大量櫻花花瓣瞬間散落……」


    「原來如此,這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影山這麽說著咧嘴一笑。


    「不過,如果短時間內有大量櫻花飄落的話,在同一地點停放更久——恐怕從前天晚上就一直停在那裏的黑色賓士應該會堆積更多櫻花花瓣才對。可是從大小姐的描述看來,我不認為兩輛車有那麽大的差距。」


    「的確如此。黃色小型汽車跟黑色賓士上堆積的櫻花花瓣數量大同小異——所以這是怎麽一迴事呢?」


    麗子盤起雙手思考。其中一個可能性是「佐和子說謊」。她嘴巴上說開車去了便利商店,實際上卻沒有開車嗎?這樣的話,小型汽車上的花瓣就不會被風刮走了。因為跟旁邊的賓士條件相同,櫻花花瓣的堆積程度應該也會一樣才對。可是——


    「佐和子說謊的可能性無須去考慮。」


    影山搶先一步全盤否定麗子的想法。「這是因為佐和子是否駕車去購物可以透過便利商店店員的證詞,或是監視攝影機的影像加以確認。佐和子不可能撒這麽容易被拆穿的謊,而且她也沒有說謊的理由。」


    「是啊。我也是正準備這麽說呢。」


    嗯?這種剽竊他人推理的感覺跟某人好像……該不會是風祭警部吧?討厭,我做了跟風祭警部同樣的事情嗎?盡管對自己無意之間的行動感到羞愧,麗子好歹還是裝出平靜的樣子接著說:


    「如果佐和子沒有說謊的話,那又是怎樣?這樣無法解決兩輛車上花瓣堆積數量的矛盾喔。」


    「不,還有另一個合理的說法可以解決這項矛盾。」


    影山在麗子麵前豎起一根手指。「也就是在佐和子用完車後,有誰偷偷接近車子,然後故意把櫻花花瓣灑在幹淨的車頂跟引擎蓋上——也有可能會要這種小伎倆。」


    「故意灑上櫻花花瓣?究竟是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情啊?」


    「您不明白嗎?這是一種掩飾工作。」


    「這、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啊。」原來如此,是掩飾工作啊。麵對著管家,麗子下意識地不懂裝懂。「我是問要掩飾什麽。」


    「我失禮了。」影山為自己的無禮道歉後,便莞爾一笑。


    「一旦車子開動,車體上的花瓣就會全部吹散。相反地,若是車子繼續停在那個地方的話,花瓣便會越積越多。按照這種邏輯,這個偽裝應是為了營造出『車子並未開過』的錯覺。」


    「營造出車子並未開過的錯覺……這話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看到車頂上堆積大量花瓣的車子時,大多數人通常都會想到『啊啊,這輛車從很久之前就停在櫻花樹下了』。相反地,如果車頂上沒有花瓣的話,就會心想『最近有誰乘著這輛車去哪裏了』。不過這對犯人很不利。犯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經偷偷開著那輛小型汽車出門的事實。尤其絕不能讓警察知道。所以在警察找上門之前,犯人才會故意親手將花瓣灑在小型汽車的車頂上——」


    「等、等一下!」麗子忍不住打斷影山的推理。「總覺得…


    …聽得一頭霧水……你說的犯人是什麽犯人啊?」


    「當然就是殺害石黑亮太的犯人。」


    「對啊,就是說嘛。這我知道。犯人很有可能是神崎家的人,而這個犯人想要隱匿偷偷用過車的事實,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不懂。這個犯人為什麽會覺得需要做這種偽裝呢?就算車上沒有花瓣也不成問題啊。因為今早佐和子用過車子了——啊,對了!」


    麗子不由得大叫。影山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來您終於明白了,大小姐。的確,如同大小姐所言,這個偽裝是沒有意義的。就算車上沒有花瓣,那也可以用『因為佐和子今天早上開過車』來解釋。可是犯人卻想不到這個解釋。因為,這位犯人不知道今天早上佐和子曾經臨時開車去便利商店的事實。而這樣的人,在神崎家中隻有一個——」


    這麽說完,影山以平靜的語氣道出了那毫無疑問的名字。


    「那就是長男佑次。隻有早上睡過頭的他,無法得知今天早上佐和子的行動。是的,他正是殺害石黑亮太的真兇——」


    犯人是神崎佑次——影山這麽說了。的確,最有可能拿櫻花花瓣灑在車身上的人就是他。不過,可以就此斷書灑花瓣的人就一定是殺害石黑亮太的犯人嗎?總覺得這樣有點不合邏輯。


    「神崎佑次根本不可能殺害石黑亮太喔。就算佑次再怎麽開快車疾駛,要在國立市的公寓殺了他,將屍體棄置在多摩川的堤道上,然後再迴到成城的宅邸,都得要花上兩個小時左右。可是當天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在成城的宅邸裏,佑次曾屢次在受邀參加烤肉大會的客人麵前現身。也就是說,佑次有不在場證明——這點要怎麽解釋呢?」


    「啊啊,大小姐,這正是犯人的企圖。」


    影山遺憾似地搖了搖頭。「如同風祭警部也說過的,隻要有一桶水就能讓人溺死。即便那個水桶不在石黑的公寓,而是在成城的神崎家,那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不是嗎?」


    「咦!」麗子不由得為之語塞。「——這麽說來,實際的犯案現場是神崎家羅?那麽出現在石黑公寓裏的水藻是?」


    「那也是犯人神崎佑次做的掩飾工作。」


    意料外的指摘讓麗子沉默下來。麵對這樣的她,影山開始依序說明:


    「昨天晚上,在神崎家的院子裏舉辦烤肉大會時,神崎佑次人在那間宅邸裏。可是同一時間,石黑亮太也在那裏。佑次大概用灌酒的方式,讓石黑喝得酪酊大醉吧。然後他將石黑的臉浸到水桶裏將他溺斃。也就是說,實際的犯案現場應該在神崎家,恐怕,就是佑次的房間。」


    「那是昨晚七點到九點之間發生的事情吧。那麽,把溺死的屍體丟到多摩川的堤道上是什麽時候呢?」


    「應該是神崎家的人都熟睡之後的深夜時分吧。當然,要搬運屍體的話,一定得要用到車子。這時使用的就是那輛黃色小型汽車。佑次將屍體搬上車後,便悄悄從神崎家出發。不久,他抵達了多摩川的堤道,然後將屍體棄置在那裏。」


    「等一下。為什麽佑次要做出將屍體棄置堤道上這種不上不下的行為呢?既然都大費周章把屍體搬到那裏了,丟進河裏不就好了嗎?如此一來,或許就能偽裝成自殺或意外落水了呢。」


    「佑次一開始恐怕真是這麽計劃的吧。不過,最後佑次卻放棄了這個計劃。為什麽呢?畢竟大小姐也是警官,您應該知道吧。屍體這種東西,遠比想像中要來得笨重,不易搬運。」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麗子瞬間理解了犯人的心情。


    的確,屍體很重又不易搬運。電視劇裏殺人犯,總是輕而易舉地抱著屍體移動,可是現實世界中,沒有相當大的力氣的人,是辦不到的。


    「神崎佑次大概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強把屍體搬進車裏吧。可是見到多摩川寬廣的河岸時,他不得不放棄了當初的計劃。因為實在不可能把屍體搬那麽遠到河邊去。這時,他執行了b計劃。」


    「b計劃?」


    「是的。這方法極為簡單。佑次用寶特瓶或是什麽容器汲取多摩川的河水,帶著它到石黑位於國立市的公寓。然後佑次將寶特瓶內的水灑在浴室裏,借此將那個浴室偽裝成好像真正的殺人現場一樣。」


    「原來如此。一切犯行都發生在國立市的公寓與多摩川附近——隻要能夠讓警察這麽想,佑次就不會被列為搜查的目標。因為對他來說,案發當時他在相隔遙遠的成城家裏,這個不在場證明是成立的。佑次是這麽想的吧。」


    「正是如此。」影山沉穩地行了一禮。「盡管計劃多少有些更動,神崎佑次還是勉強完成了犯行。他開車迴到神崎邸,爬上自己的床睡著了。由於深夜從事重度勞動的關係,隔天早上他會睡過頭也是情有可原的。不過諷刺的是,這點卻導致他意外的失策。」


    「你是說他睡覺的時候,佐和子開小型汽車外出購物吧。」


    「是的。當佑次看到車頂跟引擎蓋都幹幹淨淨的小型汽車,不知情的他八成大吃一驚吧。他貿然推論,都是因為自己深夜開了那輛車,堆積的櫻花才會被掃得一幹二淨。在這種狀態下,絕不能讓警察從這輛車上看出端倪。他這麽思考,於是做出了故意親手將櫻花花瓣灑在車上這種多此一舉的偽裝。」


    「所以賓士跟小型汽車的狀態才會產生奇怪的矛盾——對佑次來說,這無疑是自找麻煩呢。」


    「您說得是,大小姐。」


    說完事件的真相後,影山在麗子麵前恭敬地低下了頭。


    雖然麗子很有大小姐風範地表現出冷靜的態度,心中卻再度為管家的慧眼獨具咂舌讚歎。


    當然,事件不是這樣就完全解決了。要逮捕神崎佑次,還需要不動如山的鐵證。不,在那之前,得要先麵對那個欠缺理解力又難以說服的上司這道難關。身為新人刑警,麗子接下來的工作還會更加繁重。


    話雖如此,那也都是明天的事情了。此時此刻的她,隻想盡情觀賞今宵凋零的櫻花。於是麗子再度在椅子上坐下,並將高腳杯放到桌上。


    「可以再幫我倒一杯嗎?」


    麵對語氣裝模作樣的麗子,影山以流暢的動作倒著瓶裝白酒。


    「請您不要假借著酒意,把我推進池子裏喔——」


    這麽說完,忠誠的管家對麗子露出了溫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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