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所有人都離開,蘇辭才從黑暗中走出來。


    “多謝公子幫忙。”


    此時月亮慢慢從烏雲裏出來,借著月光,蘇辭看清了男人的模樣,心裏忍不住一跳。


    “正好我餓了,若是姑娘想報恩,就請我吃碗麵吧,”那公子含著笑,又忽然驚道,“你不是那敲了我一大筆錢的麒麟女嗎?”


    蘇辭:“……”


    蘇辭沒想到與薑晴如此有緣,一天之內竟然與他見了兩麵。早上她在茶樓與趙信退婚,對話就被薑晴偷聽了,現在她被人到處追,還是被他撞見。


    薑晴興致勃勃地道:“大晚上的,你怎麽被人追著?哦,你是偷了人家的東西?”


    蘇辭很想翻個白眼,不過好歹忍住了。她道:“我請你吃麵吧。”


    薑晴卻道:“先欠著吧,我現在又不餓了。”


    蘇辭:“……哦。”


    蘇辭眼看薑晴沒什麽話要說,便打算離開,但薑晴突然又道:“我明白了,你是在逃婚。”


    蘇辭:“?”


    薑晴道:“白天的時候,我聽街上的人都說,麒麟女覓得了個好夫婿,那未婚夫十分喜愛她,即使那麒麟女,那麒麟女也十分愛慕她的未婚夫,因此將婚期提前……”


    薑晴還沒說完,便不說了,因為蘇辭一聲不吭,正冷冷地盯著他。薑晴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過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一迴事。”


    蘇辭哼了一聲。她想了想,從腰間掏出五塊銅板,道:“伸手。”


    薑晴不明所以,不過還是乖乖聽話,伸出了手,道:“要我做什麽?”


    蘇辭看一眼薑晴,隨即將銅板“當啷”放在他的手中,道:“去吃麵吧。”


    薑晴:“……”


    蘇辭覺得,這人真是脾氣古怪,不過此刻她沒時間跟這人討論,


    她還有事要做。


    ————


    “豈有此理!他們也太欺負人了!怎麽樣,要不要我去跟殿下說一聲,讓你今晚就出城?”


    蘇辭道:“我不出城。”


    陸子怡皺眉道:“我在跟你說認真的,沒想到你迴來之後就被逼著嫁人,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蘇辭道:“本來我還想走,現在想想,我還是不走了。”


    “?你瘋啦?”陸子怡沒想到蘇辭大晚上翻牆跑過來,是為了跟她說“不走了”。


    蘇辭沒有說話,一直在煮茶,就在陸子怡坐不住時,突然道:“我打獵的時候,除了要準備獵刀、弓箭、解藥,還得準備各種各樣的藥。”


    陸子怡不解地看著蘇辭。


    蘇辭笑道:“藥有很多種,比如麻藥,獵物中了麻藥之後就不能動彈了,肉還能吃,也有無色無味的毒藥,那是專門用來對付有漂亮皮毛的狐狸、狗獾、貉子,這些小東西的肉又臭又膻又硬,不大好吃,因此它們的皮毛比它們的肉值錢,而且這些小東西又聰明,通常是設陷阱來抓。別這麽看我,我就是隨口一說。”


    陸子怡小聲道:“你這可不太像隨口一說。”


    蘇辭道:“我已經想清楚了,既然他們要我嫁人,嫁就嫁吧,也不是什麽大事。隻不過到時候還需要你們幫忙撐撐場子。”


    陸子怡不解地道:“何必多此一舉?等你到了安陽城,沒有人敢管你,為什麽非要在這裏找不痛快?”


    蘇辭幽幽地道:“他們非要我不痛快,那就幹脆大家一起不痛快好了。”


    “阿辭,”陸子怡打斷她的話,搖搖頭,都,“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根本害怕得不敢殺人。不是因為害怕敵人,而是害怕殺人這件事。”


    蘇辭看著陸子怡,沒有說話。


    陸子怡難得露出一點嚴厲的神色,此時的她一點也不像平日那般無畏和放肆。很快,她的臉上出現一絲茫然,仿佛是在迴憶過去。


    “人死了後,那血一直在流,流得到處都是紅色的,如果你敢去碰屍體,還能感受到屍體還是暖和的,甚至還能感受到心跳,你摸手的時候,手有心跳,摸臉的時候,臉也有心跳,因為那是血在流。但是時間一久,就什麽都沒了,也冷了。阿辭,不要為了那些爛人傷害自己。”


    蘇辭一把抱住陸子怡,低聲道,“對不起,我是太生氣了,我不該那麽衝動。”


    陸子怡笑著拍拍蘇辭,她鬆了口氣,立馬又恢複平常那般的神氣。她道:“你剛才說那不要臉的讀書人非要娶你?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陸子怡的臉上露出一絲興奮來,因為兩人正謀劃著損人利己的事。


    第82章


    但蘇辭還沒被關兩天, 謀劃的事情還沒有實行,就被陳小妹放出來了。


    因為趙信在夜裏突發熱疾, 死了。


    人死了, 婚事自然作廢,那蘇辭也沒有被關著的必要。


    不過蘇強是不可能主動解門禁,是陳小妹撤了下人, 讓蘇辭自由出入。


    蘇辭聽到趙信身死的消息,隻是一愣,也給不出更多的表情了。


    陳小妹也不太傷心, 就是有點憂愁。她對趙信的印象很好,希望蘇辭能嫁進趙家享福,眼看趙信都死了,一切也沒了指望,所以頗為憂愁。


    眼下天氣炎熱, 屍體耐不住放,因此趙家傷心歸傷心,也很快定好了出殯的日子。出殯之前,趙家向各處報喪。


    作為與趙家有過婚約的蘇家,自然是要去吊唁的。


    蘇強覺得晦氣。趙信活著的時候,他欣賞趙信,欣賞趙家, 等趙信死了, 蘇強便覺得趙信是中看不中用, 不然怎麽好端端的, 就突發熱疾死了?結果沒占到別人的半分好處, 還要去給人吊唁, 女兒說不定還得成望門寡, 傳出去白白讓人笑話。


    不過晦氣歸晦氣,吊唁還是要去的。蘇強心裏清楚,因此選了個良辰,便帶著陳小妹和蘇辭出門去了,至於蘇磊,則是因為年紀小不宜做白事而被關在家裏。


    像是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麽似的,老天十分應景,還沒有到趙家,便轟隆隆開始打雷。等到人剛下馬車,傾盆大雨立馬落了下來。


    趙家在街上很顯眼,到處掛滿了白條,路過的人都行色匆匆,想要避開趙家,好像生怕會被趙家碰上什麽令人恐懼的東西。他們倒不是對趙家有意見,隻不過是本能地害怕死亡,以及死亡有可能帶來的令人恐懼的東西。


    蘇強也不想去吊唁,不過誰讓他收下了人家的聘禮,隻好硬著頭皮進門。


    來吊唁的人不多,大堂上的人稀稀落落,也不知是因為下雨迴去了,還是因為下雨還沒來。


    大堂裏有個和尚在敲木魚,靈柩前零丁幾個人聽得昏昏欲睡。


    聽見動靜,守在靈柩旁邊的女人抬起頭來。那女人一看見蘇辭,眼睛一亮。


    她急急忙忙從大堂中穿過來,一把抓住蘇辭的手,還抹著眼淚,邊道:“蘇姑娘,你終於來了,我等你了很久!”


    “親家,節哀。”蘇強對跟在女人身後的男人點點頭。


    這兩人正是趙信的母父。不過看起來似乎兒子死了,對他們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除了臉上的疲憊。兩人忙著招唿剛到的客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像招待好客人才是他們的第一要事。


    蘇辭默默地抽出手:“伯母節哀。”


    “咳咳。”


    趙父重重咳了兩聲,趙母才迴過神來。她一臉癡迷地看著蘇辭,忽然哭出了聲:“蘇姑娘如此貌美,連我見了都心生歡喜,難怪我兒喜歡,可惜我兒福薄。”


    蘇辭一時有些尷尬,看起來趙信的母父為人正常,怎麽偏偏有那麽一個執拗的兒子?


    趙父瞪了她一眼,道:“說這些幹什麽?這麽多人看著呢。”


    趙母邊擦淚邊道:“我怎能不傷心?我兒那麽喜歡姑娘,眼看婚期將近,高興得不得了,還去請了城裏最好的裁縫,為姑娘做嫁衣,偏偏……”


    趙母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陳小妹正輕聲安撫她,哪知趙母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蘇辭,道:“姑娘,我兒走了,我知你傷心,可人要向前看。我兒心悅你,我也心悅你,即使你還未過門,我也把你當半個女兒看。你在這裏,千萬不要把自己當客人。”


    蘇辭臉上的凝重快要維持不住了,這趙母說的話怎麽越來越奇怪?好像她真嫁給趙信了似的。


    一旁來吊唁的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有人不時迴過頭看向她,露出奇怪的神色,甚至有與旁人窸窸窣窣討論。


    “……聽說快結婚了……可惜了。”


    “……喜歡趙公子……”


    “……你看她多傷心……”


    蘇辭惡狠狠瞪了一眼嘀咕的人,那些人一看到她,連忙轉過身,老老實實聽和尚念經了。


    “趙娘子,您要注意身體。”好在陳小妹擋在蘇辭和趙母之間,將人拉走了。


    大堂中,和尚還在敲木魚念經,像是一點也不覺得枯燥。此時大雨落下,天空一片昏暗,讓人覺得已經是晚上了。


    眾人吊唁過後就要離去,按照慣例,大家還需再喝上一杯清茶才能走,這算是淨了身,洗淨了不吉。可直到有人問起,大家才發現,那負責倒茶的下人不知道忙什麽去了,茶桌上隻有茶具,沒人煮茶。


    不過這也是能理解的,趙信的母父白發人送黑發人,肯定是悲傷過度,一時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隻見趙母聽見大堂的喧嘩,這才從裏屋中出來,她連連道歉。,忙著要生火煮茶。可趙母似乎是悲傷過度,煮茶時差點燙著了手。


    眼看一壺熱水要潑在趙母身上,眾人中齊齊叫出了聲,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穩穩拿住了茶壺。


    “伯母小心。”


    趙母紅了眼,感激地道:“多謝蘇姑娘。”


    蘇辭搖搖頭,道:“我來幫你。”


    “是我不中用,麻煩蘇姑娘了。”趙母難過得厲害,連茶壺都拿不穩,因此沒有拒絕蘇辭的幫忙。


    不過蘇辭沒有幫多久,趙家的下人很快就出現了。所以蘇辭待在一邊,等著蘇強和陳小妹與趙父談話。


    如今趙信死了,而蘇辭不可能嫁一個死人,因此蘇強和陳小妹來趙家,一是吊唁,二是為了退親。


    眼看眾人漸漸離去,兩人還沒有出來,蘇辭一時困惑,便想去詢問情況。不過趙母比她快,看見她待在大堂裏無聊,趕忙上前搭話。


    “累了吧?要不要到隔間休息?”趙母親熱地問道。


    蘇辭搖搖頭:“伯母,我爹他們還沒有出來麽?”


    趙母道:“還要一會兒,你跟我來那間屋等吧,不然人來人往,看見你一個姑娘站在大堂,實在是不像話,別人要說我招待不周了。”


    蘇辭剛想拒絕,不過話到嘴邊,又點頭同意了。她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每個來吊唁的人都好奇地看著她,而趙母逢人就介紹她是趙信未過門的妻子。


    那被人打量又惋惜的眼神著實讓人不舒服。


    蘇辭跟趙母來到隔壁,那是一間小屋子,看起來是書室,北麵是有一張書桌,桌後是書架,上麵堆放著書籍和古玩,一旁還掛著字畫。


    桌上燃著一炷香,味道清淡,一旁還放著筆墨紙硯。


    趙母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先在這等著,我跟他們說一聲就是,等他們談完事了再來找你。若是姑娘渴了餓了,吩咐下人就行。”


    蘇辭道了謝,道:“伯母,這點的是什麽香?味道很大。”


    趙母一愣,目光轉向那柱香,道:“這香名芷活香,我兒偶爾頭疼,要聞著這香才能鎮靜,是普陀寺的心遠大師送的。既然姑娘聞不慣,我吹滅就是了,隻是我點著這香,便覺得我兒還在。”


    說著,趙母幽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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