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想,你一整天不幹正事,哪裏會找到人?不過想到桃楚來藍田縣也是擔心她的安全,才沒這麽說。


    蘇辭道:“無悲這麽大,你打算怎麽找人?”


    桃楚無所謂地道:“隨便找找吧。”


    蘇辭驚了:“隨便找找?也許,你應該仔細想想曾經得罪過誰,說不定就能找到是誰想要你命。”


    桃楚幹脆地道:“我得罪過的人那麽多,想不到是誰。”


    蘇辭:“……”


    桃楚想了想,道:“不過,能從我眼皮底下跑掉的,還從來沒有見過。”


    蘇辭打了個寒顫,道:“這樣的非人跑到人類之中,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原本靠在窗前的桃楚迴望蘇辭,眼神深邃:“很久很久以前,非人和人類曾生活在一起。後來兩者起了爭執,總是沒完沒了地發生暴力,為了避免更多流血,兩者分開生活,情況變得好多了,不過還是會有人或者非人闖進彼此的地盤。隨著時間流逝,大部分人類已經忘記非人的存在,實際上,也許你熟悉的鄰居、剛認識的朋友、擦肩而過的行人,都有可能是扮成人類的非人。”


    蘇辭膽子大,不怕桃楚的嚇唬,隻是道:“要是你找到那個非人,你打算怎麽辦?”


    蘇辭知道,桃楚是非人,但不喜歡殺生。


    桃楚道:“我有一個朋友……”


    蘇辭打斷她:“你的朋友真多。”


    桃楚道:“要是抓到她,就送去我朋友那裏,她一向喜歡實驗,可總是缺少素材。”


    這鬼不殺生,倒是讓朋友造殺孽!桃楚沒有細說,蘇辭還是毛骨悚然,剛要說點什麽。桃楚卻打了個哈欠,她要迴房休息了。


    蘇辭很早就起來了,這是這些天她第一次在床上睡了個安穩覺,因此睡得又沉又香,起得也早。其他人也起得早,因為要收拾行李,準備出發。蘇辭去找桃楚,發現她睡得正香,一聽到聲音,幹脆用被子蓋住了腦袋。


    蘇辭翻了個白眼,她四處晃悠,在後廚看見了牛月明。


    牛月明要留下來,她要在藍田縣等待人販子被抓到的那天。衙役拿著人販子的畫像四處詢問,可沒有人見過這個人。牛月明自己也不抱希望,想來那人販子是外地人,又是四處流竄,不會老老實實待在藍田縣,可她不在這裏等著,又不知道該去哪裏。


    蘇辭想安慰她,可又不知從哪開始安慰,要勸一個失去所有的人放寬心,總顯得高高在上,且蒼白無力。


    牛月明也很早就起來了,起來後就待在後廚幫忙,她無法安心地接受別人的好意,想要做點什麽。許春武一行共有九人,其中六女三男,他們分工明確,在後廚幫忙的就有兩男人。把兩男人指揮德團團轉的是一個年長的女人,她一直待在藍田縣,為許家看守房子。


    女人年歲已高,頭發花白,可神采奕奕,說話嗓門大,看見牛月明來幫忙,也不因為她是客人而推辭。


    年長的女人叫許青,許春武的部下都稱她為許姨。她指揮待在後廚的人忙前忙後,很快做好一大鍋稀飯、饅頭、大餅。


    牛月明心懷感激,可不知要怎麽做才好,大家各忙各的,沒人需要她。她便想到來廚房幫忙,她注意到許青走路時有點跛腳,於是許姨一行動,便爭著要幫忙。


    一來二去,許青就發現了原因,她一把奪過牛月明的碗,嗔怪道:“沒事,我還能動呢!”


    牛月明的想法被人當麵指出,羞得麵紅耳赤。


    許青知道牛月明家裏的情況:“聽說你家以前是開醫館的?”


    牛月明想起自己的母父,神色一黯,她點點頭。


    許青豪邁地笑起來:“難怪你連菜也不會擇,一看就知道沒怎麽下過廚。”


    牛月明從小受母父疼愛,他們不舍得讓她下廚,之後在賴家待了三年多,但大部分時間都被囚禁在房中,後來她能稍微活動,旁人依然防著她,很少讓她進廚房。


    許青繼續道:“姑娘,你會行醫嗎?”


    牛月明點點頭:“隻是略懂一點皮毛。”


    許青眼睛一亮:“那就是會了!你以後有什麽想法沒?”


    一個正在顛勺的男侍衛聽不下去,連忙截住許青的話頭,他同樣聽說了牛月明的事,也同情她,雖然尊重許姨,不過還是道:“許姨,你幹嘛呢?嚇唬人呢?”


    許青拍了他一腦袋:“顛你的勺,注意別燒過頭了!”


    男侍衛撇撇嘴。


    許青又轉向牛月明:“我這條腿啊,是叫北薩人射中才瘸的,那箭上有毒,我以為自己要沒命了,還好我們帳中的大夫救了我,姑娘,你會醫術,不如跟著我們將軍,當個軍醫吧!就是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得先在我這兒養養。”


    顛勺的男侍衛哭笑不得:“許姨,你別嚇唬人家!軍醫哪有你說的那麽容易當。”


    牛月明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許青以前是個跟隨許春武的士兵,後來年紀大了,腿上又有傷,這才迴老家頤養天年。她臉一紅,囁嚅道:“我醫術不精,恐怕會害了別人。”


    許青擺擺手:“精不精你說了不算,能救命就行。”


    牛月明沒有說話,許青摸不清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也就不再勸說。許青是擔心慣了,擔心許家軍缺人,無悲要求國中男子在二十歲後就要服兵役,但沒有要求女人。


    許青常想,既然她也能上戰場,為何其他女子不能?何況許家軍大多數是女人,不照樣能鎮住北薩不敢來犯?她還聽說過,若真是到了戰時,國中無論女男都要上戰場,甚至還有些喪心病狂的官員,動員女子守城,自己卻偷偷逃跑。因此每每碰到適齡女青年,她總愛問人家願不願意參軍。


    一群人在後廚忙活,陸子怡找上了門。她一看到牛月明,便招招手。


    牛月明疑惑:“怎麽了?”


    陸子怡對牛月明的印象一直是哭泣、弱小,倒不是她討厭牛月明,隻是很難和這類人有共同話題,她不喜歡哭,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正她是沒見過有誰在戰場上靠哭就取勝的,要真能取勝,她絕對是哭得最大聲的那個。


    “有人來找你。”


    牛月明點點頭,她擦了擦手便跟陸子怡往外走,可是有誰迴來找她?她的親人都走了,難道是父親那邊的親族?可他們為什麽會來找她?他們已經搶走她家的房子、土地,還想從她身上撈出什麽?


    牛月明走到門口,這才發現不是牛家村的人。


    是笑笑,還有她的娘親馬姐。兩人拿著一籃子紅棗,等在許家的門口。


    昨天笑笑中暑,牛月明救了她,馬姐剛要道謝就不見了人,四處打聽才知道恩人住在這裏,馬上準備了禮物來登門道謝。


    馬姐千恩萬謝,幾乎要跪在牛月明麵前。牛月明哪敢受這樣大的謝禮?連忙扶起馬姐,可她一抓住馬姐的手,立即察覺出不對勁。馬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明顯才痊愈沒多久。


    牛月明幾乎是下意識地拉開馬姐的衣袖,發現那道疤痕斷斷續續延伸至臂膀,她十分熟悉這傷痕:“他打你?”


    牛月明剛被拐到賴家時,奮力反抗過,也因此受到賴家的毒打,一看這道傷痕,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馬姐慌慌張張地衣袖:“讓恩人見笑了。”


    “爹總打我娘。”


    說話的是笑笑,原本她一直安安靜靜跟在馬姐的身後,聽到牛月明的話,這才抬起頭看她。


    牛月明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心裏一痛,剛要說點什麽,一旁的陸子怡已經罵起來了,她一手拉住笑笑:“打女人算什麽本事,這個人渣!走,帶我去看看,看我不削死他!”


    馬姐連忙抱住笑笑,攔住陸子怡:“姑娘費心了,這都是以前的事了。”


    馬姐叫馬二娘,與男人結婚後,常常被打,可哭訴無門。迴到娘家,她的親人就一句話:忍忍吧,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


    馬姐這時才發覺她的親人並不能算得上是她的親人,他們共同生活在一起,卻無法共情,麵對親人受到傷害時,既無能且懦弱。但馬姐又能怎麽辦呢?她和丈夫不可能離婚,就隻好忍,忍來忍去,就有了笑笑。


    馬姐時常怨自己命苦,她的丈夫打他就算了,還打孩子,每次一看到孩子那害怕、驚恐的臉,她便心如刀割。


    終於有一天,那男人喝醉了酒,又要發酒瘋,她帶著孩子往外躲,那男人追趕時不小心被絆倒,腦袋一下被砸中,嘩啦啦地流了許多血。那之後,她再也沒男人了,左鄰右舍還時常念叨她家裏沒個男人該怎麽辦,她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最起碼,她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膽地等著挨打。


    馬二娘的男人死後,她還是照舊在街上擺攤掙錢,但四周的人似乎都因她男人死了而總是有意無意地刁難她,其實在男人生前,那些人也沒少欺負她,現在是變本加厲。笑笑很乖,似乎知道娘親艱難,也不怎麽和同齡人玩,總是跟在娘親身後幫忙守著攤位,最近又持續高溫,笑笑便是因此中暑。


    陸子怡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聽到那家暴男死了,她便拍手叫好,也不管別人是否會尷尬傷心。


    其實馬二娘也不傷心,隻是有些不自在,這女人怎麽喊打喊殺?笑笑卻對陸子怡很好奇,她也不怕陸子怡,反而衝她靦腆一笑。


    陸子怡的急脾氣會衝著男人,也衝著部分女人,唯獨不會衝著女孩。看見笑笑衝她笑,陸子怡做了個鬼臉:“今年多大了,會讀書寫字嗎?”


    馬二娘搖搖頭:“大人,我家姑娘哪裏有錢讀書,反正讀書沒用,以後她嫁人也用不著會讀書寫字。”


    太|祖建國時,曾命人在各地建立女子學堂,供女人讀書寫字,但後來的上位者不再關心這件事,許多地方的女子學堂陸續關門,不過還是有人家會專門請人教孩子讀書。馬二娘家窮,維持基本生活已經是竭盡全力,那還敢奢望讀書?


    陸子怡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把身上的錢袋都塞到馬二娘的手中:“錢給你,給笑笑找個老師,能教她讀書寫字就行。”


    陸子怡想了想,不大放心,又道:“每日學完後就來這裏報道,讓許姨檢查功課,說不定笑笑還能中個狀元,對了,你不能亂花錢,要是讓我知道你拿這錢亂花,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陸子怡稍微威脅了一下馬二娘,牛月明卻感到有些好笑,明明是在做好事,怎麽還這麽別扭?


    馬二娘激動得要哭起來,她口中說讀書沒用,到底並不是真的那麽認為,不然待在學堂裏的男孩怎麽這麽多?她還知道當官的人中不僅有男人,還有女人,雖然女人的部分極少,但這正說明女人不是沒有機會當官。


    馬二娘捏緊了錢袋,拉住笑笑就朝陸子怡跪下來:“多謝大人,民女一定會讓笑笑讀書。”


    陸子怡跺腳道:“說了讓你們別跪了!”她又飛快囑咐了幾句,這才逃難似的快速跑走,活像身後有猛獸在追。


    牛月明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安撫馬二娘和笑笑,目送他們離開,這才迴到院子。


    許春武不講究身份,與大家一同在院子裏吃飯。院子裏早就擺好桌椅,有人正在上菜。


    許青已經知道陸子怡讓她擔任“監官”一職,她揪著陸子怡的耳朵,邊擰邊罵:“好家夥,才轉個背你就給我整事,還讓我去檢查人家的功課,你這是嫌我老得不夠快?”


    陸子怡不敢動手,不停掙紮道:“許姨,這是給你活動活動大腦,防止衰老!”


    許青罵道:“就我那點水平,能教人家小姑娘什麽?小心耽誤了人家!”


    許春武忍著笑,道:“許姨,你不是說讀過好幾本書經了麽?已經夠教人家了。”


    許青垮起臉,她無意瞥見牛月明,忙道:“牛姑娘,你懂醫術,一定讀過書吧?”


    眾人的目光都望向牛月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讀過一些。”


    許青高興地道:“就由你做‘監官’,我老眼昏花,隻能閑來翻翻書,你年輕,學東西快,由你來做剛好合適。”


    牛月明不知道怎麽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笑道:“我也隻是翻過幾本醫術,哪裏敢教笑笑?”


    陸子怡在一旁涼涼道:“都別謙虛了,幹脆兩個一起做‘監官’,正好笑笑可以取長補短。”她忘了耳朵還在別人手裏,話一出口,許青加重手中的力道,陸子怡忙大叫起來:“我錯了,饒了我吧!”


    眾人都笑起來。用過早飯,除了許青和牛月明,眾人都要出發,之後的路程並不容易找到地方歇息,他們很珍惜這樣短暫的輕鬆愉快。


    至於牛月明,她決定留下來,不僅僅是為了等到抓住人販子的那一天,也是為了她自己。她已經一無牽掛,死和活,並沒有太大區別。既然她不怕死,那就先活著,總歸她已經熬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不會比之前更難。


    第36章


    蘇辭覺得, 要是再這麽下去,她的屁股要成四瓣了。


    蘇辭會騎馬, 可也經不住天天長時間在馬上顛簸。


    許春武一行急著趕路, 一般都是挑近路走,而近路通常是沿著城市邊界,不通往城市, 因此道路一般崎嶇不易行。


    一行人白天趕路,夜裏休息,一連過了三天, 才碰見一個規模不算小的鎮子。


    鎮子叫流水鎮,不過鎮上沒有一條河水,是當初給鎮子取名字的人太想要一條河,便起了這麽一個名字,就像有人生辰八字缺水, 便想方設法在名字裏添個水。但目前為止,這名字一點作用也沒有,流水鎮依舊沒有一條河。好在流水鎮的百姓靠著挖的水井也能過活,不覺得缺一條河有什麽問題。


    許春武見天色漸晚,各個疲憊困倦,決定在流水鎮過一夜,第二天再出發。


    流水鎮不小, 但也不大, 整個鎮子就那麽一家客棧。客棧叫招財客棧, 攏共兩層樓, 外加一個後院, 和隨便哪個鎮上的客棧都差不多。


    因為地處偏遠, 一年進出小鎮的外地人沒幾個, 連帶著在客棧住店的人也少,客棧的男老板為此想了個辦法,請了個說書人待在客棧,隻要說得夠好,包吃包住。不過作用似乎不大,客棧裏的人依舊寥寥,且聽說書的多,點菜的少。


    男老板思來想去,覺得是說書的說得不夠好,計劃著要換個人。說書的一看見老板臉色,自然明白他心底那點主意,因此越發賣力在說書,連口茶都不敢多喝,生怕被趕出客棧。


    “……城北有那麽一家人,家裏養了個女兒,那女兒還未到十二歲,已生得花容月貌、閉月羞花,前來求親的人家踏破了她家的門檻,可惜那女兒身嬌體弱,因此她家人憐她,打算招個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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