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真取出妝奩裏的珠釵換了一個又一個往頭上戴:“哪個好看?”


    她的少女心事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無法掩藏,一如此刻她既期待又不安地試過一副又一副釵環,總想著找到最好看的那一副,好讓那個人一眼看到就為她心動,為她傾倒。


    比起天命姻緣,她更希望那個人是發自真心地喜歡她,想和她白頭到老。


    以秋托腮思索了片刻:“珠翠……”


    話音未落,外頭的小丫頭隔著門輕聲提醒屋子裏的兩個人:“姑娘,老爺來了。”


    裴九真摘下滿頭的珠翠迎上前打開房門。


    霽森年和藹可親道:“九兒。”


    九兒是這個幻境裏霽華的小名,因她不足月就生下來了,所以便給她取了這個小名。


    霽森年打量了一眼裴九真身上的新衣裳,料定這就是昨兒裁縫連夜趕出來的衣裳。這身衣裳無論從製式還是顏色都極稱裴九真。


    霽森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目光越過裴九真給站在後麵的以秋使了個眼色。


    以秋會意,默默領著丫頭們退了出去。


    裴九真臉上的笑也漸漸在這一場靜默無聲的嚴肅中淡了下去。


    霽森年有話要說,一些不能讓外人知道的話,並且這些話約摸是會讓她傷心的話。


    裴九真:“爹爹。”


    霽森年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讓她坐下:“才宮裏來人傳話,明兒你不必入宮了。”


    裴九真目光一頓,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卻不是失望,而是擔心幽帝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裴九真問父親:“爹爹,可是陛下哪裏不舒服?”


    霽森年目露難色,他沉默著盯著裴九真。


    裴九真會意,一顆心恍如墜地的明珠,骨碌碌轉了兩圈後掉進無限的黑暗中。


    幽帝並不想見她。


    霽森年:“九兒,你別多想。昨兒夜裏宮裏收到消息有人潛入幽都意欲搶奪神劍,所以今日一早陛下便帶了人馬去找。”


    裴九真低著頭,不發一語。


    這樣的事往年也有過,但也從沒有嚴重到需要幽帝親自去抓人。


    幽帝此舉單純隻是為了躲避見她而已。


    霽森年道:“九兒,父親對你沒有別的期盼,父親和你母親唯一的心願就是你幸福快樂,但……人生在世很多事勉強不得。人與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有些人有緣無分,有些人有分無緣,強求不得。你是聰明孩子,能明白父親的意思。”


    為了完成天命而犧牲一輩子的幸福,這樣的事他見過一次,不想再見第二次,尤其還是在九兒身上見到。


    她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最珍貴的女兒啊。


    他怎麽能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再去走一遍那樣孤寂無邊的日子,一輩子守著所謂天命姻緣的枷鎖,不得自由,不得快樂。


    原本裴九真又滿肚子的期待和喜悅,但現在這些喜悅已經蕩然無存。


    父親的意思,她當然明白,比起讓她入宮成為幽都最尊重的皇後,但卻終其一輩子無法得到丈夫的愛,他更願意看到她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哪怕隻是個尋常婦人也好。


    霽森年拍了拍裴九真的肩:“九兒,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明不明白?”


    劍靈每十年會擇選出一位女子作為幽都未來的皇後,但在該女子長大成人真正入主幽都王城之前,對於幽都皇後的人選,王朝會選擇保密。


    若是此次幽帝始終不肯鬆口娶九兒,等三年之後劍靈會再次擇選一位女子,屆時王朝或許就會放棄九兒,另選幽後。


    裴九真眨了眨眼,抿直唇線,嘴角動了又動,終於艱難扯出一個笑:“九兒明白,父親別擔心。”


    霽森年離去後,裴九真獨自坐在梳妝台前發呆,以致於以秋進來了她都沒發現。


    以秋悄悄瞧了裴九真一眼,發現她狀態不對勁:“姑娘,你怎麽了?老爺和你說什麽了?”


    裴九真握緊拳頭,沉吟片刻後開口:“以秋,幫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以秋:“姑娘要去哪兒?”


    “你先別問,我很快就迴來。對了,挑一件綠色的衣裳。”


    聽裴九真這麽說,以秋便也沒再多問。


    裴九真前腳離開家,管家後腳就去通報霽森年。


    管家:“老爺,姑娘剛才一個人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讓人跟著。”


    霽森年:“罷了,隨她去吧。”


    九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即便不可能,即便再難,她若不努力試過,是斷然不會放棄的。


    如此也好,給她一個機會,不管結局如何,至少來日她不會後悔。


    離開霽家後裴九真直奔幽都東邊的幽穀劍劍塚。


    劍塚在東林腹地,被一大片紫竹所包圍。


    裴九真抵達時,竹林之內已經爆發一場動靜不小的打鬥。裴九真沒有貿貿然下場參戰,而是先躲在紫竹之上,悄悄觀戰。


    打鬥之人有兩方,一方是黑衣三人組,另一方則是以幽帝為首的王城飛魚衛。


    奇怪的是這次幽帝帶出來的人手不也多,隻兩三人而已,倒像是匆匆忙忙出來的。


    思及此,裴九真突然想起什麽,隱約明白其中關隘。


    對幽帝而言,為了避開明日與她見麵,可不是得匆忙出逃麽?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試一試,為自己爭取一次。


    或許,或許幽帝見過她,和她相處過,他就不會那麽排斥她。


    裴九真悠閑坐在竹枝之上,她那一襲青色衫裙恰與竹林融為一色,極好地隱藏了她的蹤跡。


    隻見竹林之中,兩方人大打出手,滿眼的竹子很快被靈力削下來一大片,但沒多久,黑衣人那一方便落了下風,隻能被動挨打,到最後更是不得不狼狽逃竄。


    見人逃了,飛魚衛也沒閑著,都追著打了過去。


    一瞬間,竹林裏便隻剩下幽帝和她。


    裴九真兩手撐著竹枝,腦袋一偏,傻愣愣地盯著幽帝瞧。


    他那副皮相當真是幽都萬裏挑一的長相,那張臉比閨中女兒長得都精致幾分。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多看上幾眼,不知打哪兒又冒出來一個黑衣人趁他不備,從他背後偷襲而上。


    若非裴九真站得高,看得遠,幽帝怕是要吃些苦頭。


    裴九真腳尖輕點竹枝俯衝而下,她雙手挽花,頃刻間花靈如雨落下,但一眨眼,花靈又盡數化為金針直擊黑衣人。


    一息過去,那黑衣人就被金針紮成漏篩,瞬間灰飛煙滅。


    餘下的花靈複又變迴閃著金光的碎芒簇擁著裴九真穩穩落地。


    幽帝目之所見便是一位青衣女子如仙女般在無數花之精靈的簇擁下翩然而至,輕盈站定在距他三丈遠的地方。?


    第四十二章


    望著不遠處的姑娘, 幽帝的魂兒早已脫離他的肉身,先他一步飛到那姑娘身邊打量起這位如畫中仙子一般的姑娘。


    幽帝怔了怔,迫使自己迴神:“多謝姑娘。”


    裴九真俏皮道:“不客氣。”


    “敢問姑娘芳名。”


    “九兒。”


    幽帝排斥她, 並不單單是排斥她這個人, 更是排斥天命姻緣這件事,所以她不敢貿貿然表明身份。


    “九兒?”


    “家中都是這麽叫我。”


    “九兒姑娘。”


    裴九真抬了抬下巴,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呢?怎麽稱唿?”


    “單名, 日月明。”


    “明公子來此處所為何事?”


    “方才偶然看見有黑衣人鬼鬼祟祟在附近徘徊, 所以來看看。”


    在幽都,天潢貴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罷,皆以守護幽穀劍為己任, 所以幽帝給出的答案在幽都便似是吃飯喝水一樣尋常。


    幽帝在前麵帶路:“走,進去看看。”


    裴九真緊隨其後進入劍塚。


    劍塚之內淩厲劍意大盛, 力壓二人, 但卻不見幽穀劍。


    裴九真目光一凝, 扭頭看向幽帝,無聲問他為何不見幽穀劍。幽帝掃視劍塚一圈,並未發現異常, 於是迴望裴九真。


    幽帝聲線清朗, 在這空蕩蕩的明室中不出意外地激起陣陣迴音:“方才的打鬥讓幽穀劍察覺到危險, 所以幽穀劍已經藏入時空裂縫中,此刻你見不到他。”


    裴九真呢喃道:“原是如此。”


    幽帝問她:“想看看幽穀劍?”


    裴九真點了點頭, 反問他:“可以嗎?”


    幽帝隻是笑,眼前這個直愣愣衝他眨眼睛的姑娘與那日他在街市上見到時的模樣何其不同。


    那時候的她潸然淚下, 像山中幽蘭, 寧靜純真但卻滿腹心事, 而此刻的她,恍如春日桃花,嬌俏可人。


    幽帝手指掐訣,掌心很快便現出一把匕首:“有何不可。”


    曆代幽帝這一脈都可以用自己的雪召喚幽穀劍。


    說著,幽帝拿起匕首迅速劃開掌心,他攥緊拳頭,鮮血順著掌心湧出滑落地麵。


    刹那間,一道銀白冷光憑空而現,原本就不算昏暗的劍塚驟然一亮,恍如白晝,整個劍塚亦隨之顫抖。


    閃著幽幽冷意的神劍破空而出,銀白冷光旋轉成颶風,繞著晶瑩剔透的堅韌旋轉而上,一瞬間,肅殺劍意撕碎旋風,蕩碎所有森然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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