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叢山望向遠方那座被光帶割裂成兩半的山峰,神色極其嚴肅。


    太衍仙門主峰。


    長明真人看著已然變成焦土的後山秘境,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月霞之森。


    萬年霞落楊察覺到了危險氣息,脾氣迅速消停,將龐大的根係蜷縮一團,護住自己最珍貴的妖丹。


    柳扶鶴讓何相知先走,自己卻留了下來,全力保護小鎮住民。他全身負傷多處,道心極限運轉,若不是憑一股信念支撐,很可能會馬上倒地不起。


    如今他看著天空,心中很是震驚。


    就在這時,他的麵前多了一道人影。


    “蒼天大地,莫非今天便是世界末日?”那人自言自語著,忽然轉頭看向他,“柳扶鶴,你見沒見著我們家的傻丫頭?”


    柳扶鶴自然認得這位是何相知的小師叔,動作艱難地拱手行禮,又取出玲瓏寶鏡。


    “她已安全,在小陽山……”


    狐九道盯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麽。


    柳扶鶴:“前輩……”


    狐九道示意他不用再說,垂眸打量了鏡子幾眼,便直接躍身而入。


    街道上再次剩下柳扶鶴一人。


    他勉力平複著唿吸,用最快速度轉化靈氣補充真元。天空的異象讓他感到不安,好在何相知已經離開了此處,那邊有太衍結界庇護,理應是安全的。


    誰曾想沒過多久,一縷青色靈氣從鏡子裏飄出,由虛化實,在柳扶鶴麵前重新變作狐九道的模樣。


    “小知知不在那裏。”


    柳扶鶴愣了愣:“也許是提前走了……”


    “她不在那裏。”


    狐九道語氣平靜地重複著,五官柔和依舊,卻令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寒意。


    柳扶鶴徹底愣住了。


    那張向來沒有什麽情緒外露的臉上,逐漸浮出現一絲蒼白之色。


    *****


    落千重與那人的交手還未分出勝負。


    他有些厭煩了,轉頭望向暗落海所在的方向,視線越過波濤洶湧的海麵,直達他的宮殿——準確來說是宮殿的簷頂。


    伴隨著一聲嘹亮長吟,龍形雕像通體迸射耀目光芒。


    一道金龍的虛影從中騰飛而出,如疾風般撲向天空,狠狠咬住了那條蘊含著巨大能量、已然快要撕裂空間的可怖光帶。


    平衡瞬間被打破。


    虛空之中似乎傳來了一聲若有似無的悶哼。


    落千重勾了勾唇,眼底浮現殘忍笑意,他並未就此收住威能,反而順勢引爆了那些處於高度活躍狀態的世界之源。


    難以想象的破壞性能量傾瀉而出,絕大部分流向了他的對手,也有些殘餘空中的,引起千年未見的狂風亂流。


    何相知正好受到牽連,險些從高空墜落,築基期修為的她無法外放神識,加之白嶽西的劍意散去,劇烈氣流迎麵撞來,導致方向辨別尤其困難。


    暗紅長劍發出嗡鳴聲,表示自己找到了一處安全的好地方。


    何相知不假思索道:“快帶我去!”


    飛劍引導著她前進,片刻後落地,風聲果然小了許多。


    何相知定了定神,正要查看四周的環境,忽然察覺到一股極其強烈的視線——倘若要用詞語形容她此時的感覺,那便是如芒刺背。


    她按住劍柄,緩緩轉身。


    沒有人。


    有的隻是脖子一涼,以及耳畔響起的低沉男聲,帶著淺淺的血腥氣。


    “你是誰?”


    第十一章


    脖頸間的涼意顯然不是什麽無害的雨水或清風,盡管視野下方什麽都沒有,何相知也能感受到無形之中的危險氣息——就是那種如果動上一動,腦袋便會像熟透的果子般落地的危險。


    她立即保證道:“道友請十萬個放心,我絕對不是壞人!”


    對方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哦,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沒了動靜。


    但是那道冰冷氣息還在。


    何相知不動聲色,心裏飛速分析當下狀況,忽然間,那道男聲再次響起。


    “真不湊巧,我是壞人。”語氣平淡中帶著一絲冷嘲。


    隻不過何相知並未注意到其中的複雜情緒,她柳眉微蹙,請教道:“敢問道友是壞到了哪種程度?”


    “……”


    饒是見多識廣如落千重,此時也愣了一愣,對這個問題沒有絲毫準備。


    他壞到哪種程度?


    換做任意一個仙家門派的年輕弟子,或許都能細數出與他有關的諸多罪狀,譬如叛出師門還害了自己師父,又譬如造下殺孽無數卻毫無悔意。


    他們敬畏落千重比天還高的強大實力,卻同樣打從心底裏認為他罪大惡極。


    哪怕是那座宮殿雕像裏寄居的金龍神魂,忠心耿耿跟了落千重數百年,若要讓其評價自己的主人,也必定說不出什麽好話來;白嶽西大概能憋出一句“近些年收斂不少”,並由此充分印證他在過去有多不收斂。


    落千重沉默片刻,好奇道:“你為何要這樣問?”


    何相知心想,可不正是因為你突然那樣一句,讓我無話可接,否則何至於用如此奇葩的問題來拖延時間,尋找破解困境的契機?


    不過這等理由自然不能明說,她心念電轉,眼中迅速浮現真誠光芒:“我隻是覺得道友的聲音聽起來略顯落寞,猜測你之所以會以壞人自居,可能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落千重:“……”


    落千重突然低笑一聲:“你說得也對。”


    何相知眼見有戲,趕緊再接再厲:“道友我真沒有惡意,相逢即是有緣,不如交個朋友可好?”


    落千重笑聲漸響,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底下極有意思的事情,用奇異的語氣向她確認道:“你真願意與我交朋友?”


    何相知:“當然!”


    落千重:“不會欺騙,不會背叛,永遠會在我需要的時候站到我的身旁?”


    聽著這話,何相知心頭掠過一絲古怪,但想到自己的小命還被對方拿捏在手中,也隻好含糊答應下來,同時鄭重其事地強調道:“朋友通常是不會刀劍相向的!”


    落千重:“這是自然。”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陣涼意瞬間消失不見。


    何相知並未鬆一口氣,而是緊握暗紅長劍,體內真元高速運轉,隨時準備應對任何可能發生的變故。


    對方的承諾不見得可信,更何況是在此等魔氣橫溢之地,鬼知道聲音的主人會不會是那種無惡不作罪行累累的邪魔歪道?也許前一刻談得好好的,後一刻便會暴起殺人……


    何相知聽見背後傳來了輕微的落地聲。


    她倏然轉身,正好與一名紅衣男子對上目光。


    男子仿佛是從畫中走出來一般,五官相貌俊逸出塵,讓她情不自禁小小驚歎了一番,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或許過於警惕了。畢竟常言道相由心生,此人生得既好看又有氣質,內心必然不可能邪惡到哪裏去。


    直到對方薄唇輕啟,用低沉悅耳的聲音說出一句話。


    “若是敢丟下我,我就弄死你。”


    何相知:……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樣的念頭才剛浮現在腦海中,她就見到紅衣男子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何相知:……???


    何相知對當前的狀況感到困惑莫名,可那人又像是真的已經昏死過去的樣子,她看了眼自己的劍,後者通體亮起清淺流光,表示十分讚同。


    於是她立刻禦劍而起,頭也不迴離去。


    誰曾想才飛出不到百米距離,體內真元突然毫無預兆一滯,原本暢通無阻的靈脈竟變得堵塞非常,像是塞進了無窮無盡的淤泥似的,差點害得她連人帶劍從空中掉落。


    何相知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此乃法則約束力。


    世間有許多玄門道法都能產生約束力,隻是約束程度不同,所對應的反噬也會有所差異。天道誓約是其中最為強大的約束力量,除此之外還有心魔誓、同心誓等。


    在確認自己果然沒辦法離開紅衣男子百米範圍以後,何相知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莫非是方才不注意的時候與對方立下了道法誓約?


    如今迴想起來,那段對話的確很有問題,也許早在那之前,男人就已經盤算著給她下套……可是自己明明沒有感受到任何靈氣的波動,也沒有誓約訂立時的約束感,如此無聲無息就中招,實在不合常理啊!


    實際上,也隻有像落千重這樣已經渡過雷劫的地仙,才能做到類似的事情。


    他擁有法則之力,能夠改變世界之源的運轉規律,當然也可以讓本來該產生的靈氣波動變得了無痕跡。


    由於一時戾氣使然,他在最糟糕的狀態下與那人交手,盡管最後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卻導致體內真元的爆發性失衡,暫時無法動用過多力量。


    除此之外,他也意識到自己很快就會睡去。


    仙人神軀不滅,落千重不擔心小蟲子會對自己造成什麽傷害,又因為聽見她的幾句虛情假意,感慨之餘難得有些興致,索性把自己交給了她。


    不過以上的一切何相知並不知曉,她隻是百思不得其解,越琢磨越不痛快,到最後甚至想要把紅衣男子叫醒,好求個清楚明白。


    可就在那攜帶著真元的清脆巴掌即將落到對方身上之際,何相知又猛然頓住了動作。


    她盯著男子的臉打量半晌,忽然取出留影石。


    《四方浩瀚遊》裏記錄著不少大能修士的人像,當中自然少不了身為修仙界天花板的落千重。


    何相知來迴比對了好一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怎麽辦,好像攤上大麻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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