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乃坊內郎中,”這人說,“這幾日一直在診治這些病人,但今日,幾個病人病情忽然加重,眼看就要壓不住了……”


    “加重?”常餘策皺起眉頭。


    在郎中的描述裏,我聽了個大概。


    原本這些病人的情況,都有所穩定,雖然還是喊著熱,但多少可以安睡片刻。


    到了今日,突然間,幾名病人都大發狂躁,完全按不住,瘋了一般要往外跑,身上也滾燙無比,還會一陣陣地發紅。


    有一名病人難耐苦痛,衝出來一路狂奔,好在遇上我們,才不至於跑到坊外。


    “剩下的病人呢?”我問。


    “在家中或醫館救治,”郎中說,“鄰近幾個坊的郎中都在,還有些衙門的大人也在。”


    “我不是問這個,”我飛速道,“病人是如何救治的?”


    “如何救治……”郎中被我問得稀裏糊塗,“無非便是給他們降溫,用些祛熱毒的藥,有些坐立難安的,怕他們亂跑,就先綁起來了——”


    不好。


    “快去給他們鬆綁!”我說,“晚了要出人命的!”


    郎中還稀裏糊塗的,我一跺腳,扯起他就走,九枝緊跟在後。


    “常餘策!”我迴頭喊,“通報府衙,讓他們派兵過來,把兩個坊全部封鎖,要快!”


    常餘策知道緩急,立刻動身,消失在坊門外。


    “你們!”我指指四周呆立的眾人,“把消息散出去,不要綁住任何一個病人!放他們在屋裏跑都可以,千萬不能限製他們行動!”


    言罷,我一推那郎中。“最近的病人是哪家,帶我去!”


    郎中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帶我衝向附近一戶人家。


    但已經晚了。


    我們還沒跑到門口,那戶人家門內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喊叫,須臾,門戶大開,兩三個人從裏麵跑出來。


    這幾個人滿身血汙,有個人身上還掛著一截腸子,失魂落魄,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劉郎中!”看見我們跑近,其中一名女子怔怔地說,“我夫君……我夫君……”


    我推開他們,直衝進屋。


    邁進臥房門,九枝就皺起了鼻子,一股血腥氣撲麵而來。


    屋裏紅彤彤的,牆上、房頂上,都沾滿了血。


    中央床上,躺著一具全然不成人形的肉身,勉強能辨認出來曾經是個人,他似乎整個身子都爆開了,胸前肋骨曆曆在目。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慘狀,寧安城疫病之時,都沒有這麽觸目驚心。


    九枝震驚地看看我。我強忍住胃裏翻湧,認真端詳一陣。


    果然,這人手腳是被繩子捆在床上的,熱毒不斷淤積,無處可走,就衝破了他的胸腹。


    那其他病人……


    我扭頭又衝出去。


    外麵忽然變得很亂,幾戶人家聽到動靜,都跑出了屋子,不遠處還有一家,也衝出來兩個驚慌的人,身上同樣鮮血淋漓。


    那家的病人,看來也遭難了。


    “都別慌!”我喊道,“家裏沒有病人的,先迴家去!有病人的,把病人帶出來!”


    我一拍郎中。“坊中還有多少病人?我需要把所有病人聚在一起,有這樣的大屋麽?”


    郎中忙不迭點頭。“有,有,我的醫館就可以。”


    “你和他們相熟,你去安排,”我說,“你的醫館在哪兒?”


    郎中指了個方向,我拉起九枝跑向那邊。


    醫館內也有幾個病人,有郎中在裏麵施救,這幾個病人稍好一些,還沒有再度發狂,但看起來也快了。


    我大概說明情況,讓郎中們暫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醫館大門關上。


    很快,不斷有其他病人被家人帶到這裏,有些身子已經燙到不可觸碰,我指揮諸人把病人盡數送入醫館,封死門窗。


    門後,哭喊聲、奔跑聲不絕於耳,仿若一萬隻惡鬼關在裏麵。


    門外的人戰戰兢兢,都不敢說話。


    這時,京師府衙的人也到了,近百兵士盔甲都來不及穿整齊,亂紛紛衝過來。


    “有靈姑娘!”常餘策騎了匹馬,快速到我身前,“按你所說,兩坊已全部封閉,之後呢?”


    “你去隔壁坊,”我說,“就照這裏的樣子,把那邊的病人也全關起來。”


    說著,我把手湊到嘴邊,咬破了手指。


    “手給我。”我對常餘策說。


    常餘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我在他手心畫了道符。


    早知道該問雲卿要些符紙的。


    “病人關好後,你把這個符按在門上,”畫完,我說,“不消多時,他們自會安定,如果無效,你趕緊再迴來找我。”


    常餘策頷首。“我已差手下入宮稟告,殿下應該也會有行動,”他說,“姑娘自己也萬望小心。”


    我笑笑,沒說話。常餘策打馬而去。


    天上雨還沒停,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這些。我讓九枝幫忙屏退人群,自己走到醫館門邊,用血在門上也畫下符咒。


    前幾日閑在宮裏,我把我爹爹給我的書又細細讀了兩遍,學了不少新術法,卻在這裏用上了。


    我退後一步,感覺前方漸漸冷起來,濃重的寒氣自門扉開始擴散,逐步籠罩整個醫館,雨水落在屋簷上,瞬間結出了冰淩。


    與此同時,醫館內的躁動,也平息了。


    “好了!”我對四周的人說,“這間醫館,三日內誰也不要進去!三日後,他們都會複原。”


    叮囑完畢,我又請府衙的軍士們將醫館圍住,設下崗哨,不許任何人靠近,三日一過,才可以解除。


    見我和常餘策關係匪淺,軍士們都以為我也是皇城司的人,暗衛權勢滔天,也便沒人敢有異議。


    “姑娘,這樣便好了?”劉郎中睜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場景。


    我點點頭。“我用術法,幫他們消解燥熱,隻要陣法不破,就沒有大礙,”我說,“但如若醫館外還有人發病,就麻煩了,所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知道此病因何而起。”


    “就是診不出來啊……”劉郎中一臉為難,“不是我自誇,我年少開始行醫,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可我用上了我畢生所學,都不知道他們究竟生了什麽病。”


    他歎口氣。“這兩日,京城裏的名醫,幾乎都來了,也是束手無策,實在詭異,我等這才懷疑,是不是有妖邪作祟……”


    “不會,”我搖頭,“我就是捉妖的,真有妖鬼,我不可能不知道,他更不會不知道。”


    我指指九枝。九枝站在一旁愣神,不知在想什麽。


    “那是怎麽一迴事啊……”劉郎中發愁。


    我沉吟一下。“這些病人,可有共通之處?比如同去過什麽地方,或者同做過什麽事?”


    “沒有,”劉郎中說,“坊內病人很分散,沒聽說他們相互間有太多來往,病發前,眾人都是各自照常起居,也多是在城中活動。”


    我本想問問第一個發病之人,都有過什麽異常,後來覺得沒大意義,這病似乎確實不傳染。


    倒有一點比較奇怪,患病的,男子居多,占到了八九成。


    是體質的緣由麽?


    “勞煩劉郎中再想想,”我說,“前陣子,坊內還發生過何事?”


    “也沒有……”劉郎中琢磨一陣,“要說有的話,也就隻有內城大修,在這邊動過土,不過隻是修修房屋、清清水渠這些。”


    他眼睛一亮。“難道是動土時,破了風水?”


    ……你想啥呢?


    破個風水就能讓人發瘋,這是風水啊還是邪術啊?


    你到底是不是行醫的?


    但話說迴來,會和此次內城修繕有關麽?難道是有人借著修繕,暗中作亂?


    也不對,發病的隻有兩個坊,要是作亂的話,肯定是越亂越好,沒道理隻對一兩個地方下手。


    那會是什麽緣由啊……


    正想得焦頭爛額,九枝忽然戳了我一下。


    “怎麽了?”我輕聲問他。


    九枝用口型說了一個字:“水。”


    “你渴了?”我問,“等我一陣,我去給你找些水。”


    但九枝拉著我,用力搖頭。


    “水。”他又說。


    ……什麽意思?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突然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京城飲水,是取自哪裏?”我急問劉郎中。


    劉郎中被我的神情嚇住了。“是……姑娘不是皇城司的人麽?為何問我?”


    “快說!”怎麽那麽多話呢。


    “城外的普濟河!”劉郎中說,“河外引有三條水渠,將河水送入京城。”


    “那你們坊呢?”我又問。


    “有一條水渠從坊邊上過,”劉郎中答,“坊內另有一處水井,是十年前打的,方便取水之用——”


    “快帶我去!”我說道。


    第67章 鳳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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