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持一柄劍,在地圖上點了兩個位置。


    謝將軍點點頭,也指了兩個位置的其中一個。“當年我隨先帝自寧安起兵,便是從這裏強渡,這條路確是能走的。”


    “但先帝繼位後,這條路已是廣為人知,”樓墨心說,“老朽擔心,會有人在此設伏。”


    “那就隻能再走遠些,選另一條路了……”謝將軍沉吟,“如此一來,又要多出五日到七日的行程……”


    “不能去下遊尋個渡口麽?”銜玉問,“征幾艘渡船,分次渡河,不然繞這麽遠的路,太耽擱了。”


    “是可以,但敵暗我明,他們能想到拆浮橋,未必就想不到渡口之事,”謝將軍說,“大軍分次渡河,一旦遇到伏軍,便危險了。”


    我看了看地圖,忽然有了個想法。


    “不能坐船直接往上走麽?”我蹲下,指著地圖上一條線問,“這兒好像還有一條河,看樣子不是直通京城的?”


    眾人看著我,一下都笑了。


    ……笑啥啊。


    “有靈,你說的那條河,是往京師的運河,”雲卿說,“早年間和北人一戰,糧草每每供應不上,為從南方調用糧草,便加急修了這條運河,若是尋常情況,這運河確實是可以走的。”


    “但是?”


    “但是眼下情況特殊,”她說,“你不常走水路,也許不知道,一般的渡船吃水太淺,而玄衣軍卻都是重甲重馬,渡船是難以承載的。”


    這樣啊……


    “那有大船,是不是就可以了?”我又問。


    雲卿點頭。“但眼下,並不好找大船。”


    我沉默下來。他們又在商討上遊哪個位置更穩妥,我在地圖上來迴巡睃一陣,拉了拉雲卿的衣袖。


    “蒹葭河,是不是流經思南城?”我問她。


    雲卿不明就裏。“是流經思南城,怎麽了?”


    我站起身。“我知道從哪裏找船了。”


    謝將軍他們都是一怔。


    “如果走上遊繞路去京城,會多出幾天?”我問。


    “最少最少,十日。”謝將軍說。


    “那如果陸路兩日的路程,走水路,一日能到麽?”我又問。


    “若是順流而行,差不多。”雲卿答。


    “那我還有一問,”我說,“走運河,直紮京城,會不會比我們原定的路途更快?”


    “要快許多,”謝將軍答,“運河恰好也至京城東側,更方便與我後軍會合。”


    “會有危險麽?”


    “我想,該不會有人料到我等走水路,”謝將軍說,“就算走漏了消息,等敵反應過來,籌劃完畢,大軍應該都已經到京城了。”


    “我知道了。”我說著,向九枝伸出手,“九枝,手。”


    九枝給我一隻手,我捏道咒摸上去,少頃,手拿開,九枝手心裏多了隻活靈活現的鷹,身形越來越大,須臾就長成了尋常大鷹的模樣,站在九枝小臂上。


    這鷹是用九枝身上的木頭變的,這一套之前在瑞臨城搭救玄女時用過,我已經很熟了。


    九枝非去逗弄它,還被它叨了一口。


    在諸人錯愕的目光下,我快速修書一封,捆於鷹腳,然後撫了撫鷹首,低聲念了幾句話。


    “去吧。”我說。


    手一鬆,這隻大鷹飛身而起,直衝出營帳,騰入高空,望南奔去。


    “有靈,這是——”雲卿一臉茫然。


    “給我三天時間,”我說,“我們就在這裏等,三天後,一切當有分曉。”


    幾個人看著我,都沒說話。


    兩日後。


    “九枝,接著!”我一甩手,一條大魚衝著九枝飛過去。


    九枝一把接住,盯著這鮮活的大魚兩眼放光,張口就要啃。


    “別吃啊!”我趕緊喊,“烤一烤再吃,更好吃的!”


    九枝點點頭,依依不舍,把魚放入身後的一個簍子裏。


    我繼續在河水中找魚,雲卿和銜玉兩個人坐在岸邊,微笑著看我。


    這兩日,我們一直在蒹葭河南岸沒有挪窩,我沒有說明這樣做的理由,其餘人等其實都將信將疑,但雲卿和謝將軍都對我表示出足夠的信任,也沒人敢說什麽。


    樓墨心也勸過雲卿,說我終歸隻是個捉妖的,不知廟堂兇險,不能全聽信於我,還是盡早繞路而行為上,雲卿一樣委婉迴絕。


    “老師放心,有靈一定有她周全的盤算。”她說。


    周全不周全,我倒不敢保證,但我有自信,必定能找來船隻。


    又捉了兩條更大的魚,九枝喜笑顏開,樂得合不攏嘴,我赤腳走上岸,把挽起來的褲腿放下去,準備和他一起去把魚烤了吃。


    “雲卿,銜玉,”我招唿岸邊那兩位,“快來快來,魚很多,一起吃吧。”


    二人起身。銜玉看我一臉的沒心沒肺,還是按捺不住內心擔憂,小聲問我:“船真的會來嗎?”


    “來了你就知道了,”我自顧自穿鞋襪,“放心。”


    “我自然信你,隻是……”銜玉頓了頓,“軍中多有人生疑,殿下一直在力保你,如果最後船沒有來,隻怕殿下會失了軍心……”


    “銜玉,”雲卿從後打斷她,“我沒事,不要說了。”


    她拍拍銜玉肩膀。“我力撐有靈,不是因為她說得對不對,是因為,她是有靈。”


    言罷,她又看看我。“有靈,我也希望你能知道,就算這次船隻不來,我也不會怪罪你,當初是我拉你走上這條路,那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替你擔著。”


    “哪怕因此我迴不去京城,不能繼位,又或者死在這裏,我都與你共進退。”她又說,“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能和你同生共死,我已無憾。”


    ……這話說的,我可不想死在這裏啊。


    “別說喪氣話,”我說,“我既答應了要把你送迴京城做皇帝,就不會食言。”


    說話間,我突然感覺遠處有聲響,九枝比我反應更快,他一轉身,看向河上遊的方向。


    “雲卿你看,船這不就來了嗎?”我笑著,一指那邊。


    船真的來了。幾艘氣派的大船,劈開河水順流直下,不多時已駛到近前。


    最前麵的船上,船頭站著一名男子,離我老遠就用力對我揮手。


    “有靈姑娘!”他高喊。


    “黎總管!”我也揮手衝他喊。


    思南城宋家布號的商隊,準時抵達。


    說實話,當初在思南和黎總管一別,我真沒想過以後還有再見他的時候,但前兩日在營帳中,發現蒹葭河會經過思南城,我一下就想到他了。


    我想,宋家布號做得那麽大,雄踞平州、蒼州兩地,宋夫人在世時,甚至謀劃過把生意做到梧州,應該不會隻靠陸路運送貨物,那自然就該有自己的船隊。


    於是我給黎總管傳信,請他幫忙。


    隻是我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


    雲卿和銜玉都看呆了。“這是哪裏來的船?”雲卿問。


    我笑笑。“平州最大的布號——這麽說你就該知道了吧?”


    雲卿一愣。“宋氏布號我知道,”她說,“可你如何認得他們?”


    “那不重要,”我說,“你隻需告訴我,這麽大的船,夠不夠?”


    雲卿還沒迴答,船隻已經停靠在河畔,黎總管帶了兩個家丁下來,滿麵笑容。


    “有靈姑娘,近來可好?”他問。


    “黎總管怎麽樣?”我說,“麻煩你了,讓你大老遠跑這一趟。”


    “不礙事,”黎總管說,“隻是有些驚訝,突然來了隻鷹,直往我懷裏鑽,下次可不要這麽嚇我了。”


    “事情緊急,隻有這一個法子,還請總管見諒。”我說。


    “我說笑的,”黎總管擺手,“剛巧我正帶船隊預備去送貨,得到消息,把貨卸下就來了,不然怕也沒有這麽快。”


    “那豈不是耽誤你們生意?”我有些歉疚。


    “生意可以以後再做,”黎總管說,“既然是姑娘要我幫忙,那我自然要立刻來,你對宋家有恩,這份恩情,我怎麽都報答不完的。”


    他看看我身邊的兩人。“敢問這二位是?”


    “哦,這是寧安公主,皇帝的女兒,那是她——”


    我還未及說完,黎總管麵色大變,劈頭跪了下去。“草民見過寧安公主!草民有眼無珠,多有怠慢,罪該萬死!”


    “不必不必,”雲卿趕緊把他扶起來,“總管願意出手相助,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黎總管橫豎不敢起身,兩個人還在拉扯,軍營那邊又出來幾個人。謝將軍、有疾還有樓相都策馬而來,看到停泊在河道的幾隻大船,一時間都說不出話。


    我在信中隻說了需要幾條商船急用,沒工夫寫得太仔細,黎總管也沒想到會見到這麽多貴人,這下是徹底起不來身了。


    他們幾個在客套,我悄悄退出去,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船隻。


    真的是好大的船啊……


    九枝也沒有見過。他盯著船看了半天,偷偷問我:“娘子,船上有沒有好吃的?”


    我忽然很不想理他。


    黎總管好在是經商之人,很有眼色,他知道是有大事發生,但沒有問,拜過一圈後,就命人放下舢板,運送軍馬上船。


    也還好,我沒有想錯,這些船用來承載我們這些人,足夠了。


    一眾騎軍先行登船完畢,我與九枝隨同雲卿和謝將軍殿後。我正拉著九枝觀賞大船的細節,雲卿冷不丁問了我一句話:


    “有靈,你暈船麽?”


    我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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