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偷眼看看九枝,他也一臉難色。


    “秀元……”我小心地說,“你真就沒想過,你是被騙了?”


    “不可能!”秀元用力搖頭,“仲春他不會騙我的!”


    “可照你的說法,這的確很像是被騙了,”我耐心道,“一個大活人怎會無端失蹤?除非……除非他已經不在人世……城裏最近有死過人嗎?”


    “有,但不是他,”秀元篤定地說,“城裏這一個月隻淹死過一個人,我去看過。”


    “那他會不會是出了城?”我繼續猜,“或者……他拿了你的錢,又去賭了?”


    “不會的!”秀元有些急了,“他答應過我不再賭了!他答應過了!”


    ……這種話你也信??


    我徹底不知該怎麽和她說了。在我看來,這叫仲春的男人很可能是拿了秀元的錢,要麽落跑,要麽泡迴了賭坊裏,不過不管他是出城還是在賭坊,秀元之前托人去問,總該是能問到消息的。


    難道他真的遇到了危險?還是被妖鬼吃了?


    可這時間未免過巧啊……


    秀元見我猶疑,雙膝一彎就要給我跪下。


    “哎哎哎,你別這樣,快起來。”我一把抬住她,不然這大庭廣眾,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麽欺負她了。


    “求求二位師傅了,”她哽咽著說,“我無論如何都想見他一麵,哪怕他騙我都好,隻要能說句話,我也死心了……”


    我還沒迴應,她又狂亂地扯住我袖子。“你們要錢的是不是?我有錢!你們找到他,我給多少錢都可以!”


    我心想你有什麽錢啊,不都是你爹爹的錢。


    實在無奈,也怕她又做傻事,我隻好答應她。“好吧,”我說,“我幫你去找。你身上可有和他有關的東西?”


    “有的有的!”秀元喜出望外,連忙伸手到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是個銀簪子。“這是仲春和我締下婚約的時候給我的,”她說,“是他娘親的遺物,傳了幾代了,我不舍得用,一直隨身帶著。”


    我一看這簪子,就又一陣為難,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有這個應該夠了,”我說,“我先收著,你且迴去。找到人了,是活的我帶他去找你,是死的我也給你個答案,你好好在家,莫要妄動,好嗎?”


    秀元千恩萬謝,一步三迴頭迴了麵館。我看著她步履輕快的背影,等她走遠了,才深深吐了口氣。


    “你怎麽看?”我拿著那簪子問九枝。


    “不是,遺物。”九枝搖搖頭,用口型道。


    “你也看出來了?”


    九枝指指他的鼻子,看來他是聞出來的,想必他的感覺和我一樣,這簪子不僅不是銀做的,上頭還混雜了好幾個人的氣息,多數都是男的,不知在賭坊倒過幾隻手了。


    這仲春實在是混蛋,拿了個賭桌上換來的破簪子,就當貴重物件送給秀元,騙她私定終身。


    我隻想把手上的簪子遠遠扔出去。


    狗男人,死了才好。


    可既然答應了秀元,不管生死,還是要找,讓她死心也死個明白。


    不過該怎麽找呢?


    “你能從這上麵的氣味,聞出那個男人的蹤跡麽?”我又問九枝。


    九枝表示很為難。


    那要再找翠玉幫忙嗎?我可沒錢給她了,再說,她也未必有循味識人的本事。


    “先去那座橋下看看吧。”我想了想,說。


    反正要我去賭坊,我是決計不會去的,何況這城裏少不了大大小小的賭坊,要挨個找起來豈不是累死。


    但好不容易走到那座小橋下,仔細查探了一番,也沒覺出有什麽異樣。


    倒是有一股似有若無的妖氣。


    這橋建在一條小河上,地處偏遠,往來的人不多,橋下遍生雜草。妖氣在橋一側,似乎範圍挺大,可非常微弱,像是被什麽藏了起來。


    我正思忖,九枝忽然拍拍我。


    他往橋底下一指,那邊有個東西鬼鬼祟祟地在往河裏躲。


    “站住!”我大喝一聲,“看見你了!再跑我殺了你!”


    那東西傻站在原地,隔了一陣才哆哆嗦嗦爬上地,露了麵。


    是個灰大仙,也就是個鼠類,跟翠玉倒算是一派,“胡黃白柳灰”五大仙,都是妖怪,不過這個灰仙化的人形可比翠玉小許多,看樣子修行不是很深。


    “你跑什麽?”他是個小妖,我就更不必客氣了,拘住他問。


    “稟、稟道姑,”這灰仙也把我認成了道姑,“小仙……正準備迴家。”


    “家在哪裏?”


    “河沿裏。”


    “我問你,這附近,可有一個大妖窟?”我厲聲問。


    “沒、沒有啊……”灰仙眼珠子一轉,說。


    “還想騙我!”我怒道,“我都覺出來了!說,是不是藏起來了?”


    灰仙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姑說的,可是一字坊?”


    “什麽坊?”


    “那是個妖鬼聚成的花坊,”灰仙說,“並非人所居的地方,坐在一道結界裏,尋常人是看不見的。”


    妖鬼?花坊?


    “怎麽才能進去?”我問。


    “我也不知道……”


    “說實話!不然我叫你永遠迴不了家!”


    “小仙說的就是實話!”灰仙渾身一顫,趕緊說,“那花坊有自己的出入法子,莫說是人摸不到門,沒有內裏的妖鬼引路,我這樣的小仙也找不見。”


    看他的模樣,該是沒說謊。


    “那行了,你走吧。”我揮揮手。


    灰仙忙不迭跑了。我一迴頭,九枝在一旁忍俊不禁。


    “別笑了!”我板起臉,“快幫我找找那個什麽坊的門。”


    “娘子,真要去?”九枝莫名其妙地問。


    “怎麽了?”我反問,“雖然也不知道會不會跟仲春有關,但去看看也許能找到端倪呢。你別傻站著呀,幫不幫忙?”


    九枝這才正色起來。他閉上眼感知了一下,比劃著畫了一個圈,圈出了結界的範圍。


    “我知道了。”我說著,讓他伸出一隻手,將我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另一隻手拿住生墨筆伸出去,借他的妖力,一連畫下八道符。


    有七道畫成之後不久便滅了,隻有一道落於地上,閃爍出通亮的光。


    “就是這裏。”我鬆開九枝蹲下,手按在符上,喊聲“開”。


    一道暗紅色大門自虛空中浮現,四周裹著煙塵,這大門比九枝還要高許多,沉甸甸壓下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有妖鬼能做到這個地步。


    我把門推開了。


    一走進門,我還以為去錯了地方。門外申時剛至,天色還早,裏頭卻是黑夜,街道齊整,張燈結彩,人來人往,倒比宣陽城還喧嚷富麗許多。


    離近了看,才看清那些並不是人,多數都是妖怪,一家家店子齊齊鋪開,不少妖怪都化成嬌媚女子的形象,穿得花枝招展,和著身後彈弦吹笛的,跳著些不知所謂的舞。


    我往裏走了走,就有女子招唿:“客官慢些走呀,且進來耍上一耍。”


    她們招唿的是九枝。九枝目不斜視,臉上卻帶著怪笑,一直看我。


    這時我才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此前九枝聽到花坊這兩個字,麵色那麽奇怪,還反複問我,是否當真要進來。


    什麽花坊,這就是個尋花問柳的地方啊……


    三


    說是尋花問柳,也不太對。


    我在每家鋪子門外都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一家家的,竟全部都是賭坊。


    雖然四處都飄著樂聲,我還是能聽到店子內的聲音,除了些女妖怪的浪語,傳出來的大多是成年男子的人聲,還有擲骰子、推牌九的脆響。


    我和九枝互看一眼。這陰差陽錯的,居然來對了。


    若我沒猜錯,這花坊上上下下,做的該都是同一類生意,從城內招些好賭的男子進來,用喬裝打扮的女妖怪做攬,叫他們入店賭錢。


    十賭十一輸,這些妖怪的賭坊,當然也不是專門來做慈善的。


    可妖怪要這些錢做什麽?


    又是誰有這麽大能耐,在宣陽城裏布下如此堂皇的暗坊?


    這些店我自然不敢進,而且這麽多賭坊,那個叫仲春的若真在其中一家,要挨個找起來也不妥當。


    心裏犯著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花坊深處,冷不丁被一隻手攔住了。


    “二位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我下意識要捏起符咒,才看見攔住我的是個年老妖怪。


    爹同我講過,凡禽獸草木,得了靈智,十年可化成妖,再五十年成人形,機緣好的,積攢上百年的修行,就不會老,活個千年也是一樣,但若沒這機緣,基本活不過百歲,化出人形後,慢慢便開始衰老,終化成灰,一息不存。


    九枝算是個異數,翠玉這樣的也少見,大多數妖壽命都不長,和人無異。


    我麵前當就是個沒得機緣的妖怪,我一眼看出來他是棵梅樹化成的,已經老到舉止都遲滯,縮坐在兩家賭坊間的破巷中,雙目蒙了層淺淺的白翳,辨物都費勁。


    他起初把我當成了妖,還問我討飯吃,我離他再近些,他忽然怔住了。


    “你是人,”他喃喃道,“還不是常人……是玄師吧?”


    “老妖怪你可別瞎說啊。”我下意識退了一步,怕他喊別的妖怪來。我這捉妖的營生,在他們眼裏豈不是仇人一樣。


    “你莫緊張,”梅妖嗬嗬笑兩聲,說,“我不會妨害你,你是玄師還是別的什麽人,都同我這老妖怪無關,隻是今日嘴饞,玄師身上若有吃食,可否給一些?”


    我想了想,拿出一點幹糧給他。


    梅妖吃得津津有味。“有幾日沒吃到東西了,”他道,“雖不會餓死,但也是真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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