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我側臉看他。“我沒說你,你別把自己代進去。”


    九枝笑著搖頭,意思是知道我沒有說他。


    俄而我又碰一下他衣袖。“九枝,你說,男孩子,真的比女孩子要好嗎?”


    九枝愣了一下,似乎不知怎麽迴答。


    也是,他一個妖,不懂這些。


    不過再想一想,我爹爹說過,男孩子可做的事,女孩子一樣可做,看來男女孩之間,當是無異的,也許……隻是有些人自己偏頗了吧。


    想到這裏,心裏總算好受了些,也就才想起來,潞城是遠離了,可還沒有之後的方向呢。


    我記得《聖朝通軼》那本書上說,潞城往東是宣陽,是比潞城更大的地方,眼下反正也走上向東的路了,就和九枝商量,不如順路去宣陽看看。


    算了算盤纏,應該是夠的,但要出宣陽可能就不夠了。誰想這下山接的第一趟差事,就這麽淒苦,別說許如白已沒什麽錢財,就算給我,我肯定也不稀罕收。


    下山時我還想著,快快賺大錢,過上富足日子,看來賺錢真不是那麽輕易的……


    而且天氣漸漸冷了,不便再在荒郊野嶺露宿,也不知今日能否途徑個村落,讓我和九枝借宿一下。


    九枝目力比我好,我教他注意著些,要看似有人煙的地方,就喊我一聲。


    許是運氣不錯,還未走到天黑,九枝突然停住,嗅了嗅。


    他指指大路一端,示意我那邊有人家。


    ……大哥你是狗嗎?


    我拉著他往那邊走,遠遠地果然看見一縷炊煙起來。


    再走近些,發現是個極小的村子,攏共也看不到幾戶。離我們最近的一家有些破舊,籬笆牆稀稀落落。正是做飯的時候,走到院門前就隱約聞到一絲香氣。


    九枝在我旁邊咽了下口水。


    院門很矮,不到我胸口高,我探頭進去,正巧幾步外,屋門開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端著一隻碗走了出來。


    “大娘!”我盡量和聲細語地喊她。


    “誰呀?”大娘尋聲看過來,“姑娘,你找誰?”


    “我誰也不找,”平生第一次借宿,我有些不好意思,“大娘我是從方鎮來的,到宣陽去,快入夜了,想在您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我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大娘卻立時答應了。


    “快快,快進來。”她顫悠悠走過來,為我和九枝打開院門,“哎呀,你是誰家的女娃娃,這麽俊俏,你爹娘怎麽忍心讓你出這麽遠的門?”


    何止,我爹還忍心讓我抓妖怪呢。


    “我有伴的,這是我哥。”我臨時又給九枝編了個身份。


    九枝也學機靈了,非常坦然地挺起了胸脯。


    “像,長得像。”大娘可能眼神不好,笑嗬嗬地應著,把我們往屋裏帶,“大娘家簡陋些,你倆不嫌棄,湊合一晚倒還夠。”


    她說著,伸手推開門,我先看見一個女童蹲在地上,約莫六七歲的模樣。


    “這是我孫女,”大娘喊這女童,“顏兒,給姐姐問個好。”


    小女孩看我一眼,拘謹起來,往牆角縮了縮,沒說話。


    “這孩子平日裏少見生人,一陣就好了,”大娘又指指屋角的一條長凳。“你們兩個娃娃先坐一坐,我去雞窩拾兩個蛋,就迴來。”


    也不知是她全無戒心,還是我和九枝實在不像壞人,大娘對我倆毫不防備,掩上屋門便出去了,把我們和她孫女就這樣留在屋裏。


    我打量了一下這屋。屋內雖然昏暗,但能看出來幹淨齊整,而且看家裏用度,似乎隻有一奶一孫二人居住。


    孩子爹娘呢?我扭頭看看那個叫“顏兒”的孩子,她躲得遠了一點,埋頭在地上不知玩著什麽。


    我湊過去瞅瞅,她手裏是個木製的陀螺,我小時候也有過的,但她這個壞掉了,轉不起來。


    “這個壞了呀。”我輕聲說。


    顏兒抬頭打量一下我。“姐姐會修麽?”她怯生生道。


    我自是不會,但我知道某人肯定會。


    我拿起陀螺,直接遞給九枝。“你看看?”


    九枝仔細端詳一陣。他臉上掛著笑,將陀螺握入手中,用衣袖攏住,片刻,再張開手,陀螺已經完好如初。


    顏兒喜出望外,也不認生了,接過陀螺,開開心心地去一旁玩耍。


    “你怎麽做到的?”我小聲問九枝。


    “新做的。”九枝無聲地迴答。他張開另一隻手,那壞掉的陀螺還在他手裏。


    “用什麽做的?”我又問。


    九枝沒迴答,而是伸開十指,手心變戲法一樣生出一截木頭,很是驕傲地為我展示。


    我看得嘖嘖稱奇。“對了,在許家你也是這樣,我忘了問,你是突然學會的嗎?”


    九枝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解釋。我自己想,可能這原本就是他的能耐,隻是剛化成人形,不習慣,這一路走下來,這能耐慢慢醒了。


    他忽然又拉過我的手。“娘子,我厲害嗎?”他寫。


    ……你害不害臊啊!


    我正要說話,大娘迴來了。


    “我這隻有些粗茶淡飯,”她說,“也沒預備,你們兩個娃娃隻能委屈些了。”


    “大娘不必費心,”我趕緊拿過我的包袱,“我們有吃的,不用做我們的。”


    九枝看我一眼,指指肚子,意思他想吃。我狠狠踩了他一腳。吃什麽吃!


    “那就好,那就好,”大娘沒看見我的動作,正待去廚房,忽又看見顏兒手中的玩物,“顏兒,你那陀螺何時好的?”


    “哥哥修的。”顏兒指了指九枝。


    大娘連聲向九枝道謝。“她這陀螺,還是她爹給她留下的,壞了有些時日了,我眼神不濟,想央求村裏會木工的幫做一個,那木工又正在外地做活,這下真的……也不知道怎麽謝你們才是。”


    “不妨事的,”我忙說,“也不費什麽工夫。”


    我看看顏兒,又問:“可她爹娘呢?”


    “唉,早不在了……”大娘道,“他爹出去打仗,戰死在外頭,他娘聽說後,跟著投了河……這家裏,就剩我和顏兒兩個,如今也有一年多了。還好村裏人可憐我們,給了不少幫襯,隻是我年紀大了,還不知能帶這孩子長到幾歲……”


    提及傷心事,她抹了抹淚。我心裏也一陣酸楚。


    我早知這山下是亂世,人命如草芥,可親耳聽得,還是有些觸動。


    “你瞧我,和你們說這些做什麽,”大娘很快緩過來,“你們再歇一會兒,我去燒火做飯。”


    “我幫您吧。”我躍躍欲試。雖然我手藝不佳,做點兒簡單的還是可以。


    “不用不用,”大娘按我坐下,“老婆子我做這些事還無妨。”


    她一邊向廚房走一邊又說:“幸好啊,你們來得早,天還不晚,若是天黑了,可是有妖怪要來的……”


    嗯?


    妖怪?


    我和九枝對視一眼。這迴來對了。


    二


    “大娘,你說的是什麽妖怪?”我問她。


    大娘搖搖頭。“我可不知是什麽妖怪,我也沒見過,但這妖怪近日夜夜都來村裏鬧,幾戶人家都遭了殃。”


    她越說越悲憤。“原本我養了幾隻雞,好容易長大些,已經被那妖怪弄死一半了!”


    對雞下手的妖怪?我看看九枝。“可能,是黃大仙。”九枝用手指比劃了幾個字。


    “黃大仙?”


    “就是黃鼠狼。”


    原來如此。


    “啊呀,他不會說話呀?”大娘才意識到九枝一直沒出過聲。


    “哦,他……生下來就這樣,”我說,“都習慣了,不妨事,你說話他也都懂的。”


    “可憐娃娃……”大娘立時又關心起九枝來,把自己的事都忘了。


    “那……村裏人都沒見過那妖怪的模樣?”我問她。


    “嗯?對對,就是沒見過,才邪門呐……”大娘好像有些害怕,“為了抓那妖怪,村裏還蹲伏過它,可夜裏不知怎的,幾個人都說突然眼裏看不見東西,頭暈得厲害,等迴過神來,妖怪已經得手,走掉了。”


    “更像黃大仙了。”九枝在我手上寫。


    “那就任這妖怪鬧嗎?”我接著問。


    “有人去宣陽那邊的道觀尋道人了,還不知幾時迴來,隻盼那妖怪鬧夠了,別禍害人便是。”大娘說,“可憐我家顏兒,這孩子身體不好,又沒了爹娘,我養雞一是想為她補補身子,二是想著來年賣幾隻,換些錢送她去念念書,可不能總跟著我大字不識啊……”


    “大娘您別怕,”我說,“我就是抓妖怪的,他……我哥也是。”


    九枝眨眨眼,笑而不語。


    “啊?”大娘愣了,俄而笑出了聲,“姑娘可別說笑,你一個女娃娃,怎麽會是抓妖怪的?這活兒不都是男人做?”


    ……看來不露兩手是不行了。


    我捏起一道符,口念兩聲訣,手上騰地冒起火光,化作一隻金雀,直向上飛起來。


    方才大娘點了盞油燈,勉強讓屋裏有些亮,如今一下滿屋燦若白晝,照得人張不開眼。


    顏兒扔下陀螺,盈盈笑著去抓那金雀,但金雀轉瞬間又飛得更高,到屋頂處,我兩指一撚,它通體散開,像煙花一樣飄落,直至消失無蹤。


    大娘看傻了。九枝也覺得新鮮,向我投來探詢的視線。


    “我爹做出來哄我娘開心的。”我小聲對他說,“實際沒什麽用。”


    “這……這……”大娘一時間張口結舌,“姑娘真隻是鎮上來的?”


    “我爹傳我的,”我說,“他曾是有名的捉妖師傅。大娘放心,區區一隻妖怪,我對付得了。”


    大娘好半天才緩過神。“真是看不出來……”她緊張得直搓手,“能遇到你們兩位大仙,老婆子這下積了德了。剛才是老婆子不對,說了些混賬話,我馬上去叫村裏人過來,弄些好酒好菜來招待你們——”


    “不用不用,”我趕緊攔住她,“大娘告訴我雞窩在哪,我先去看看。”


    “哎呀,這可怎麽行……”大娘遲疑道,“老婆子也沒什麽錢,白受姑娘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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