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平津狼煙</p>


    寒冷和饑餓是窮人的催命鬼,每天早晨,租界公部局的收屍汽車便開始四處出動,收容黑夜裏被遺棄在垃圾堆上的死嬰和露宿街頭、寒夜裏凍得僵死的流浪者和乞丐。這些因為凍餓而死去的人被稱為“路倒”,大多數都光著身子,他們的衣服被眼尖手快的同行給扒掉,穿在了自己身上,希望這點蔽體之物能讓他們挺過寒冷的冬季,但他們的結局往往也是悲慘的。</p>


    馬從雲是租界的巡捕,也是抗團外圍組織警聯的人,象他這樣有雙重身份的,在巡捕房裏還有不少,到底還是中國人,有良心的,同情抗日的,並不少見。而他還是沈棟在蹲監獄時發展的,也算是老資格,信得過的成員了。</p>


    天黑了下來,馬從雲和另一名警聯成員開著收屍車,慢慢停在了大光明影院的後門,那裏比較偏僻,連路燈也沒有。他跳下車,走到後門,敲了敲,和裏麵的人對上暗號,後門慢慢地打開,收屍車向後倒,將後門擋了起來。</p>


    一共二十二具冰冷的屍體,有的已經僵硬,有的還是軟的,馬從雲雖然知道任務的內容,但還是倒吸了口冷氣,心中感到無比的震駭。這些屍體的衣褲都被扒光燒掉了,隻穿著遮體的內褲,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和飾物也都沒有。雖然抗團人員努力將這些敵人的屍體弄成“路倒”的樣子,但卻無法改變這些人身上的脂肪和傷痕,所以隻能偷偷摸摸地毀屍滅跡。</p>


    “有問題嘛?”馬從雲愣怔間,黃曆已經開口發問。</p>


    “哦,哦,沒問題。”馬從雲趕緊說道:“墳場已經挖好了坑,有我們自己人守著,去了一埋就算完事兒。這車,是沒人願意靠近的,怕沾上晦氣。”</p>


    黃曆抿了抿嘴角,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快幹吧,省得引起別人的注意。”說著,他擺了擺手,幾個抗團成員上前抬起屍體,開始裝車。</p>


    馬從雲也要伸手幫忙,黃曆卻阻止了他,將他拉到一旁,低聲交代著,馬從雲不斷點頭,最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從黃曆手中接過一遝錢。</p>


    “路上小心,按我說的去辦,千萬不能走漏消息。”黃曆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是勉勵又是提醒地說道。</p>


    “我知道了。”馬從雲使勁點頭,說道:“都是信得過的兄弟,絕對出不了差子。”</p>


    黃曆抿了抿嘴,此次行動事關重大,不僅要鏟除日本人伸進租界的手,更要做得手腳幹淨,讓日本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即使日本人想用此事向租界當局施壓,政治事件變成刑事案件,租界當局也不會有太大的壓力,以至於對抗日分子大施辣手。</p>


    片刻間,屍體已經全部裝上了車,馬從雲跟黃曆打了個招唿,跳上車,緩緩駛離了光明大影院,影院的後門隨之關上,象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p>


    行動已經接近結束,黃曆又仔細巡視了一番,該拿走的物品沒有遺漏,該銷毀的東西也都在爐子中化成了灰燼,該清理的痕跡也都掃除幹淨。他很滿意,沈棟走後,李如鵬逐漸顯出了大將之風,領導才能得以發揮,交給他的工作總能幹淨利索地完成。</p>


    “老三,你先走,我帶人斷後。”李如鵬主動請纓,這也是出於對黃曆的保護。</p>


    “那就按計劃分批撤退吧大家路上都小心些。”黃曆也沒謙讓,帶著兩個人走到了影院正門,在小窗戶裏觀察了一會兒,見四下無人,閃身而出,走上了大街。</p>


    ……………………</p>


    黃曆取了醫箱,獨自一人坐著黃包車迴了家。鏟除了這個大毒瘤,他覺得渾身輕鬆,甚至在迴家的路上買了很多吃食。是的,遊離在身邊的耳朵和眼睛,讓人覺得不舒服,有如芒刺在背。一旦解除,人就象掙脫了枷鎖,主要是精神上的緊張,覺得心情舒暢。</p>


    敲了敲院門,崔小台很快便應聲開門,照例是問好背箱,又要去熱飯。</p>


    “不用熱飯了,我路上買了些,你去休息吧”黃曆笑眯眯地把醫箱交給崔小台,便讓他去休息了。</p>


    迴到自己的屋裏,程盈秋上來給他脫去大衣,端來洗臉水,但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愁意,看來她的心結還未解開。</p>


    “來,嚐嚐我買迴來的吃食。”黃曆將幾個紙袋放在桌上,笑著招唿程盈秋坐在身邊。</p>


    “你今天很高興啊”程盈秋用手指拔弄著,這些平素她也喜歡的小吃並沒有讓她的情緒好起來,但為了照顧黃曆的心情,她拈起幾粒怪味果仁,放進嘴裏嚼著。</p>


    黃曆笑了笑,先大吃了一通,等到肚裏有了底兒,才開口說道:“怎麽還擔心被鬼子抓住的事情呢,要不這樣,你迴內地吧”</p>


    “什麽?”程盈秋皺起了眉頭,不悅地說道:“我不是怕死,是怕萬一死不了。迴內地,虧你想得出。我和你已經——啊,雖然隻是名義上的,但我一走,你總不好交代吧”</p>


    “有什麽不好交代的?”黃曆詫異地望著程盈秋,說道:“象你所說,我們隻是名義上的,你走了,別人問起,我就說你去走親戚了,或者就直接說你和別人跑了——”</p>


    “胡說。”程盈秋臉一紅,打斷了黃曆的話,“把我當成什麽人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在乎名聲呢”</p>


    “什麽名聲,你到了內地,誰會知道這件事?”黃曆還是不以為意。</p>


    “甭說這個,你就替我想個辦法,讓我心裏有底。”程盈秋輕輕拍了拍桌子,不耐煩地說道:“用槍自殺,不保險,萬一槍壞了,或者子彈沒了,再或者正好碰見個臭子;用毒藥吧,還得現去掏,萬一胳膊中了槍……”</p>


    黃曆翻了翻眼睛,還有這樣的人,就想怎麽死得利索,死得快速,不過,他還是很佩服程盈秋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作為一個年輕的女人,能夠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毅然決然地投身於國家和民族的反侵略大業,確實是非常值得欽佩和讚賞的。</p>


    “嗨,你在聽我說嘛?”程盈秋絮絮叨叨地說完,發現黃曆有些走神,她不滿地用手裏的怪味果仁砸向黃曆的腦門。</p>


    “哦,哦,我都聽見了。”黃曆摸了摸腦袋,沉思了半晌,苦笑著說道:“好吧,好吧,我想出辦法來了,明天帶你上街,買點東西,迴來改造一下,就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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