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沉寂下來,珍娘覺得一陣陣的失落,妞妞則撒了歡兒,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嘴裏不停地叫著“娘,看這兒,娘,看那兒。”一會兒又脫了鞋子,在綿軟的大床上打滾。</p>


    她一個山裏出來的女人,過慣了樸實簡單的生活,乍見到這無數的怪異的事情,難免從心裏產生出恐懼和擔憂。她的眼前,常浮現出輪廓清楚的景物:綠油油的山坡地;起伏的群山,山後掛著彎彎的月亮;潺潺的小溪,岸上有紅紅綠綠的花草,還能看見青蛙跳入水中,連響聲都那麽親切……這些美景,是樸素,安靜,獨立,恬適的,與現在眼前的喧囂和雜亂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想到她以後就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她就感到害怕,感到頭痛。她又想到了小鎖,還有死去的公爹,她又想哭了。</p>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突然苦著臉說道。</p>


    哦,珍娘抬起頭,看著妞妞,有些不知所措,但孩子的小臉,讓她又燃起了生活的勇氣和希望。</p>


    敲門聲響了起來,“先生,送熱水的”,隔著門傳來的聲音介紹了來人的身份。</p>


    門口站著一個很健壯的中年婦女,她向珍娘輕輕鞠了個躬,拎著兩個大木桶走了進去,直接進了浴室,珍娘聽見水倒進盆裏的嘩嘩聲。過了一會兒,她拎著空桶走了出來,大聲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熱水好了。”</p>


    “娘,我要拉粑粑。”妞妞拉著珍娘的衣袖再次重複著。</p>


    珍娘鼓起勇氣,對走到門邊的婦女說道:“那個,那個茅房在哪?孩子要——”</p>


    中年婦女停下腳步,有些奇怪地打量著珍娘,停頓了半晌,她放下木桶,走到浴室,指著抽水馬桶說道:“那是抽水馬桶,坐在上麵方便,用完按下這個鈕,水就會衝得幹幹淨淨。對了,這是手紙。”</p>


    “謝,謝謝。”珍娘訥訥地說道,為自己沒見過世麵而感到羞愧難當。</p>


    中年婦女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走出了房間,這下又有新聞和談資了,一個不認識抽水馬桶的鄉下土包子,嗬嗬,這件事就能和燒水的談上半天。</p>


    珍娘坐在床上,眼圈紅了。在這兒,臭煙台,還有將來的臭天津!床是軟塌塌的,沒有大炕,沒有箱子,沒有蹲著的茅房,看哪兒都陌生,幹什麽也不順手,一百個大城市也比不上鄉下!想著想著,她覺得肚子也不舒服起來。</p>


    泡在浴缸裏,黃曆閉著眼睛,感覺到疲乏正順著毛孔流出來,水很熱,燙得很舒服,讓他暫且忘記了不少煩惱。人生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去空洞的作夢,要麽切實的活著,後者當然還可以再細分一下。而他的人生道路是什麽呢,失去了以往的同時,他也失去了人生的目標,起碼是暫時失去了。</p>


    好在,就目前來說,他還是有事可做,先是把珍娘母女倆送到天津,交給她們的親戚;然後去上海,找那個洋小鬼大夫,就當是碰運氣了。</p>


    如果自己的病真的沒有希望,也沒有什麽關係,自己就象這世上所有人一樣,總得為生活奔波,為吃飽肚子而奮鬥。</p>


    想著想著,黃曆竟有些昏昏欲睡,他嘩啦一聲從浴缸裏站起,身上紅紅的,象剛煮熟的蝦子……</p>


    日近黃昏,阿來敲響了房門。泡了個澡,睡了三個多小時,黃曆覺得神清氣爽,精力充沛,當然,肚子也感到了些饑餓。</p>


    “黃先生,到天津的班輪要三天後才有,最近海上不太平,輪船公司撤銷了小火輪,換成大船了。”阿來很抱歉地說道,似乎海上不太平,輪船公司改船期,都是他的錯。</p>


    黃曆笑了笑,說道:“三天後就三天後吧,我並不是很急的,隻是要麻煩你了,我們要在這裏添置些東西,可煙台我們不太熟。”</p>


    “不麻煩,不麻煩。”阿來忙不迭地答應著。</p>


    他很高興,能陪著少爺的朋友逛逛街,看看風景,這可比在鋪子裏忙得腳打後腦勺輕快多了。而且這位黃先生很闊氣的樣子,跟著他跑幾天,大概少不了沾些葷腥,得些好處。</p>


    “該吃晚飯了。”黃曆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穿上外衣,笑著說道:“阿來,這附近有什麽幹淨的飯館,你給提個建議吧!”</p>


    “黃先生,附近倒是有幾家不錯的飯館,可不知您是什麽口味?”阿來很小心地說道。</p>


    黃曆想了想,指了指隔壁說道:“等我問問她們再說。”</p>


    關好房門,黃曆和阿來走到珍娘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開得很快,珍娘的衣服也很整齊,好象根本沒睡,妞妞倒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p>


    “沒休息?”黃曆關切地問道:“不習慣?還是——”</p>


    珍娘確實沒睡著,但阿來在門外,她也不好說什麽。妞妞唿唿大睡,孩子的適應力遠比她要強。而她在這陌生的房間裏,卻感到了膽怯和害怕。</p>


    “阿來,你在樓下等一會兒。”黃曆把阿來打發走,邁步進了屋。</p>


    不知為什麽,屋子裏多了黃曆,立刻增加了些生氣,這是珍娘的感覺。</p>


    黃曆四下瞅了瞅,他記得屋子裏有兩把椅子,現在怎麽不見了?弄得他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p>


    “服務生將椅子拿走了?”黃曆很生氣,陰沉下臉,“敢欺負你,我這就去找旅館經理——”</p>


    “沒,不是這樣。”珍娘慌忙伸手攔了一下,然後快步向浴室跑去。</p>


    黃曆很納悶,跟在她的身後,他看到了浴室中的椅子,隻是擺放的位置比較奇怪,在抽水馬桶的兩邊,這是——</p>


    珍娘紅著臉將椅子搬了出來,偷偷地瞅了一瞅黃曆,這真是件丟人的事情,不知道他是否能想出其中的原因,或者繼續追問下去。</p>


    明白了,黃曆雖然很難想象有人蹲在馬桶旁椅子上大便的樣子,但從椅子的位置,上麵的腳印,還有珍娘的臉色上,他還是得出了這個比較奇怪的結論。坐和蹲有什麽不同?難道坐在上麵就拉不出來嗎?當然,這個問題他是不會深入研究和追問不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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