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灼繪製好魔法陣,遵守約定將阿比斯帶進魔法陣中心,啟動魔法陣的那一刻,刺眼的強光席卷而起,這次林灼不用閉上眼睛,直接摘掉眼鏡,把臉埋進阿比斯的衣服裏。而曾親眼目睹毒瘴森林裏亮起強光,對這陣強光有陰影的阿比斯也下意識抱緊了林灼。


    待強光散去,房間內空無一人,房間外的守衛森嚴依舊,他們得到指令,在陛下與林灼閣下出來前,絕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們身後的房間。


    第七十二章


    時間魔法陣啟動的同時,帝國研究院的宿舍樓內,研究院的院長敲響了伊露麗的房間。


    作為一位有封地有聲望的女伯爵,伊露麗在研究院的生活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雖然白大褂下的衣服始終保持著她的個人風格,但為了遷就工作,她很少再佩戴昂貴的首飾,像紗帽扇子蕾絲手套一類的裝飾物也退出了她的生活。


    如今的她和林灼記憶裏那個打扮精致繁複的公爵夫人判若兩人,給院長開門時,她還披著亂糟糟的頭發,身上套著一件寬鬆的睡裙,裙子外麵匆匆罩了件外套,衣領都沒翻出來。


    “哦,抱歉。”如今的帝國研究院院長正是曾經在學校教授過符文課的龍族小老頭,他閉上眼轉過身,想提醒伊露麗至少把衣服穿好再來開門,結果被伊露麗打斷——


    “是申請通過了嗎?”伊露麗急切地問。


    霍爾背對著伊露麗,提醒的話語最終轉換為一聲歎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通過的可能性有多低,誰都不是傻子,伊露麗,特別是我們那位皇帝陛下。”


    伊露麗難掩失望。


    霍爾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伊露麗,雖然他並不清楚林灼的來曆,但他知道三十六年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林灼對伊露麗而言有多重要,也知道伊露麗一心投入無核痛抑製劑的開發就是為了林灼。


    無核痛抑製劑對龍族而言意義重大,他與伊露麗的關係也因為這個項目多了幾分親厚,不然他不會放任伊露麗一次又一次遞交前往天空城的申請。


    至於伊露麗為什麽知道林灼在天空城,因為前幾天有流言傳出,說一位官員覲見時在陛下的辦公室裏看見了公爵夫人。


    可誰都知道,公爵夫婦去年就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出海前往東方,那麽出現在天空城的,很可能是傳說中與公爵夫婦長相相似的林灼。


    伊露麗為這一可能不斷遞交申請,想盡一切辦法要進入天空城,可惜她沒能如願。


    她的工作效率也因此大打折扣,昨天的工作更是一直持續到晚上三四點才結束,否則也不至於睡到這個點才醒。


    霍爾:“給你一天假期,調整好狀態再迴來繼續工作。”


    伊露麗搖頭:“不需要院長,我可以……”


    這迴輪到霍爾打斷伊露麗:“門衛那邊告訴我弗雷·布萊特來了,當然是來找你的,所以我想你應該需要這個假期。”


    乍然聽到“弗雷·布萊特”這個名字,伊露麗竟然有種陌生的感覺,過了幾秒才說:“我知道了,我收拾好就過去。”


    送走霍爾院長,伊露麗關上了房間門。


    她很少離開研究院,她身後的房間比她家莊園的臥室更具有生活氣息,她麵前的門板上也貼了許多照片,有同項目成員團建時候拍的紀念照,也有年底統一的集體照,其中一張照片背景是國會大樓,遠處的花壇那,有一抹模糊的金色。


    伊露麗看著那抹金色,良久,無聲歎息。


    十五分鍾後,收拾齊整的伊露麗踩著高跟鞋走過走廊,尺寸得當的白大褂潔白板正,黑色的長發全部束攏,梳成方便打理的發髻,麵上妝容得體,唯一的飾品僅僅隻有耳朵上那一對樣式簡單的白鑽耳釘,整個人顯得漂亮又幹練。


    她來到研究院專門接待來客的房間外,抬手敲響麵前的門板。


    她上一次見到弗雷是在兩個月前的一場募捐晚會上,她代表研究院出席晚會,弗雷則代表了他的父親,但他們誰都沒有主動去找對方,自然也就沒能說上話。


    類似的“相遇”在過去幾十年裏不斷上演,其中真正麵對麵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一次還是去年,公爵夫婦出海,為此舉辦的歡送儀式非常盛大熱鬧,可弗雷卻在歡鬧的人群中不見了蹤影,現場似乎隻有她意識到了這點,並且在沒人的花園裏看到了獨自一人拿著酒瓶子坐在噴泉邊發呆的弗雷。


    她站了片刻準備離開,早已察覺她到來的弗雷也沒有開口叫住她,不過花園裏的藤蔓在精靈無意識的影響下輕輕勾住了她的裙擺,像是在問她能不能留下,能不能陪陪他。


    或許是噴泉揚起的水氣驅散了夏季的悶熱,又或許是無人的花園足夠清淨,伊露麗留下了,他們伴著月色與蟲鳴,像學生時代偷跑去塔樓見麵一般和對方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第二天繼續恢複疏離,仿佛一切都隻是一場短暫的夢境。


    伊露麗敲響房門後不一會兒,裏頭就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房間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出現在伊露麗麵前的精靈除了樣貌,其他沒有任何地方能跟林灼記憶裏的弗雷對得上號。


    林灼記憶裏的弗雷是中長發,衣著打扮貴氣隨性,驟然失去親人背負起重擔的艱辛讓他被迫成長,也將他那浸入骨髓的張狂淬煉凝實,不再像學生時代那樣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少爺脾氣,而是上位者實打實的輕蔑與傲慢。


    可伊露麗眼前的弗雷依舊是短發,身上穿著挺括的軍裝,衣扣嚴嚴實實係到最上麵一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就像暴雨來臨前的烏雲,厚重壓抑,又似一柄無主的利刃,冷不丁就會捅誰一劍。


    弗雷在外的風評也不太好,因為他行事不近人情手段狠厲,即便有個位高權重的公爵父親做靠山,也無法改變他對外的形象,反而還會讓人眼紅他的出身。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公眾眼中徒有精靈皮囊的惡犬,在伊露麗麵前總是會表現的格外無害。


    “你來了。”他側身讓伊露麗進來,關上門後先一步走到桌邊,給伊露麗倒了杯紅茶。


    伊露麗看弗雷依照她的習慣在紅茶裏加了牛奶,溫聲道:“謝謝。”


    “不用那麽客氣。”弗雷將加了牛奶的紅茶推到伊露麗麵前,同時切入主題:“天空城的流言,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嗯。”伊露麗端起茶杯:“我嚐試以科研需要為理由遞交進入天空城的申請,遺憾的是,申請被駁迴了。”


    從七星魔法塔帶出來的文獻古籍至今還放在天空城,帝國研究院沒少以此為由進出天空城,可莉莉絲這幾天的申請卻一次都沒被通過。


    弗雷:“我拜訪了這幾天可能去過天空城的官員,當然他們誰都不會承認流言是從他們那傳出來的,但我從財政部部長那裏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他確實在陛下的辦公室裏看到了一個和我母親長得非常相似的少女,而那個少女擁有精靈族的尖耳,以及血族的豎瞳。”


    房間內陷入了寂靜,幾秒後,伊露麗放下茶杯,卻不小心把杯子弄倒,倒出來的茶水順著桌麵往桌邊蔓延,伊露麗慌忙說著“抱歉”,昏了頭似的試圖用手去阻擋即將要從桌邊滴落的茶水,幸好弗雷及時握住她的手,才沒讓她被茶水燙到。


    滴落的茶水在半空凝滯,然後順著滴落的軌跡迴到桌麵,再和桌麵的茶水一起在魔力的作用下迴到杯中。


    弗雷分神收拾好桌子,正要鬆開伊露麗的手,啪嗒一聲輕響,伊露麗大腿的裙擺上暈開一點淺淺的濕痕。


    伊露麗低著頭,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


    “她迴來了。”伊露麗的聲音染上哭腔,雙肩輕顫著,“她終於迴來了。”


    任由各種流言蜚語攻擊都能坦然麵對的伊露麗在確認林灼迴來的消息麵前泣不成聲,此時的她仿佛迴到了三十六年前,迴到林灼離開的那個夜晚。


    恢複記憶的林灼走得毫不留戀,徒留她與弗雷懷揣著痛苦與愧疚,被永遠不會停下的時間推著不斷往前。


    可無論走出多遠,每次迴頭,伊露麗總能清晰地看到那個還停留在毒瘴森林裏的自己。


    起初她與弗雷做過許多嚐試,也想過很多辦法,比如——生下林灼。


    可古爾薇格校長將平行世界的理論擺在了他們麵前,這意味著即便他們運氣不錯生下一個和林灼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那個孩子也永遠都不會是林灼,不會是那個被父母厭棄,遭受過無數磨難後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林灼。


    知道這點時,弗雷和伊露麗還沒分手,他們約定無論未來如何都不會再要孩子,不然像是對林灼的又一次拋棄。


    古爾薇格勸過他們,還告訴他們,從林灼改變這個世界開始,他們和第六世界的林灼的父母就成了完全不同且彼此獨立的個體,他們不需要背負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可如果林灼沒有出現,我們就會變成她記憶中的樣子。”弗雷一向有自己的想法,這次也沒例外。


    伊露麗也說:“她的出現改變了未來,可那僅僅隻是我們的未來,她的過去始終都在,你要我們在接受了改變,擁有更加美好的未來後,對她說‘你的一切痛苦不是我們造成的,和我們沒有關係’嗎?”


    那時的伊露麗光是提起林灼就會抑製不住哭泣,她頂著滿臉的淚痕,向古爾薇格表示:“我做不到,校長。”


    麵對兩人的堅持,古爾薇格承認了自己的天真:“我本以為無論你們在她的記憶裏看到什麽,隻要知道可能存在平行時空,就能擺脫林灼的記憶所帶來的影響,現在看來是我自以為是了。”


    後來離開毒瘴森林的弗雷繼續停學,這是他冒險參加校外活動得到的懲罰,伊露麗則迴學校上課,然而沒過幾個月,伊露麗就因為在課堂上攻擊老師,和弗雷一樣得到了停學一年的懲罰。


    那段時間伊露麗的狀態很差,無數次午夜夢迴,她總是在重溫林灼所受的苦,總是會看見林灼記憶裏的自己,還有林灼記憶裏的弗雷。


    等兩人重返校園,曾經篤信未來一定會在一起的他們又一次相約塔樓,在那間黑漆漆的儲物間裏,他們一起坐在窗戶前,看著窗外浩瀚的星空,難得沒有什麽話題想跟對方聊。


    從未有過的沉默像慢慢漲潮的海水,一點點沒過他們的身體。


    直到天快亮了,伊露麗才問出一句:“她現在會在哪?”


    弗雷:“不知道。”


    伊露麗:“她還會迴來嗎?”


    弗雷:“不知道。”


    天邊緩緩亮起一線天光,伊露麗對弗雷說:“弗雷,我們分手吧。”


    弗雷沉默許久,沒有問為什麽,而是說了聲“好”,同時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我想和你共享壽命。”


    伊露麗的沉默比弗雷更長,但最後的答案卻和弗雷一樣,她說:“好。”


    那天的晨光格外璀璨,他們跟林灼記憶中的父母一樣結締了靈魂伴侶的契約,共享自然壽命,但他們沒有像林灼的父母一樣在一起。


    漫長的壽命讓他們的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也許未來哪一天,他們能放下林灼,重新在一起,也可能他們中有誰變了心,又或者都變了心,各自擁有新的感情,新的生活,新的故事……


    當然也有更糟糕的可能,就是他們到死都忘不掉林灼,也忘不了和對方的那份感情。


    幸運的是,他們最不抱希望的情況發生了——林灼迴到了這個世界。


    被遺留在三十六年前的他們,似乎也有了繼續邁步向前的可能。


    弗雷在伊露麗身旁坐下,替她拭去淚水,陪著她一塊慢慢冷靜。


    這時外頭又傳來了敲門聲,弗雷去開門,門外是伊露麗所在項目組的一位男同事。


    男同事和普羅大眾一樣都有點懼怕弗雷,可再怕也阻止不了他追求伊露麗的步伐,所以一聽說弗雷來找伊露麗,他趕緊找個借口就來了。


    “呃,你好。”男同事拿出一封信,硬著頭皮道:“這裏有一封給恩布拉教授的信,我看寄信地址是魔武第一學院,應該挺重要,就拿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


    說著,他還往房間裏看了一眼,隻來得及看到伊露麗坐在沙發上的背影,手中的信就被弗雷拿走了,而他甚至沒能踏進房間半步,就被毫不留情地關在了門外。


    “嘿!能不能講點禮貌!”男同事在門外怒斥。


    早已習慣的弗雷隨手甩下一道隔音咒,迴到伊露麗身邊,把信放到了桌上:“那塊囉嗦的石頭寄來的,看不看都無所謂。”


    囉嗦的石頭,就是那塊被古爾薇格當成看門石的魔石——格歐費因。


    伊露麗吸了吸鼻子:“你怎麽知道?”


    弗雷:“……它也給我寄了一封。”


    弗雷話語中的停頓讓伊露麗感到好奇,她拿起信件拆開,發現內容是邀請她出席塞繆爾的遺體告別儀式。


    塞繆爾的死跟一本書有關,那是某位已故準法聖的陪葬品,流入黑市後意外落到了塞繆爾手上,塞繆爾嚐試打開這本書,卻被書上附著的詛咒擊中——畢竟誰也不希望自己死後的墳墓被人挖開,所以陪葬品上帶有要命的詛咒實屬尋常。


    不過那詛咒並未馬上要了塞繆爾的性命,塞繆爾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他的同事們也都幫著想了不少辦法,可惜都沒用。


    直到三天前,飽受詛咒折磨的塞繆爾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塞繆爾沒有家人,遺體告別儀式就在學校舉行。


    弗雷和伊露麗是塞繆爾曾經最喜歡最照顧的兩個學生,魔石讓米勒幫它寫信給他們,希望他們能去看看他。


    告別儀式的舉行就在今天,可研究院畢竟是個特殊的地方,所有書信進出都會進行扣留檢查,所以本該兩天前送到的信件今天才到。


    ——塞繆爾。


    看到這個名字,伊露麗內心五味雜陳,魔石說的沒錯,塞繆爾對她和弗雷的好早已經超過了普通師生之間該有的關照。


    然而在林灼的記憶影響下,他們甚至無法心安理得地和對方繼續在一起,又怎麽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同塞繆爾來往。


    但要歸根究底,塞繆爾並沒有做錯什麽,他隻是對他們好,真正錯的是他們。


    於情於理,伊露麗都認為自己應該去一趟,正好院長給她放了一天假。


    弗雷本不打算參加,但也還是陪她一起離開研究院,去了學校。


    弗雷一身軍裝相當打眼,魔石一看到他立刻就叫嚷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來!塞繆爾對你這麽好,你要不來可就太不是個東西了。”


    弗雷對魔石的叫嚷感到厭煩,不悅的表情明晃晃掛在臉上,可那魔石天生惹人厭,非但不知道閉嘴,還原地轉了個身,把自己光滑的背後露出來,放出了學生時代的弗雷跟塞繆爾在鏡湖邊說話的一幕,那時的弗雷還在苦惱該怎麽向伊露麗證明自己的真心,是塞繆爾提醒他可以用人魚的真偽之石。


    “看看看看,你們曾經擁有如此深厚的友誼,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你選擇毀掉這一切,無論是什麽,現在也該結束了,除了道別,你還應該去和他道個歉,聽我的沒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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