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灼遲疑道:“我……不能在這嗎?”


    老師笑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父母來了,你還不知道嗎?你該去見見他們。”


    林灼:“我知道,他們剛離開。”


    老師驚訝:“離開了?那他們應該來見過你了吧。”


    林灼搖頭:“沒有,我想他們可能並不希望看到我。”


    老師還以為林灼在跟父母賭氣,不讚同道:“別這麽說,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


    林灼已經習慣別人總是用“公爵和公爵夫人一定是太忙了”這句話來安慰她,因為從她入學以來,無論是遇到意外導致她受傷進校醫務室,還是學校的家長開放日,來的都是莉莉絲。


    所有人都默認林灼的父母很忙,沒有時間,並熱衷於教林灼體諒她的父母。


    後來再沒人這麽對她說過,因為那個叫亞伯的孩子入學了,那個孩子體弱多病,很多課程都無法參與,經常需要家長來學校提供證明,辦理相關的手續。每次來的都是公爵或公爵夫人,可當處理完那些事務,接待他們的老師詢問他們要不要借這個機會去看看林灼,卻總是會遭到他們的拒絕。


    老師們終於意識到林灼強調過不止一次的“關係不好”,和他們想象中的“關係不好”,不是一迴事兒。


    弗雷和伊露麗因此開始關注那個叫亞伯的男孩,不明白未來的自己為什麽會拋下親生女兒不管,對他那麽好。


    然後他們通過林灼的記憶,確認亞伯是塞繆爾的孩子,塞繆爾已經去世,所以未來的他們收養了亞伯。


    弗雷和伊露麗一開始還能冷靜客觀地看待亞伯,畢竟那是塞繆爾的遺孤,塞繆爾和他們關係不錯,比起師生更像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在朋友去世後照顧他的孩子,這沒什麽不對。


    可隨著記憶的推進,他們意識到亞伯取代了林灼,從小在精靈公爵的城堡長大,擁有著本該屬於林灼的生活。


    他們一下就冷靜客觀不起來了。


    哪怕寵愛著亞伯的是未來的他們,也無法阻止反感與厭惡在他們心底慢慢滋生,連帶著對無辜的塞繆爾也產生了微妙的排斥情緒。


    這還不算完,林灼與她父母關係微妙的秘密並沒有止步於教師層。


    亞伯入學那年正好錯過了家長開放日,第二年的家長開放日上,幾乎全校都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公爵和公爵夫人僅僅作為亞伯的家長出席了學校的開放日,林灼的家長,依舊是那個叫莉莉絲的女人。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林灼的父母不是沒有時間,隻是不愛她。


    這段記憶裏的林灼表現如常,弗雷和伊露麗卻感到窒息,他們甚至有些恨未來的自己,為什麽不顧林灼的心情,為什麽要這麽對她,為什麽要讓她這麽難堪。


    不過還好林灼性格溫和善良,無論是對老師還是對同學,總是格外地包容體貼,所以即便被人發現她的父母不愛她,也沒有誰會因此疏遠或排擠她,都是安慰居多。


    就連明麵上不喜歡她的同學,也沒再像以前那樣跑她麵前譏諷她,反而背著她去找亞伯的麻煩。


    林灼學生時代的人格魅力可見一斑。


    林灼是在一次課間,意外撞見以往討厭自己的同學替自己出頭,把亞伯堵在牆角欺負。出聲製止後,那個同學還是一副看林灼不爽的模樣,罵她對搶走自己父母的人還這麽爛好心,簡直沒救了。


    那個同學罵完林灼就走,留下縮在牆角裏哭泣的亞伯,和抱著書籍猶豫要不要就這麽離開的林灼。


    最後林灼不僅沒有就這麽離開,還發現亞伯額頭溫度高得不正常,把亞伯送去了校醫務室。


    校醫務室老師對林灼進行了一番詢問,林灼沒有提及那個替她出頭的同學,隻說自己路過,看到亞伯在哭,身體情況也不太好,就把他送來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在這等一下?”校醫務室老師問她。


    眾所周知,亞伯在學校有半點風吹草動,公爵和公爵夫人都會第一時間趕來。


    林灼留在校醫務室等待,一定會遇到他們。


    林灼對父母的冷待並非完全無動於衷,她想了想,還是點頭留在了校醫務室。


    等待期間,林灼難得表現出了幾分緊張,伊露麗和弗雷在一旁,比她更加緊張。


    此前的記憶中,林灼並沒有直麵過她的父母,這是第一次。


    弗雷和伊露麗對未來的自己失望透頂,卻又忍不住懷揣希望,希望他們看在林灼是他們親生女兒的份上,良心發現,對林灼好一點,哪怕隻有一點點。


    可看到一同出現在二樓樓梯口,朝著林灼氣勢洶洶走來的未來的自己,弗雷和伊露麗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


    “不,不要這樣對她……”伊露麗捂著臉,發出了絕望的聲音。


    弗雷則切切實實體會到了伊露麗想對未來的自己使用死咒的心情,弗雷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告誡自己不要衝動,把這段記憶看完,或許情況沒有他預想的那麽糟糕。


    結果情況比他想得還要糟。


    未來的他們像對待仇人一樣看著病房外等候的林灼,質問她:“你對亞伯做了什麽?”


    林灼微微一愣,過了幾秒才搖頭,為自己申辯:“我什麽都沒有做。”


    校醫務室的老師正好從病房裏出來,她聽到了公爵夫婦對林灼的質問,替林灼說了句話:“幸好林灼及時把亞伯送來這裏,或許你們應該感謝她,而不是……懷疑她。”


    就連不相幹的老師都會為林灼叫屈,可他們卻堅持自己的態度。


    林灼終於忍無可忍,她叫住他們,想要當麵問清楚:“你們為什麽這麽討厭我?”


    校醫務室老師意識到自己不該留在這,趕緊找個借口退迴病房。


    弗雷和伊露麗站在林灼身後,他們和林灼一起看著未來的自己,等待著一個答案。


    未來的伊露麗蹙著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林灼,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忍著作嘔的衝動,發自內心道:“為什麽?因為你的存在讓我覺得惡心。”


    熟悉的話語讓弗雷和伊露麗夢迴學校,在校長室外的走廊上,弗雷問林灼為什麽要針對他和伊露麗的時候,林灼就是這麽迴答他們的。


    林灼還說——


    “不殺了你,已經是我最大的仁慈,你還想奢求什麽?”


    未來的弗雷對滿臉錯愕的林灼丟下這句話,隨後攬著自己妻子的肩膀,進了亞伯所在的病房。


    空蕩的走廊剩下林灼孤零零一個,眼前的場景定格,阿斯莫德這次準備的記憶,就到這裏。


    弗雷和伊露麗終於明白,原來這句傷他們很深的話,是他們先對林灼說的。


    一股強大的力量拖著他們往外拽,伊露麗渾身脫力,任由那股力量將她拖了出去,弗雷卻不想就這麽離開,他掙脫開那股力道,不停地向林灼那抹孤獨的身影靠近。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靠近能做什麽,但他就是不想走,不想就這麽丟下林灼一個人。


    弗雷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猙獰可怖,全然沒有半點貴族大少爺的影子,隻剩濃鬱到化不開的厭惡與憎恨——


    未來的他是腦子被老鼠啃了嗎?說的都是些什麽屁話?


    奢求?一個孩子希望父母能愛自己,這算什麽奢求?


    明明他自己就是在父母的愛裏長大的,他不是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懂這點才對嗎!?


    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愛護,還活著做什麽,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不停反抗那股力量的弗雷感受到了內髒被壓迫的痛苦,有血腥味從喉間湧出,但他沒管,他死死地咬著牙,固執地朝離他越來越遠的林灼走去,直到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將他從鏡子裏拽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阿斯莫德把弗雷扔到鏡子前的地上,壓迫全身的力量驟然消失,弗雷終於鬆開牙關,吐了一地的血。


    一旁還沉浸在林灼記憶中的伊露麗被嚇迴了神,她慌忙把手伸向弗雷,於此同時克洛裏斯也提起了弗雷的領子,強迫弗雷抬起頭,往他滿是鮮血的嘴裏灌了一小瓶生命樹的樹汁——克洛裏斯那隻被林灼劈焦的手還沒痊愈,本來是打算迴精靈之鄉泡樹汁,看能不能好得快一點,結果發現林灼是自己的孫女,一時走不開,隻能讓手下的精靈送了許多生命樹的樹汁來。


    會發光的金色樹汁灌入口腔,弗雷被擠壓破碎的內髒很快就得到了修複。


    克洛裏斯拎著那枚空瓶子蹲在一時還無法起身的弗雷麵前,問他:“為什麽不肯出來?”


    弗雷恍惚的視線慢慢聚焦,他望著自己父親充滿責備與擔憂的臉,呢喃道:“爸爸。”


    克洛裏斯下意識緩和了表情,告訴他:“我在這。”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父親該有的姿態啊。


    弗雷慢慢低下頭,殘留的疼痛讓他的嗓音顯得格外沙啞——


    “對不起。”


    ……


    林灼在樹林裏玩了一上午,中午拖迴來兩隻兇獸,交給索菲婭。


    兇獸肉質鮮美,分量又多,索菲婭詢問過林灼的意思,便把兇□□給廚房處理,準備晚上在花園裏烤肉吃。


    璀璨夜空下,明亮且具備驅蟲功效的燈球掛得到處都是,滋滋冒油的肉塊間隔著清脆爽口的蔬菜,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林灼兩口一串,還放下了古爾薇格給她倒的果汁,喝起了阿斯莫德從地窖裏搬出來的酒。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林灼的酒量依舊好得驚人,阿比斯看林灼實在喜歡喝酒,又怎麽都喝不醉,便沒有阻止她喝。


    阿斯莫德也吃得開心,怕肉不夠,還親自進林子裏又拖了兩隻兇獸迴來扔給廚房。


    剛運動完的阿斯莫德渾身都蒸騰著熱氣,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看克洛裏斯可憐隻能吃素,就給克洛裏斯也倒了一杯。


    克洛裏斯望著杯中輕輕搖晃的酒液,問阿斯莫德:“很高興?”


    “不如說是痛快。”阿斯莫德毫不掩飾自己對弗雷的幸災樂禍:“我原以為林灼的記憶最多能讓他們倆在精神上受點苦,沒想到還能讓弗雷自己把自己弄傷。”


    克洛裏斯提醒他:“別以為你是受林灼的記憶影響,我就不會揍你。”


    “你當然不會。”阿斯莫德篤定:“你還想從我這知道鏡子裏發生了什麽,把我揍趴下了,誰告訴你?”


    克洛裏斯冷冷地望著阿斯莫德,可惜阿斯莫德向林灼借了膽,完全不知道什麽叫怕。


    索菲婭在一旁無聲歎氣,真心祈禱丈夫把記憶還給林灼後不要因為後悔自己說過的話而抱著她一整天不肯撒手。


    克洛裏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喉辛辣,是他最不喜歡的滋味,於是又把酒杯放下了。


    跟不愛喝酒的人喝酒實在沒意思,阿斯莫德還想去跟林灼拚一拚酒量,就沒再賣關子,和上次一樣,把弗雷他們這次看的記憶簡單說了一下。


    克洛裏斯沒有問未來的弗雷和伊露麗為什麽這麽討厭林灼,而是問:“下次你會讓他們看什麽?”


    阿斯莫德:“放心,下次的記憶就輕鬆多了,畢竟林灼的生活也不全是圍著他們倆轉的。要不是裏頭有他們厭惡林灼的原因,我還真不想讓他們看這段記憶。”


    克洛裏斯:“他們厭惡林灼的原因,也會讓他們痛苦嗎?”


    對於這個問題,阿斯莫德確實有些拿不準:“應該會吧,要是不痛苦,他們為什麽這麽恨林灼?”


    看克洛裏斯沒有其他要問的了,阿斯莫德拎起兩個酒瓶子朝林灼走去,準備跟他侄孫女喝個痛快,索菲婭怕阿斯莫德沒分寸,就一塊跟了去。


    魔王夫婦離開後,柳聽風一手將自己的果汁推到克洛裏斯麵前,一手拿起克洛裏斯的酒杯,喝水似的一口喝掉全部,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透明的酒液落入酒杯,柳聽風聽見克洛裏斯問她:“未來的他們會因此而恨林灼,現在的他們就一定會嗎?”


    柳聽風放下酒瓶:“不好說。”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未來的弗雷經曆過喪父喪母,獨自一人扛起了全族的榮耀,他的經曆和觀念,還有看重的人事物,跟現在的弗雷完全不一樣。


    至少林灼那些讓弗雷痛苦的記憶,放在未來的弗雷眼中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看的是林灼的記憶,不是未來的他們的記憶。無論原因是什麽,都是通過別人轉述得知,感觸會輕很多。”


    就好像她跟克洛裏斯通過阿斯莫德口述得知林灼的過去,即便心疼,也遠比不上弗雷和伊露麗親眼去看來的更加難過。


    但他們沒打算提醒阿斯莫德,因為弗雷和伊露麗都需要這個答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到過去後[西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昔邀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昔邀曉並收藏迴到過去後[西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