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繼續順著聲音前行,他路過一扇窗戶,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樣,蒼白的皮膚殘缺不齊,修長的頸骨暴露在空氣中,殘少的部分從脖子斜著往上橫跨右眼,最後沒入額角,幾乎半張臉都是骨頭,


    阿比斯跟著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走到了樓下,周圍一片漆黑,但對亡靈而言卻是亮如白晝。


    聲音最後停在了通往地下禁書區的大門前,一顆有彈力的小球孤零零地在那,明明沒有人拍它,它卻還是一彈一彈,每次都是同樣的高度。


    阿比斯走到那顆球旁邊,伸手接住它。


    沒有了小球撞擊地麵的聲音,周圍頓時又安靜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中蔓延,像極了捕食者在發起進攻前一刻的屏息。


    下一瞬,阿比斯被奪走了視覺。


    這絕對不是弗雷或其他學生能做到的事情,阿比斯想要反過來嚇人的念頭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他轉身朝圖書館大門走去,就在這時巴德爾突然開口,厲聲提醒他:“躲開!”


    阿比斯反應飛快,可還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到了書架上。


    書架上的書籍因此掉落,阿比斯被死死壓製著,緩緩滑落在地,動彈不得。


    黑暗中,阿比斯眼底的靛色越發濃鬱,他正要發狠,突然察覺到對方壓製自己的方式有點熟悉,潛伏在四周黑暗裏蓄勢待發的死氣就像是準備攻擊外敵時突然發現來者是自家主人的狗狗,遲疑而又緩慢地,收起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你在幹嘛?”巴德爾不敢置信地問。


    阿比斯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因為看不見,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能感覺到壓製自己的東西在慢慢靠近,輕緩的唿吸落在他的……骨頭上。


    酥麻感爬上背脊,可阿比斯卻來不及沉溺,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驚恐地想要召迴死氣恢複原來的樣子,可還沒等他這麽做,一抹帶著溫度的柔軟落在他的顴骨上。


    ……誒?


    阿比斯愣住,壓製他的存在卻像是找到了什麽有意思的新玩具,可著他裸露在外的骨頭來玩兒,從臉頰到脖頸,還用力扯開了他的衣領,崩開的扣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隨即順著慣性慢慢滾遠。


    巴德爾也不是笨蛋,他根據阿比斯的反應猜測:“……是林灼?”


    阿比斯哪還有功夫迴答巴德爾,禁錮他的力道緩緩鬆開,他環抱住懷裏的林灼,一麵是累積了一整天的情緒亟待宣泄,一麵又想跟林灼商量先停一停,別在禁書區正對門這做,結果林灼根本不管他,狠狠把他摁迴到了書架上,封住了他的口舌。


    四周的死氣悄悄迴到阿比斯身上,重新凝成皮肉遮掩住森白的骨架,林灼親過癮了抬起頭,發現骨頭不見還有些不滿,她靜靜地盯著阿比斯的喉結,阿比斯雖然沒有看到林灼的眼神,卻隱約有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仿佛下一秒對方就會用鋒利的獠牙撕開他的喉嚨,吃下他的血肉,重新貼上他脖頸的骨頭……


    阿比斯趕緊把自己的骨手交了出去,掌骨摸索著貼上林灼的臉頰,拇指的骨頭主動送到林灼唇邊,無聲祈求林灼給自己留點體麵,就算他再怎麽高興林灼不嫌棄他露出白骨的模樣,也還是更希望自己在林灼麵前像個正常的活人。


    林灼向著骨手所在的方向偏了偏頭,啟唇將那截指骨納入口中,勉強應下了阿比斯的懇求。


    冰冷的地麵漸漸被人體染上溫度,混亂間,能聽到阿比斯帶著喘息的聲音——


    “別在這……唔……”


    林灼沒有什麽都依著阿比斯,也沒有把視力還給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兩人的唿吸慢慢緩和下來,阿比斯黏人地在林灼汗濕的頸邊廝磨,他知道圖書館的書架下麵不是一個適合溫存的地方,他想帶林灼迴他的宿舍,話語剛要出口,圖書管理員的聲音在十幾米外突然炸響——


    “誰在那!?”


    阿比斯唿吸一滯,他正要抱著林灼從落滿了書籍的地上起來,結果又被林灼給無情地摁了迴去。


    砰地一聲,是阿比斯後腦勺撞到書架上的聲音,可圖書管理員卻像是沒聽到一樣,還在十幾米外晃悠,提在管理員手中的燈時不時透過書架掃過他們,阿比斯看不見,那光短暫地落在林灼的臉上,被照亮的豎瞳中除了饜足,還有未散盡的冰寒。


    管理員聽不到這裏的聲音——意識到這點,阿比斯鬆了口氣,心想應該是林灼用了隔音咒。


    “我們……”阿比斯開口詢問林灼,話沒說完,林灼往他手裏塞了顆球,就是之前在禁書區大門前彈個不停的那顆,阿比斯早就把它扔掉了,林灼不知道從哪又弄了迴來。


    阿比斯不解其意,他順從林灼的意思握住那顆球,然後又被林灼覆著手背舉起手,把球扔了出去。


    林灼的隔音咒隻限製在他們這個範圍,球被扔出去,砸在了隔壁的書架上,發出的動靜讓管理員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阿比斯都懵了,他不明白林灼的意思,要命的是林灼還在這個時候把視力還給了他,並在他身上施加了禁錮,令他再一次無法動彈。於是他就這麽看著光亮一點點靠近,林灼在他麵前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整理好衣服,徒留他一人衣衫不整,狼狽地靠坐在書架底下。


    阿比斯借著那燈光看清了林灼眼底居高臨下的冰冷,一個可能突然出現在他腦海裏:林灼會不會隻給自己施加了混淆視線的咒語,那麽管理員過來,就隻會看到他一個人。


    可是為什麽,林灼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阿比斯不解地看著林灼,內心除了驚惶,還有不肯相信林灼會這麽對自己的委屈。


    管理員走到書架旁的過道上,一覽無餘的光亮讓阿比斯心髒驟停,可管理員沒有看見他們,也沒有看到散落一地的書籍,而是就這麽越過這一排書架,警惕地走向下一排。


    最終,管理員什麽都沒找到,他甚至沒看到那顆被扔出去的球,嘟囔著可能是在聚餐上喝多了,提著燈離開。


    阿比斯僵硬地收迴視線,看著林灼在自己麵前蹲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對他說:“沒有下次。”


    什麽?


    阿比斯緩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林灼是什麽意思:她在不滿他連續兩個晚上都不過去找她。


    明明他們並沒有過任何約定,就連關係都沒有說明,可林灼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僅僅因為自己不高興,就給不來找自己的阿比斯送來了驚嚇和懲罰。


    要命的是,阿比斯麵對因此生氣還過分嚇唬他的林灼,非但不覺得生氣,反而感到欣喜。


    原來不止他一個人在為無法相見的夜晚而煎熬。


    那樣的欣喜,和當初在酒館的鏡子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掐痕,發現自己比其他種族更適合林灼的滿足一樣扭曲又怪異。


    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錮被解開,他抬手抱住林灼,親吻她的尖耳,用她喜歡的清冷嗓音向她承諾:“我記住了。”


    第二十四章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日光無聲灑落,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與寬厚臂膀上的齒印抓痕照耀得清晰可見。


    林灼從阿比斯懷裏醒來,因為有阿比斯側躺的身軀替她遮擋日光,惺忪的血族豎瞳並未受到任何光照刺激,默默地緩了許久才恢複清醒。


    隨著清醒一塊來的,還有昨晚的記憶。


    【你又發瘋了。】


    擾人的幻聽再次一閃而過。


    林灼對此習以為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偶爾壓抑太過,她就會幹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值得慶幸的是阿比斯不僅外貌性格合她胃口,就連那方麵的遷就也跟她合拍,但凡阿比斯不是昨晚那個表現,或因為她自說自話的懲罰生氣不滿,林灼一定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逼他把“順服”兩個字刻進靈魂裏。


    林灼也想過自己是不是該反省反省,可她薄弱的是非觀實在無法堅持她找到反省的理由,就略過了這一步驟。


    林灼醒來沒多久,阿比斯也醒了,意識尚未迴籠,他先把林灼往自己懷裏緊了緊,接著又低頭,充滿眷戀地在林灼頭頂蹭了蹭,做完這些他才徹底迴過神,拉開距離後正對上林灼抬起的眼眸。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過完夜後,在雙方都醒來的情況下看到對方。


    之前幾次不是林灼先醒來離開,就是阿比斯先醒來離開。


    感覺——


    林灼:還不賴


    阿比斯:真好。


    兩人上午都有課,這個時間趕去城堡一樓吃早餐是來不及了,但慢慢收拾自己的時間還是有的。


    阿比斯的宿舍連著一間小浴室,林灼洗臉的時候阿比斯站在她身後刷牙,林灼從手鏈裏拿出幾套幹淨的衣物進行挑選時阿比斯就在一旁換校服,林灼挑了身酒紅色的連衣裙穿好,坐在床邊抬腿套過膝長襪的時候,阿比斯就在正對著她前方的浴室裏對著鏡子打領帶。


    阿比斯轉頭看到林灼在穿好薄襪後又往大腿上係了個掛匕首的皮帶,迴想起那條皮革與皮革兩側的細膩皮膚在他腰腹上剮蹭的觸感,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


    林灼蹬好靴子,發現床下掉了本書,應該是昨晚他倆迴到這後不小心從床上推下來的。


    林灼撿起那本書,書中夾了書簽的那一麵朝她敞開,她一眼就看到了上麵被人用微光標記出來的詞匯——“天然的符文譯碼”。


    林灼先是奇怪阿比斯一個亡靈為什麽會用對自己有害的光係元素隨手在書上畫標記,隨後視線就順著那個詞匯繼續看了下去。


    林灼的魔法陣裏出現問題的那串符文就是天然符文,所謂天然符文,就是自然誕生的符文串,為了更好的運用天然符文,人們會對這些符文串進行翻譯,這個翻譯的過程就是“天然的符文譯碼”,專業一點又稱作“天然符文譯碼”。


    寫法和讀法上有細微的區別。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林灼看過這本書,知道這個詞匯後續提到的天然符文裏,就有被她使用進魔法陣,結果又突然出問題的那串天然符文。


    可當她看下去,卻發現一串略有些眼熟的天然符文代替了那串問題符文。


    ——咦?


    林灼奇怪地看了眼書籍封麵,確信是這本書沒錯,有關天然符文這塊她做過無數的筆記,那些筆記現在還都躺在她的手鏈裏,證明她沒有因為偶爾的發瘋而記憶錯亂。


    難道是時代不同,書籍出版版次不同,內容有所替換?


    林灼不確定。


    阿比斯打好領帶整理好頭發從浴室裏出來時,坐在床邊的林灼剛把書合上。


    阿比斯走到林灼麵前蹲下,知道時間不多,他也不拖拉,長話短說:“對不起。”


    林灼:“……?”


    阿比斯垂著眼:“我是故意不去找你的。”


    林灼確定自己沒聽錯,阿比斯說他是故意的。


    林灼:“原因?”


    阿比斯:“我每天都想去找你,沒有理由也想找個理由過去,但我怕接觸多了,你會發現我的秘密,我怕你會因為這個秘密討厭我,更怕你會因為這個秘密遇到危險。”


    林灼捧起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現在還怕嗎?”


    阿比斯順著林灼的力道望向她的眼睛,直言:“怕。”


    “那就藏好它。”林灼說:“而不是遠離我。”


    阿比斯愣住,隨即展顏,說:“好。”


    我聽你的,也請你在我身邊多留些時日,多一些,再多一些……


    就像許多文學作品裏寫的那樣,平時不愛笑的人笑起來總是格外好看,阿比斯也不例外,林灼落在他臉上的視線微微一頓,受到蠱惑一般,低頭親吻他的嘴角,為他送上了遲來的問候——


    “早安,阿比斯。”


    ……


    美好的開頭並不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天都能如此順利。


    因為明天就要出發前往毒瘴森林,低年級的學生們根本無法安心上課,哪怕學校早已表示中低年級隻能在森林外圍活動,也無法阻止他們在課堂上宣泄那份激動和興奮。


    其他老師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會加大力度約束學生,讓他們好好把今天的課上完,甚至於威脅他們不好好上課就取消他們參加校外活動的資格。


    可林灼對管理課堂秩序興致缺缺,她根本就不想在講課以外的地方多費力氣,索性臨時更換課程內容,和學生聊起了他們眼下最感興趣的毒瘴森林。


    林灼用魔法繪製出一張巨大的毒瘴森林的地圖,根據米勒告訴她的信息,在地圖上標注他們這次參與活動能踏足的區域,又順帶手畫了幾種該區域內比較常見的動植物,告訴他們各種動植物的特性和使用價值,順帶說了一下哪些能吃哪些有毒,能吃的是什麽味道、好不好吃,以及好吃的要怎麽烹製。


    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對林灼的崇拜更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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