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斯低頭一看,整個人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阿比斯俯身把那條小布料從自己鞋上撿了起來,他猶豫一下,告訴林灼:“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林灼迴頭,本想讓阿比斯隨便放一邊就行,然而等她看清阿比斯拿的是什麽,以及阿比斯臉上無所適從的表情,她又壞心眼地改了口:“拿去浴室替我洗洗?”


    阿比斯拿著小布料的手微微一顫:“我覺得……”


    毫無道德底線的林灼:“你弄髒了它,你得負責。”


    阿比斯:“那我……”


    林灼一眼看穿他的意圖:“不許用清潔咒,會影響穿著的舒適度,這可是貼身的衣物。”


    阿比斯隻好拿著手裏的東西去了浴室。


    等從浴室裏出來,飽受羞恥感折磨的阿比斯徹底擺脫了巴德爾帶來的陰影,林灼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


    林灼翻看阿比斯替她找來的書,頭也不抬地問:“你剛才怎麽了?”


    阿比斯沒想到林灼把他方才的異常都看在了眼裏,下意識否認:“沒什麽。”


    “說實話。”林灼抬眼看他。


    明明沒有使用血族的魅惑,阿比斯卻依舊無法抵抗林灼的命令。


    “……我聽說你遇到巴德爾了。”


    “誰?”林灼問出這個問題的同時,想到了早上遇見的那個天族:“他就是巴德爾?”


    阿斯加德的聖子,未來的巴德爾大帝?


    阿比斯仔細觀察林灼的表情,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怎麽樣?”林灼幾乎沒怎麽思考:“刺眼睛。”


    對方身上的光明元素簡直跟不要錢似的,就算隔著灰色鏡片,依舊讓她的眼睛很難受。


    阿比斯很意外會聽到這樣的評價。


    林灼看著阿比斯因為驚訝微微張大的眼睛,在那雙色澤如鬼火般森幽的靛色眼底看到了自己。


    林灼想起來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巴德爾眼熟。


    巴德爾那副溫和無害,仿佛跟誰都能友好相處,願意包容一切的作態,和年幼時對父母還抱有一絲希望,於是拚命偽裝自己的她一模一樣。


    一樣的——


    “虛偽。”林灼吐出這個詞。


    第十二章


    林灼並不覺得自己窺見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一個敢宣稱西沃大陸的土地上再無神明,徹底改變紀元並獲得國民擁戴,還在百年間把尤加特希拉的國土擴充到幾乎可以說是稱霸西沃的皇帝,有屬於自己的陰暗麵簡直太正常了。


    況且她又不是沒學過曆史。


    一百多年前皇權式微,光明教與議院針鋒相對,巴德爾作為光明教的聖子,不僅推翻舊日王朝、打壓議院,還幹脆利落地把矛頭指向對他信任至極的光明教,絲毫不留戀光明教能為他帶來的宗教支持,一刀削下去就跟削掉自己身上的腐肉一樣又快又狠,決不允許任何一個多餘的勢力來瓜分他在餐桌上的食物,哪怕對方是一手將他栽培起來的引導者。


    這樣的野心與手腕,怎麽看都不可能是個單純溫柔的小太陽。


    不過那又怎樣?和林灼有關係嗎?


    在林灼看來,自然是沒有的。


    所以林灼很快就把巴德爾拋到了腦後。


    她的視線焦點從阿比斯眼底的自己,擴散至阿比斯整張臉上。


    黑發亡靈還在愣愣地看著她。如果說“刺眼睛”,是林灼擁有血族之眼從客觀生理角度對巴德爾發表的評價,不算罵人,那麽之後的“虛偽”,毫無疑問是個貶義詞。


    阿比斯認為用它形容巴德爾簡直再合適不過,可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人發現這點,導致阿比斯驟然聽到這樣的評價,反而感覺很不真實。


    “怎麽呆住了?”林灼合上書,她把書放到桌上,指尖撫上了阿比斯的臉頰。


    阿比斯迴過神,抬手覆上林灼的手背,讓林灼的掌心更加貼近自己。


    精靈和血族的體溫都偏低,可林灼的掌心卻帶著溫熱,這讓阿比斯想起那晚在林灼背上看到的龍鱗,還有上午在教室外聽到的課程。


    阿比斯深刻意識到眼前的半精靈有多麽神秘強大、善於洞察人心,同時他也意識到,就算沒有巴德爾與他搶奪,自己恐怕也得不到她。


    “沒什麽。”阿比斯藏好了自己的不安,主動低頭去吻林灼。


    或許他們沒有未來,但至少眼下,他們是在一起的。


    阿比斯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克製,仔細又小心地品嚐著這份過去不曾擁有,未來也不一定能留存住的甜美。


    林灼敏銳地發現了阿比斯的不安,但她沒有像昨天那樣給予阿比斯安慰。


    ——無傷大雅地哄哄可以,留下廝守不行。


    甚至從她讓阿比斯替她在圖書館找書,幫助自己完善魔法陣離開這個時間開始,她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鐵石心腸。


    林灼感受著阿比斯極力克製卻還是難掩急躁地親吻,喉間發出舒適的低吟,心裏感慨這樣的阿比斯也好美味,雖然床還沒來得及收拾,但在沙發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兩人自顧自地朝欲望的深淵墜去,至於巴德爾,他在林灼說出“虛偽”的那一刻就停下了對阿比斯的幸災樂禍,看向林灼的視線多了幾分審視,似乎是覺得眼前這個把阿比斯迷得神魂顛倒的半精靈,終於有了那麽一點值得他認真對待的價值。


    不過很快他又閉上了“眼”,帶著些許不耐煩切斷了和阿比斯的感知共享。


    因為不是在床上,他本以為他們倆這次會跟昨天在二樓走廊上一樣,隻是接個稍微熱情一點的吻。


    直到半精靈把手伸進阿比斯的襯衣下擺,他才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在他切斷感知的前一刻,半精靈已經坐到了阿比斯的腿上,阿比斯也比上次更加有經驗,他握著半精靈的腿彎,把半精靈往自己身上緊了緊,之後掌心貼著半精靈的大腿,順著柔嫩細膩的皮膚,把手伸進她的裙底……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阿比斯就像來時那樣偷偷離開了林灼的辦公室。


    走前他還替林灼收拾出了臥室的床,把人抱去床上後順帶清理了被他們弄髒的沙發。


    了解他的巴德爾在他關上辦公室大門的那一刻踩著點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燭火在走廊牆壁上靜靜地燃著,他正想說些什麽,就聽到了亡靈森冷陰鬱的聲音——


    “閉嘴。”


    阿比斯離開後不過兩個小時,天就徹底亮了。


    學校城堡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寂靜了一晚的走廊逐漸變得熱鬧起來,學生們從各自的宿舍出發,前往一樓大廳享用學校給他們準備的早餐。


    弗雷·布萊特在每天五瓶藥水,每晚忍受骨頭生長的痛苦折磨下養好了傷,獲得了離開校醫務室的許可,但他並未和其他學生一樣出現在一樓大廳,而是去了林灼的辦公室。


    那天他被古爾薇格校長帶迴校醫務室,在校長的耐心詢問下,他十分隱晦地向校長透露了自己對林灼身份的猜測。


    校長發現弗雷所謂的“更加重要的事情”是指這個後,便不再允許他隨意離開校醫務室,還建議他可以先問問他的父母,跟公爵以及公爵夫人好好商討一下這個問題。


    弗雷當然要跟家裏問清楚,不過他沒問他爸,因為懷疑林灼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他隻寫信給了他的媽媽。


    信件當天送出,第二天他爸手下的古連就來到了學校。


    古連帶來了公爵以及公爵夫人的親筆信,信中再三肯定林灼不是他們的女兒,長相相似不代表就一定有血緣關係,還叮囑他在學校好好養傷,等過段時間再來學校探望他。


    落款是愛他的克洛裏斯,和愛他的媽媽。


    “那你還糾結什麽?”林灼的辦公室外,陪弗雷來找林灼的卡斯特靠著弟弟波魯克斯的肩膀,表達了自己的不理解。


    卡斯特和波魯克斯是一對獸族雙胞胎,同時也是弗雷從小就認識,一塊長大的好朋友。


    那天在教室裏安慰心情低落的弗雷,陪弗雷在走廊上打鬧的是他們,後來幫弗雷從校醫務室裏逃出來的還是他們。


    他們仨從入學以來結伴違反的校規加上他們寫過的檢討,能鋪滿學校所有樓梯。


    “我懷疑他們在騙我。”弗雷說:“過去哪一次他們不是在我受傷後第一時間趕來學校,就算……就算我媽媽現在沒辦法離開精靈之鄉,我爸也肯定不會放著我不管,這是他們第一次缺席,還隻在第二天叫古連帶他們的信來。”


    “他們肯定有什麽瞞著我。”弗雷覺得自己的猜測有理有據。


    “也不算第一次吧。”弟弟波魯克斯提醒弗雷:“去年你跟你爸吵架之後賭氣要在學校度過假期,正好遇上伊露麗生日,你拉不下臉迴家翻自己的小金庫,就偷潛入靜湖想偷湖底水妖的寶石送給伊露麗,結果被水妖咬傷了腿,當時你爸也沒來。”


    “可這次我沒和他吵架!”弗雷為自己爭辯:“而且上次是他不對,我沒有錯!”


    哥哥卡斯特:“好了,別吵了,想想待會見到林灼……老師,該怎麽問她吧,總不能上來就說‘嘿你是我妹妹嗎?’我怕她會再給你來一下。”


    弗雷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金發:“不能這麽說那還能怎麽說?”


    總是闖禍,從來不管後果的大少爺難得有了顧忌,和朋友們費心商量起了見到林灼後的開場白。


    就在他們準備好措辭的時候,一個低年級的小女孩也來到了林灼的辦公室門前。


    小女孩準備敲門,卻讓弗雷他們給攔住了,理由是:“我們先來的,別插隊。”


    小女孩仰頭看著麵前三位高年級學長,很識時務地退到了一邊。


    弗雷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深唿吸,抬手敲響了林灼辦公室的門。


    不輕不重地三下,等待片刻沒有響應,弗雷再次敲門,這次又多敲了三下。


    就在弗雷準備敲第三次時,門終於被人從裏麵打開,門後是剛起床不久,洗漱完換好衣服還沒來得及梳頭,甚至連眼鏡都沒戴上的林灼。


    沒了眼鏡和兜帽的遮擋,弗雷的視線根本沒法從林灼臉上挪開,還是雙胞胎一左一右同時拿手肘撞他他才迴過神,跟林灼打了聲招唿:“你好,林灼。”


    一邊的小女孩小聲嘟囔:“你該叫她老師,沒禮貌。”


    林灼的視線循著聲音挪到了小女孩身上。


    有林灼在,小女孩也不怕弗雷了,搶先開口對林灼說:“老師,我能和你談談嗎?”


    小女孩就是之前在課上搓出電光球的那個學生,她來找林灼,希望林灼能答應教她怎麽控製電光球。


    “進來。”林灼側身,讓小女孩進了她的辦公室。


    “等等,是我們先來的!”眼看林灼就要關門,弗雷一把拉住門板,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林灼迴頭看向弗雷,淡淡道:“我想我有權利選擇接待誰,不接待誰。”


    弗雷:“可我也有事想和你談!很重要的事情!”。


    林灼的視線落在弗雷的臉上,這時的弗雷跟林灼記憶中的父親還是有差距的,那當然,林灼認識的弗雷·布萊特接連經曆喪母喪父,不得不剛畢業就承擔起家族重任,最後拚了命才維係住精靈一族的體麵,把議院重新攏迴掌心。


    而現在,弗雷·布萊特還未經曆風雨,俊朗貴氣的臉龐上理直氣壯地透露著溫室裏嬌養出來的跋扈與傲氣。


    一看就很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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