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後麵附的便是當年沐二叔收到的那封信,比起他的絮叨,這一封信隻是薄薄一張信紙,因為年月過去甚久,紙張發黃,寫信人用的也不是什麽好墨,字跡亦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清內容,沐柔兒細細看了,弄明白了信中之意。


    原來這信是淩父所寫,內容大致如此:


    【沐長風仙長,自沐淩兩家定下婚約已過去二十年,我一直無後,本以為婚約難以兌現,沒想到我到五十五歲上竟得一子,遂寫信到棲雲城沐家莊告知消息,不知沐仙長是否如老神仙所說,生了一個女兒,如今多大了?


    我一介凡人,今年已五十五,兒子長大成人時,我不知是否還在人世,您卻是修士,若不是老神仙非要撮合這門婚事,兩家本來不堪相配,這二十年沒有消息,不知沐家還記得當年約定否?我擔心仙長您不掛念這些凡塵俗事,便將當年定下婚約時的信物——您留下的半塊沐字玉佩寄迴,希望您見玉佩想起當年婚約之事,迴信與我。


    修仙無年月,不知仙長何時能看到這封信,若是未及迴信,等兒子長大,我會讓他帶著婚書前往棲雲城沐家莊,吾子取名淩雲意,他日到訪沐家莊,望仙長多加照顧,萬勿為難。】


    “淩雲意、淩雲意……”沐柔兒反複念這個名字,“居然真是他。”


    “小姐,那沐長風不就是沐閑閑的爹?”


    沐柔兒思索道,“所以這封信是淩雲意的爹寫給沐長風的,二十年前他們定下婚約,那時沐閑閑和淩雲意都還沒出生,二十年後他有了兒子,他擔心沐長風一心修煉求仙,不記得婚約事了,便把這玉佩寄了迴來,這信寄到棲雲城沐家莊,不想送錯了地方,寄到了我爹手中,我爹又看不懂內容,他向來又是個不動腦子的,隻是見玉佩不錯,便將東西給昧下來了。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這倒是有意思了……”


    小桃不禁問,“那信中提到的老神仙又是誰?”


    沐柔兒冷笑一聲,“什麽老神仙,也太抬舉這人了。多半是個年紀大了才入道的修士罷了。我猜他在淩父麵前賣弄卜算之能,篤定沐家必生女兒,不然淩父怎麽會問及沐家是否生了女兒?淩父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凡人,還能不被哄住?連金丹期沐長風他都能恭恭敬敬叫上一聲‘仙長’,他口中的老神仙又能是什麽厲害人物。”


    “說來也是。”小桃不解道,“按這麽說,他們兩家一個遠在北州一個在棲雲城,一個是凡人一個是修士,到底怎麽就定下了這婚事呢?”


    “寫信時淩父已五十五歲,除非他服食仙丹,不然現在他早已不在人世,沐閑閑的爹娘也死了,兩家為何定下婚約,恐怕隻有那個不知身份的‘老神仙’知道了。


    “不過,淩父信中語氣十分謙卑,對沐長風態度恭敬,他覺得兩家婚事不匹配,隻說讓沐長風萬勿為難淩雲意,也沒說讓他一定要把女兒嫁了,對婚約並不執著,他肯定沒想到兒子日後會有這樣的天分,這樁婚事多半都是他信中提到那個老神仙作祟,隻是不知老頭怎麽將沐長風給哄住了。”


    她拿著信,在房中踱步,細細推想,“這信既然被我爹所截,沒有落到沐長風手裏,沐家就不知道淩家老來得子的消息,後來那淩雲意來到棲雲城,找錯了地方,來到我家,才有了當年被趕走那一出……看來這封信後兩家還是未通音訊,淩雲意都不知道自己婚約對象叫什麽,隻知道來棲雲城沐家莊找人。”


    她接著說,“可是如今,他卻陪著沐閑閑一起來了蒼藍城,兩人舉止親近,難道他已經知道了當年他找錯了,他的婚約對象是沐閑閑?”她在房中轉了一個圈,又道,“不對,如果是這樣,我提起兩個沐家莊,他就不該驚訝,而且兩人對外不以道侶相稱,也不對勁。”


    “之前蒼宇說,淩雲意在蒼藍城闖下名號,無視四宗招攬,往棲雲城去了,他這一次去棲雲城發生了什麽?”


    “這個我知道。”小桃道,“老爺的上一封信裏寫了,‘堂堂金丹劍修竟跑去沐家莊做了雜役,還聯合沐閑閑一起羞辱於我,女兒,日後你可要替爹討迴公道啊’,小姐那信你沒細看,當時我在旁邊看了。”


    “雜役……” 沐柔兒越想越是精神起來,“他竟改換身份混入沐家莊,看來他是想弄明白婚約之事,可是沐長風死了……他死的好啊!這樣一來,豈不是死無對證?他們婚約的憑證,就隻剩下半塊玉佩。”


    小桃道,“可另外半塊玉佩,應該在沐長風家吧?”


    沐柔兒冷笑道,“沐長風二十年不問淩家音訊,他也不將這件事告訴女兒,他真的想兌現這樁婚事嗎?我看未必。那玉佩他肯定不會珍重收好,說不定早在他死時讓那些分家產的親戚給搶走了,現在還上哪裏找半塊玉佩去?”


    小桃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小姐英明。”


    沐柔兒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在桌邊坐下,“沐閑閑和淩雲意這樁婚事,有地域千裏之隔,凡人修士身份之隔,又被時間磋磨,可見上天也不想他們在一起,知情者紛紛離世,到現在隻剩這一封信,藏著這樁婚事的真相。”


    她看了看手中的舊信,揚起一個陰險笑容,吩咐小桃道,“拿蠟燭過來。”


    小桃依言點了蠟拿過來,沐柔兒將信放於燭火上,沒一會兒就燒了個幹幹淨淨,她看著一桌子的紙灰,笑容逐漸擴大,在燭火映照下竟有些扭曲,“玉佩在手,如今這樁婚約,是我的了。”


    --


    迴聲小院之中,淩雲意獨坐院中,他正在思索蘆問鼎的那番話,擔心青銅走漏了消息,還有人因為青玉鼎想要找上沐閑閑,他該怎麽應對?


    如今他手中無劍,純靠劍氣,並不是不能對敵,隻是招式威力不如以前,對手手中如果沒有神兵利器,也還好對付,一旦遇到上品靈器級別的兵器,加持對戰者招式威力,他就將陷入不利……


    他在院中演練了一陣劍意,卻沒什麽收獲,心神疲累之餘,便放任十幾道飛劍繞著院子飛來飛去,如今他已經能控製劍鋒,做到劍氣發而不傷物,那些劍氣或是飛過竹葉,或是拂過籬笆,忽而停駐在一隻小鳥身上,劍氣就像一陣風,托著小鳥放在麵前石桌上,小鳥還呆呆的渾然不覺。


    那鳥兒嫩黃色羽毛,黑豆眼兒,爪子細小,隻有頭頂有小撮白毛,渾身圓滾滾,乍一看跟一隻小雞差不多。


    黃色鳥兒跳了兩下,就被放在桌上的劍吸引了注意,準確的說是劍鞘上的機關小雞,先是歪著腦袋看了看,似乎在判斷這是不是同類,接著啾啾兩聲,竟然得到了啾啾聲迴應,小鳥一喜,挨了過去,圓乎乎身體蹭了蹭小雞,然後就呆住了,“啾——”


    是冷的!


    正圍著小雞好奇的跳著轉圈,忽聽開門聲,把小鳥嚇了一跳,撲撲翅膀飛走了。


    就見管叔走了出來,狀似不經意走到他身邊,“劍君,早啊。”


    淩雲意不解,看了看天色,“現在是午時了。”


    “咳。”他輕咳一聲,在石桌另一邊坐下,開始和他閑話家常,“劍君,自棲雲城一別,咱們也有許久沒見了,這些日子你一路陪著小姐,你們相處得怎麽樣?”


    “挺好的。”


    “那你覺得小姐這人怎麽樣呢?”


    “她很好。”


    管叔:……


    房間裏,沐閑閑就蹲在門口,她用自己特製的收音器貼在門上,將院中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到兩人尬聊,心道,管叔在我麵前一副閱曆足什麽都懂的模樣,但真正聊起來,也不過如此麽!


    而且阿意在其他人麵前話是真少啊……


    可見他待自己是不同的,她心中不由又甜了幾分。


    院中管叔又硬著頭皮問,“說起來,認識劍君這麽久,還不知道劍君家中情況呢,不知家中父母可還安好?”


    淩雲意道:“他們都已去世了。”


    “啊……”管家一陣錯愕,半晌道,“這,劍君?????節哀。”


    “家父晚年得子,等我長大成人時,爹娘都已垂垂老矣,我入了劍道後沒多久,二老便壽終正寢,當時師父帶我迴去送了爹娘最後一程,也算是了無遺憾。”


    “原來如此。”管叔又試探著問道,“那不知令尊在世時,可有為劍君定下婚約?”


    第49章 真情流露


    這問題一出, 院中氣氛變得十分怪異。


    淩雲意沒有答話,反而驚訝的盯著管家,“你不知道?”


    管叔不明所以, “我知道什麽?”


    “你家小姐, 沐閑閑她沒和人定過婚約?”


    管叔聽他這麽問,以為他心中對小姐也有意, 忙道:“我家小姐從未定過婚約!”


    淩雲意心中一涼。


    “那她爹娘呢?沐家真沒有和淩家定下過婚約嗎?”


    “什麽淩家?沒有啊。”管家道, “老爺夫人疼愛小姐,哪舍得小姐那麽快出嫁喲!”


    管叔是看著沐閑閑長大的,他說的話還能有假嗎?


    沐閑閑真的沒和人定過婚約。


    難怪他找上沐閑閑時, 她既不認識自己,也不承認婚約, 並不是她忘了, 而是自己搞錯了!


    可想明白這件事, 淩雲意又十分失望, 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 和淩家有婚約的沐家就是沐二叔家, 他的婚約對象是沐柔兒!


    他按著這個思路推想,竟是越想越有道理, 按沐閑閑性格,如果真想悔婚, 應該會直接告訴自己,而不是采用這種不承認的方式。


    他還想著看到沐家敗落,想看沐閑閑悔不當初,他都在想什麽啊?想起當初對沐閑閑的冷言冷語, 他隻覺一陣後悔, 淩雲意啊淩雲意, 你都幹了些什麽?


    自責之餘,他又慶幸起來,萬幸這些事情並未發生,萬幸自己並未傷害過他……


    可想明白這件事,淩雲意又十分失望,他不得不麵對這個“現實”,他以為和淩家有婚約的沐家就是沐二叔家,他的婚約對象是沐柔兒。


    怎會如此……


    他一時心亂如麻,竟忽略了一些細節,此時他滿心都是沐閑閑,又哪裏想得起推敲細節來?加上問鼎三關幻境對他的心理暗示,他走入了固有思路的迷宮裏,竟走不出來了。


    婚約對象是沐柔兒,他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


    可這樣一來,他不是做了自己最討厭的背約違誓之人?


    管叔見淩雲意的臉色幾變,好像是受到了什麽打擊似的,他不過是說了一句話,難道小姐沒有婚約這件事還打擊到他了?他對小姐根本沒有那種心思?


    他不由追問,“淩劍君,那你到底和他人有婚約沒有啊?”


    淩雲意沉默,內心有些痛苦,他是個從來不會騙人的人,更不想騙沐閑閑,可要他說出這句話,承認和沐柔兒的婚約,他也說不出來,半晌他才啞聲道,“有。”


    “啊?”管叔吃驚了,“這……怎會如此?那與你定下婚約之人是誰?”


    淩雲意難以企口,一時沉默了。


    管叔還想追問,這時,忽聽房內嘭地一聲,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管家一急,“哎呀,小姐!”


    淩雲意臉色一變,“她在裏麵偷聽?”


    “是啊,小姐本來想和你——”管家道,“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小姐別是氣暈過去了吧?”


    就見淩雲意身形一閃,人已經到了門口,一掌將門給轟開,房間裏空蕩蕩,半個人影都沒有,隻有窗戶敞開著,沐閑閑早已不在房中了。


    “哎呀,小姐跑了!”


    淩雲意環視房中,從門口撿到一個小型靈器,模樣跟喇叭花似的,想是她用來偷聽的東西,莫非她聽到自己有婚約對象的事,氣得衝出去了嗎?


    他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對,這並不像她的性格……


    但管家已經急壞了,催促淩雲意趕緊去找人,他心中另有擔憂,他擔心青銅的事再來一次,一時也不及細想,趕緊找人去了。


    管叔也不閑著,從後廚把忙著做飯的小九拉上,也都出去找去了。


    一時小院空空蕩蕩,人走鳥散,連跟雞毛都沒留下。


    此時,沐柔兒定好計劃,誌得意滿來到小院,這一次她要拿出信物,讓淩雲意兌現“婚約”,還要看到沐閑閑痛哭流涕的表情,嗬~


    她都有些按捺不住揚起的唇角了,走到院門口一看,空空如也,不由人傻了。


    “怎會一個人都沒有?沒事,我等!”


    她耐著性子等了一個多時辰,仍是沒人,飛揚的心情也變成了煩躁,想了想,她取出一張撒著淡淡靈粉的信紙,以靈氣寫下一行字“淩雲意,我有重要事情找你,事關婚約,見信後速來蒼藍宗柔情閣一見。”


    把這信紙別在竹籬格子顯眼處,先行離開了。


    她走了之後不久,在外麵找了一圈無果,又惦記著廚房裏菜還沒做呢,小九先迴來了,他一進門口,看見籬笆上有張紙,他既感受不到靈氣,也看不到靈氣寫成的字,隻道是一張白紙,“誰這麽不講道德,亂扔垃圾飛到別人家籬笆上,真是的。”順手就拿去廚房墊桌角去了。


    再不多時管叔也迴來了,小九勸了他幾句,他還是有些坐立不安。


    且說淩雲意在城中找了一圈無果,想著會不會是去城外去了,便想著出城去看看,剛走到城門口,就看到那賣字畫的攤主今日也在出攤,他攤子上排起長隊,喊著,“今日新出的淩劍君畫像,庫存不多,先到先得啊。”


    那攤子上,一女子也不知排了多久隊了,剛買得了畫像,喜滋滋往迴走,不是沐閑閑是誰?


    他不由鬆了口氣,原來是買畫來了……


    沐閑閑正看畫呢,一抬頭見到他,收了畫像跑到他身邊,“你怎麽來了?”


    淩雲意給她看了撿到的收音器,表情有些忐忑。


    “怎麽?”沐閑閑眼珠一轉,“你和管叔說話,發現我偷聽啦?”


    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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