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丁……?」


    托魯迪擔心地叫著他。艾迪莎趴在桌上假裝在睡覺。


    「薩——丁——同——學——」


    「…………」


    「噯,薩丁!」


    托魯迪終於把手搭上艾迪莎的肩膀,開始搖晃她。對方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要是再沒有迴應的話,就等於自己承認在裝睡,所以艾迪莎隻好迴答:


    「我在睡覺,大約一個月之後再叫我起來。」


    「要我這麽做也是可以啦……可是你知道嗎?下一堂是美術課喔,你準備好顏料了嗎?」


    「哇——這、這種事情你早點說嘛——」


    艾迪莎將自暴自棄的自己丟在一旁,一邊說著任性的話,一邊急著從椅子上跳起來。


    「謝謝你,托魯迪!我去拿,你等我一下!」


    「快點喔!今天要寫生,所以在噴水池那邊集合!」


    *


    今天美術課的主題,就是在學院內自己喜歡的地方寫生。


    因為在噴水池前麵集合,所以怕麻煩的學生們立刻就在那附近拿起畫筆,正門前並排的樹木也很受歡迎。話雖如此,艾迪莎一點也不想畫校舍華麗又複雜的柱子或展示窗等景物,她為了尋找既沒有人又容易畫的地方到處徘徊,最後艾迪莎、梅爾耶爾與托魯迪三人來到了後方庭園。


    這裏樹木很少,窗戶上也沒有雕刻與裝飾,是最好畫的地方了。隻不過,畫出來的構圖沒有起伏,欠缺繪畫的魅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了解各種顏色的特色,與了解音符與樂器的特質是相通的;學習繪畫的立體及遠近法,則與學習樂曲的構成及展開相通,這就是要上美術課的理由。但是艾迪莎一點也不懂就是了。


    艾迪莎自從入學典禮之後就沒來過後方庭園,因為發生過許多事情,所以她總覺得想遠離這裏。


    隻要來到這個地方,就算討厭也會想起瑟裏昂與涅德。對現在的艾迪莎來說,那是絕對稱不上愉快的記憶,但梅爾耶爾與托魯迪決定要來後方庭園,所以她也沒辦法。艾迪莎不情願地跟著坐下,拿出畫具。


    三人暫時沒有交談,全都集中精神擬定構圖。總算以炭筆描繪出大略圖案之後,就要開始準備畫比較細致的地方了。


    「……對了,薩丁,你還不迴涅德學長那裏嗎?」


    梅爾耶爾毫無預警地開口,艾迪莎不禁噴出一口氣。


    (什什什什什什麽!一下子就從正麵進攻啊——!)


    她知道兩人很想講這個話題,但沒想到會突然拋出直球。


    「說、說什麽迴不迴去……我已經不打算迴去了。」


    被涅德說她騙人之後,艾迪莎就跑出房間並直接衝到她本來住的新生六人房。托魯迪與她同室,從那之後她就一直住在那間房間。


    「我本來就住在那裏啊,還是說,我待在那裏會給人添麻煩嗎?」


    「不……不是這樣啦……」


    托魯迪難以啟齒似地說道:


    「可是……涅德學長不是你媽媽的哥哥的妻子的爸爸的妹妹的……呃,再來是什麽?對了,是她婆家的恩人的兒子,不是嗎?」


    (真厲害……真虧托魯迪記得住。)


    因為艾迪莎搬出新生宿舍與涅德住在一起,所以她就對同學年友人們隨便說了個理由。如果被別人認為她與瑟裏昂或涅德特別親近的話就很麻煩,但若沒什麽理由就忽然住進特別宿舍又很奇怪。借著這種理由可以讓人稍微感受到她與涅德有微薄的關係……不過,連說出這個理由的本人都忘了,這實在很糟糕。


    「他是跟你有關係的人啊,以後也必須和他相處……所以,跟他和好不是比較好嗎?」


    「和好?什麽跟什麽。」


    艾迪莎用鼻子哼了一聲。


    「如果那位大爺肯向我低頭請我迴去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啦……要我道歉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的!應該說我再也無法忍受跟他住在同一間房間啦!」


    「是嗎?涅德學長很有禮貌,看起來很穩重啊。」


    「穩重?哼,那個陰險的家夥哪裏穩重了?」


    艾迪莎聽到梅爾耶爾的話之後用力搖頭。


    「他用字遣詞確實很有禮貌,可是那叫做戴著假麵具!就算住在一起他也是什麽都要囉唆,拉椅子的方式很不好啦、床鋪沒有整理好啦、快點收拾桌子啦……到最後竟然連說話的方式都會被一一指正耶!真不曉得那家夥是語言學老師還是舍監老爺爺!」


    「哈哈哈,不知道這應該說涅德學長注意小細節……還是你太散漫……」


    梅爾耶爾與托魯迪互相僵硬地笑著。


    「不過,真的沒關係嗎?薩丁,你還是住特別宿舍比較好吧?」


    艾迪莎心裏一驚。


    (什什什什什麽——!梅爾耶爾為何這麽敏銳?)


    「你、你為什麽這樣覺得啊?哈哈哈哈、哈哈。」


    「因為我聽托魯迪說你人不舒服,幾乎都很早就上床睡覺了,不是嗎?是因為不習慣人數太多的環境吧?」


    (那是因為洗澡之類的事情,得在其他人還沒起床的大清早進行啊……)


    「臉也經常都是紅的,你是不是一直在輕微發燒?」


    托魯迪也跟著說。


    (那是因為……你們不顧場所就脫光衣服啦——!)


    換穿睡衣或製服的時候,裸著身體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大家都是少年所以沒有什麽好顧慮,於是眾人就會這樣光著上半身行動,或是開玩笑地互相挑戰打鬥遊戲。艾迪莎為了不讓自己遭到波及,所以也隻好迅速鑽進棉被啊。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最近你的功課也跟不上,以前涅德學長會幫你看作業對嗎?我覺得你還是迴去原來的房間比較好喔。」


    他們的表情是真的在為艾迪莎擔心。


    的確就如兩人所說,如果單論住起來的方便程度,涅德的房間當然大勝。可是,雖然她很渺小,但依然有自尊。


    「……梅爾耶爾、托魯迪,謝謝你們。」


    艾迪莎悄聲地道謝。


    「我很感謝你們為我擔心……不過,現在我還不想迴去,你們可以再繼續關照我一下嗎?」


    兩人互看一下,最後梅爾耶爾終於聳了個肩。


    「真沒辦法……薩丁你看起來很溫和,沒想到卻這麽頑固。」


    「嗯,我這一個月以來,也理解到薩丁是講出口就不聽勸的人。」


    托魯迪也點頭……接著三人大笑。


    「我知道了,我暫時不會再多說……可是……」


    稍微一起笑了一下之後,梅爾耶爾收起笑臉說著。


    「怎麽了嘛,你說暫時是什麽意思?」


    「因為,薩丁你或許沒注意到,但你其實是個名人喔。」


    托魯迪嘟起嘴。


    「涅德學長就像是那位瑟裏昂殿下的懷中小刀呢。我們新生還不太清楚學院的事,所以就算知道你認識涅德學長,也沒有什麽反應……可是,這在學長們之間好像造成話題囉,他們都在討論說有一名新生受到那位涅德學長的照顧。」


    「有段時間更有人說你跟瑟裏昂殿下或許也很親近。」


    「咦——這樣很傷腦筋耶,我的確見過他,但也隻有這樣而已啊——」


    「嗯,跟你在一起的我們知道這點,可是傳聞這種東西都會被加油添醋嘛。」


    梅爾耶爾聳肩。


    「心懷不軌想透過你接近瑟裏昂殿下的學長們也不少……不過那些人好像全部都被涅德學長擊退了。」


    「什麽?」


    (這是怎麽迴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


    「我也有聽說。科古學長不是跛著腳嗎?好像是被涅德學長摔出去才這樣,對吧?」


    「對啊,涅德學長還以會讓人顫抖的低沉聲音說:『如果不能拿樂器你應該會很困擾,所以我就放你的手臂一馬。』」


    「真是帥呆了——」


    「就是說啊。」


    (喂喂,你們兩個幹嘛幫傳聞加油添醋啦!)


    而且,傳聞裏的涅德根本就是不同人嘛。那個陰險的家夥才不會說這種裝模作樣的話,他會不發一語直接動手……


    (……呃,我為什麽要去想那個陰險家夥啊!)


    艾迪莎奮力甩頭。兩人自顧自地興奮聊著,完全不管一旁的她。


    「這次薩丁離開涅德學長的房間,在高年級學生當中也掀起話題喔,對吧?」


    「他們說什麽現在是好機會之類的……噯,薩丁,你還是迴到涅德學長那裏比較好吧?」


    「唉喲,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來吧,我們趕快把畫完成啦!」


    艾迪莎強硬地打斷話題,握起畫筆盯著眼前的風景。


    結果——


    「奇怪?」


    總算安靜下來的托魯迪,在旁邊小聲地叫了出來。


    因為他的口氣實在很疑惑,艾迪莎忍不住反問:


    「托魯迪,你怎麽了?」


    「啊,嗯……你看,那裏有人對吧?」


    她往托魯迪手指的方向看……發現一個人走在校舍二樓的外側走廊。


    那是一名身材適中的中年男子,與穿長袍的老師及大師不同,一身華麗又高級但很容易行動的打扮,看起來不像貴族或騎士,比較類似商人。


    「那個人是我父親大人認識的商人,是這座聖都數一數二的酒舖老板,聽說也捐贈钜額金錢給這所學院喔。但是……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的確是那種很少在這間學院裏看到的人。」


    梅爾耶爾用手撐著下巴思考。


    「但是,既然他捐了很多錢,那這也不奇怪啊,會不會是學院院長請他過來向他道謝?」


    「……那個人之前對我說過奇怪的話。」


    托魯迪稍微壓低聲音說道。


    「我確定進入這座學院的時候,父親大人高興地舉辦宴會,那個人也有出席……但是,我們兩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悄悄把一個皮袋塞給我。」


    「皮袋?是酒嗎?」


    「他是不是說你應該要變成懂得品酒的大人?」


    「一開始我也這麽想,但是……搖晃袋子裏麵發出的不是水聲,而是鏘鏘聲。我看了裏麵……結果袋子塞滿金幣。」


    「塞滿!?」


    「金幣!?」


    「嗯,我覺得這實在很奇怪,所以看著那個人……結果他說,等我進了學院之後要拜托我找東西,這就是幫忙的謝禮。」


    他的眼睛閃著亮光,總覺得很可怕。托魯迪歎口氣。


    「那你答應了嗎?」


    「沒有,我連忙把袋子還給他,然後立刻逃跑……但是,他竟然在這裏出現……嗯——那個人還沒死心啊……」


    「噯,你有問他要找什麽嗎?」


    「嗯……好像是樂譜。」


    「樂譜?怎麽又是這種東西……他是某個作曲家的熱情樂迷嗎?是不是想要手寫的樂譜啊?」


    梅爾耶爾瞪大雙眼,一旁的艾迪莎心裏閃過某樣東西。


    (那份樂譜……該不會是……『芬斯哈的祈願』……?)


    傑茲在昏暗樂譜室裏說的話再度複蘇。


    (傑茲學長說『芬斯哈的祈願』是可以移山倒海的曲子,還說有很多人在尋找。)


    的確,如果那是有著如此奇妙力量的樂譜,就算有很多人想要也不奇怪。


    即便聖都的商人也一樣。


    (等等,存放『芬斯哈的祈願』的地方,說不定也有其他樂譜。)


    比方說……父親的樂譜。


    雖然艾迪莎隻要有事去樂譜室,就會在裏麵尋找,但是還沒找到父親的樂譜。盡管她隻確認過放著畢業作品的地方沒有父親的樂譜,不過隻要想起母親神秘的態度,她從一開始就曉得不會這麽簡單就找得到,她目前陷入照順序從頭開始搜尋樂譜室的狀態。


    如果有其他保管樂譜的地方,先去找那邊或許也不錯。


    「你有聽說他要找的樂譜放在什麽地方嗎?」


    「記得好像是副學院長的房間還是哪裏……」


    「嗯……管理捐贈事宜的是副學院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捐贈钜額金錢的人說不定可以進入房間。」


    (是嗎……那我得快一點了……)


    她不知道父親的樂譜是不是在那裏,但如果在那裏……萬一與『芬斯哈的祈願』搞錯被拿走的話……


    父親從這間學院畢業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隻要冷靜思考就知道現在才著急也沒用,艾迪莎雖然懂這點,卻無法壓抑急躁的心情。


    (就算至今為止都沒事,明天就不見的可能性也不是零啊……好。)


    「……薩丁你怎麽了?表情好可怕。」


    「沒有啊,沒事。」


    艾迪莎連忙露出笑臉,重新握起畫筆。


    她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


    當晚。


    艾迪莎算準大家都熟睡之後悄悄離開房間。


    她用一件黑色鬥篷將身體整個包住,一副在夜色之中不顯眼的打扮,還故意穿著室內鞋,因為不能穿著皮鞋讓鞋跟造成聲響。


    之所以會感到一股奇妙的燥熱,不曉得是因為穿著鬥篷或因為緊張。


    目標就是——副學院長室。


    她白天就已經確認過副學院長已經迴家。


    會在這間學院過夜的老師,都是貧窮卻悠哉的單身漢、一些雖然有錢卻因為太過熱衷音樂所以不結婚或無法結婚的獨身男性,還有喪偶的高齡老師。大部分教師們都在聖都街上擁有自己的房子。


    艾迪莎知道房門可能有上鎖,但要是不潛進去一次她就不甘心,所以她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


    附近沒有人影。


    天空掛著三顆朦朧的月亮,天氣似乎轉陰了。


    周圍一片寂靜,唯有夜晚鳴唱的鳥叫聲格外清晰,不,似乎還有樹葉的沙沙聲……才剛這麽想,她立刻發現那是自己的唿吸聲。


    她的身體緊繃,覺得自己的手腳都無法隨心所欲挪動。


    我在緊張——她一發現這點就知道自己不行了。


    她無法繼續前進。艾迪莎身體僵硬地癱坐在地上。


    (冷靜……我要冷靜……)


    艾迪莎想將口水吞下去,不過喉嚨太幹燥,所以於事無補。


    (想要冷靜的時候該怎麽做?我記得有個魔法咒語是……呃,哇——我想不起來——!)


    艾迪莎將頭發抓得亂七八糟之後,總算想起自己心中的魔法咒語,也就是母親的口頭禪:『笑容是緊張的特效藥』。無論入學考試、做最不擅長的縫紉,或是向初戀對象米查表白的時候,遇到會讓人雙手發抖的場麵她就會靠這句咒語克服。隻不過對米查表白心意失敗了。


    隨著想起咒語,她記起了這種時候自己總是一並想起的有趣迴憶,那就是薩丁的肚皮舞。不過……唯有這次她就算想起來也根本無法發笑。


    (有沒有什麽好笑的事情、好笑的事情……嗯……)


    艾迪莎拚命思索。


    (梅爾耶爾牙痛,呃……不算。托魯迪把褲子弄破了……這也不行。弗洛斯老師會舉起小指的習慣……哇——這種迴憶沒用啦、沒用!)


    腦海中


    有許多記憶流過,讓思考逐漸變得散漫。


    (弗洛斯老師就算變老也會一直是那種感覺嗎?我實在沒辦法想像變成老爺爺的老師耶,而且真要說的話,我覺得他好像會變成老婆婆……說到適合當老爺爺的人……)


    紅色頭發忽然出現在腦中。


    那張臉正皺著眉,還戴著單片眼鏡與手套。


    艾迪莎在那張她想像出的臉上麵加了胡子。


    (哇,太厲害了!就算是現在也可以當老爺爺!完全沒問題!)


    簡直就跟不知在哪裏看過、一副難相處表情的貴族肖像畫一樣。


    (而且就連內在也是個囉唆的老爺爺!實在是老爺爺中的典範!)


    艾迪莎的嘴邊不知何時揚起微笑。


    迴憶起涅德竟然會讓她舒緩心情,沒想到會有這一天的到來。這世上的每樣東西都有其用處啊。艾迪莎心裏冒出怪異的感慨。


    一迴神,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緊張了,身體也可以活動自如。


    (很好,已經沒問題了,我可以的!)


    艾迪莎對涅德的評價本來跌落穀底,但她現在覺得稍微提升一點也無妨。她一邊這麽想,


    一邊再度朝副學院長室邁開腳步。


    *


    「打擾了……沒半個人嘛——」


    幸運的是門沒上鎖。


    艾迪莎輕聲打了招唿說要進房間,然後迅速溜進去。


    關上門之後,眼前立刻變得一片漆黑,艾迪莎從懷裏拿出蠟燭與火柴。


    微小的亮光燃起。艾迪莎環視周圍,為了以防萬一,還特別注意不要靠近窗戶。


    放在房間中央的厚重桌子非常顯眼,上麵似乎堆著羊皮紙卷與普通紙卷。其中一側牆邊放了塞滿書的書架,另一側牆上掛著各種樂器,正麵牆上則是一片麵對正門的展示窗。


    然後……


    桌子後方擺了一個看起來很可疑的箱子。


    那是一個似乎會出現在童話故事裏、附有蓋子的豪華箱子,裏麵就像裝著寶物。


    (這樣東西……看起來好像非常怪異。)


    艾迪莎慢慢接近箱子。


    這是一個貼著壓紋皮革的木箱,黃銅邊框與鉚釘反射著艾迪莎手上的燭光,發出厚重的光澤。


    (我、我不是小偷喔,我隻是稍微看一下……看完之後馬上離開……〉


    艾迪莎一邊在心裏說著借口,同時將蠟燭放到旁邊,然後謹慎地扶著箱子。


    箱子好像沒有上鎖,她不去在意自己的行為,反而還心想『沒鎖起來還真是不小心』這種事。


    不過,蓋子還滿重的,雖然稍微往上升了一點,不過艾迪莎的瘦弱手臂根本抬不起來,


    「唔——給我上去!嘿——喝——」


    「你連這種東西都打不開啊,真是沒力氣。」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


    她感到背後有人的體溫。那個人的手從旁邊伸過來,將手扶在艾迪莎撐住蓋子的手旁邊。重量消失了,蓋子發出嘎吱聲,一口氣掀了起來。


    「好了,打開囉。」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這個聲音是……)


    過於驚人的發展讓艾迪莎嚇到愣住了,但她依舊試著轉頭。


    在她麵前……傑茲白淨的臉朦朧浮現在黑暗中。


    「您、您、您怎麽會在這裏……唔——」


    艾迪莎大叫,傑茲迅速用手把她的嘴捂住。


    「笨蛋……不要叫這麽大聲。」


    艾迪莎下意識想去咬那隻手,不過這道刻意壓低的聲音已經讓她恢複神智。


    (是啊……要是因為這麽大聲而被抓到的話就糟了……)


    艾迪莎拍拍傑茲的手表示她知道了。傑茲大概明白這個暗示,所以慢慢鬆開手。


    「你不要忘記自己所處的狀況喔,大聲叫出來實在太笨了吧。」


    「那是因為傑茲學長您突然嚇我……呃,為什麽學長您會在這裏啊!」


    「那還用說,當然是跟著你來的。」


    「什麽?」


    艾迪莎不禁瞪大雙眼,傑茲有趣似地對著她眨了一下單眼。


    「我收買了跟你同寢室的家夥,說如果你半夜跑出來的話要通知我。」


    「您、您、您為什麽做這種事……」


    「嗯?這個嘛,你覺得呢?」


    傑茲露出微笑,然後越過艾迪莎的肩膀往箱子裏看。


    「喔……原來如此,還算是些像樣的東西。」


    他的低語讓艾迪莎連忙跟著迴頭。


    就如傑茲所說,箱子裏有一卷古舊的紙。


    光線昏暗看不清楚。艾迪莎想要更多亮光,所以打算拿起旁邊的蠟燭。


    就在這時——傑茲快速地伸出手握緊紙卷。


    「哇,您做什麽!」


    「抱歉,我也要找這個。」


    傑茲迅速轉身然後敏捷地跑向門口,艾迪莎也慌張地跟在後麵。


    「等等!還給我!」


    「這又不是你的東西。」


    「是沒錯啦……可是擅自拿走是小偷的行為耶!」


    「你剛剛還不是想做同樣的事。」


    「不是的!我隻是想看一下——」


    兩人小聲爭執的時候,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房間。


    增加到四顆的月亮朦朧地照耀著周圍,艾迪莎看到傑茲手上的紙卷之後不禁倒吸一口氣。


    「……夏堤斯……」


    快要消失的字跡寫著父親的名字……


    艾迪莎跳向傑茲的手臂,抓著他不放。


    「喂,快放手!」


    「不要,我不放!」


    艾迪莎死命地緊抓傑茲的手臂。


    「我不知道傑茲學長您在找什麽,不過那不是您要找的東西!」


    「那種事情你哪會知道啊。」


    「我就是知道!因為那張紙是我爸爸的……」


    艾迪莎說到一半時……


    「……還真親熱啊。」


    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艾迪莎與傑茲停止爭吵,隨即看往發出聲音的方向。


    那裏站著四、五名學生。


    他們全都竊笑著往這邊看。總覺得那種笑法非常卑劣且討厭。


    「這麽晚了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呀?」


    黏膩的下流語調讓艾迪莎下意識退後一步。


    「居然在這裏幽會,薩丁小弟弟你還真有一套,而且沒想到對方是傑茲啊。」


    「我們也想加入耶。」


    青年們慢慢靠近,來到可以清楚看到長相的距離時……艾迪莎叫了出來.


    「啊!你們——是上次的——!」


    不會有錯,這些人就是入學典禮那天在後方庭園纏著艾迪莎的高年級學生。


    「唉呀,真高興你還記得,隻不過那天氣氛正好的時候有人來打擾。」


    「哥哥們隻要一想到可以繼續那天沒做完的事情,就真的很高興喔。」


    「你、你、你、你說誰是哥哥們啊!」


    艾迪莎發出哀號。


    「你們忘了瑟裏昂殿下當時說的話了嗎!他說對新生出手違反校規!」


    「那不是瑟裏昂殿下說的話,是涅德先生說的。」


    其中一名男性一板一眼地訂正。


    「況且,薩丁同學,你不是跟涅德先生吵了一架分開,然後搬出他的房間嗎?這也就表示你跟涅德先生已經沒關係了吧?」


    「什麽?」


    「嗯、嗯,唉呀——你搬迴團體宿舍真是太好了,多虧如此,我們才有辦法拜托你室友在


    你落單的時候通知我們。」


    「沒想到你竟然半夜出來遛達。」


    (不管是傑茲學長的時候也好,這些家夥也罷,我的室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啦!)


    難怪艾迪莎的行動會泄漏出去。傑茲以略帶憐憫的視線看著她。


    「……你還真是擁有一群好室友。」


    「是啊、是啊,這都是托您的福!」


    艾迪莎氣憤地迴答。


    (如果我能過得了這次的難關,我一定要把那些家夥臭罵一頓。)


    「唉喲,反正你已經與瑟裏昂殿下或涅德先生沒有關係了。」


    「就跟我們做好朋友吧。」


    男子們又往前靠了一步。艾迪莎立刻躲到傑茲背後。


    但是……


    傑茲不理會艾迪莎,就這樣打算從現場走掉。艾迪莎不禁呆住。


    「跟我沒關係,再見。」


    「等一下——!」


    艾迪莎揪住傑茲的衣擺。


    「您打算丟下柔弱的新生,一個人逃跑嗎?太卑鄙了!」


    「呃,無所謂啊,我當個卑鄙的人就好了,再說那些家夥要找的好像隻有你。」


    「學長您不是很強嗎!請您給那些家夥一點顏色看啦!」


    「我不想在這裏引起騷動,如果有人過來的話就麻煩了。」


    傑茲說完之後依舊想走人。


    結果……


    男子們的視線從艾迪莎轉往傑茲。


    「不對喔——不隻是薩丁小弟弟,我們也有事找你。」


    一道舔舌頭的聲音傳來。


    「沒錯、沒錯,我們從之前就覺得你很礙眼了,你不但傲慢,態度又很自大。」


    「隻有一次也好,真想蹂躪你那張漂亮的臉……」


    「……學長您看,跟您好像也有關係喔。」


    艾迪莎一邊使出更大的力氣抓著傑茲的衣服,一邊從下方抬頭看他的臉,流露出的氣勢完全說明了不會讓他獨自逃跑。


    「……真是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傑茲重重歎了口氣。


    「……那些家夥剛才是不是說,上次被瑟裏昂跟涅德打斷?」


    他突然在艾迪莎耳邊低語。


    「咦?是啊……」


    「……這個時間應該還在吧……真是的,我還真不想這樣做。」


    傑茲搔著頭,厭倦地環視周圍……接著突然抓起艾迪莎的手並奮力拉著她。


    「咦?咦咦咦咦咦——!」


    「發什麽呆!快跑!」


    傑茲一說完就拉著艾迪莎,往與男子們相反的方向狂奔起來。


    「哇——哇——哇——!」


    「閉上嘴!不然會咬到舌頭!」


    與其說傑茲拉著她下樓梯,應該說以墜落般的速度往下衝比較貼切。艾迪莎差點絆到腳摔倒,傑茲強而有力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朝著與寄宿宿舍相反的方向逃。艾迪莎的腿長與傑茲不同,使盡全力跑才勉強跟得上他,比較正確的形容是她掛在傑茲的身上,而不是在跑步。


    「傑茲……學長,請問……到、到底要往哪裏……」


    艾迪莎氣喘籲籲地發問,傑茲一邊留意後方的追兵,一邊飛快迴答:


    「就算直接迴房間,也隻會再次發生一樣的事啊……要徹底給那些家夥一個教訓才行。」


    傑茲的唿吸步調一點都沒有紊亂,艾迪莎在一種既覺得他很可靠,又覺得很不甘心的情緒下被拉著前進。


    終於……


    前方出現了一棟漂亮的建築。


    「那個地方……是劍技場?」


    沒有錯,她之前就是與梅爾耶爾他們來這棟建築欣賞瑟裏昂的英姿。


    仔細一看,門是敞開的,些許光線從裏麵透了出來。都已經這麽晚了,究竟是誰在裏麵?


    「如果在那裏,就可以不用在意聲響、盡情發揮,而且……」


    傑茲嘴邊露出神秘的笑容。


    「……正義的使者在裏麵。」


    *


    艾迪莎有如忽然刮起的強風般跑進昏暗的劍技場……她看到一個高挺的背影。


    舉著劍、麵對牆上賽地斯神像的那道身影相當靜謐,散發著任何人都難以侵犯的高貴氣質,甚至讓人覺得唯獨那裏受到微光的照耀。


    隻有一個人擁有這般能驅散黑暗的光輝。艾迪莎忍不住叫了出來。


    「瑟裏昂殿下!」


    瑟裏昂緩緩轉身,確定出現的人是艾迪莎他們之後,那張美麗的表情浮現出驚訝的神色。


    「薩丁?你怎麽會來這裏……」


    不管露出什麽表情,瑟裏昂依舊很美麗。情況明明已經很危急,艾迪莎卻不禁忘記一切出神地看著他。


    「喂,這家夥差點被襲擊。」


    傑茲嫌麻煩似地開口。不曉得他究竟說完了沒,這時一陣追在後方衝進來的腳步聲響起。


    「在這裏!」


    「他們無路可跑了——哇!」


    男子們一臉高興地打算朝艾迪莎他們衝過去,結果卻立刻止住腳步。


    他們眼前……是一個從從黑暗中浮現的白色清秀身影。


    瑟裏昂慢慢向前走。


    「……什麽無路可跑?」


    壓抑著情緒的聲音雖然沉穩,卻微妙地帶有壓迫感。


    那毫無疑問……是殺氣。


    「瑟、瑟裏昂殿下……」


    男子們發出畏懼的聲音。


    這也是當然的。對方是如假包換的王室成員、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如此難以接近的他,現在正靜靜地累積著怒氣。


    艾迪莎覺得似乎看到他背後發出的格鬥氣息正搖晃著。


    「你們以前也做過相同的事情對吧?當時我放了你們一馬……看來似乎沒辦法讓你們洗心革麵。」


    瑟裏昂沉穩地開口。


    「隻要你們願意反省,發誓不再對弱者出手,我就再原諒你們一次。但是,若你們不願立下誓言的話……」


    「……我們為什麽要任憑你這樣高傲地教訓啊?」


    不過……


    其中一名男子豁出去似地扔出這句話。


    「沒錯啦,你的確是偉大的王子殿下……但你又不是這所學院的學院長,隻是一名學生而已啊,為什麽我們要聽你這種家夥說什麽原諒不原諒的?」


    「我在這所學院裏確實沒有任何權限……但是——」


    瑟裏昂的眼睛發出銳利的光芒。


    「所謂的原諒或不原諒,是以有沒有遵循做人的道理來決定,與校規無關!」


    (好……好帥……)


    艾迪莎不禁想鼓掌,一旁的傑茲吹了聲口哨。


    「出現了……不愧是正義的王子殿下。」


    「即使沒有違反校規,隻要違背了做人的道理,我就無法原諒,我要讓你們立刻反省。」


    「這樣的話……你之後不會卑鄙地去對學院的老師們告發我們吧?」


    「……隻要你們不做出卑鄙的行為。」


    「知道了,這還真有趣。」


    一名男子按照人數拿起了牆上的劍。


    (什麽、什麽,怎麽了?雙方怎麽好像互相了解了?)


    瑟裏昂與男子們之間似乎有某種男人之間的共識。那群人拿起劍,互相確認劍尖的狀況。


    「真受不了……還真熱血。」


    傑茲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表情說著。仿佛聽到他的聲音似地,一把劍朝著傑茲的鼻尖直直飛過來。


    「嗚哇!」


    艾迪莎瞬間向後仰,傑茲以遊刃有餘的動作


    輕鬆接住那把劍。瑟裏昂對他說道:


    「正好,你也來幫忙。」


    「……真是的,為什麽我要幫忙……」


    「不光是薩丁,你也被盯上了不是嗎?」


    瑟裏昂的聲音裏帶著些微覺得有趣的語氣。


    「呃,那種事你為什麽知道?」


    「很簡單……因為我好像也是獵物之一。」


    瑟裏昂指著男子們,結果就聽見他們之間正熱烈談論著「傑茲是我的。」「我要瑟裏昂殿下。」「啊,你這家夥太卑劣了,我從以前就很幢憬瑟裏昂殿下啊……」這類對話。


    「唉,看來我們被當成弱小的羔羊了……」


    傑茲不耐煩地說著。瑟裏昂笑著迴道:


    「不用擔心,隻要讓對方知道我們是狼就可以了。」


    「什麽——!」


    這句相當桀驁不遜的話讓男子們舉起劍。


    「給我上!」


    「隻要打倒他們、抓住他們的弱點,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真是夠了,你們真的……非常沒水準。」


    瑟裏昂撩起金發,那雙藍眼睛裏……燃起了火苗。


    「是啊……麵對如此愚笨的人,隻能讓他們用肉體嚐嚐教訓。」


    那就是暗號。


    男子們揮著劍往這裏攻過來。


    「你找個角落躲起來。」


    傑茲將手上的紙卷交給艾迪莎。


    「隻有現在交給你保管。」


    他小聲說完之後立刻走向前。


    不可以拖累他們。艾迪莎迅速躲到劍技場最內側。


    劍互相撞擊的聲音傳來。總算在角落暗處躲好之後,艾迪莎迴過頭去。


    瑟裏昂與傑茲背靠著背,以劍指向包圍著他們的男子。


    五人對兩人。雖然很明顯居於劣勢,但是他們兩個卻似乎很愉快。


    (哇——這兩個人好像也互相理解了對方的想法……)


    雖說是強敵,但其實是朋友,真搞不懂男人啊。艾迪莎雖然聳肩,不過卻期待著兩人的表現。


    上次劍鈴舞的場景在她的腦海中鮮明了起來,這兩個人的劍術強得讓人難以置信,所以絕對很快就能收拾掉這些人……


    不過……


    「……怎麽迴事?」


    狀況有點奇怪。雖然雙方勢均力敵,但卻絲毫沒見到那股壓倒性的力量。


    (為什麽?他們兩個那麽厲害,應該三兩下就能解決那種對手啊……)


    艾迪莎焦躁地觀看,但沒過多久她就發現了一件事。


    (喔——原來如此……)


    瑟裏昂與傑茲對敵人手下留情。


    兩人一定認為同樣是學院的學生,要是讓他們受傷就不好了,所以劍的招式一點也不淩厲,很勉強才能將對方的劍擊開。


    另一方麵,不曉得男子們是不是已經陷入自暴自棄,因為他們的動作沒有半點遲疑,不停使出要是被刺中就會沒命的招式。而且,無論將他們的劍打飛、讓他們摔倒在地,他們也會再度湧出鬥誌攻過來,這樣無論瑟裏昂與傑茲劍術再怎麽高超也很難打鬥。


    (真是辛苦……不過,加油啊!隻在旁邊聲援的話就交給我吧!)


    她握著拳頭不停在內心唿喊……這時她發現不對勁,因為突然有個男子朝她跑了過來。


    「哇!」


    「那家夥沒有武器!把那家夥抓住!」


    後方傳來另一名男子邊阻擋瑟裏昂邊唿喊的叫聲。


    「咦?討厭,不要過來,呃……」


    艾迪莎不知所措地環視周圍,立刻逃開。


    「討厭!不要追過來啦!為什麽要做這種跟壞人一樣的事情!」


    「因為我們就是壞人啊——」


    「笨蛋、笨蛋、笨蛋,不要承認啦——」


    艾迪莎啪啪拍打著朝她伸來的手臂,然後盡全力往大門逃。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點就能出去了……


    「抓到了!」


    有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衣領,使她的身體用力往後倒。


    「哇——,」


    艾迪莎淚眼汪汪地大叫。


    (討厭討厭討厭,薩丁救命啊、媽媽、王子殿下——唉喲,這個時候誰都好啦——!)


    「嗬嗬嗬,薩丁同學你真可愛,好了,乖乖當人質吧。」


    「誰要當人質啊,笨蛋——誰來救救我——」


    就在這個瞬間——


    艾迪莎耳邊唰地傳來一道切開風的聲音。


    接著又聽見噗沙一聲沉重的聲音,同時,她身後的男子發出痛苦的叫聲。


    「什麽……?」


    一迴頭,那名本來抓著她衣領的男子身體正倒向地麵。男子翻著白眼,額頭上紅腫一片,旁邊掉著不知從哪裏飛來的鞋子。


    那是釘著鉚釘的堅硬鞋子,如果直接打中腦門根本無法承受吧。


    過於驚人的發展讓艾迪莎當場愣住……有個人影靠過來,慢慢撿起鞋子重新穿好,接著不悅地開口:


    「我不是說了很多次,不要發出跟女孩子一樣的尖叫。」


    紅發、白手套、單片眼鏡、緊蹙的雙眉……


    「……涅德先生……」


    「怎麽露出一臉呆滯的表情?好了,別拖拖拉拉,快點逃走。」


    涅德淡淡地對艾迪莎說完之後,筆直地朝同樣當場愣住、忘記戰鬥的男子們走過去,接著恭敬地在瑟裏昂麵前鞠躬。


    「瑟裏昂殿下,宵夜已經準備好了,請您立刻迴房。」


    唯獨瑟裏昂沒有驚訝的表情,他露出微笑聳聳肩。


    「嗯,我知道了,可是……」


    「如果您在意現場的狀況,那麽我會接著處理一切,請瑟裏昂殿下您趕快……」


    他說到這裏,稍微朝身後的艾迪莎瞄了一眼。


    「……帶著那個孩子迴到房間。」


    瑟裏昂這次終於露出笑臉。


    「嗯,我知道了……拜托你了。」


    瑟裏昂收起劍,快步朝門口走去,傑茲也受不了似地搖搖頭,一副理所當然地跟在後麵。


    「……走吧。」


    瑟裏昂經過艾迪莎身邊,拉起她的手催她離開。


    「可、可是……涅德先生他……」


    「不用擔心,我們待在這裏反而會讓涅德難做事。」


    他的語氣雖然很溫和,卻有一股不由分說的力量。瑟裏昂將一直迴頭看的艾迪莎帶了出去。


    「瑟裏昂殿下,謝謝您。」


    涅德說完之後慢慢轉向仍舊僵在原地的男子們。艾迪莎看見一股膽怯的氣息在他們之間流竄,會是錯覺嗎?


    「非常抱歉,要順道麻煩您一件事情,如果您願意將那邊的門關起來,我會很感謝您的。」


    「知道了。」


    「什麽……要關門嗎?」


    艾迪莎不禁喊出來。


    「怎麽可以!竟然把涅德先生一個人關在裏麵……」


    「薩丁同學。」


    涅德背對著她,堅定地說道:


    「您這樣會礙事,快點走。」


    「可是……」


    「啊——還有一件事……請您不要叫我涅德先生。」


    艾迪莎覺得他的聲音當中帶著笑意。


    「叫我涅德。」


    *


    沉重的大門關上,已經看不到劍技場裏的情況。


    所有窗戶都被百葉窗遮住,瑟裏昂等人委婉地阻止艾迪莎開門……這時艾迪莎終於忍受不莊。


    「請把門打開!」


    「薩丁,你冷靜一點,涅德不會有事的。」


    「您為什麽知道他不會有事!」


    平常她根本不會想用這種激動的態度麵對瑟裏昂,但是對現在的艾迪莎來說,對方隻是個不明事理的學長。


    「剛剛兩人對五人的時候不是打得很勉強嗎?瑟裏昂殿下與傑茲學長兩個人都那麽厲害,但依舊打得很辛苦……」


    艾迪莎忍不住掉下眼淚,雖然不停啜泣,但她依舊努力地激動訴說:


    「涅德先生隻有一個人耶!這樣太魯莽了吧,如果……如果有瑟裏昂殿下或傑茲學長去幫忙,或許還有辦法打贏……」


    激動的情緒和哽咽聲讓她說的話不成句子。艾迪莎不禁捂住臉……這時她的頭被輕輕地壓莊。


    瑟裏昂摸著她的頭。


    那是一道有如對待重要物品般的細膩動作,沉穩的聲音隨著他的動作一同落下:


    「你是個好孩子。」


    沉靜、穩重的聲音讓焦躁不已的心情得以平複。


    瑟裏昂有如說出重大秘密般悄聲說道:


    「你不是跟涅德大吵一架,然後跑出房間嗎?盡管如此你卻依舊為吵架的對象擔心,這就是你真的很溫柔的證據喔……我覺得涅德會這麽關心你也是理所當然的。」


    「關心我?雖然瑟裏昂殿下您這麽說,不過我覺得他根本沒這樣想!」


    艾迪莎用力擦掉眼淚。


    「那個陰險的家夥說我騙人,然後在走廊上遇到的時候也不向我道歉耶,他一點也沒把我放在眼裏!」


    「是嗎?但是我覺得似乎不是這樣。」


    瑟裏昂以惡作劇般的表情盯著艾迪莎的臉。


    「你搬出去之後,涅德好像很後悔喔,不管做什麽都心不在焉,而且一直出錯……至少,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把我的手帕燙焦。」


    (……後悔?)


    「後來,他好像很難得有事情想問我……他好像十分猶豫,還一直繞話題,最後正準備要問些什麽的時候,卻又不問了……看來好像是糖果的事情。」


    『我怎麽可能去問!這種事情很無聊耶。』


    涅德之前扔下的這句話,在她耳中複蘇。


    這麽說來,至少他有試著去問囉?他想要問瑟裏昂有關糖果的事?那陰險的家夥有這麽做?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了什麽事情吵架……但可以請你原諒他嗎?他對於跟你有關的事情好像太過敏感。他還很稀奇地吐露說,因為有很多家夥找麻煩,所以他光是為了趕走那些人就已經非常疲倦,所以……我認為他一定是情緒焦躁才會說了過分的話。」


    (這麽說來……當時那個陰險的家夥好像很不耐煩……)


    「涅德是為了服侍我才來這裏,所以他很不擅長關懷年紀比他小的人,如果你能體諒這點,我會很高興的。」


    瑟裏昂以散發著光芒的微笑表情對艾迪莎說著。光是看到他的絕倫美貌就讓人幾乎要點頭答應,不過艾迪莎拚命搖頭。


    「不、不管要不要原諒都跟我沒有關係啊!我已經住到其他房間了!」


    「涅德好像也從你那間房的室友口中問了很多你的事情喔。」


    「什麽?」


    「那位同學好像叫做托魯迪,涅德向他詢問你的事情,每次他都很擔心你,說無法丟著你不管……你落單的話會很危險,所以涅德請他若發現你一個人的時候就跟他說。」


    (……我這些室友,實在是……)


    艾迪莎仰望天空:心裏浮上感歎,沒想到托魯迪也這樣。不過艾迪莎知道他是真心為自己擔憂,所以並不生氣。


    「所以,他才會趕過來吧。」


    這句話讓艾迪莎迴過神來。


    「對了,大門!請把門打開!」


    「嗯——可是……」


    「……就是說啊。」


    瑟裏昂與傑茲互看一眼。


    就在這時,傳來一道粗啞的喊叫聲。


    那很明顯不是涅德的聲音。艾迪莎一臉蒼白地交互看著瑟裏昂與傑茲的臉……傑茲搔著臉說道:


    「……看樣子你好像不知道……如果你要擔心的話,對象可不是涅德喔。」


    「什麽?」


    瑟裏昂也聳了個肩。


    「雖然他說自己是見習大總管,不過……」


    哀號再度傳出——接著陷入沉默。


    「……他的家族,其實是這個國家最強的騎士家族。」


    「……騎士?」


    艾迪莎呆呆地複誦。


    (騎士……騎士就是那種拿著劍或長槍、穿著盔甲並騎著馬、非常帥氣的人嗎?)


    再怎麽思考,手捧放著熱茶與茶具的銀盤、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邊的涅德,在她心中實在無法與騎士的形象連在一起。但是,瑟裏昂使出最後攻擊般說了下去:


    「是啊,不曉得是因為頭發的顏色或個性的緣故,讓他的家族擁有『炎之騎士』的別名,而且當中最強的人就是涅德……不過,好像是因為他自己厭惡這種家世,所以才會選擇走上大總管的道路。」


    這時,門的另一側響起仿佛血液也會凍結的叫聲。


    艾迪莎不禁看著瑟裏昂的臉——他開玩笑般閉上單邊眼睛。


    「懂了嗎?孤陋寡聞如我,完全不知道有誰可以贏過他。」


    *


    沒過多久,劍技場裏的聲響就靜止下來,四周恢複一片寂靜。


    「該迴房間了。」


    瑟裏昂開口。


    「一直呆呆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如果不趕快迴房間的話,會被涅德罵喔。」


    艾迪莎靜靜搖頭。


    「請瑟裏昂殿下您先迴去……我要待在這裏。」


    「你要等涅德迴來嗎?」


    「不是這樣……我隻是覺得,我受到他的幫助必須道謝。」


    艾迪莎轉向一旁快速地說著。


    「因為不曉得又會被涅德先生說些什麽,我不想聽到他諷刺地說:『您連一句謝謝都不會說嗎?』這種話。」


    「在房間裏說就好了啊。」


    「可是,我沒有理由迴那間房間。」


    頑固的艾迪莎激動地說著。瑟裏昂則發出爽朗的笑聲。


    「我知道了……如果涅德沒有親口要你搬迴房間,你是不會甘願的。」


    「咦……我、我才沒有……」


    「不必慌張啦……不過,你們感情真好,讓我有一點嫉妒呢。」


    「什麽?」


    別具含意的話語讓艾迪莎不禁看著瑟裏昂的瞼。


    (嫉妒?對誰?究竟是對誰——?)


    瑟裏昂站在那裏,美麗的臉上一如往常堆滿閃亮的笑容。看他的態度,就算追問應該也不會得到答案吧。艾迪莎垂下肩膀。


    這個時候……


    「喂,薩丁。」


    傑茲慢條斯理地走過來。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差不多該把那個還給我了。」


    傑茲以下巴指著的前方……就是艾迪莎緊緊握住的紙卷。


    「啊……」


    這是父親的樂譜。


    或許父親曾經摸過這些紙,或許父親曾經寫下這些字。


    經曆了歲月,身為女兒的她再度把這樣東西拿在手中。不可思議的時光流轉讓艾迪莎閉起眼睛。


    她慢慢攤開紙卷,古老的字跡在雪白耀眼的月亮照耀之下浮現。


    「……什麽?」


    這不是樂譜,上麵排列著許多文字。


    艾迪莎連忙翻著紙張。


    她沒看到任何記號或數字,也沒看見反複出現、類似暗號的固定文字,上麵隻有一大篇內容清楚可懂的文章。


    看來這好像是論文。


    「嗯……『※三段體動機之聲部交換與模仿』……?」(譯注:「三段體」,總共由三個部分組成的樂曲:「動機」,此指音樂上的動機,是構成樂曲的基本旋律、反複的主題,也是旋律的最小單位,是曲子當中會讓人印象最深刻的部分。)


    光看題目名稱根本就一頭霧水,應該說,這些詞匯真的和音樂有關嗎?


    (啊,對了……爸爸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來,於是尋找封麵那一頁。


    (剛才傑茲抓住的應該是這附近,從位置推斷的話——啊,找到了!)


    她看見比其他字體更粗的字跡寫著父親的名字。艾迪莎急忙將那個部分的文字念出聲。


    「我看看喔……『第二章:優爾慕德變奏曲 夏堤斯作曲版』……」


    艾迪莎很想當場癱坐下去。


    (什麽嘛……原來是文章的題名啊——)


    難怪會寫得這麽大。


    (好失望喔……畢竟若真的找到那也太走運了……)


    但是……


    這是一條線索。艾迪莎用力點頭。


    如果這邊的夏堤斯就是爸爸,那就表示他至少寫過『優爾慕德變奏曲』這首曲子。


    她覺得至今在記憶中慢慢淡薄的父親身影又鮮明了起來。艾迪莎露出笑容。


    「可以了吧,給我啦。」


    傑茲算準艾迪莎放鬆戒備,突然從她手中搶走論文。


    「啊!」


    (真、真不能大意……)


    艾迪莎為了拿迴論文,急忙衝向傑茲,但是他拿著論文的那隻手早就高舉到艾迪莎構不到的位置。


    「還給我!還給我啦!」


    「我才不要……嗯?」


    傑茲原本笑嘻嘻地交互看著艾迪莎與論文,但他的臉色卻突然一暗。


    「這……不是樂譜啊?」


    「是啊!所以還給我!」


    艾迪莎奮力跳著,不過傑茲根本不理會她,隻顧著將視線放在論文上,然後不停喃喃自語。


    「可是,為什麽會那樣……不,等等……隱藏文字……暗號……」


    「我還沒有全部讀完,還給我啦!」


    「啊——你好煩喔。」


    傑茲輕輕戳了一下艾迪莎的肩膀,於是她失去平衡往後倒……不過傑茲早就知道瑟裏昂在那邊。


    艾迪莎當然就被瑟裏昂一把抱住。因為這樣很失禮,所以艾迪莎連忙起身,就在這個空檔……


    「我仔細讀完之後再跟你說內容啦。」


    傑茲說著並閉上單邊眼睛,接著轉身離開。


    「您怎麽說這種話……擅自拿走是小偷的行為耶!」


    艾迪莎在他背後麵紅耳赤地叫喊,傑茲發出笑聲,隨後頭也不迴地舉起手揮了揮,看來這似乎是表示再見的手勢。


    「之後我會放迴去啦。」


    他說完之後就在房子轉角處拐彎……消失在艾迪莎眼前。


    「真是的!真不敢相信!」


    艾迪莎無法止住怒氣,於是對著傑茲消失的方向做出咬牙切齒的表情,後方的瑟裏昂以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


    「那是什麽?還有,小偷是什麽意思?」


    (糟糕!瑟、瑟裏昂殿下還在……)


    瑟裏昂為人正直,傑茲甚至揶揄他是『正義的使者』,萬一他得知艾迪莎擅自進入副學院長室的話……


    (這、這件事我得想辦法蒙騙過去——!)


    現在沒時間去管傑茲了,艾迪莎焦急地運轉腦袋試著迴答問題——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了。


    從裏麵出來的人——是服裝儀容無懈可擊、與平常一樣的涅德。


    「涅德先生!」


    艾迪莎立刻跑向涅德。


    大概因為瑟裏昂剛才的追問,所以她在瞬間把之前的爭執全忘掉了。隻不過看到涅德平安無事的臉,她胸口就湧上一股安心感。


    「您沒事嗎?有沒有受傷?那些家夥後來怎麽了……」


    涅德一瞬間驚訝地停住腳步,不過他立刻消去臉上的表情並從頭到腳來迴盯著艾迪莎,最後如此說道:


    「我不是請您先迴去嗎?您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


    「可是……我很擔心涅德先生您啊。」


    涅德轉向一旁,一臉不悅地飛快說道:


    「您等個十年再來為我擔心吧,比起這個,讓瑟裏昂殿下一直站在這種地方才教人掛心。」


    「那些家夥呢?已經不要緊了嗎?」


    「這點您不必擔心,他們應該不會再去找您的麻煩了。」


    涅德的嘴唇露出些許微笑。


    「與其變成這樣,還不如自動退學比較好。這點他們應該已經了解了。」


    (………………)


    不曉得涅德究竟做了什麽。


    雖然不知道,不過……


    艾迪莎心想,她決定假裝沒聽見剛才那句話。


    「好了,快點走吧,迴去了。」


    涅德催促著她。艾迪莎卻搖搖頭。


    「人家……我等一下就會迴自己的房間。」


    所以你們先走——這是艾迪莎的言外之意。


    但是涅德卻以鼻子哼了一聲。


    「您的房間就是我的房間吧?如果您不跟我一起迴去的話,那我不就無法安心睡覺了嗎?」


    「……什麽?」


    「假如您之後才過來,在房間裏弄出聲響的話會讓我很困擾的……快點,請您跟我一起


    涅德說完之後……


    毫不猶豫地緩緩伸出戴著手套的手。


    「您唯一不說謊的對象不是我嗎?所以請您別再謊騙說您的房間在其他地方。」


    「……涅德先生……」


    艾迪莎心裏千頭萬緒。


    「說謊……那麽,您知道我沒有說謊了嗎……」


    「……是啊,仔細想想,您根本就沒有聰明到能撒謊騙過我啊。」


    他的口氣很冷淡,不過……


    他相信了……這比任何事都更讓艾迪莎高興。


    「是的!涅德先生!」


    艾迪莎振奮地迴應後,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到涅德手上。


    涅德握住她的手,隻不過力氣輕微到甚至分不出來他究竟有沒有出力。


    瑟裏昂微笑著注視一切,艾迪莎將視線轉到他身上,他隨即點點頭給予鼓勵,那張美麗的笑臉讓艾迪莎的胸口一陣溫暖。


    光之王子與炎之騎士。


    說不定,與這兩人的相遇就是她來到這裏最大的收獲……


    「那就走吧。」


    「是的!」


    「啊——還有一件事……要我說幾次您才明白呢?」


    涅德這句怨言似乎包含著笑容。


    「不要叫我涅德先生,叫我涅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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