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馳的馬車緩緩降慢了速度,綠衣微微訝異於憑空奏起的憂傷曲子,久之,心情也跟著傷感起來。直到戲子的突然出聲才拉迴了思緒。應著他的要求,綠衣默默將車停了下來。</p>


    戲子小心翼翼地抽離夜舞的小臉,動作盡量緩慢,避免將熟睡的少女驚醒。“綠衣不用緊張,一個老朋友而已。”敏捷地躍下馬車,戲子笑睇眼前女子,“你帶著小舞走前麵的捷徑,到了山莊安頓好,要是小舞醒了,告訴她不用擔心,戲哥哥很快迴來。”</p>


    綠衣抱拳投以感激的微笑,不消片刻急馳而去。</p>


    老槐樹下的白衣少女盤腿坐在草堆上,麵無表情地啃咬著手裏的白饃,幹硬的食物在口中咀嚼的似乎並不順利,於是又從包袱裏取出水袋連灌了數口。空氣裏依然飄蕩著的傷冷簫聲,纏綿悱惻,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p>


    目光再一次觸及到不遠處的男子身上,他依然寂寞的立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明明隻是隔著幾米距離,卻疏遠的猶在天邊般遙不可及。斬柔正兀自淒涼嗤笑,卻有另一個充滿魔性的嗓音將悲婉的簫聲掩蓋。</p>


    “聲聲泣淚,縷縷動人。”隨著錦衣男子的緩步而至,淡雲步輕扣竹簫的手一頓,抬眸,無波的雙眼與麵前男子對視,不語。</p>


    “饒是聽多了飛翼的簫聲,卻也不及五師兄的動人催淚。”漂亮的桃花眼微眯,戲子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吐出的話語聽不出是褒是貶。</p>


    斬柔興奮的站了起來,似有些欣喜過望,“看來我今天的運氣真不錯。”</p>


    聞言,戲子充滿笑意的目光移向一側,“這位姑娘是?”</p>


    火堆旁的少女眸光漣灩,粉頰燦笑生輝,很樂意的向他行揖:“斬柔見過先生。”</p>


    “哦。”戲子恍然,微微挑眉打量,眸中光芒一閃。突然失笑,眼前的少女竟然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是她的一身白衣勝雪,抑或是那張稚氣未脫單純無邪的笑臉。讓他恍惚憶起當年的飛翼。</p>


    可是,他沒有失神,眼中詫異的光芒僅僅一閃而過,便恢複邪妄的笑容:“二位這是來拜訪無情麽?怎麽都快到莊門口了也不進去?這荒山野嶺的,是誰這麽大膽敢如此怠慢本莊主的貴客?”斜睨一眼身邊沉默的男子,又看向眼前少女,狀似詢問。</p>


    斬柔倒不急著告狀,依然笑容可掬:“先生誤會了,是我們執意要在這裏等先生。天色已晚,還請先生引路,斬柔另有要事相商。”</p>


    戲子但笑不語,腳步卻十分配合的邁了出去。</p>


    月亮的銀輝鋪灑在綠**上,映著三道影子一前兩後。斬柔驚奇的發現,隻要是他們三人所到之處,蜇伏在附近的野獸不是成群結隊的四處逃竄,就是溫順的趴在他們目之所及的地方靜靜目送。殘暴可怖的野獸竟然完全沒有了殺氣,像是久盼主人而歸的寵物。她不禁好奇的看著前麵健步行走的錦衣男子,實在很難想像他是如何馴服了這群野獸,竟能讓它們乖乖的退避三舍,唯他獨尊。</p>


    戲子的突然歸來,令沉睡中的苦無莊再次蘇醒。諾大的廳堂裏燈火通明,擺設極盡奢華,貴氣非凡。有秀麗端莊的侍女魚貫而入,為坐在廳堂兩側的尊客奉以茶盞。邪魅的男子慵懶的倚著主椅,很是愜意的舒了口氣,接過侍女遞上來的象牙茶盞,眯眼燦笑,舉杯示意:“二位遠道而來,無情有失遠迎。如有怠慢,還望見諒。”</p>


    斬柔頷首淺笑,從容舉杯致意:“先生客氣了。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怕先生,另一種是敬先生。斬柔鬥膽,剛巧屬於後者。所以這怠慢一說,不足掛齒。”</p>


    聞言,戲子大笑,難以抑製的傾身向前,戴著翠玉扳指的拇指摩娑著下巴,頗有興致的望著端坐的少女。果然,她的眉目間散發著風間族人獨有的氣質,他果真沒有看走眼。</p>


    “姑娘真是太抬舉在下了。難道,就沒有第三種嗎?”說話間,戲子意味深長的看向另一側的淡雲步,他的目光直視前方,默然不動。戲謔的笑容加深,忽視斬柔眼裏的尷尬,刻意地對著淡雲步,“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他不怕我,亦不敬我。最可笑的是,他幾乎完全不拿我當迴事。這種人,無情怎敢怠慢?”縱是那自命不凡的獨孤才,還會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他吵兩句嘴。</p>


    長睫微微扇動,垂下,淡雲步勾唇莞爾,恬淡而笑,“莊主言重了。”</p>


    注意到他手裏緊握的雪銀長劍,戲子的臉色漸漸有變,靠向椅背,斂了輕狂的邪笑,正色道:“說說吧!你們前來找我的目的。這麽晚了,本莊主不想浪費時間。”</p>


    斬柔看一眼對麵依舊不動聲色的男人,心中暗暗憤慨,但看向戲子時,又投以善意微笑:“先生可聽說過血聯盟?”見對方把玩象牙茶杯的手頓了頓,斬柔繼續道:“一年前東方沿海一帶突起的異軍。據說,但凡要加入盟會的成員,必先以鮮血祭海,誓死不得泄漏血聯盟總部的具體位置。聽說他們的掌心都紋有特殊的標記,象征血聯盟的特殊標誌,是以他們會員的身份。如今這個組織已經聚集了幾千名成員,他們旨在為江湖除害。首當其衝的,就是這幾年名噪武林的亂世妖女,風之子,風間飛翼。”</p>


    魔魅的桃花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戲子保持著斜倚的姿勢。血聯盟麽?他又怎會不知道?隻是他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行動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已從當初小小不起眼的幫派壯大到敢於正麵挑釁他的龐大組織。還好自己的先見之明,沒有小覷了這個血聯盟,慶幸的是,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p>


    麵色不改,戲子若無其事的看著兩人,有絲困惑:“這似乎跟在下沒有關係吧?”</p>


    斬柔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倒也並不著急,“六天前,風間飛翼已被血聯盟俘虜。消息已經秘密的傳到了江湖,散落在各地的血聯盟會員已接到通知,不日將在東海會合,要將風間飛翼送上祭壇,血染大海,以慰遇難的江湖同胞。”</p>


    戲子冷笑,眸中殺氣一閃,語氣卻是輕鬆悠閑:“姑娘,恕無情冒昧。閣下可是風間族人?”</p>


    “先生覺得斬柔像嗎?”眼中閃過不屑,她根本不屑被冠上風間族人的頭銜。</p>


    戲子微微挑眉,了然:“那就不能怪你說出這番話了。”什麽以慰遇難的江湖同胞,他真想撕爛這張口無遮攔的嘴。</p>


    斬柔並未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會不經意的觸怒對麵的男子。語氣盡量謙和:“雖然斬柔不是風間族人,但卻不認同血聯盟如此極端嗜血的做法。故而前來委托先生,望先生可以救人於水火。無論先生想要什麽,或是需要我做些什麽,斬柔一定竭盡所能完成先生的要求。”</p>


    篤定的眼神,從容不迫的語氣,再次令戲子雙眸一亮。久遠的畫麵浮現眼前,可不過眨眼片刻,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女孩卻換了麵孔。她不是飛翼,可自己卻差點失神了。撫額輕笑,掩著一抹自嘲的意味,戲子複又邪肆大笑,卻倏地止住,挑眉間露出不以為意的懶散,“小姑娘倒是對苦無莊的規矩了如指掌,血聯盟的事情也是知至甚解。想不到小小年紀,搜集情報的本事還不小。”</p>


    盈盈一笑,斬柔垂眸頷首,無言的敬意表現的恰到好處。可戲子的臉色卻陡然變了,冷然的氣勢不怒而威:“隻可惜,姑娘對於在下毫無價值可言。這筆交易恐怕做不成了。”</p>


    淡淡瞥過驀然詫異的兩人,戲子冷冽笑了,話語無情殘酷:“苦無莊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為了一條性命,要動員莊中大量武使,若血聯盟再抵死相抗,隻是一條性命,就會讓我的人死傷無數。豈不大虧?”</p>


    漫不經心的將杯中茶水飲盡,優雅舉杯示意身畔侍女。清雅香茶瀝瀝而下,不過一名卑微侍女,動作卻高雅的如同大家閨秀。戲子滿意的嗅著杯口飄溢的淡淡茶香,卻不急著飲用,隻是默默凝視淡雲步,似乎想從他淡漠的表情中捕捉些什麽。</p>


    客廳的氣氛登時陷入壓抑,半晌,戲子正欲下逐客令的口尚未及張開,卻被斬柔冷言打破:“對於風間飛翼,先生難道一點都不念舊情嗎?”</p>


    疾言厲色的質問還是令戲子不可思議的怔了怔,突然有趣的笑了:“姑娘錯了,在苦無山莊從來隻講交易,不講情麵。”他高深莫測的眸光掠過淡雲步,又轉到他手中的長劍上,“其實,也不是一點討價的餘地都沒有。”</p>


    斬柔轉眸一想,重又露出笑容:“斬柔明白,生命的等量價值便是生命。斬柔願以自身生命相抵,誠請先生相助。”早就聽聞苦無莊的無情先生喜怒無常,性格就像名字般無情冷漠。隻是沒想到在風間飛翼這件事情上,他同樣可以做到如此絕情的地步。以命相賭,但願自己隻是看走眼。</p>


    聽到意料之外的迴答,戲子難掩好奇之色。這名女孩,竟然要用自己的命來換不相幹人的命,真是有趣。隻是更有趣的還在後頭。</p>


    “你?”戲子勾唇輕笑,卻在轉到淡雲步身上時,笑容加了點嗜血的味道,不加任何修飾,他直接了當的說:“我要他的。”簡短的幾個字已透露明顯的殺機,目的明了。</p>


    斬柔驚住,目光忐忑望向對麵男子。卻見他隻微微一怔,轉頭看戲子時依舊是那雲淡風清的笑。</p>


    對於他的反應,戲子並不覺得奇怪,輕描淡寫的話語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用你手中的劍在本莊主麵前自刎,買賣便成交。”</p>


    意外且麵色駭然的,隻有斬柔一人。淡雲步卻仿佛局外人一般淡漠冷靜。他緩緩站起身,直視戲子一雙看好戲的眸子,拔劍,緩架上脖,動作優雅一氣嗬成,全然看不出一點將死之人的頹敗。</p>


    等到斬柔驀地迴神,急迫的前去阻攔時,長劍已被迅雷揮至的軟鞭纏勾而去。下一刻,玄風劍已穩穩的落在戲子手中,他邪佞大笑:“不用著急淡公子,等在下把你的心上人救出來,再死也不遲吧?”</p>


    淡雲步倒不慍怒,笑意潺潺,“多謝莊主。隻要莊主一言九鼎,在下的性命自當如期奉上。”</p>


    一怔,戲子笑的難以抑製,“淡雲步,這是我們認識以來,你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了。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過,你要留下來,做本莊主的臨時總管。”獨孤走了,他總得找個人喝喝酒聊聊天,不然日子過的太無聊了。</p>


    莞爾,淡雲步巧笑淡然:“成交。”</p>


    短短幾日,朝廷的風波未平,江湖的巨浪又起。如今的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人們不是對著剛剛登位的幼帝夜元重品頭論足,就是強言爭辯風間飛翼被血聯盟活捉的真假。</p>


    一時間,這二人的名字幾乎成為絕響,連三歲的小孩子都知道,夜元重搶了他哥哥夜元鷙的帝位,乳臭未幹就成了夜冥國尊貴的帝王;當年馳騁江湖四年,屠殺黑白兩道無數,卻總能全身而退,人稱亂世妖女,殺人不眨眼的新煞星風間飛翼,終於被血聯盟一舉擒獲。</p>


    從百姓的角度看,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都稱不上壞事。幼主即位,雖然有違長幼之序的倫理,但至少避免了朝廷內亂,得以順利登位。風間飛翼被擒更是同他們無關,不管她是否如傳言般嗜血可怕,她大量屠殺江湖中人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是拿著為族人報仇的幌子,她的行為,已經足夠令人聞風喪膽。</p>


    所以,這件事反倒令百姓們津津樂道,更有甚者,還公然支持血聯盟的做法。很快,在天下臣民的推波助瀾中,一向隱溺神秘的血聯盟適時宜的浮出水麵。除了曾經秘密加入盟會的成員接到通知之外,就連不相幹的一些武林門派名門望族也相繼收到血聯盟的請柬。於是,風間飛翼被捕的消息已不僅僅再是傳言,血聯盟的大肆渲染已經讓這件事眾所周知。因為好奇,已有不少的當家掌門接受了這個組織的邀請,於十月十五下元鬼節赴東海圍觀祭祀過程,但風間飛翼被囚禁的地方依然無從得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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