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員采訪 第五迴


    總務科所屬 入職第17年


    齋藤浩二(39)


    ——那麽,這迴是正兒八經的新人……喂,又是大叔啊!


    齋藤:我是總務科四天王裏負責肌肉的齋藤。各位好。


    ——說起齋藤股長,可是因為“新人粉碎者(rookie crusher)”的異名而聞名啊。


    齋藤:我可沒粉過什麽碎。隻不過逼著他們一天工作二十個小時,他們就自己碎了而已。


    ——哎呦,一天,二十小時……我隻是個微社畜而已,要是被這麽要求,確實會死掉啊。


    齋藤:哼,最近的年輕人真是弱啊。當今社會所需要的,是無論工作多久都死不了、無論待遇怎麽差都不抱怨、忠於上層部的奴li……不,職工。


    ——您剛才是想說“奴隸”沒錯吧?


    齋藤:那是你的錯覺。


    ——是嘛。您今天辛苦了。話說迴來,這張照片,為什麽是在轉“陶輪”的樣子?


    齋藤:陶輪?我轉哪門子陶輪了。


    ——誒?但是,這怎麽看都是“轉陶輪的姿勢”不是嗎?——


    月亮升了起來。是滿月。它那柔和的光芒,照耀著頂著兩隻空洞的眼隻管操作電腦的我。在日落本該推遲的這個季節還能沐浴在月光下工作,就是這種絕望感。


    那一天,我也好酷姐也罷,別說按時下班了,都做好了熬通宵幹活的覺悟。哪怕是作為打工人員剛入職不久的結花和須田君也都留了下來。這層樓的所有人,都默默地幹著自己的工作。


    這就是所謂“死之深夜加班(death match)”。


    這個夏天,之前都沒有開店過的北陸以及中國、四國地區要進行“味自豪!漆黑中華”的新店鋪開張大攻勢,開店地點的選址以及廣告戰略、人員配置應當如何決定就成為了課題。總務科全體不得不連日開會,製作所需的資料、整理會議記錄,從而全體忙得焦頭爛額。


    這之上,還有夏季的獎金發放、關張的“味自豪!漆黑中華”秋葉原店的處理,要幹的事能堆成山。


    補得最狠的一刀,就是正規職員有兩人突然辭職,讓總務科的問題處理能力一下子泄了氣。其中一人說著“誰陪你們瘋啊這狗屎企業!”,扔下了自己的份內工作,給科長遞了辭呈,一點交接都沒有,失蹤一般辭了職。第二天在網上的匿名揭示板上發了一個“辭了狗屎黑企的職,你們有什麽要問的?”的帖子。


    我的話也很想早點下班去探望姐姐,但是今天不抱著工作到死的想法幹活的話,就會發展成“雀躍食品”的職員們無法按期獲得獎金的異常事態。我自己也是一樣,雖然少,但也是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獎金。於是,懷著斷腸之心敲打著鍵盤。


    “喂,九戶!”


    齋藤股長怒喝道。


    “這份會議資料怎麽迴事!這不就是去年的資料一個字都沒改嗎!”


    “啊,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屁用啊弱智!你這蠢貨幹了多少年這活了,都?宰了你啊混帳!”


    “咻”地一下,靜靜地各自完成手頭工作的科室裏的氣氛一口氣變壞了。這腔調和那時候的正木鬆店長一個味。


    哎呀,九戶同誌又被欺負了啊。宇喜多主任一邊喝著咖啡(加了牛奶,微糖)一邊歎道。九戶主任和宇喜多主任雖然是同期入職,但因為很弱勢,總是在喝胃藥。被齋藤股長欺負是一直以來的慣例。


    好吧,九戶主任他自己選擇了社畜的道路,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社畜要進行怎樣的應酬我是不知道。這麽想著,我專心自己的工作,然而……


    “你說誰弱智啊!說起來還不都是你自己幹活太慢的原因!去死吧狗屎!”


    這層樓的所有人都一副受了驚的樣子朝著說這話的人看了過去。


    “誰啊……?”“剛才那個……誒?”“不會吧……”


    不,就是“會”。平常當著好好先生服從上司弱勢的九戶主任,哪怕是突然被要求深夜加班也會說著“在我們的業界這就是褒讚!”還一邊搖著尾巴的九戶主任,終於衝著苛刻的上司發火了。


    聽上司的話聽到跑去當社畜戰隊yesman red的“傳說的諂媚使(master)”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混、混帳!你剛才說什麽!”


    “閉嘴你這狗屎社畜!不過是隻社畜,嘴裏說什麽人話!去死吧!拚死工作工作到死吧你!”


    雙眼充血。糟糕了。雖然也聽說過社畜會有這樣的覺醒之時,但這看起來更像是在什麽別的方麵覺醒了。接著……


    “受不了了!這什麽公司啊!”


    總是很開朗的三十來歲的筒井小姐(派遣職員,獨身),哭哭啼啼地啜泣起來。


    “為什麽大家就不能開開心心工作啊……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你哭什麽哭,啊?所以說女人就是……”


    “請等等。這話咱可不能當沒聽見。”


    和酷姐這個稱唿相反,她熱血了起來。然而無視了快要沸騰的酷姐的話,


    “說人是蠢貨的人才是蠢貨!”


    “最開始說蠢貨的不是你嗎!快道歉!”


    齋藤股長和九戶主任還在激烈爭吵。越吵那內容就越是低級,完全是一團漿糊。


    “夠了!!”


    科長也終於吼開嗓子了。將裝著咖啡(黑咖啡)的杯子“咚”地砸在桌子上:


    “齋藤,九戶,互相道歉。你們兩個就是半斤對八兩。”


    “等會兒這算什麽啊!?很奇怪不是嗎?”


    啊,從現在開始是結花的迴合了。


    “剛才那怎麽看都是齋藤股長不對吧!?半斤對八兩算什麽啊?”


    “不過是個打工仔少插嘴!”


    “讓那個打工仔一直加班加到這個點的蠢貨又是誰啊?說起來科長這處理表麵看上去公平,說到底還是一副自己最牛逼的樣子不是!你也是,嘴裏想說的不過腦子就這麽說出來了不對嗎!”


    “我說,你怎麽和科長說話呢!”


    “隻會衝著上司搖尾巴的乏走狗給我閉嘴!”


    田中股長的助攻,被結花清爽地擊退。


    “我受夠了……受夠了……嗚……”


    筒井小姐一個勁地哭。


    這當間,說到我在幹什麽,我壓根沒參與他們的爭吵,懷揣賢者的意誌默默地在幹活。這倒不是說我薄情。我雖然很想上去給酷姐和結花助拳,但氣氛已經如此險惡,誰要是再吵兇一點,事態就無法收拾了。“閉嘴!”“讓人閉嘴的才該閉嘴!”“說讓人閉嘴的才該閉嘴的才該閉嘴!”開始這麽無限循環了。這真的已經和工作糟糕才吵架沒什麽關係了,都。


    須田君大概和我想法一樣,特別是對結花有著那麽一些小擔心,但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專心去泡咖啡去了。


    接著,之前一直看不到人影的早川科長代理就突然冒出來了。穿著一身時髦的名牌物,手裏提著裝著什麽的紙袋。


    “哎呀?大家在忙啊?真辛苦啊。”


    仗著自己是專務的愛人完全不好好幹活的科長代理,大家看她的視線都是冷冰冰的。尤其是像今天這樣的局麵就更是如此。


    但是科長代理還是掛著朗朗的笑容,高高舉起了手裏的紙袋。


    “這個!猜猜看是什麽?鏘鏘!是站前的‘朱雀堂’的超豪華高級pudding喲!和總務科的人數一樣多哦!”


    噢噢!響起了歡唿聲。室內的氣氛一口氣緩和了下來。嘿,科長代理她有時候也會幹點好事啊。


    我才剛


    這麽想……


    “但是,不給你們!我要一個人全吃掉!真遺憾啊!”


    坐迴位置上吃起布丁來了。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時候,她消滅了七個超豪華的布丁:


    “剩下的放到冰箱裏,每天吃五個。啊,誰要是擅自吃了我的布丁我就和專務說,炒他的魷魚喲☆哎呀,幸虧我是怎麽吃甜食都不會胖的體質啊。大家努力工作吧☆拜拜啦☆”


    然後就這麽迴去了。你咋不去死啊。


    在一瞬的沉默之後,筒井小姐用非常怨毒的語氣說:


    “……那八婆真是人至賤則無敵。”


    噴人了。都能聽得到一直都是那麽開朗的筒井小姐形象崩塌的聲音了。


    “就是有她那樣的我們公司才這麽糟糕。”


    “專務也是的,看上那個女人哪裏了,究竟?”


    “哼,那女的是混帳,但沒專務混帳。所以才說不該任人唯親。”


    “拽個什麽‘pudding’啊,不就是布丁嘛。真裝逼。”


    大家平常隻在心裏想想的話語一口氣井噴了。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停戰模式。


    “啊,那個……”齋藤股長帶著不情願的調子開口了。


    “九戶,筒井,我剛才說過頭了。抱歉。”


    “不……我才是……”


    筒井小姐也是一臉的對不住。


    工藤科長也說:


    “是啊。我的話也說得不漂亮。櫻野君,你能這麽直言不諱真不簡單啊。以後要是還有意見的話,也像這樣不要顧慮,該說什麽就說吧。”


    “不……我才是說了那麽多得意忘形的話,非常抱歉。”


    田中股長和酷姐,還有其他加入了吵嘴的人們,也開始互相道歉了。工藤科長則用沉靜的語調說:


    “這件事大家多少都有自己的不是。各位應該以此作為教訓,讓我們變得更加團結起來。來,立花你也道個歉。”


    ……喂,關我什麽事啊!我壓根就沒趟你們這灘渾水好不?


    這個大叔調停的方法果然是有哪裏不對勁。


    雖然我是這麽想,但這裏還是應該朝著收束事態的方向努把力才對:


    “我給人臉色看了對不起。”


    總之是先道個歉再說。不過,


    “我可不會道歉!絕不!要說的話根本就全都是齋藤股長不對!”


    依然滿臉通紅的九戶主任嚷道。齋藤股長的表情又險惡了起來。這真是卯上了啊,大家如此想著。


    *


    差不多到了想起末班車的時間了。


    說是有熬通宵的覺悟,但到了這一步到底有點後勁不足。


    我稍稍休息休息雙手,深唿吸了一下,喀吱喀吱鬆了鬆快凝固的肩膀。


    “哦,立花,你也在小休啊。”


    好像也進入了咖啡時間的田中股長衝我搭話了。倒真的沒說什麽“別休息,去工作”。田中股長他,對一起留下來加班的同誌(雖然我沒那個意思)還是很和氣的。


    “我就和你說一個好玩的小笑話吧。”


    你不是吧。這種時候中年上司講的好玩的小笑話怎麽可能會好玩。


    “小笑話的標題是‘工作好可怕’。”


    然後他開始講的內容明顯就是古典落語“饅頭好可怕”的山寨版。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的被問到有沒有什麽害怕的東西,他迴答“實際上工作很可怕”。然後作為實驗給他安排了大量的工作,他就一邊嚷著“工作好可怕,啊工作好可怕”然後非常高興地幹淨利落地幹起活來。醒悟到自己被忽悠了的上司問他“你到底怕什麽”,


    “實際上我怕加班。”


    聽到這個迴答以後,我壓根沒覺著哪裏好笑。然而從科長到齋藤股長,以至於其他的社畜們都捧著肚皮爆笑,讓我的疲勞度一口氣提高了。


    對麵的一般社畜三人,肩並著肩,


    “加班 加班 加班 加班 加班三兄弟 加班!”


    熱情地唱著這種意義不明的社畜歌。加太多班情緒都影響到了精神,這加班都多到完形崩壞了。(譯:完形崩壞可以理解成同一漢字盯太久會突然覺得不認識。)


    “怎麽樣,累了吧?”


    皺起眉頭,這讓工藤科長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不,沒事。工作稍微拖得晚了點,這可沒法悠哉遊哉啊。”


    “被事情纏住了啊。對你來說還真少見。”


    “我有點抓不住要領。不好意思。完全沒法像酷姐那樣幹練地完成工作。”


    對撓著腦袋的我,科長說出了讓人意外的話來:


    “在我眼裏,我可從來不認為你是那種抓不住要領幹不好工作的人。”


    “誒……?”


    心裏一驚。科長用了好似一直以來最為認真的聲音說。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真是嚇一跳。被稱作“社畜中的社畜”的工藤科長他,居然是這麽看我的。我還以為科長完全對我沒什麽好評價來著。


    “錄用了你的是我本人,這點你可不要忘記了。”


    這麽說了以後,科長迴到了他自己的桌子前。


    啊,是這麽迴事啊。我明白了。


    自己負責錄用的員工是個反社畜,要同時還是個幹不好活的傻瓜,那總務科長還真是完全沒麵子了。至少得認為他是個可以好好做事的人,不然科長可掛不住臉。既然這樣,那倒是沒法當我是個無能之輩。


    即便不談這些……意外,眼裏好好地有我的存在啊,科長。


    “話說迴來……”


    我用眼角看了一下結花和須田君二人,對田中股長進言道:


    “我們的話就算了,打工人員還是讓他們迴去的好不是嗎?”


    “你小子想因為是打工的就不當二人是同伴嗎!”


    瞎扯啥呢?你咋不去死呢。


    “我的話,今天沒關係的。”


    須田君如是說。真是的,你人太好了。


    “至於櫻野君,聽說今天還是定期測驗前的短假中。”


    “不我可沒說因為是短假所以熬通宵就ok啊!”


    憋著鬱悶,結花說,


    “我說啊,我明天就要考試了所以很想迴去啊!”


    也是啊。不如說今天能呆到這個時間帶還真是不容易。明明就不好好複習可不行。


    “總之是確認一下,股長,《勞動基準法》第61條寫的是什麽,你知道嗎?”


    我這麽問了以後,田中股長一臉奇怪的表情看著我。


    “‘雇傭方對未滿十八歲的雇員,不可令其於晚十時至次日淩晨五時的時間段勞動’——也就是說,讓我和結花一直勞動到深夜,顯然是違反法律的。”


    “呣。好吧,那又怎麽樣?”


    果然來這套啊。


    雖然知道對有著“法令破壞者(pliance breaker)”異名的田中股長講法律沒用,至少落了他一個“明知故犯”的口實。


    哎呀,早知如此就應該錄個音才對。


    田中股長站了起來。大概是要上廁所。我給結花遞了一個眼神,說要迴去就趁現在。點點頭,結花開始收拾東西。我對她說了句陪到這麽晚謝謝了。


    “我、我隻不過是衝著額外加班費而已……”


    帶著幾分羞赧,她小聲說。結花她生活費上總是很緊張,也不像是在說謊,不過好像也不止是這樣吧。


    *


    結果我們在結花迴去以後繼續熬夜幹活。天亮得比想象中的還早。迴過神來太陽都升起來了,嚇了一跳。


    酷姐請了我一聽罐裝咖啡(=咖啡加奶),於是我們


    二人看著朝霞一起喝了起來。嗯,能和美女一起迎著朝陽喝咖啡,要是換個形式該多好……


    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問了個早,看上去和往常一樣的一天又開始了。與直到昨天為止不同的是,已經看不到九戶主任的身影,隻是在齋藤股長的桌上放著他的辭呈而已。


    上午、午飯後、下午,大型會議連開三場。


    午飯後的會議在焦躁中遲了三十多分鍾才開始。因為會議資料上發現了大幅度的打印錯誤。臉色發綠,念叨著“忙死了忙得沒空吃飯啊——我沒空去吃飯啊”轉來轉去然後就這麽沒吃午飯就開始“挑戰”會議的,是齋藤股長。會議開始時間推遲了那自然結束的時間也順著推遲,齋藤股長在那之後吃“遲來的午飯”的時間就更加晚。大概是覺得不應該逼著自己努力,普普通通去吃飯就好,這麽後悔著,再加上餓肚子,齋藤股長在會議上始終都沒張嘴。


    下午的會議,討論已經脫線得超乎脫線了。等迴過神來,議題已經變成“新開張的‘漆黑中華’的麵工廠附屬的自行車棚裏的油漆應該用什麽顏色”這種實在是怎樣都好的東西,浪費了不少時間。並且田中股長作為會議長,竟然發生了在會議中打瞌睡這等失態,讓齋藤股長怒喝“你趕緊跳樓去吧!”進一步地浪費了精力。這幫人真是蠢爆了。


    到了夜裏工作還在繼續。今天也在上午10時出勤的結花因為有定期測驗所以按時下班了。她以外的成員則繼續呆在和昨天類似的修羅場裏,帶著灰暗的心情麵對自己的辦公桌。


    掛鍾的指針指向了9時30分。今晚的月亮躲在了雲裏。也許月亮偶爾也需要休息吧。在打印表格的時候發著呆眺望窗外,發現夜空突然閃閃一亮。


    一閃而過的光芒拖著尾巴下墜著。是流星。因為月亮藏在了雲裏,流星的光輝倍加耀眼。仿佛斬開了社畜的黑暗一般,是非常鮮亮的閃光。這是希望之星。麵對星降之夜空,我沒有一絲迷茫:


    “讓社畜都去死吧,讓社畜都去死吧,讓社畜都去死吧。”


    像這樣連續祈禱了三遍。星星是否能實現願望我不知道。但是,祈禱是件重要的事。沒有社畜的世界,這才是我所期望的。


    “說起來,股長你不要緊吧?”


    朝田中股長搭話也是因為我自己的工作已經基本告一段落了。全職員的獎金計算、代扣健康保險與養老金和勞動保險的額度也已經確認完畢,之後隻需要將數據一股腦交給財務科就行。其他的工作還是堆成山,但總算是避免了兩連續通宵。不如說要命的是田中股長才對。明天開會用的資料還完全沒弄好。


    直到最近我才多少理解了一些。我曾認為,被稱作社畜的那些人,先不管人格如何,都是些很能幹的人。因為很能幹,所以看到不能幹的同僚就會有著“為什麽我能做到的事情這家夥做不到,真是垃圾”這樣的想法。因為對完成了工作有著強烈的達成感和充實感,哪怕是留到很晚加班也感覺不到痛苦。我覺得社畜就是這個樣子。確實也有這種類型的社畜就是。


    然而,恐怕不是所有的社畜都是這種類型。因為自己的能力和業績沒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地方,所以說著“你看我這麽拚命在加班啊”來進行無意義的虛張聲勢。因為對他人抱有強烈的劣等感,所以特別喜歡在別人雞蛋裏挑骨頭,充滿了攻擊性。因為勞累的工作越拖越辛苦,所以也逼著別人一起來幹。因為不知道怎樣才能幸福,就將不幸強加給別人……說起社畜,還是這種類型居多。


    非要說的話,就是“田中股長實際上,不怎麽能幹活吧?”厲害的社畜並不隻限於能幹的職員。然而不磨練作為職員的技巧反而隻去鍛煉社畜的能力,大概就變成了這樣。


    “幹什麽立花?忙得要死。不要來搭話。”


    看上去連隨便什麽幫手都要抓的寬裕都沒有了。如果是能幹的人,這反應肯定會不一樣。完全就不懂得如何使用部下。


    “那個,我稍微有點得空,要不要幫忙?”


    “你小子想搶我的工作嗎!?你這偷腥貓!”


    啊好好好。反正你也肯定是這種反應。咋不去死呢。


    我無語地聳聳肩,


    “喂田中!你怎麽說話呢!”


    不知為何齋藤股長發怒了,


    “田中,你趕緊給立花道歉!快點道歉沒聽到嗎!”


    連被他庇護的我都驚得發抖惡鬼一樣的麵孔。不,那個,我倒是沒生氣到這種程度就是。


    “你知道你給立花留下了多糟糕的感覺嗎!?我覺得這肯定是不對的!”


    為什麽用了一嘴像是開小會的女人一樣的口氣?難道說齋藤股長他對田中股長在下午的會議中打瞌睡還有火嗎?我這事情怕就是個幌子。


    吵嘴的兩股長,在我和酷姐、須田君一起,三人努力之下好歹是收斂了起來。咂了咂嘴,二人重新迴到桌前。


    但是那兩人看起來都不舒服。特別是齋藤股長臉色很難看。沒事吧,盯著看了一小會,


    “咳咳!咳咳咳咳!”


    開始強烈咳嗽。


    “齋藤股長你這不是感冒了嘛。”


    “唔姆,好像是的啊嚏!”


    “還是迴去休息的hao……”


    “嗯?就算是感冒了,為什麽有必要迴去休息?”


    “誒?你看,要是傳染給別人多不好。”


    “不,所以說就算傳染給別人了又怎麽樣?”


    “被傳染的人要是請假了不會影響工作嗎?”


    “不不不,所以說就算是感冒了為什麽有必要請假?你會不會聊天?”


    這對話真是毫無意義。我覺得我恐怕永遠也沒法和社畜互相理解。


    我正抱頭煩惱呢,打開的門那裏有什麽人進來了。


    “哎呀?大家在忙啊?真辛苦啊。”


    嗯?怎麽像是昨天聽過的台詞?但是出現在那裏的不是早川科長代理,是結花。在定時製高中上夜校的她,應該是在下午下班以後去參加定期測驗了才對。難道是考完了又迴來了?雙手提著好像在哪裏見過的紙袋。


    “這個!猜猜看是什麽?鏘鏘!是站前的‘朱雀堂’的超豪華高級pudding喲!和總務科的人數一樣多哦!”


    微妙的沉默。想起了昨天空歡喜一場那糟糕的記憶。但是結花可不是惡鬼,她嗬嗬微笑著,說:


    “當然啦,是給大家的!”


    “真的嗎!”“結花醬麻吉天使!”


    伴隨著盛大的歡唿,大家一齊圍到了結花的身邊。還帶著一股讓人吐槽“你們這樣的體力之前存哪兒了”的氣勢。


    “那啥……錢的話不要緊嗎?”


    我衝著正在給大家發布丁的結花耳邊小聲問。


    “實際上,出錢的不是我是酷姐。我隻是被酷姐拜托了幫忙而已。”


    真的!?我朝酷姐望去,她帶著爽朗的表情微笑著點了點頭。


    “對因為加班而疲勞的身體,布丁的治愈效果可是非常好。”


    酷姐真是個大好人啊!謝謝啊酷姐!當然還有結花!


    我們吃著布丁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科室裏被和平的氛圍包裹著。


    “說起來結花參加了定期測驗啊。考得如何?”


    “嗯,國語因為有難讀詞匯的題目,那些掛得一幹二淨。不過其他的都很不錯。”(譯:所謂難讀詞匯,舉個栗子:“巫山戲る”,讀音是“ふざける”。)


    “都是些啥鬼題目啊……”


    但是在這和暖的空氣中,隻有一個人沒融進去。是齋藤股長。盯著布丁看,好像很不舒服。雖然說是感冒了,難道已經糟糕到連布丁都吃不下了?你趕緊迴去吧還是。


    “啊呀,股長,您看起來氣色不好啊?”


    結花也立刻察覺到,搭話說。


    “不要勉強了。今天還是迴去好好休息的好。”


    “我覺得要是迴去就輸了。”


    齋藤股長臉色發綠,瞪了結花一眼。


    “不不不哪兒有什麽輸不輸的……”


    “神說了……你沒有在這裏迴去的命運。”


    哎呦,齋藤股長已經能看到什麽我們看不到的東西了。這種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想到這裏,田中股長也是盛大地打了個噴嚏。果然也是臉色很差。這可糟糕了……


    “我們也到此為止了。”


    “嗯,在靖國再會吧。”


    下了悲壯決心的兩股長。這兩人胡扯什麽呢。明明剛剛吵過架,果然同為社畜關係真是好。


    我吃完了布丁開始對之前幹完的活進行最終檢查。那個也很好地做完了,留下的明天收拾就行,於是我站了起來:


    “那個,那我先迴去了。”


    收拾好布丁盒子,


    “咱也迴去了。”


    “我隻是來送布丁的,告辭了。”


    看到酷姐和結花也站了起來。然而……


    ““你們在說什麽啊!””


    兩股長異口同聲說。你們關係真好。


    “諸神的黃昏作戰已經發動了。在這場最終戰爭中,已經沒有人可以逃避——”


    “那個,翻譯一下,就是今天晚上也給我熬夜加班,是這意思不?”


    我露骨地表達著不快感。田中股長擤了一下鼻涕,拉下臉來。


    “為什麽讓你們通宵加班就這麽不情不願?我還年輕的時候大家可都是高高興興地熬夜。”


    你說那種舊石器時代的話題有意義嗎?


    “話說迴來,田中股長你至今為止熬過幾次通宵了?”


    “你會去數你至今為止吃過多少塊麵包嗎!”


    問也是白問是吧,真是抱歉。


    “就沒有稍微幫點忙的意願嗎?”


    都說要幫忙,結果反過來罵人是偷腥貓的是哪位啊我說?雖然是這麽想,我也是累壞了,懶得一句句和他吵。結花則代替我發火了。


    “喂,股長你適可而止點!你就沒有別的要跟秋人和酷姐說的嗎!?他們兩個都是從昨天開始根本沒闔眼一直在工作不是嗎?你作為領導來說就沒覺得一點對不起二人?”


    “你是想說這是我們領導的責任嗎?”


    “哈?職員被逼到這種地步,除了說上司無能還能是什麽?”


    結花真是無所畏懼啊。對著和自己父親一般年紀的大叔還真能爭到這種地步。雖然是這麽想,但正看著結花的雄姿的我察覺到了一件事情。正指著股長的結花,她身體在輕輕顫抖著。


    沒錯。我誤解了。沒有什麽人會無所畏懼。不管是誰,都會懼怕苛刻的上司。更別說是要和那可怕的上司吵嘴,那就更嚇人了。平常很強勢的她,現在也是擠出了最後的一丁點勇氣。


    我這麽想著,在心底給她打氣,然而……


    “不管你們了!年輕人要迴去了,那之後就請傻瓜們兩晚三晚地熬吧。蠢貨社畜們,拜拜啦。”


    錯了。並不是在顫抖,她隻不過是挺起胸膛鼓氣,胸部開始搖晃了而已。搞什麽啊。


    “你管我們叫社畜了對吧?說得好!我們可是有著社畜之名的紳士!”


    田中股長也不輸她,挺起胸膛來。幹啥在這裏較真啊。


    算了。已經沒工夫陪田中股長他們了。就像結花說的,接下來交給傻瓜們,我要迴去睡覺了。我們打完卡,準備將總務科室拋在腦後——


    “往哪裏跑!”


    夾雜著不小的威勢,飛來一個聲音。某個身影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


    是誰!?田中、齋藤兩股長無論是體力還是調子都已經到了極限,沒有力氣阻擋我們才對。工藤科長他則是從沒使喚過別人自己也沒出過手,現在在外麵開會。“傳說的獻媚使”九戶主任不當社畜辭職了。而且其他的路人社畜當中,也已經沒有人有餘力來阻止我們的歸宅才對——


    “怎麽會……須田君,為什麽……”


    結花好似嗚咽一樣發出了悲鳴。沒錯,攔在我們麵前的,是打工職員的須田君。因為實在太老實,說實在沒什麽存在感都快忘掉了,然而現在再一次出現在我們麵前,展示出他那巨大身體的存在感。


    作為我們的敵人。


    “這可不行啊,立花前輩。上司讓你死就得死,上司讓你殺你就得殺,這才是部下。而且,兩股長已經賭上自己的性命在加班,作為部下不應該高高興興地殉職嗎?不勞動者不得生存,就是這樣啊。”


    這家夥……在說什麽?


    我以為……須田君不會是敵人。被那個正木鬆店長安了個“豬肥肥”這麽過分的綽號不說還牲口一般使喚過,難道不是社畜的受害者嗎?就算沒有勇氣作為反社畜的同伴揭竿而起,我相信他應該會在內心裏聲援我們才對。所以,為了讓須田君的時薪哪怕稍微提升一點也好,我們才……


    “因為我的時薪的事情,在背後做了不少小動作啊。”


    仿佛看透了我的內心一樣,須田君說道。


    “這算是管閑事了啊。我對現在的待遇沒有任何不滿。已經很好了。”


    “那怎麽可能!”


    我喊道。他的工資隻是正好和東京都的最低工資一樣多。哪怕是上足了班,那金額也完全沒法好好過日子。須田君可不是希望在學業之餘賺點零花錢跑去打工的高中生。對曾經高中輟學的他來說,這可是必須當作他的生命線的一份工作。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所以非常明白。


    “所以說,那是你在管閑事。請不要擅自為其他人定想法好嗎?我雖然隻是一個打工的,但是已經決定為這家公司埋骨了。所以說,上司說什麽我都會服從。”


    “即便是……多麽過分的要求也是?”


    “你真煩人啊。上司的命令可是絕對的。作為部下隻用服從就行。”


    明白了。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選擇啊。某種程度上說,你可真是聰明。找個強硬的靠山,懂得看氣氛,上麵說什麽你就從不相左,再加上別人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就肯定不會有問題了。隻要這麽做,就能收獲普通平凡卻安定平穩的日常。世上大多數人都是這麽活著。


    但是啊,這果然隻能說是在“逃避”!是將自己的目光從現實上移開了。哪怕你覺得這樣就好,但你忘記了有比你的立場更艱苦的人們。不,是故意忘記了他們!


    這個世上有著各種各樣難處的人。家裏有衰老需要照顧的雙親和殘障的孩子卻還得工作的人。無法融入職場懷有心病的人。因為意外的事故而受了重傷的人……那些人要怎麽辦啊?你和那些社畜同調起來施加壓力,就不知道是將那些人進一步逼上死路嗎?別以為你自己沒事就行了啊!


    “須田君……不對,須田!你要是站在那一邊的話,我就要擊垮你!”


    “隻要你做得到的話。我可是很強的哦。”


    “你忘記了嗎?我可是打倒了那個正木鬆店長的男人。被正木鬆店長說個一兩句就抖得厲害的你,贏得過我嗎?”


    “你要是這麽想,就請出招吧。”


    那我可不客氣了!昨日的朋友是今日的社畜!我踏著輕快的步伐踩著辦公椅到了桌子上麵,然後一個大跳。從空中以全身突進襲向了須田。


    “歎息吧帶薪假!去死吧社畜們!炸裂吧我的勞動三權!嗚噢噢噢噢!歸宅超航空(gohome airline)!”


    這就是我


    的新必殺技!是酷姐和結花覺得命名很挫的“歸宅超特急(gohome epress)”的改良版。是在空中飛舞突襲敵人,富有技巧的技能!命名也更帥氣了!更帥氣了啊!


    但是——


    “休想。”


    響起了什麽鈍重的金屬音。須田君將藏在背後的什麽東西朝我扔了過來。我趕緊用兩腕護住了頭部,然而預想中的衝擊卻沒有出現。不過,重力一口氣增加,將我束縛了起來。


    我幹脆地掉了下來。


    “哎?誒?”


    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我摔在了地上,腳也磕到了辦公椅。


    “嗯……須田君是迎擊能力優秀的地對空社畜。”


    田中股長掛著鼻涕,無畏地笑著。地對空社畜是啥鬼啊。


    但是,為什麽?能自由自在地操作重力,要不是非常熟練的社畜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才對……抱著疑問,我強行動起腳跟來,卻發現自己的腳被什麽東西纏住了。


    是鎖鏈。鐵製的鎖鏈捆住了我的腳。就是這鎖鏈將我從空中拽了下來。


    “怎麽樣,我的‘奴隸之自豪鎖(wonderful )’的滋味?”


    我試著掙紮開,但是效果很不好。像是九連環一樣,越是強扭越是解不開。我想起了田中股長的“漆黑的業務命令(ck code)”以及正木鬆店長的“拉麵螺旋迷宮mian spiral)”。大概是以它們作為參考編成的社畜技能吧。


    為了看到纏著我的腳的鎖鏈到底連向哪裏,我移動起目光。發現須田君的腳上居然有一副腳鐐,鎖鏈就是連向了那裏。


    “這副鎖鏈可是從田中股長他本人得到的。這光澤、重量感、清脆感……不覺得是很棒的鎖鏈嗎?”


    對鬆了鬆脂肪過多的臉頰,一臉恍惚的須田君,我感到了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孤寂。奪走自己的自由,奪走了心,奪走了尊嚴的鎖鏈,他以自己的意誌纏在了腳上。比起人一樣活著,他選擇了被什麽人豢養、關在籠子裏活著。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該死的!激憤衝擊著我的大腦。輸給了激情,我感到不喊出來可受不了:


    “你這……被賣給屠夫還幫著數錢的豬!”


    何其悲哀。何其愚蠢。人,實在太軟弱。如此簡單,人就變成了社畜。直到昨天為止還能普普通通地笑著的年輕人,如此簡單就……


    “你剛才……說什麽?”


    須田君臉上的寬裕消失了。他表情完全變了,瞪著我。哎呀?


    “你管我叫豬了對吧?說是豬了對吧?真過分。平常一副弱者的同伴的表情,結果你也是這麽看我的不是嗎?”


    “啊……不對,那個是……說起‘被賣給屠夫還幫著數錢的豬’,那是用來諷刺社畜的慣用句一樣的東西……絕對不是嘲笑須田君的身體上的特征……不,嗯,說真的,對不起。”


    我道歉了。老實道歉。剛才那個怎麽想都是我不對。雖然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總之是我不好,嗯。


    但是!這和戰鬥的輸贏就是兩迴事了!我放棄了掙脫鎖鏈,嚐試其他的手段。輕輕站起來,這次朝著電梯一口氣跑了起來。雖然還是被纏著腳不過無所謂了。


    和須田君連起來了還不如說是正好。我用蠻力下班的話,須田君就不得不和我一起下班了。所謂一根繩上的螞蚱。就像我們反社畜覺得加班比什麽都痛苦一樣,對社畜來說放棄加班的機會下班才是世上最強的屈辱才對。須田君他,自己將自己逼上了死路。


    跑了幾步以後,感到腳被扯了一下。鎖鏈到了頭。我哪怕是要拖著須田君一起也要迴去。須田君則是給拴著腳鐐的右腳注入了全身的力量樁子一樣站住,不讓我再走一步。


    我和須田君那與其說是拔河不如說是拔鎖的對峙開始了。


    體重上來說須田君是壓倒性的有利。但他滿身都是脂肪,肌肉沒有鍛煉。相對的,我可是普通地上過學,還當過田徑部的王牌的肌肉腦。特別是對腳力有自信。會輸掉的要素在哪裏都找不到……本該如此。


    “嗚噢噢噢噢……會迴去!我會迴去啊!就像展翅的鳥兒終究要迴到巢裏一樣,人最後都要迴到家裏!可不能總是呆在這種地方啊!”


    “哼哼……說起‘扯後腿’來我可不會輸給任何人。”


    這叫什麽事。社畜的負麵能力居然能在這方麵發揮作用。鼻梁撞到地麵,因痛苦而喘息的我,死死盯著須田君。


    話說迴來,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須田君是怎麽磨練出這樣的社畜技能的?像是看透了我的疑問,田中股長鼻孔都脹大了,得意地笑著說:


    “雖然人變成社畜需要時間,但須田君本來就是豬。要習慣被飼養可是簡單得很。”


    啊,他剛才,說了豬!說你是豬啊須田君!


    “能得到如此稱讚我很光榮。”


    誒,這算什麽啊!我說了豬你就發火,上司說你是豬就可以啊?


    “我說過了。上司讓你死就要死。上司讓你殺就要殺。這就是部下份內的事。上司說是豬的話我就是豬。”


    一邊用冰冷的語調說著,須田君一邊從褲口袋裏拿出另兩根鎖鏈來,朝著正在守候我們的戰鬥的酷姐和結花扔了過去。


    “大家也別想跑。”


    滾滾襲來的那次攻擊,酷姐她用華麗又有型的腳步迴避掉了。真行,看破的技能不是蓋的。從對方的手的動作就看穿了鎖鏈的軌道。


    但是,依然無法相信須田君背叛了的結花無法應對這連擊。很遜地“誒”了一聲,她的左腕立刻就被鎖鏈纏上,接著原本襲向酷姐的鎖鏈,也就這麽纏上了結花的右腕。


    “哦呀,對酷姐沒作用啊。真不愧是有著‘光速’異名的按時歸宅者。”


    說著這些卻在笑,須田君一臉有餘力的表情。看上去扔向酷姐的那一根是假動作。肯定最開始就是衝著結花的雙手去的。恐怕是認定了封住我和結花的動作以後,酷姐不可能拋棄同伴自己迴家這點。


    “走你——”


    須田君複雜地操作起雙手的鎖鏈,就像以前正木鬆店長那樣,將結花一通五花大綁,扔了起來,變成吊在了天花板上的樣子。


    “呀啊啊啊啊啊啊!”


    哦哦!整層樓都開始歡唿起來。因為和正木鬆店長那時候一樣,這綁法簡直就是在強調結花的胸部一樣。須田君每將鎖鏈纏緊一分,胸部的線條就明顯一分。大家都說起了自己的感想。


    “哎呀真是飽眼福啊。”“努力加班可算是有迴報了。”“加班也有加班的好啊。”“那麽,這以後也都加班好了。”


    糟糕了!這樣下去連社畜和反社畜的勢力範圍都會受影響!


    “喂秋人!怎麽連你也看起來了!一會兒小心我揍你啊!”


    我的未來也不妙了。我慌忙站起,與須田君對峙起來。


    但是,要怎麽辦?隻要還被“奴隸的自豪鎖”拘束起來,說我的生殺大權都捏在須田君手裏都不為過。我所得意的腳力無法施展的話,有效的攻擊手段可是極度的少。


    我為了讓肌肉做的腦髓活性化,開始觀察起周圍。疲勞到極點,化作僵屍的社畜們。嗤溜溜吸著鼻涕一邊給須田君加油的田中股長。齋藤股長的臉色已經真的糟糕到馬上倒下都不奇怪但還是一邊小聲嘀咕著“想休息……雖然想休息……見鬼,左手它自己就!右手也是!鎮靜下來啊我的左手和右手!”一邊還一心不亂地敲著鍵盤。


    全力運轉吐著紙張的打印機。文件堆起積壓的大家的桌子。為了在一般社畜體力到達極限時使用的沙發。寫著工作預定的白板。和以往一樣的加班風景。


    接著是結


    花。結花很悲慘地被鎖鏈捆著,倒吊在那裏。像是哀願一般浮現出苦悶的表情、無法自由活動掙紮著手腳、那個吊在空中的少女。捆著她的鎖鏈一點點地、毫不留情地壓迫著布丁一樣圓圓的那兩半。


    然後從那裏稍微往下看去,就能看到形狀很好的臀線——


    “所以說別死盯著我的胸和屁股看了行不行啊!殺了你啊!”


    真是太抱歉了!不行,完全想不出什麽作戰方案。難得的新必殺技“歸宅超航空”也是突然就啞了火,因為通宵的原因智力和體力也都到了極限。


    已經不行了嗎……我贏不了須田嗎……


    “沒關係,立花君。人會變成社畜,是因為內心脆弱。無論什麽社畜,都會有心中的黑暗。所以說,咱們隻要突破那個弱點就行。”


    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那是酷姐。那被半長的金發包住的美貌,在我看來實在太過可靠。


    “還有……什麽對策嗎?”


    嗯,酷姐很酷地點點頭。對著須田君很有氣勢地伸出手指指著。用好似名偵探一樣的風格,酷姐說出了打破須田君的突破口一樣的話來。


    “須田君……你是不是締結了黃犬契約?”


    聽到這番話,一直以來臉上很有餘力的須田君和田中股長臉色都變了。


    “huángquǎnqiyue?”


    完全沒辦法在腦袋裏變換成漢字。我依賴豐富地想象力探尋著這番話的含義。


    【黃權契約】


    中國的三國時代,蜀國的黃權(字公衝)本是侍奉劉備之人。作為主君的劉備沒有聽從黃權的諫言,強行出兵,大敗給吳國的陸遜。黃權被敵人截斷了退路,不得已降伏於魏國的曹丕。蜀國的大臣們向劉備進言,要逮捕黃權的家人並處刑。但是劉備說,“黃權沒有背叛我,是我背叛了黃權。”並沒有加害他的家人。黃權也沒有忘記對劉備的忠誠心,即使降於魏國也不忘自己是蜀臣。因此,以求哪怕改變職場也不忘對原上司的忠誠之心結下的契約,就被稱作黃權契約。


    ——勞動書房出版:《我明白!社畜的一切》


    ……我是這麽想的……不過肯定不是吧,嗯。


    “所謂黃犬,就是意為‘膽小鬼’的英語,yellow dog直譯過來的借用詞。是指代不屬於勞工總會、不主張勞動者的權利、自己選擇了當公司的走狗那被萬人唾棄之人的詞匯。黃犬契約,就是與黑心企業做了地下交易,以成為那種不知廉恥的社畜作為條件締結的雇傭契約。須田君恐怕就是和公司締結了這種契約吧。這樣一來遲早會變成正式員工,就是這麽迴事吧。”


    “哼哼……真不愧是酷姐啊。”


    須田君沒有否認。晃動著積滿了脂肪的肚子,又一次露出了有餘力的笑容。


    “然而,為什麽須田君會答應那條件,這理由咱就想不通了。”


    另一方麵,酷姐的表情很苦澀。確實,我不覺得須田君並沒有那麽愚蠢。田中股長他們明顯就當他是棄子。我不認為須田君連這點都想不通。


    為什麽?為什麽須田君想變成社畜?


    隻要不弄清楚這一點,酷姐的指摘就無法攻擊到須田君的弱點。


    “那當然是為了結花醬啊。”


    誒?結花?為什麽這裏會出現結花的名字?


    結花本人也吊在那裏搖來蕩去大吃一驚。


    “雖然結花醬總是說著‘最討厭社畜’,但那是所謂傲嬌的愛情表現。實際上是非常喜歡社畜。所以說我,為了結花醬,決定成為最強的社畜。”


    “那什麽……咱有點跟不上你的話。”


    “我也是……喂,等會兒!我怎麽可能會喜歡社畜啊!”


    你看看。


    “結花醬,我明白的。你因為金錢而煩惱。也為了不讓那僅僅靠著女人一雙手將你拉扯大的母親擔心,你希望和有著安定收入的一流社畜一起,構築一個幸福的家庭。”


    這家夥,難道說對結花她……


    好吧,也是啊。和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在同一個職場,怎麽可能會不喜歡上。


    而且結花也是,雖然平常總是氣鼓鼓的,也偶爾會變得特別溫柔。“哎?難道說她對我有意思?”就是容易讓人產生這樣的誤會……


    啊對了,我和結花實際上是青梅竹馬這件事還沒告訴過須田君。總覺得還是不說的好,果然這才是正確答案。


    “但是……結花她實際上喜歡社畜?沒這迴事吧?不是你的妄想嗎?結花她自己不可能這麽說過吧?”


    “沒有那迴事。我可是兩隻耳朵同時聽到的。在‘漆黑中華’秋葉原店一起工作的時候,休息中的結花醬給好像是母親一樣的人在打電話。就是那時候,結花醬確實那麽說過了:‘不,媽媽你不要擔心。因為我最喜歡社畜了!’”


    嗯……結花說過這種話?


    我看,以結花的性格,哪怕是被人強迫了,也絕對不會說喜歡社畜。“要是被逼到那份上,我就咬舌自盡!”我倒覺得她肯定會這麽說。


    “喂,喂!須田君你在說些什麽不著調的東西啊!我從來沒說過那種話,也從沒那麽想過!”


    “又來了。我可不會被騙。你就是最喜歡社畜了。一直以來的按時下班,也是一種希望屈服於強大的社畜的願望的體現。現在的我還配不上你,但是我成為一流的社畜的時候,一定——”


    “絕無可能!”


    嗚啊,說“絕無可能”了。對純情的男孩子盡了全力的告白迴了他一句“絕無可能”,沒有這麽幹的啊。對須田君來說,那番話可是鼓起了他相當的勇氣啊,這怎麽看都是沒心沒肺的一句話。全國的好姑娘們,即便要拒絕告白,也要注意不要傷了男孩子的心哦。好吧,知道結花並沒有那個意思,我倒是鬆了口起就是……


    “那、那麽,結花醬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誒……那、那個……當然,不是社畜的人!”


    嗯,這倒是大實話。


    “雖然平常總有點靠不住,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候就能幹脆地下定決心,挺身幫助我的人就挺好的。”


    嗯嗯……我在心裏的記事本上用三色圓珠筆記錄了下來。酷姐則突然問了一句逼近核心的問題:


    “難道說結花醬你,有具體喜歡的人了?”


    誒誒誒你這問的是什麽啊我超在意的。


    “沒、沒有的事!”


    雖然是這麽迴答,結花滿臉通紅。別說是臉了,連脖子甚至胸口都紅了個透。和從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白熊吊墜的白比起來,十分的顯眼。


    果然,有啊……


    嗯。因為她特別可愛嘛。我覺得她要是有那意思的話,男朋友一個兩個的很簡單就能交到。


    “好、好吧,有的話也不奇怪嘛。你看我都有一個可以考慮要結婚的比我大的女友。”


    啊,就是啊!戀愛模擬遊戲“loveg”的姐小路奈奈!我覺得要是奈奈的話真的都想結婚了!真想結婚!


    “誒……你,有女朋友了……?”


    “誒,啊,嗯。有女友。”


    “哼,哼。是嗎……”


    哎?這微妙的反應是怎麽迴事?為什麽結花會這麽驚詫?我有女友你就這麽意外嗎?我很受傷啊。看上去,結花她倒是比較鈍感。(譯:俺都不稀罕說你。)


    “總、總而言之就是這麽迴事!我可不喜歡社畜什麽的!完全就是須田君你誤會了!”


    “不,但是這絕對很奇怪啊!”


    須田君依然沒死心。


    “我絕對沒搞錯,確實聽到了。‘因為我最喜歡社畜了!’這麽說過。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和家人打


    電話,那當然要豎起耳朵聽不是?不可能聽錯的。我聽到那個以後,發現結花醬是為媽媽著想的非常棒的好孩子,再一次迷上你了。於是對一直以來活得難看的自己,對那個無所事事過著自由職業者生活的自己作出反省,決心作為社畜活下去了。”


    這反省還真是糟糕。但是,這絕對有哪裏不對。


    “須田,我說你啊……你到底是在怎樣的一個環境聽到那句話的?結花是在你麵前打的電話嗎?”


    “誒?是、是的。”


    “雖然我完全無法接受……就假設結花她真的喜歡社畜,通過電話告訴母親自己‘最喜歡社畜’的時候,究竟是一番怎樣的對話?”


    “我、我倒是沒聽得那麽詳細……”


    “那還真奇怪啊。你不都豎起耳朵聽了嗎?”


    “……”


    看上去已經發現真相了。


    “你那是在偷聽吧?”


    “……!”


    “沒錯吧?偶然發現結花在和什麽人打電話,然後就偷偷摸上去聽了。所以沒搞明白她們在說什麽。”


    “是、是的……”


    須田君終於承認了。


    “這樣一來,果然就稱不上是聽得很清楚了。就是說你有聽岔了的可能性。”


    “但、但是,你說我究竟是將什麽聽錯了!”


    那麽,關鍵就在這裏了。我開始思考。和社畜發音類似的,又是結花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結花,你的興趣是什麽來著?”


    “誒?存錢和孝敬父母。”


    即答。和在“漆黑中華”相遇時自我介紹時說的一模一樣。


    “如果是聽錯了孝敬父母的話,那就和掛念母親的電話內容相悖了。那麽,問題就在‘存錢’上麵了。須田,‘存錢’這個詞,你換種不同的表達方式說說看?”


    “……?”


    “啊,是這樣!”


    酷姐先察覺到了。


    “儲蓄……”(譯:社畜=しゃちく;儲蓄=ちょちく。)


    “沒錯。結花她大概不是說的社畜,是說的最喜歡‘儲蓄’了。”


    “啊,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好像確實說過這番話。”


    我衝著被鎖鏈掛在那裏搖晃苦笑著的結花那裏走過去。脫掉鞋子站到桌上。因為我發現拘束結花的鎖鏈變鬆了。好像並沒有正木鬆店長的“拉麵螺旋迷宮”那麽堅固地纏著。多用了點勁,鎖鏈就這麽被扯開了。重獲自由的結花她輕輕地著了地。


    “謝、謝謝你啊”用可愛的聲音小聲說著,一邊拍掉裙子上的灰塵。她有點不好意思,說了起來:


    “那、那個……為了以防萬一,之前就開始一點點在存錢了,我。真的,真就是一點一點。但是媽媽她,看了我的賬本,說要是有積蓄的話去買點衣服吧,畢竟是女孩子。因為我總是穿著同一套衣服,她很擔心。於是我這麽說了:我最喜歡儲蓄了,所以不要擔心。這樣。”


    所以說,完全就是須田自己聽岔了!一點小事鬧死人啊真是。


    “怎、怎麽會這樣……那我究竟是為了什麽……”


    臉色發青,須田君跪倒在地。


    “冷、冷靜下來須田!”


    田中股長慌慌張張地開始激勵起須田君。


    “成為一流的社畜人生也是薔薇色啊!成為出色的社畜升職的話,就能隨意使喚比自己立場弱的人了,那可是很爽的!來,看看我!你難道不想成為和社畜界的精英的我一樣的人嗎!”


    我們一起看向田中股長。貧乏的四眼臉,條形碼發型,洗掉了色的正裝。品味很差的領帶垂到了難看的啤酒肚上。然後就是鼻子裏還在往外淌鼻涕……


    “不想。”“不想啊。”“一般來說,不想。”


    須田君,結花,還有我,各自陳述了自己的看法。


    “須、須田!你不過是隻豬居然嘲笑我的容姿!”


    “你說誰是豬啊!”


    股長的額頭上,須田君的拳頭炸裂了。已經到達疲勞的頂峰的股長就如此簡單地昏倒了。


    “哈哈……果然,我想成為社畜是不可能的啊。”


    須田君脫力地笑著。


    “我在去‘漆黑中華’打工之前,就隻是一個尼特而已。我不想當社畜了,還是當個普通的尼特好了。”


    是嗎是嗎。這倒是告一段落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誒,嗯?


    “非常謝謝你們,立花前輩,酷姐。如果沒有你們的話,我就會因為自己的誤會走上錯誤的道路了。但是,我已經不會迷茫了。總務科的大家,雖然時間很短,給大家添麻煩了。”


    行了一禮,須田君簡簡單單就取下了束縛著他自己和我的鎖鏈,返還到已經昏迷的田中股長的旁邊。接著就這麽轉過身,離開了總務科室。


    雖然不太明白……看上去戰鬥已經結束了。是我們贏了吧?可以迴去了吧?田中股長口吐白沫倒地了,齋藤股長臉色發綠數著素數一心不亂地在幹活。現在可沒什麽人能攔著我們,可以迴家了。


    酷姐她“碰”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幹得好。咱們又將一個年輕人,從惡道上拯救了出來。”


    須田君平安(?)地迴歸了尼特之道。


    嗯……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我倒是沒法率直地高興起來。


    (譯:這迴的標題捏他就是那句著名的“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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