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轉眼又過一個春秋。夏日來臨,炎炎的熱灼燒土地,夜間的空氣一樣令人窒息。


    墨深沉靜地倚立在窗邊,眺望大千世界,霓虹燦若繁星。在他身邊的桌台,放著的手機屏幕,長久地鎖定在“敏”一格。隻需簡單地摁下撥號鍵,高端科技可以將思念的距離即刻化為了零。為何?為何每每與她分離的日子裏,他就是無法問候她一聲,任心底對她的欲望不分晝夜地焚燒自己,用盡各種其它途徑得知她是否平安。


    且是苦笑一聲,她不也是如此,從來不會給他一通電話。她會與墨涵聯係,也絕不找他。


    郭燁南入來,一眼望見他夜夜定格住的手機屏幕,翹起嘴角:“既然想打電話給她,就——”話到半截,發覺自己幾乎天天跟他說這句。


    墨深拿起手機,見來電顯示是母親楊明慧,摁下了通話鍵。


    “墨深,你不是下個星期結束進修迴r市嗎?”


    “怎麽了,媽?”


    “嬤嬤瞞著你爸,私自先跑迴r市去了。我和你爸暫時都走不開,我怕墨涵一人應付不了,你看能不能提前這最後一個星期,訂明天的機票迴去。”


    “媽,嬤嬤為什麽?”


    楊明慧斷斷續續的告訴傳來,墨深的臉逐漸由青轉白。終,手機緩緩地滑落地。


    郭燁南見他神色不對,關切地問:“出什麽事了?”


    “燁南,幫我拿最快的機票。還有,要拜托楊森幫我跟導師先說一聲。”邊說,墨深邊急急忙忙收拾起行李。


    “我是可以幫你訂機票,可你這個樣子——”


    砰的用力合上行李箱,墨深恍惚記起什麽,一手撫著額頭:“對了。媽說了,墨涵還不知道,我該怎麽告知墨涵。”


    “不知道什麽?”郭燁南愈是糊塗了,按住他肩頭,“兄弟,你先坐下冷靜冷靜。”


    墨深猛吸口氣,撿起手機,背過身,急速尋到“敏”摁下。緊張的嘟嘟嘟聲後,傳出她平靜的話聲:“你好,請問是哪位?”


    方記起,她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卻也夠了,聽到她如往常一般安好,他胸口的這抹浮躁因著她寧靜的聲音奇妙地平定下來。


    在她起疑之前,他果斷地斷了通話。轉過身麵對郭燁南,墨深恢複了慣常的沉著:“你放心,現在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郭燁南搔搔頭發:“你沒事就好。那我去幫你訂機票——”


    待郭燁南一走,墨深的手機再次震響。這次的來電顯示是“敏”,墨深臉一沉,走到門外隨意拉住一名路人,道:“麻煩,幫個忙,告訴她,是打錯電話。”


    由是,在r市的許知敏莫名其妙掛了電話。是純粹的打錯電話嗎?為何心頭浮現出一抹不安,隱隱約約牽動著遠方的親人。家裏昨兒才通了電話,那麽,會是誰出了事?


    宿舍裏,個個興致淋漓,議論明日去臨床實習的事。實習單位是學生自己申請,結合老師的統籌調整。314宿舍七個人被瓜分到四個單位。全班去省醫的名額是四個,314宿舍就占了兩個位置,分別是王雅麗和林玉琴。許知敏和方秀梅一起留在了m大一附屬。


    為這事,陳茗曾經底下找許知敏發過牢騷:王雅麗和林玉琴肯定找上什麽人進去省醫的,許知敏,你的成績那麽好,怎麽也不找人呢?


    許知敏笑說:你明白的,我普通工人家庭出身,去哪裏找人?


    這是實情,原先於青皖在省醫工作的朋友飛去美國另謀高就,門路全落空了。找墨深幫忙?她從來沒想過。


    陳茗罵她白癡:林玉琴不就是去巴結師兄嗎?


    許知敏冷著臉:不要將我和她混為一談!


    對許知敏而言,委曲求全有原則,她不想讓其它東西去玷汙感情。


    陳茗吃了個閉門羹,一時愣愣地望著許知敏:相處四年,此刻方知宿舍裏最厲害的人是平常任她們“欺壓”的宿舍長。


    許知敏認為,m大一附屬名氣是不及省醫,而同樣作為大醫院,學到的東西並不會少。好學校有壞學生,壞學校有好學生,說到底,看學生的本事。


    到m大一附屬報到後,許知敏先是被安排到急診。帶她的老師姓劉,人長得敦厚,談吐卻是極為鋒利。劉帶教在急診工作多年,她教學生的第一句話是:先學會做人,再做事。


    許知敏受益匪淺。劉帶教不是急診技術最好的護師,可是她的工作得到同事和病患的眾**讚。每次評選院內先進員工,少不了劉帶教的一份。


    後來許知敏才知,m大一附屬的護理部很重視她們這批護理本科生的教育。豪氣的省醫,則是對於護理師培養並不是很感興趣。王雅麗和林玉琴常迴到宿舍訴苦,說帶教的老師都不愛搭理學生。


    話說迴來,急診是個人雜事多的地方,許知敏跟著劉帶教,在切實體會理論和臨床相結合的同時,迅速學習如何與病人溝通,與同事互相協助。再加上,她向來低調做人,竟與同來實習的大專院校生相處極好。這個意義是非常的,要知道,很多臨床老師包括護長,那個年代沒有護士本科教育,最高學曆隻是大專。護長和老師們對許知敏另眼相看。老師們私下道:劉帶教,你這迴帶的學生很不錯啊。


    劉帶教但笑不語,暗想:這小姑娘平常默不吭聲的,卻是把她教的所有東西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而且非常地聰明。許知敏知道老師都喜歡謙虛積極的學生。因而許知敏從不會當場違抗老師的任何命令,有疑問或異議,在老師下班後,另找時間請教。完全地遵循了她所教導的先做人再做事的精髓。


    許知敏在急診實習期有一個月,剛呆了半個月,護長就找了劉帶教商量:我覺得這小姑娘挺好,到時她畢業可以向護理部申請留下。


    劉帶教舉雙手讚成。技術可以繼續提高,做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許知敏這份上。她看得出,這學生聰慧,對待病人是一視同仁,可見心地善良,深得她心。


    這時候,許知敏沒想到會在急診遇到葉雯,更沒想到葉雯還記得她。


    “我記得你。”葉雯說,“我轉去醫學係時,還想著過幾天可能會見到你。可你在護理學院呆了四年。”


    許知敏莞爾:“世界上每個崗位都需要有人去做。若個個都不想做這個活,做那項工作,社會還能繼續運轉嗎?”


    葉雯嗤笑:“你真看得開!”


    許知敏眨眼:“這叫做識務者方為俊傑。”


    葉雯臉色一冰,走開了。


    許知敏走出急診大廳,對著天空長長地歎出口氣。到了醫院,人多口雜,收集的信息比起學校更多、更真實。現在的醫學生在大城市大醫院裏飽和到什麽程度呢,碩士生、博士生尚需再三找門路。本科生畢業找不到合適的臨床崗位,轉職做醫藥代表的比比皆是。再說,男女同等條件競爭,醫院情願要男醫師。因為女醫生要結婚、生孩子、休產假、帶小孩,麻煩事多。


    這也不是說,護士就是個好職業。應該說,許知敏正好遇到了“第一桶金”的時機。護理高等教育剛剛起步,到處急需護理高等人才。一個女醫生要坐到科室主任的位置,機率極低,人老珠黃。但是,一個本科護士要爬到護士長的位置,在當前這個階段,不到三十歲就能辦到。護士長和護士等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第一,護士長不需三班倒。第二,主任需要科室和睦,護士長和主任是兩種分工平等地位。科室大決策,護士長與主任一樣握有同等一票。


    若是要總結她和葉雯所選擇的路,不是說誰選的就是正確的,而是合不合當下的人才市場情況。


    許知敏沒有忘記,指這條路讓她走的,是墨深。


    擋住視線的急救車剛開走,許知敏低頭向前邁了兩步,心突地漏跳了一拍,抬起頭,看見墨深佇立在人來人往的空地中央。


    現是下午三點半,當午的烈日挪到了西邊,她見著他的影子在塵土飛揚的地表上微微顫抖。他臉上糾結的表情是她前所未見的。他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理由呢?思憶起那天錯打的電話,她的心跟著愈跳愈快。她第一次按捺不住自己,向他走過去。


    “怎麽了?”她問,音色裏含著抹緊張。


    他聽出來了,吸口氣,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帶你去見個人。”


    “誰?”她擰著眉。


    他很自然地五指扣住她的五指,牽拉著她來到醫院大門外。


    幾步遠,停著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車門緩緩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老婦人。


    她驚喜地喊:“佬姨。”


    墨深感受著她的手指在他指間滑開,慢慢地蜷縮起拳頭,深沉地凝視這親人重聚的歡喜。


    “真是瘦成了一把骨頭了,你這孩子。”佬姨心疼地摸著許知敏的手。


    “佬姨也是,更瘦了。”許知敏不滿地望著,老人白發蒼蒼,兩側顴骨下的肉全部凹陷下去。心頭的不安悄悄擴散,墨家一直善待佬姨,可佬姨這次迴來的氣色大不如以前。


    墨深走過來,對她們兩人道:“先上車吧。嬤嬤不是還要買東西嗎?”


    “對。”老人拍拍許知敏的手,“幫我挑點東西,送給秋兒的。”


    紀秋兒是紀源軒與於青皖的女兒,在許知敏大二的時候出生。現是快三歲的小姑娘了,玲瓏剔透,格外討人歡心。許知敏每次上紀源軒的家,紀秋兒墊高腳尖,拉許知敏的手,喊著:“姑姑,姑姑,教我畫畫。”許知敏啼笑皆非,她是在小學和初中課餘學過幾年畫畫。然不知於青皖給女兒灌輸了什麽理念,說她這個姑姑是畫畫高手,使得紀秋兒非揪住她畫畫不可。


    “你還常上軒家裏嗎?”老人在車上問起。


    “現在實習了比較忙,之前都是每隔一星期周末上門拜訪一次。”許知敏一五一十稟告。


    墨深在前座駕車,靜默地聆聽她們的交談。


    勞斯萊斯停在r市最大的購物中心。許知敏在周大福珠寶店,幫老人挑了一塊吉祥玉給秋兒,又選中了一條白金項鏈給於青皖。墨深取出信用卡欲付款,老人連忙擺手:“這是我自己要送給我寶貝曾孫女和孫媳婦的,你別攪和。”


    老人哆嗦的手解開紅色的錦包,裏麵疊放著老人多年的積蓄:“知敏,幫我數數,這現金若不夠,還有張儲蓄卡。”


    許知敏道不清此刻的心情,水花隱隱在眼眶裏流轉。咬下貝齒,她慎重接過老人手裏的紙幣,一張一張認真地在心裏默念。


    交了錢,取了東西往迴走。老人恍然記起,瞅瞅侄孫女身上的衣服,道:“墨深,還得幫知敏挑身衣服。”


    “不用了,佬姨。”許知敏慌然婉拒。


    “你到大城市念書這麽多年了。軒也真是的,不會帶你換身好看的衣服。”


    “佬姨,我真的有衣服,隻是沒拿出來穿。”


    “為什麽不拿出來穿?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麽不打扮得漂亮一點?”


    許知敏麵對老人咄咄逼人的問話,詞窮。


    墨深笑了起來:“上二樓吧,女士服裝專場。”


    許知敏惱怒地瞥了他一眼:這個時候,居然不幫她說話。無可奈何,挽著老人的手臂上了扶梯。


    來到二樓,老人挑挑揀揀,不問許知敏的意見,盡是詢問墨深。


    “墨深啊,你說她穿裙子好看,還是——”


    “連衣裙好看。”


    “那麽,什麽顏色好?”


    “紅色,有朝氣。”他看著她氣嘟嘟的臉,不禁抿起微笑,好想抱住她,在她臉頰上狠狠親一口。


    老人停住步子,隔著老花眼鏡,將兩個年輕人間的一言一行看得一清二楚。


    在許知敏進更衣室換衣服,老人拉住墨深:“墨深,嬤嬤知你是個死心眼的孩子。”


    “嬤嬤——”


    “墨深,我知道你為難,但是要答應我,這事先別跟知敏提起。”


    “嬤嬤?”


    “她其實是很脆弱的。有件事你不知,在她十三歲那年,她親眼看著她外公去世——”老人說起往事一言難盡,拍打墨深的手背,“你以後再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她好好說,嬤嬤相信你。”


    “嗯。”墨深用力交握起雙手應道。


    老人沉思時忽然憶起什麽,笑問:“還記得你小時候最討厭掏耳朵嗎?”


    “記得。我調皮搗蛋,讓嬤嬤追著我四處跑。”


    “哼,給你掏耳朵的耳挖勺我現在還帶在身邊。”


    墨深驚異地看老人從布袋裏摸出耳挖勺,繼而忍俊不禁:“嬤嬤——”


    這時許知敏走出了更衣間。剪裁得體的紅色及膝塔式裙,使得她一雙美腿愈顯得雅致。外搭的雪白絲質小褂,襯著她嫻靜的氣質。若是一朵悄然綻放的玫瑰,眾人眼前一亮。


    墨深像是品著一杯法國的羅曼尼?康帝,醉了似的,癡癡地望著她。


    老人則興奮地走上前:“好看,真是好看啊。”


    許知敏窘住了,瞧瞧四周圍觀的人,小聲道:“佬姨——”


    “墨深,你說她漂不漂亮?”老人轉迴頭問孩子。


    墨深看看她,望望老人,咧開嘴:“沒有嬤嬤年輕時漂亮。”


    “你這孩子——”老人窘,“有你這樣哄女孩子嗎?”


    墨深無辜地說:“你問她,我有說錯嗎?”


    許知敏連連點頭。


    老人搖頭:“算了,我一個人,哪能說得過你們兩個年輕人。而且,還是合夥的——”


    “佬姨。”


    “嬤嬤。”


    “瞧,都異口同聲了。”老人樂嗬嗬地笑。


    這幸福的笑容,使得兩個年輕人無奈地互望,默契地緘默。


    迴到老人在r市臨時下榻的酒店。墨涵急匆匆跑出來接人。


    老人輕推開許知敏:“墨涵送我上去就行了。墨深,你送知敏迴去。”


    “好。”墨深答應。


    許知敏立在原地,舉起右手。迴想起小時候上幼兒園,佬姨舉著手跟著她說再見。現在,是她目送佬姨走。


    墨深想,這或許是她和嬤嬤的最後一次見麵。或許他該告訴她實情。嘴動了動,沒能說出口,嬤嬤的話堵在心上:她是很脆弱的,在十三歲那年,看著她外公去世——她究竟小時候遇過些什麽事?一深究起這些,她經受過的磨難似乎傳給了他。他動容地摸向她的臉。


    她不明,道出深藏的憂愁:“墨深,嬤嬤病了嗎?”


    嬤嬤的日子是不長了,而嬤嬤囑咐他要好好守在她身邊。他握緊她的上臂:“陪我去一個地方。”


    “哪?”


    “教堂。”


    他是基督教徒?許知敏疑惑重重。


    這附近的天主教堂建立於清朝時期,解放後幾度修建,宏偉壯觀。許知敏眺望兩個高高的塔尖直指天宇,雲的夾層中射下來一束耀眼的霞光,與教堂五彩斑斕的玻璃鐵窗相映成輝。伴隨天堂的樂聲,人仿佛走在了雲端般的澄靜。


    步入教堂,零零星星散坐著的教徒,虔誠地低頭禱告。他帶著她,走到最靠近主十字架的第一排椅子坐下。


    她等著他。他並沒有禱告,而是對她微微一笑,繼而頭往她膝蓋上一靠,大大方方閉上雙眼。


    許知敏驚愕地睜大眼,羞惱地低喊:“你幹什麽?快起來,這裏是教堂。”


    他稍稍側身,在她懷裏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十足是一隻賴人的貓咪,膩在她身上汲取溫暖。


    旁路過幾名善解人意的老婦人,知趣地迴避。其中一位邊笑邊催同伴:“快走。快走。現在的年輕人啊——”


    她滿臉赧紅,可惱了。氣憤地舉起拳,往他肩頭一捶。他更快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我不信神。可為了某些人,我願意向神禱告。”


    這話使得她掄起的另一隻手,輕落在了他絨絨的黑發。拂開一縷額發,他的眉宇若是兩條化不開的濃墨。心中的惱火驀然地散去。看慣了他的高傲,愁眉未展的樣子不似是他。一種天然的情愫油然升起,她撫摸他的眉,勾畫他的臉廓。任時間在唱詩班的天籟之音中失去了意義。


    “八月十五快到了,來我家吃飯吧。”他低聲請求。


    她的手停住,思及紀家應該與嬤嬤一家團聚,應聲:“好。”


    大神尚需催評,我這個無名的小作者,也來催,要動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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