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官方的說法,新任總長紫川寧殿下正在帝都中央大街殫精竭慮地處理著國家大事,為國事操碎了心。這種情況下,發布對家庭總長紫川寧的通緝令,那是不可想象的。


    幸好,搜捕行動的總指揮盧真紅衣旗本找到了一個變通的辦法,他向各省執法機關命令說,有一夥詐騙分子冒充紫川寧殿下到處流竄,不但騙取錢財,還妖言惑眾,對家族的威信造成了極大的損壞。


    和通緝令一同抵達各省的是紫川寧、李清等重要人物的畫像。各省官員不敢怠慢,迅速行動。各省民眾感覺到了,氣氛莫名地緊張起來,在城門、幹道、橋梁等要害位置,憲兵日夜在盤查。尤其是對有著帝都口音的路人,他們檢查得特別嚴厲,特別是對年青女性,稍有懷疑就被扣下來。


    經營賓館、酒店、旅舍、飯館的商家也感到莫名其妙,這些天裏,治部少檢查得特別頻繁,每天都要檢查三四次。而且平常的檢查都是看看旅客登記本就走了,但現在不行了,每次檢查都要打開了房間一個個核對人數,打量臉孔。尤其對帝都過來的人,治部少檢查得更是特別利害,不但要盤查證件,還要一個個問話,稍有不對就被扣迴去,弄得商人們叫苦連天。而且盤查不但限於平常的旅舍和酒店,即使那些高檔的賓館也沒能例外——有區別的話,那就是盤查得更厲害了!


    而城裏的居民們也感覺很不對勁,大白天的,那些地痞流氓就滿街地亂串,看到有麵生的外鄉人就圍上去惹事。如果誰家裏留住了外地人,那更是不得了,地痞三天兩頭來打聽,是哪來的人啊?往哪去啊?幹什麽的啊?跟主人是什麽關係啊?什麽時候認識地啊……


    雖然沒辦法說出個事情緣由來,但老百姓都具有敏銳的政治嗅覺,他們能無師自通地從最細微的枝節推測出國家大事來。結合這段時間震撼人心的大事接連不斷地傳來,總長的突然逝世和斯特林等重將的死,愜意謠言四起。


    人們都直覺地感到:要變天了!


    街邊巷尾,熟識的人見麵總會打個眼神,悄聲地交流得到的小道消息:


    “聽說,這是為了搜捕流竄七省的汪洋大盜……”


    “你傻了!什麽樣的汪洋大盜要抓得這麽鬼鬼祟祟地?我有個侄子在治部少做事的,告訴你內部消息,他們在搜捕羅明海的殘黨!他們以前都是當過高官的呢。聽說,最近凡是操帝都口音的都被查了……”


    “你才搞錯了!才不是羅明海的殘黨,羅明無敵龍老劉整理海根本就沒死!他帶著十萬大軍準備反攻帝都呢!這下,仗有得打了!可惜,大將軍又去世了……”


    “嘿,你們可都弄錯了!斯特林大將軍還活著呢!前天我在道上就看到了他,他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一彪兵馬,友赳赳氣昂昂地就打那走過,說要領兵進京平亂!家族裏麵,現在有小人,斯特林大將軍故意裝死,等他們一個個跳了出來,嘿!大將軍這就去收拾他們了!”


    “啊?家族有小人?那是誰啊?”


    “嘿,這裏人多,不方便跟你說……來來來,到我家去慢慢喝茶聊去!”


    謠言一天比一天多,漸漸地,有一種說法壓倒了其他的流言,塵囂直上:“寧殿下自接任以來,從來沒有接見過大臣,也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過麵,甚至連接任大典和新年慶典都沒參加,這非常反常!很有可能,寧殿下早已喪生於帝都動亂中了!


    總監察長操縱傀儡,欺瞞天下,目的是為了擅權專橫,把持家族!”


    到最後,流言更甚一步,直指要害:“我們都被欺騙了!真正地叛賊不是羅明海,而是帝林!他謀害了總長、寧殿下、總統領和軍務處長等大人,然後嫁禍於總統領大人,最後竊取了國家!”


    應該說,這個謠言造得很有水平,已經接近了真相。盧真紅衣旗本在聽到時,竟嚇得失手摔掉了手中地茶杯,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監察廳的反應也是相當的快。


    “這不是一般的謠言!”監察總長義正嚴辭地說。眾將齊點頭,心想這當然不是一般的謠言,這根本就是事實。


    “家族遭遇大禍,內外之敵已經勾結,捏造無恥讕言,詆毀殿下,中傷大臣,目的是破壞我家族萬眾一心地團結,毀滅我家族強大的根基!此等狼子野心,豈能讓他們得逞!”帝林憤怒地拍桌子:“嚴加打擊,絕不姑息!”


    帝林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各地監察廳和軍法處聞風而動,但是來自帝都的指示很含糊,帝林當然不會傻到對謠言進行一番詳盡的描述,他隻是很含糊的指示:“清肅那些對家族懷有不滿情緒,散布謠言、惡毒攻擊家族的破壞分子!”為防止地方監察廳不夠重視,他還特意強調:“此項任務的完成情況與年終評定和獎金掛鉤。”


    曆史上被稱為一月風暴的肅清行動開始了。為了在帝林麵前表現自己地能幹和勤勉,各地監察廳首腦相互比賽,象趕狼一般驅趕著部下:“出去幹活吧!加油幹,努力幹!”


    為完成任務,黑色馬車滿街亂竄,憲兵們亂抓一通,吼叫得喉嚨嘶啞,精疲力竭。在各地的監獄裏,被抓迴來地人塞滿了監獄。有些人是因為物價上漲發了牢騷,有人是因為拿著有帝林頭像的報紙裝了臘肉,有人是因為跟某個憲兵軍官口角過……但更多地人表現出來的卻是莫名其妙。他們被抓進來,很多時候隻是因為他住在被抓人的隔壁,或者隻是路過監察廳問個路,或者隻是來監察廳報個案——但執行逮捕的憲兵已經被逼得狗急跳牆,管你什麽人,先抓進來完成任務再說!


    逮捕是第一步,審訊是第二步。這時候,那些老練的、有經驗的審訊監察官開始顯示他們的價值所在了。他們疲憊地、揉著幾天沒睡覺的通紅眼睛,有氣無力地說:“老實交代,你是為什麽到這來的?”——幫幫忙,你就自己幫我們安排個罪名吧!


    大部分人都會迴答說自己不知道,自己糊裏糊塗就到了這裏來,他自己這輩子連紅燈都沒闖過,這準是場誤會。他們滿懷信心,以為很快就能解釋清楚,然後就能重獲自由了——但可惜,他們不明白監察廳的鐵律:隻有抓錯的,從沒有放錯的。


    “你是幹什麽工作的?”


    “我是礦產勘探員……”


    “你把所有的地下礦產都勘探出來了嗎?”


    “這個,當然還沒有……”


    “啊哈!就是你了!你這個破壞分子,你故意隱瞞地下的礦產,讓家族遭受損失!”剛才還疲憊得象攤軟泥似的監察官一下子跳了起來,生龍活虎地吼道:“沒說的,抓得就是你!這條毒蛇,差點讓你蒙騙過去了!要知道,破壞分子是絕對逃脫不掉監察廳懲罰的!”


    在帝林時期,監無敵龍老劉整理察官的業務能力得到了最充分的鍛煉,水準之高是其他任何時代的同行望塵莫及的。動用暴力手段來取得口供的現象不是沒有——依靠這種法子,能取得任何筆錄。但是高水平的監察官都不會樂意這樣幹。在他們年來,審訊是一項藝術,而暴力刑訊就象玩遊戲作弊一般,褻瀆了這項藝術,也喪失了樂趣。


    他們更喜歡的是對供詞進行某種程度的加工和推導,例如:犯人供認:“我在地下室有一把生鏽的柴刀……”在有經驗的審判官的筆下,他會自動翻譯成:“我有一個地下武器庫”。“屋頂上裝新穎的避雷針”,那自然是“與外國特務接頭的標識”。


    根據統計,在一月風暴行動中,各地監察廳都取得了良好的成績,各省逮捕的破壞分子和散布謠言分子數以萬計,塞滿了監獄和牢記。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在形勢最緊張的那段日子裏,人們在道上都不敢說話,隻敢用眼神來打招唿。


    “大人!”窗外有人喊道:“請出來,有點情況。”


    盧真紅衣旗本精神一振,昏昏欲睡的眼睛就明亮起來了。他梳理了下淩亂地頭發,從馬車箱的擱椅上拿起自己的軍官蓋帽,係上了風雪鬥篷,整理下衣裳,打開了車門。


    頓時,一股寒利而清新的冷風吹進來,刮得他渾身打了個寒戰。頓時也清醒不少。他跳下了馬車,隻覺得嚴守徹骨,白雪皚皚的東方天際已經出現一片緋紅了。


    不知不覺,又是一夜過去了。


    兩名軍法官和一隊士兵站在車旁邊,看到盧真下來,他們齊齊敬禮。


    在士兵們的眼中,盧真看出了嫉妒和憤慨,他知道這些又冷又餓,在嚴寒的雪地裏搜了一整夜的小夥子們在想什麽:這個穿著裘皮大衣躲在有真皮座墊和火爐的馬車裏的大官,真是好命啊!


    好命!盧真嘴角抽動著,笑容象哭。若可能,他寧願和這些士兵換個位置,寧願冒著零下十度地低溫,挪動著僵硬的雙腳在雪地象狗一般爬行著,哪怕身體凍得跟木頭樁一般他也願了。自打接受了追捕紫川寧的任務,帝林不斷地督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快快快!”一會是鼓勵:“盧真,吾等之生死存亡,全係於你手上了!功成之日,吾不惜統領之酬!”一會又是恐嚇:“軍令狀已立,若不能建功,三尺軍法正為你設!”一會是天堂,一會又是地獄,盧真苦不堪言。短短幾天,他的頭發都白了一半了,每天晚上他都在輾轉反側,腦子裏想的隻有一個念頭:紫川寧,她到底去了哪裏?


    “大人。”軍法官對盧真馬馬虎虎地行了個禮,領著他走到道邊的一棵枯樹下:“大人,我們發現了這個。”


    樹下已經被挖了個洞出來,兩條狼犬對著那洞狂吠著。軍法官在洞裏掏弄了下,弄出了幾件衣服來,他把衣服攤在手上,展示給盧真,後者眼前一亮:這是一件深藍色的軍官製服,被泥土弄得汙黑肮髒的肩膀上,有金星地肩章。軍法官把衣服再抖了一番,抖掉了衣服上沾地泥土,讓盧真可以看得更清楚點。


    “大人,這身製服是小號的,可以確定,是一號人物自己穿的。”軍法官被凍得通紅的鼻子抽動著,眼眶發黑,臉上的皮膚被凍得僵裂。他抽動著鼻子:“除此以外,我們還發現了和它一起被埋起來的幾件軍服。”他壓低了聲音:“製服裏有士兵地,也有紅衣旗本軍官的。可以確定,二號人物和一號人物在一起。”


    剛剛睡醒,盧真的腦筋還有點模糊,一下沒反應過來,囁嚅說:“所以?”


    “大人,這證明我們的搜查線路是對的。就在這裏,目標換了裝。”看出上司還在迷糊著,軍法官善解人意地解釋說:“大雪掩蓋了腳印,但看這裏的衣服,我們可以推測出,隨同一號人物的護衛約有十人。衣服是他們從附近的民家買來地。”


    “能看出是什麽時候的事嗎?”


    “大人,看雪地厚度,可以推測,在兩天到三天之間。”


    “兩三天前。”盧真重複了一遍,眼睛裏透出了絕望。


    兩三天的時間,足夠人幹出太多地事了。紫川寧能逃出上百裏了。而且她還可以在附近租借馬車和馬匹,等自己摸索地追過去,他們早就走遠了,自己隻能找到她們經過的痕跡。


    “沒辦法抓到紫川寧了!”


    盧真痛苦不堪,十幾天的辛苦和勞累都在此刻發作了,頂風冒雪的辛勞,萬斤重壓的負荷,深入骨髓的疲倦,這時候,他疲憊得連腳都挪不動了,身心崩潰。


    盧真無力地蹲了下來,絕望地揪著自己的頭發,對著茫茫白茫茫的雪原,他痛苦地嗚咽道:“紫川寧,你到底在哪裏!給我出來啊!”


    “寧殿下,我聽見,外麵好像有人在喊您的名字?”


    淩晨五時,李清模模糊糊地醒來了,聽見外麵隱約傳來的聲音,她輕輕推了下身邊躲著的紫川寧。而後者睡得正香,隻是嘀咕了兩聲:“聽錯了吧?”翻了個身,她繼續睡去了。


    李清凝神傾聽,過了好久,再沒有別的聲音傳來。她才釋然,放下心思繼續睡覺。


    在這一刻,李清和紫川寧都沒有想到,他們的追捕者盧真更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隻有僅僅不到三百米的距離。盧真和他的郎下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離大路不到兩百米路上的某個破落的小村莊裏,就藏有他一心一意追查了足足兩個星期的對象。


    兵變當日,紫川寧和李清從地道逃脫,她們本想要是投奔達克的遠征軍,但可惜,帝林先進了大營,他們沒法靠近。


    李清和紫川寧都還不死心,在達克城中住了下來,想找機會混入營中與斯特林見麵。但第二天,城中哭聲四起,達克城頭的軍旗都下了半旗了,出入軍營的官兵臂上都纏著黑紗。打聽之後,二人震駭萬分,軍中剛剛公布了消息,斯特林竟已於昨晚去世了!


    咋聞噩耗,李清當場就昏厥過去了,紫川寧也當場痛哭失聲。幸好斯特林統領平時深得軍心民心,聞知他噩耗,達克城中痛哭的軍民無數,她們二人的悲痛看起來倒也不怎麽搶眼。


    直到第二天,二人才恢複了清醒。斯特林去世了,但他的舊部還在。強忍著悲痛,李清想見文河等部將,但遠征軍中能話事的將領都被帝林拉去了達克,大營門口被監察廳的憲兵把守,而且哥普拉已經接管了遠征軍的軍權,李清連軍營的大門都進不了,無從下手。


    幾次失敗的嚐試後,兩個女孩子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敵人是多麽可怕。帝林做事從不給對手留機會的——其實哥普拉剛剛接手,未必真的毫無破綻。若是換了紫川秀或者聖廟長老布丹,那結果就很不一樣了——但對兩個初出茅廬的女孩來說,這確實足夠了,她們連潛入軍營都辦不到,對於如何煽動士兵發動一場兵變,實在不知如何著手。


    時間一天又一天過去了,隨著叛軍勢力的擴大,達克城內的警戒也來得越來越嚴。憲兵已經開始挨家挨戶地盤查了,紫川寧和李清帶著部下們連夜離開了達克,他們本來要直奔達克以西的安卡拉城的,但半夜裏,跟隨她們地禁衛軍護衛中有三人不告而辭,偷偷地開溜了。


    一路上,盤查越來越嚴密,途徑的各個城市根本沒法留宿,客飯和州也沒法住。有兩次,剛住進旅店,李清覺察不對馬上離開,他們剛從後門離開,憲兵已經從前門進來了。


    向東和向西的道路都被堵住了,無論到哪裏,總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跟蹤著,總有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冷冷地注視著,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涯,整日整夜地提心吊膽。隨時準備著逃跑,日不能食,夜不能眠——紫川寧和李清都身心疲憊,花容憔悴。她們能感覺到,頭頂上籠罩的天羅地網,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種沉重的壓力令兩位女子不堪重負。


    好在紫川寧雖然嬌生慣養,卻天生有一種不服輸的堅韌。而李清處事老練果斷,隨行的也足堪忠誠,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幾次前進地嚐試都失敗後,他們被搜索網逼得又退迴了達克——因為想不到紫川寧敢重返帝都,比起外省來,帝都周邊的搜索反倒鬆懈了很多。她們不敢進達克城,就藏身在附近一個廢棄的小村莊裏——當年魔族入寇東南,殺戮累累,造就了無數這樣的小村莊。好在出來時,紫川寧和李清都帶了足夠的銀兩,還可以派人出去購買食物支撐一段時間。


    但對於何去何從,李清和紫川寧卻產生了分歧。


    按照紫川遠星臨行前的囑托,李清主張立即去西北,投奔明輝統領,而紫川寧卻在猶豫著,遲遲不肯動身。李清也急了,問紫川寧:“殿下,複仇平叛,事不宜遲!我們每耽擱一天,帝林就強大一分。為參星殿下和先失報仇,我們怎能還能在此耽擱呢?”


    當然不能耽擱了,但到底要去哪裏呢?向東,還是向西?


    望著村口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兩條分叉道,紫川寧陷入了迷惘。


    是聽眾叔叔的話,還是相信他呢?


    當年提劍當胸,徹夜不眠為自己把守門口地少年,還會象當年一樣為自己擋風遮雨嗎?


    多年過去了,經曆了那麽多地腥風血雨,艱難曲折,他那漆黑的雙眸,是否如當年的一般的明亮透徹?那個少年,還是象當年一樣地倔強、堅定而充滿了正義感嗎?


    紫川寧對李清說:“清姐,我打算找遠東統領去。”


    李清愕然,她低聲說:“殿下,老殿下生前囑托給我們,千萬不能……”


    “我相信他。”


    李清苦口婆心地反複勸慰,但紫川寧低著頭,迴答的卻始終隻有這句話:“我相信他!”


    李清氣道:“殿下,您怎能如此任性!下官不願無端懷疑誰,但您也知道,遠東統領與叛賊是過命的交情,萬一……”


    “倘若如此,那就是天棄我紫川家了,滅亡了也就罷了。”紫川寧猛然抬起頭,她地眼中已經溢滿了淚水,紫川家的當代總長紅著眼放聲哭道:“清姐,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了,想得受不了啊!哪怕死,我也想再見他一麵啊!”


    望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女,李清心頭酸痛,也想起了自己丈夫那堅定而溫馨的身影。悲從心頭來,她抱住紫川寧一同放聲大哭。


    “也罷,殿下,就讓微臣陪著您一起賭命吧!我們去投遠東統領!”


    七八六年一月六日清晨,林冰啟程從帝都返迴遠東。


    冬天的清晨,冷風颼颼地吹過,天空灰蒙蒙的、陰沉沉的。道上人煙稀少。


    不知如何,林冰返程的消息竟不脛而走,很多元老和軍政要員都趕來為她送行。送行地人群簇擁在門口,以致一時堵住了道路。以今西紅衣旗本領頭,監察廳的軍官們也來了不少,他們自成一群地站著,與其他地送行人顯得徑渠分明。


    今西殷切地握住林冰的手,聲音大得全場都聽得見:“林長官一路保重,路上風寒,小心照顧好身體。如今時局動蕩,帝林大人已下令各地地監察廳,讓他們一路給您提供照顧。路上有什麽需要,您隻管開口好了,不必客氣的。”


    “有勞操心了,十分感謝。不過估計不會有什麽需要的。”


    “請代向秀川大人轉達我們的敬仰之意啊!大人在極東征戰苦寒,有空時一定要迴來安歇休息,大家很想念他啊!”


    “定當轉達,閣下請放心。”


    監察廳的高官一個接一個地上前,熱情洋溢地和林冰握手道別,哭喊著揮淚灑別,仿佛他們個個和林冰是一輩子的生死之交——林冰在肚子裏暗罵:“老娘上個星期才認識你們這幫龜孫子,現在都記不得你們名字!不跟著帝林造反,誰知道你們誰是誰啊!”


    但無論如何,監察廳的這番表演還是給在場人帶來了足夠的震撼。他們才發現,原來遠東軍跟監察廳的關係好得很,不但遠東統領是監察廳帝林大人的結拜兄弟,而且連遠東的副帥也和監察廳的高官們關係莫逆。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啊,自己差點認錯好人了!


    元老們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和林冰說的,監察廳的人在場,這些話統統隻好爛在肚子裏了。他們尷尬地站在寒風裏,強作歡笑、說上幾句:“一路順風”、“保重身體”之類的客套話,然後用可憐的眼神望著林冰,都要快哭出來了。


    元老會議長蕭平因為年紀大,資曆又老,相比其他人,他就無所顧忌多了。握著林冰的手,他遲遲不肯放開——若不是看他的年紀,大夥會懷疑他是在趁機揩油的——苦著臉說:“林長官,您走了……唉……我們真不知怎麽辦好了啊!您……您……得向遠東統領說啊,讓他快……快點過來啊!我們等他都……”


    “爵您,您不用說了。”林冰連忙拍著蕭平的手:“爵爺,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明白佻的意思。您不用再說了!”


    “唉,我活了一輩子,沒想到臨進棺材還能碰上這樣的事。真是想不能啊……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呢……白日裏做惡夢都想不到啊!唉,林長官,現在這世道,好人越來越少了。斯特林大人是個好人啊……就可惜,他死得太早、太冤了……若他活著,那決計不會讓……”


    “咳咳!爵爺,風太大,您進屋裏歇著吧!您年紀大了,先好好休息吧!”


    “唉,林長官,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為我好,可我一把年紀了,都快進棺材的人,我還怕什麽!我什麽都不怕!”


    旁觀眾人無不驚恐得臉白如紙,看他們表情,仿佛恨不得下一秒鍾拔腿就跑。林冰則暗暗叫苦,監察廳地人把耳朵豎得跟兔子差不多了——好在,蕭平雖然自稱快進棺材了,但還不是真的想進棺材了。羅羅嗦嗦一通後,他總算祝林冰一路順風,順便送上了賀禮和盤纏。


    與一大堆人告別之後,車隊啟程出發。但車隊並非直奔帝都東門,在中央大街轉了一個彎後,在一棟高大的建築前,車隊停了下來。


    林冰讓車隊在門口等候,獨自一人進去。


    這是一片靜謐而肅靜的地方,深黑色的牆碑給人壓抑的感覺,連綿不絕的白玉碑排列得整整齊齊,漆黑而空曠的大殿,高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黑色鷹旗在殿門上方安靜地垂下,它的羽翼遮蓋了殿門前高聳地漢白玉石碑,也遮蓋了石碑上剛勁有力的大字:“聖靈殿”。


    紫川家的聖靈堂,一個神秘而肅穆的地方。三百年以來,隻有家族的總長和為家族做出過傑出貢獻的重臣才有資格進駐此地。


    大殿空蕩蕩的,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擦得一塵不染,清晰得可以照得見人影。


    當林冰副統領走進去地時候,她聽見唿嘯地風穿堂而過,發出嗚嗚地哀鳴,仿佛千百年的英靈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自己的歡迎。進聖靈殿,這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她懷著一種拘謹的好奇心,從那些華貴的白玉碑前慢慢地走過,一個個地讀出了碑上地名字:紫川雲、紫川星、雅裏梅、沙加、卡繆、雲山河……這裏的每一個名字,在當年都是跺腳就能震撼大陸的人物。他們若不是紫川家的君主,便是名將重臣。


    最後,在大殿最左端的位置,林冰看到了她尋找的目標。這裏,一塊潔白的石碑聳立著,名字分別是:哥應星。


    林冰默默佇立著,凝視著碑位上的字,她地視線漸漸模糊了。


    “大人,我來看您了。您一個人在這裏,離開了遠東,離開您的部下和親人,您一定很寂寞吧?這麽久沒來看您,您還好嗎?大人,自您離開以後,我們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您一定沒想到吧?當年您照顧地那個少年,現在他已經繼承了您的事業,他擊退了魔族,還打到了魔神堡,征服了整個魔族。您地心願,在他的手上完成了。聽到這個消息,您一定很開心吧?


    您的病,好些了嗎?您,還難受嗎?天氣變冷了,您要記得加衣服,不然就要咳嗽的……”


    林冰眼中飽含著淚水,絮絮叨叨地說著。隻有在這個人的麵前,她才不是端正而凝重的遠東軍副長官,而隻是一個愛說話的小女孩。在自己前半生的生命裏,那個男子占據了巨大的部分。她慢慢地撫摸著漢白玉的牌位,仿佛撫摩著愛人的手,愛人從不曾消失,他隻是離開了,不再迴來……


    林冰堅信著,自己與他,隻是暫時地離別。當那天到來時,自己將和他重逢。


    “大人,我走了。您要保重,我會迴來看您的。”


    在哥應星的牌位前停留了好久,林冰才依依不舍地轉身告別離去。抹幹了淚水,然後,她來到了旁邊的一塊牌位麵前,深深地三個鞠躬。凝視著墓碑上的名字,她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斯特林@左那。”


    雖然在年齡和資曆上,他還算是自己的晚輩,但對這個男人,林冰隻有衷心的敬佩。


    那個樸實而堅定的軍人,遠東、帕伊、巴丹、魔神堡,紫川家這十年的曆史,就是他的光榮史。他總是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接受最艱難的任務,默默地做出犧牲和奉獻,而迴報給家族以勝利和希望。無論如何巨大的困難和災難,隻要他在,紫川家就穩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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