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十二月二十七日深夜。


    “報告!總監察長大人!西南軍法處有飛鴿急信!”


    帝林頭也不抬:“念!”


    “是!西南軍法處波金紅衣旗本十二月二十六日飛鴿急報:根據黑旗軍統領紫川秀口述……”


    啪的一聲,帝林手中的鉛筆被折斷了,清脆的斷裂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特別驚人。哥普拉被嚇了一跳。


    監察總長目光深沉,臉上毫無表情:“繼續念!”


    “是!根據紫川秀統領口述,原瓦林總督、第三十五步兵師師長馬維旗本企圖謀害統領本人,悍然發動兵變,但被紫川秀在林家的軍隊支持下將叛軍擊潰。現在紫川秀正率軍在瓦林清剿馬家的殘餘,波金紅衣旗本請示該如何處置?”


    帝林不出聲地凝視著靜寂的窗外,過了好久他才問:“可抓到了馬維本人?”


    “抱歉,急信上沒有提到,應該還沒抓到。”


    “馬維沒死,馬欽還在帝都,打蛇不打七寸,抓那些爪牙有什麽用?這個笨蛋惹大麻煩了。”帝林喃喃說:“傳我命令!”


    “是!”


    “憲兵部隊嚴厲盤查帝都西、南兩門,檢查過往行人,這兩天凡是持瓦林行省證件的人通通給我扣下!”


    “是!但是大人,這樣在帝都城門設卡要得到軍務處同意的。”


    “你隻管照辦就是了,斯特林那邊我會跟他打招唿。”帝林不耐煩地說:“另外,讓情報處查清楚馬欽元老的動向,立即報告上來。通知敢死隊過來,我有任務交代他們。”


    “是!”


    “通知波金,全力協助紫川秀統領剿滅馬家殘餘!所抓獲人犯不必解往帝都,取得口供後就地處決。”


    “是!”


    立即代我約見紫川寧小姐與斯特林統領。“


    “是!大人,還有什麽事嗎?”


    帝林嘀咕了句什麽,哥普拉沒有聽清……“大人,您說什麽?”


    “真是混蛋啊!”紫川家的監察總長憤憤不平地抱怨說:“憑什麽每次幫那個笨蛋擦屁股的人都是我?他故意把消息放給波金,擺明是賴在我身上了!”


    ※※※


    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西南瓦林行省首府郊外,連綿數十裏的軍營把偌大的瓦林城完整地包圍著,大如巴掌的雪花慢悠悠地在空中盤旋,濃重的彤雲低得要壓到了那一片淡青色軍營的上方。


    由於大雪封道,騎兵部隊在大雪中艱難地跋涉了兩天,終於在規定時間到達會合地點。


    當看到那片連綿密集的營帳和上空飄揚的“秀”字旗幟,文河暗暗鬆口氣:終於按時到了。


    看到風雪中出現的大隊騎兵,營中奔出了一隊穿著白色鬥篷的步兵。


    對著文河的騎兵,步兵們遠遠地豎起盾牌,伸出長矛,從盾牌的空隙中可見大批弓箭手已經瞄準了騎兵們,文河身後的騎兵騷動起來,文河連忙迴身喝道:“肅靜!”


    盾牌陣中分出一條道來,一員將領快馬奔出吆喝道:“黑旗軍統領秀川大人在此!來的是哪路部隊?”


    文河迎上來,揚聲迴答:“黑旗軍參謀長文河,本秀川大人之命,率三十一,三十二騎師前來會合!”


    “啊,是文河大人您啊!”那員將領轉身喝道:“警報解除!”


    一聲令下,那隊步兵整齊劃一地撤去了盾牌,收起了弓箭和長矛,列隊退迴營中,弓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這才解除。


    “文河大人,一路辛苦了!”那員領頭的軍官快步迎上來,一邊解開了頭上的風雪鬥篷,文河才認得出他是雷穆總督、三十三步兵師的長官蕭邦,一員很年輕的高級軍官,他很誠摯地道歉道:“文河大人,剛才很不好意思。這是統領爺定的規矩,凡是有部隊接近臨時營地一律先戒嚴防備,待弄清後才能解除戒嚴。大人,可否讓我看一下您的徵召令?”


    “沒什麽,命令畢竟是命令。”文河聽從地拿出了紫川秀命令前來集中的手令。


    蕭邦很認真地查看了一下,抬起頭笑道:“確實是統領爺的手令,大人您到得真準時,分毫不差——本來就沒有信不過文河大人您的道理,不過最近是非常時期,統領爺殺氣重得很,我們不敢輕慢啊!”


    文河輕聲問:“蕭邦,你先到,應該知道點消息了,我們卻還被蒙在鼓裏。給我透露點吧,到底出什麽事了,讓我們急如星火地從旦雅趕來瓦林?”


    蕭邦一激靈,向文河眨眨眼卻不答話。


    文河立即知道自己問的不是時候:自己部下的騎兵一個個都在豎著耳朵偷聽呢!


    營地的值勤軍官出來把隊伍帶進去紮營,大隊的騎兵徐步進了營地,蕭邦才把文河拉到一邊,輕聲說:“文河大人啊,馬維這小子犯事了!”


    “他幹什麽了?”


    看看周圍沒人,蕭邦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他企圖謀害我們的統領爺,現在統領爺從各處調來兵馬正是要剿滅馬家呢!”


    文河大為震驚,脫口而出:“馬維這小子瘋了嗎!”要謀害一個封疆實權統領,這是等同謀逆的大罪,而且馬維本身還是軍官,以下犯上更是罪加一等,足以誅滅馬維全族了!


    “可不是嗎?”蕭邦鬱悶地說:“他自個兒發瘋不要緊,可把大家都給牽累了!參謀長大人,到時候你可得拉兄弟我一把,不然兄弟我可真的過不了這關口了。”


    “啊,馬維自個兒找死關你什麽事啊?”


    蕭邦苦笑:“參謀長大人,我們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了,上次馬維給我送了個舞伎和十萬銀元,那時兄弟手頭正緊又色迷心竅,想反正連瓦德大人都收了,我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這次看來統領爺要對馬家窮追猛打了,聽說瓦德大人已被軟禁了,就怕連我也在劫難逃啊!萬一統領爺認為我是馬維的同黨或者合謀什麽的,我有幾個腦袋好砍啊?參謀長,黑旗軍上下就你沒收過馬維的東西,統領爺對你這麽倚重,看在多年兄弟情份上,你可得拉兄弟我一把啊!”


    “你啊你啊!”文河又氣又急:“我早跟你說過便宜不要亂沾,馬維那廝是好相與的嗎?我們都是中央軍出來的,斯特林大人昔日是怎麽教導大夥的,不該拿的不要亂拿!就你不聽!現在好了,你這小子就等著跟馬維一起挨抄家吧!”


    蕭邦無力地分辯道:“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拿,黑旗軍幾乎所有旗本以上軍官都受過馬家的好處……當時怎麽樣也想不到馬維會幹這種蠢事啊,上次他們見麵時候不是談笑風生來著,關係好得很啊……”


    “閉嘴吧你,蠢貨!你可知道統領爺跟馬維之間的恩怨?你不要看他倆見麵時候客客氣氣的,實質上統領爺恨不得剝馬維的皮當鼓來敲!這還是斯特林大人私下跟我說的……”


    文河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猛然住了嘴。看到蕭邦那好奇的眼神,他不耐煩地擺手:“去去去,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知道得越多你越麻煩!現在你還是先想著如何過關吧!”


    蕭邦耷拉著腦袋,哭喪著臉哀求道:“文河大人……”


    “知道了,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蕭邦,給你個忠告:秀統領爺年輕又和氣,看起來好像什麽不懂,什麽都不在乎,但你千萬不要瞧不起他,這是真正的大智若愚!雖然他的名聲不如斯特林大人、帝林大人那麽響亮,但斯特林大人私下跟我透露過,戰場上他唯一恐懼的人就是秀統領,他寧願與魔神皇為敵也不敢與秀統領對陣——明白這句話的份量了吧?那是紫川家第一名將都不敢對陣的人啊!


    二十歲出頭就當上了統領,這是真正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啊!他殺的人比我們見過的人加起來還要多哪——這樣的人,你敢當他是無知小兒哄騙,我也算服了你了!“


    想起那次紫川秀發威的情形,文河猶感不寒而栗,他輕聲說:“含而不露,崢嶸暗藏,揚眉劍出鞘——蕭邦,我們的統領爺不是平常人啊,此人必將立於眾人之上的!”


    “文河大人,您說的都太遠了,關鍵是我現在該怎麽辦啊?”


    “統領爺並非易欺之輩,瞞是瞞不過的。你老老實實跟他坦白吧,我再幫你求情,實在不行,我求斯特林大人也出麵幫你說兩句好話,統領爺總要給斯特林大人一點麵子的。”


    “啊,要驚動斯特林大人嗎,讓斯特林大人知道我受賄,我怎麽有臉迴去見他老人家啊?”


    “若沒別的法子,那也隻好這樣了,現在你保命要緊!”文河瞪了他一眼:“知道沒臉迴去,你還敢亂收馬維錢財!活該你挨抄家!”


    午後,雪下得越發大了。與蕭邦分手後,文河卸下風塵仆仆的衣服就趕去報到。他大步走進主帥營中,響亮地喊道:“報告!文河率軍奉命趕到,請大人指示!”


    “文河吧?”紫川秀正凝神看著門外飄揚的雪花出神,沒望文河:“一路過來辛苦了。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吧。”


    文河這才發現帳篷裏坐滿了人,一屋子的銀肩章個挨個地坐在小板凳上:特裏西亞總督賽諾斯、雷亞總督薩科、雷穆總督蕭邦、布倫總督可亞、第三十一騎兵師師團長歐陽敬、第三十二騎兵師團長德龍。


    “文河、歐陽、德龍你們三個剛到,可能還未必清楚,但其他人應該已經知道了,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馬維勾結倭寇悍然發動兵變,企圖謀害本官。在友邦林氏保衛廳的支援下,馬維勾結倭寇的叛亂已被擊破,當場斬倭寇首級四百,另擊潰參與叛亂的馬維叛軍兩千五百多人,但馬維本人逃脫了。”


    紫川秀緩緩地說,平淡的語氣與驚心動魄的內容根本不相符。他麵帶倦容,十分俊秀的瓜子臉泛著蒼白,眼眶微微發紅,目光遊離不定地掃視著帳篷中的人。


    高級軍官們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沒有人敢出聲,屋子裏靜得像是空無一人。


    “各位長官,這件事,你們看怎麽辦?”


    大家心裏嘀咕:軍隊圍住馬家了才問我們該怎麽辦,這不是明擺著逼我們表態嗎?沉寂片刻後,在座職位最高的文河第一個站起來高聲說:“馬維身為家族軍官居然私下勾結倭寇、發動兵變以下弑上,此等罪行聞所未聞!他是自雷洪以來的最大敗類,罪行令人發指!下官建議大人務必要窮追猛打,將馬維與及其同黨一網打盡,明正典刑!”


    紫川秀微微點頭嘉許,於是大家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大人,下官早就看出馬維這小子心數不正了,古人雲,瞳不正則心不正,馬維的眼神充滿了邪惡!”


    “下官護衛不周讓大人受驚了,實是吾輩失職!但幸好大人神武,孤身一人麵對數千叛軍毫無懼色,談笑間,叛軍灰飛煙滅,實為古往今來罕見的名將啊!”


    “大人,下官請求馬上抄沒馬家的財產,用來補償大人的精神損失!”


    “請大人立即下令吧,我馬上帶隊殺人瓦林城去將馬維揪出來,將這狗賊碎屍萬段,明正典刑!”


    群情激憤,眾軍官痛打落水狗,大有當場拔刀殺入瓦林的氣概,紫川秀冷眼看著,微搖手,立即所有的喧雜停了下來。


    “各位長官如此識大體,本官深感欣慰。但是大家切不可掉以輕心,瓦林城並非易取,馬維眼看事情敗露已經龜縮迴城,其黨羽封鎖城門抗我大軍,或許城中也有受蒙蔽的平民夥同抵抗我討逆大軍。馬維一黨挾持了眾多平民在城中,使我軍投鼠忌器,不敢放手攻城,殺戮過多恐有失家族仁愛之德。諸位長官有何高見?”


    還是文河第一個站起來說:“大人,下官認為您的顧慮很對。第三十五師和瓦林城居民雖受馬維蒙蔽,但畢竟還是家族的子民。古人雲,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依下官愚見,我們大軍隻需圍而不打,日夜向城頭喊話,配合我軍強大的軍勢,相信那些烏合之眾很快就會自行崩潰瓦解,不需勞動我軍刀兵。”


    紫川秀不置可否,若是一般情況下,文河的建議確實可行,但馬維並非一般的叛黨,紫川秀擔心拖延會給馬氏家族在帝都活動周旋的時間。若是拖到總長一紙撤軍令過來,自己的立場會很尷尬的。


    紫川秀感覺進退維穀,他有把握拿下瓦林城,但拿下以後怎麽辦?軍隊將領不得幹預民政,自己隻能對叛亂的部隊采取行動,卻不能對馬氏黑幫動手,因為那已經超出鎮壓兵變的範疇了。


    叛軍隻是馬家勢力中很小的一部份,即使鎮壓了叛車部隊殺下馬維,對馬家的勢力卻無大的損害。


    當然,若是紫川秀一意孤行也無人能阻攔他,但是這樣越權幹預民政,紫川參星和元老們事後怎麽可能放過自己?


    眾位軍官不知統領在苦惱什麽,也無人敢出聲。


    這時,普欣輕輕敲響了營帳門口,“統領大人,軍法處的波金紅衣旗本求見。”


    紫川秀精神一振:“請他進來吧。”


    身著黑色製服的波金紅衣旗本大步走了進來,看到營帳中聚集了這麽多的高級軍官,紅衣旗本微微一怔,隨即向紫川秀敬禮:“統領大人,下官收到了來自帝都監察廳的急件,帝都總監察廳有急事需要西南黑旗軍協助。這裏是正式公函。”


    紫川秀一愣,自己正忙得不亦樂乎呢,總監察廳又要自己協助?帝林打的什麽主意?


    他不出聲地接過密封的公函,撕開,帝林清秀纖細猶如女子的筆跡躍然入目:總監察廳至黑旗軍司令長官紫川秀大人鑒下:我監察廳得到確鑿線索,原西北邊防軍區長官雲山河於七七一年二月二十一日神秘死亡一案(代號密a—8號特大案)定性為謀殺。根據重案追溯原則,我監察廳已於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重新立案調查,經查,原加南行省人士馬樂群(已故)有重大作案嫌疑,其後人現移居西南瓦林行省瓦林市。


    依據《執法條例》第三十五條第一款之規定,監察廳現全權委托黑旗軍協助對馬樂群(已故)其家屬、族人、雇員及其他一切相關人員采取調查,視情況可采取一切必要之強製措施。


    總監察長帝林帝國曆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短短百來字的公函,紫川秀足足看了五分鍾才放下來,他長長唿出一口氣,不得不佩服帝林的思慮周密和用心良苦,萬裏外的他,及時給自己送來了最需要的援手。


    軍隊沒有地方執法權,但監察廳卻是有刑案追查權的,無論案件涉及到軍隊還是地方,監察廳都有權調查。


    馬樂群是馬維和馬欽兩兄弟的父親,現在帝林翻起雲山河統領的遇刺案,為追查一樁高級將領的遇刺案,監察廳委托軍隊參與調查,這完全合法合理。


    帝林的這道命令全然無懈可擊,進可攻,退可守,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有了這道命令,紫川秀就能完全合法地對馬氏家族所有成員“視情況采取一切必要之強製措施”。


    拿著一紙輕飄飄的公文,紫川秀隻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心情複雜。


    帝林雖已與自己決裂了,但在自己遇到危難時,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伸出了援手。也許,在帝林心中,自己永遠是那個長不大的小弟啊!


    他合上了公文,對著波金紅衣旗本說:“協助請求本官已經收到了,為了追查案件真兇,黑旗軍願意盡全力提供協助!”


    波金說:“那實在太好了,下官謹代表監察廳感謝大人的支持!”


    當著眾將官,兩人一本正經地對答著,心照不宣:其實感謝者和被感謝者應該倒過來才對。


    “大人,”告辭前,波金紅衣旗本彷佛漫不經心地說:“您最近可有迴帝都的打算?”


    “嗯?”紫川秀瞟了他一眼:“是有這個打算,如何?”


    “如果大人您近期有事迴帝都的話,下官就要建議大人推遲行程了。昨晚下官接到飛鴿傳書,最近帝都周邊時疫流行,經與統領處協商,憲兵部隊已在帝都各城門布防,尤其對從西南來的行人加以嚴密盤查,防止那些可能攜帶危害安全之行人進入帝都——我建議大人您還是不要忙著迴帝都,抓緊把手頭的事忙完了再說。”


    “可能攜帶危害安全之行人?”紫川秀笑笑:“帝林最近長學問了啊,居然學會咬文嚼字了。”


    他大笑,帝林的意圖非常明顯,要把馬家的信使攔截在帝都以外,拖延時間給紫川秀放手大幹,那句“抓緊把手頭的事忙完”更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了,他和林睿剛好不謀而合。


    波金不出聲地笑笑,溫文爾雅地說:“另外還有件不幸的意外。十二月二十八日早上,也就是大前天,我們尊敬的元老會首席、馬欽伯爵於出席元老會議途中不幸遭劫匪襲擊,馬欽元老大人當即遇害,隨行護衛十六死九傷。”


    紫川秀眼睛二兄:“馬欽死了?”


    “正是,參星總長殿下已嚴厲責成監察廳調查,我們正在努力追查中。”


    紫川秀笑笑:“但人力有時而窮,萬一抓不到的話……”


    波金歎口氣:“那有什麽辦法呢?隻好怨馬欽首席命苦吧!”


    紫川秀微笑不語,心下驚駭:帝林果然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動作快得迅若雷霆,隻怕馬欽死時馬維造反的消息還沒到帝都呢!這是一場生死廝殺,這次自己若不能徹底將馬家鏟除,不但自己要倒黴,就連林睿、帝林這些支持自己的人也要跟著遭受馬家的報複。


    說完要說的話,波金很幹脆地告辭走人,紫川秀淺淺喝口茶,感歎道:“現在的社會治安真是亂啊,連元老都被打劫,無法無天了呢!”


    軍官們麵色發白:這邊兵臨城下,馬維已是甕中之鱉,那邊馬欽就挨了刺殺。


    相隔數千裏,但兩邊下手幾乎在同時。馬欽一死,馬家連報複的希望都沒有了。計劃周密,反應迅速,動作狠辣——這根本不像臨時應變的行動,更像是策劃周全針對馬家的陰謀,甚至有軍官猜測紫川秀身後肯定隱藏了更大的有力人物,所以他才敢如此大膽,全無顧忌。


    馬家經營西南數十年,關係網根深蒂固,在座的軍官哪個沒有受過他們的好處?軍官們目光閃爍,背後汗水直流,卻有誰敢多嘴?


    “大家不必擔心。”猜出了軍官們的心理,紫川秀平靜地說:“馬維犯的是謀逆弑上的大罪,等同於叛逆,但投降有改過之心的,我不加追究,家族以寬大為本,諸位也一樣。往日大家都收了馬維和馬家的不少好處,那時候馬維反跡不露,各位被他蒙蔽了,無論收受多少,隻要向我坦白了,我不加追究,但從今後大家再有敢與馬家殘餘勾結的,那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麵了。”


    眾軍官們如臨大赦,眾口一聲讚頌秀川統領大人寬宏大量,行事仁厚。


    就在這個時候,普欣旗本輕手輕腳地進來,悄聲在紫川秀耳邊說:“大人,波金閣下出去時候交給我一封信,說是寧殿下拜托監察廳的飛鴿一起傳送過來的。他不好當麵交給您,委托我轉交。”


    眾人清楚地看到,笑容在紫川秀麵上凝結了。他不出聲地伸手接過了信,拆開信封,紫川寧娟秀的字跡躍然入目:


    秀川統領鑒下親啟:統領此去旦雅,本殿不曾送行,甚憾。然期望者無非以君雄才,振我西南軍威,複見忠烈先賢方勁時盛勢,以保家國。卻不料閣下初到西南便大動幹戈,以鎮侯之威欺壓地方良善子民,聞閣下已下令誅殺馬氏滿門。君為何行如此血腥暴戾之事?本殿甚為不解。


    君所謂反叛首領馬維,其人秉性溫和,謹慎有禮,為人寬厚大度,行事慷慨有節,帝都人士皆多好評,稱其有君子之風。謂其謀逆弑上,本殿實不敢信。是真逆,抑或閣下介意昔日之事,藉口逆反而誅人滿門?馬氏一族若有反意,為何長久不顯卻偏在君上任不足一月即反?閣下器量非淺,為何如此公器私用,甚負本殿之意!


    望君懸崖勒馬,切不可一錯再錯,務必保證馬維閣下安全,將其安全押送帝都。是非曲直,家族自有判斷,刀劍能堵悠悠人口,難服人心。


    紫川寧


    紫川秀咬著牙齒,拚命壓製著自己的怒火。


    紫川寧不分青紅皂白就一口斷定是自己因為嫉妒而公報私仇,讚譽馬維是個秉性溫和的君子,還要求自己保住馬維的命。


    他隻覺太陽穴處血管砰砰直跳,眼前氣得發黑:若不是林睿仗義幫忙,自己的小命險些就喪在那個“溫和君子”手上了!他想大吼一聲把信撕掉:“男人的事,女人懂個屁啊!”


    但他還是控製了自己,安詳地折好信件放迴信封,甚至露出了笑容,仿佛剛接到了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麵對部下好奇的目光,他微笑說:“寧殿下很支持我們的行動。”


    他滿麵春風地說:“寧小姐鼓勵我們,定要窮追猛打,要早日把馬維那廝抓獲,明正典刑!現在,諸路部隊已經來齊了,軍法處的憲兵部隊也在趕來的途中。今晚七點,無論憲兵部隊是否能到達,我們都連夜攻城!”


    紫川秀露齒一笑,笑中透著殘酷:“寧殿下說沒見過活生生的叛黨,我們當臣子的可得給她湊湊趣!傳令下去,進城之後,各搜捕部隊務必要生擒馬維這廝,我們可得讓寧殿下開開眼界,瞧瞧什麽是好人!”


    寂靜的雪夜,雪花漫天唿嘯,從城市的各個門口,成千上萬的軍隊開進,馬蹄響徹瓦林城的大街小巷,所有的街道都被封鎖了,若不是街道上來迴走動的軍人,整個瓦林簡直是一座死城。


    雪光照耀著軍人肩頭閃爍的徽章,軍靴踏在薄薄的雪地上,振蕩著瓦林的青石板路麵,發出有節奏的沉悶迴響。


    瓦林的居民恐懼地躲在家裏,心驚膽跳地從門縫裏偷看著騎兵明晃晃的馬刀。


    城門的守備隊已經投降了,但仍有部份死忠於馬家的士兵不肯放下武器,他們占據了馬家的府邸和周邊的幾條街道,用沙包堆起了街壘與鎮壓軍對峙。


    為了盡量減少傷亡,紫川秀下令采用攻心策略,街頭巷尾飄灑著標語和傳單,順風飄到了叛軍的街壘後邊,在街道上方高高懸掛著紫川家的鷹旗和顯眼的標語:“赦令已下,勿抗軍旗!”


    響亮的喊話聲迴蕩在寂靜城市的上空,“三一十五師的士兵們,你們真心實意地相信自己的長官,相信他的命令是正義的。但現在,家族命令你們放棄抵抗,如果繼續頑抗,你們就成為叛國的逆賊。你們曾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現在,你們既然知道錯了,就不要背叛家族成為****遺臭萬年。迴頭是岸,為時不晚,你們過去犯下的罪行都會得到赦免,你們的父母兄弟,你們的親人朋友們都在真誠地希望你們迴頭。馬維已無逃生的可能,你們卻有選擇的機會!勿要抵抗,反正無罪,立功有賞!”


    在強大的宣傳攻勢下,叛軍部隊如同烈日下的雪花一般迅速消融、削弱,不斷有人離開陣地散去,乎叛部隊迅速拆除街壘,大隊人馬湧入控製瓦林的大街小道,城市的各處傳來交戰的聲音,忠於馬氏家族的死黨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紫川秀親自率領部隊長驅直入,直衝馬家的大本營。


    馬維的府邸位於瓦林市的中心地段,是座雄偉的紅色建築,青色鐵門緊鎖。


    軍隊在外麵喊話了幾次,鐵門始終緊鎖不開。


    於是立即調來了衝城車撞門,在連續不斷的轟擊聲中,隻聽得一聲巨響,整扇門連同一片牆壁都被撞開了。


    緊接著,大群士兵如狼似虎地街進府邸裏,將馬府上下人等通通趕小雞似的趕到了前院聚集,女人和孩子嚇得臉都白了:從來隻有馬家欺淩別人的份,他們何曾受過這種對待?


    院子裏哭聲震天,女人在尖叫,哭泣,男人在叫罵:“狗官!狗官!”場麵混亂,人聲鼎沸。


    帶隊的軍官連續喊了幾次“安靜”,他們反而叫嚷得更大聲了。


    一個幹癟的老太婆坐在地上幹巴巴地哭嚎著,街著軍官張牙舞爪地叫罵道:“狗官!你不得好死!天會收你的!你會被報應的,雷會劈你的!你出門就被車撞死!我詛咒你父母爹娘通通早死!我詛咒你的後代男為盜女為娼!”


    軍官被罵得心頭怒火頓生,想把她拖起來,幾十個婆娘頓時齊聲嚎叫:“官兵打人啦!官兵打婆娘啦!”叫得聲嘶力竭,口吐白沫,一擁而上,衝著官兵們又撕又抓,因為對方是婦女,士兵們竟然不敢還手,被長長的指甲抓得臉上血淋淋的。


    “住手!肅靜!黑旗軍統領紫川大人駕到!”


    大門外傳來了急速的吆喝唿應聲,接著是列隊口令,腳步急速紛雜,門口出現了兩行燈籠,都是由衣甲鮮明的帶刀親兵們提著,兩條筆直的火線沿著大門通道迅速進來,領頭的軍官大聲喝令:“不許亂動,不許喧嘩,抗令者立斬!”


    “是!”士兵們齊聲答道。


    現場已是一片肅殺森嚴,從大門到院子的通道上,三十名親兵手持出鞘的馬刀目不轉睛兀然挺立,刀光森冷似雪。


    院子內,披甲的士兵列隊整齊,通通以手按刀,分兩層圍住了馬家的人等,士兵們冰冷的表情令馬家眾人不寒而栗。


    被這威嚴震懾,人群稍稍定了一下,現場安靜了。在大批軍官的簇擁下,紫川秀跨步邁入。他披著黑色鬥篷,鬥篷上金黃色的穗帶迎風飄舞,神情肅然,冷峻得如傳說中的複仇之神。


    軍官快步上前稟告:“稟告統領大人,馬家府邸中上下人等兩百五十三人已全部被眾全,聽候大人發落!”


    紫川秀點頭,冷冷問:“剛才是誰在喧嘩?”


    沒等軍官指認,那老太婆像是被火燙了下屁股似的猛然跳起向紫川秀衝過來,長長的指甲幾乎戳到了紫川秀的眼睛,衛兵連忙把她拖開來,她仍在不住地叫罵道:“狗官,你敢抄我們馬家,等著瞧,你不得好死!你全家老小通通死絕!”


    紫川秀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平靜地說:“被你咒對了,我的家人早死光了。”


    那老女人一愣,紫川秀使個眼色,衛隊長心領神會,像抓小雞似的提起那個老太婆,手起刀落,短促的慘叫聲後是撲哧的低響,鮮血噴濕了老大一片地麵,被砍下的腦袋骨碌骨碌滾到了人群中。


    “啊!”女人淒厲的尖叫打破了寂靜,男人們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還在痙孿抽搐著的無頭軀體,眼睛滿是恐懼。


    紫川秀望向人群,慢慢地說:“我不喜歡有人吵鬧,你們最好閉嘴。”淡淡的語氣,卻有著最可怕的威懾力量,此刻的紫川秀一言能決人生死。


    全場靜得鴉雀無聲,連嬰兒都被那恐怖的氣氛所震懾不敢哭泣。


    緩緩走過人群,紫川秀一個一個的望過那些人,被他看到的人都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女人在偷偷哭泣,男人強作鎮定卻掩飾不住眼裏的恐懼。令紫川秀失望的是,他在人群中並沒有發現馬維的身影。


    “馬府中所有人都被集中到這裏了嗎?”


    帶隊的軍官迴答:“大人,我們已經全麵搜過了!所有人都被集中到這裏?”


    紫川秀一愣,馬維去了哪裏?他把目光投向人群,出聲問:“你們中間誰是頭?”


    一個幹瘦的老頭走出來,尊尊敬敬地給紫川秀鞠躬:“大人,我是馬府的管家。大人,馬欽老爺是元老會成員,我們馬家更是西南望族,您不能這麽隨便帶兵搜查他的府邸,馬欽老爺知道了會……”


    “馬欽已經死了!”紫川秀冷冷地打斷了他。


    管家臉色發白:“老爺……死……死了”像是落水的人看到救生圈忽然變成碎片,他露出了驚駭、絕望的表情,連聲音都哆嗦起來。


    聞知噩耗,院子裏眾人齊齊哀嚎一聲,婦女嚎啕大哭。


    紫川秀欣賞著馬府眾人的慘痛表現,對這些悲慟欲絕的人們,他沒有絲毫的憐憫和同情。


    那個貌似恭敬的老管家,還有那些可憐兮兮的家丁們,可以想見,在普通百姓的麵前,他們都會有另一張麵孔——就如馬維在紫川秀麵前和部下、平民麵前有截然不同的兩張麵孔一般。


    他慢條斯理地說:“什麽西南望族,****而已。不用難過,馬欽救不了你們,馬維也救不了你們,能救你們的人隻有你自己。馬維躲在哪裏了,說吧!”


    聽出紫川秀話中的殺機,那個老管家嚇得褲子都濕了,他當場癱在地上:“大人,馬維那晚隻是匆匆迴來了一次,收拾了財物就急急忙忙走了,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裏啊!”


    “什麽!”


    “大人,我說的是真話啊!”那老頭子對著紫川秀磕頭如雞啄米:“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士兵們提了幾個馬家的人分頭訊問,哪怕鞭子將他們抽得嗷嗷直叫了,口供還是一樣的:襲擊事件當晚,馬維匆匆迴家一趟然後出了城,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紫川秀懊悔地揉揉額頭,他後悔那晚沒有堅持追擊了。


    望著院子中跪倒一片的馬家人眾,他殺機頓起,冷冷說:“我說過,能救你們的人隻有你們自己。誰知道馬維下落,現在還有機會說!”


    沒有人迴答,隻見一片哀求哭喊聲。那管家匍匐著爬過來抱著紫川秀大腿:“大人,大人!我們真的不知道啊!饒命啊!”


    紫川秀冷笑:“很好。”他厭惡地一腳把那個老頭踢開,轉身往門外走。


    文河追上去:“大人,請問馬家的人眾如何處理?”


    “你打算呢?”


    “我覺得應將他們交給司法機構來處理,用法律來嚴懲他們。”


    “法律?”紫川秀嘲諷地笑了:“馬維在瓦林橫行霸道之時,他可顧忌過法律?當馬維欺壓良善之時,那些了不起的司法機構都睡著了嗎?那些多如牛毛的法官、律師和元老,那些繁瑣的程序,花言巧語的解說和辯解——在法律這個戰場上,軍人根本不是馬維那種犯罪專家的對手!文河,叛國者如何處置?”


    “殺!”


    “謀逆犯上、勾結外敵謀害上級呢?”


    “誅滅九族!”


    紫川秀盯著文河的眼睛,黝黑的瞳孔無聲地散發著冰冷,他輕聲問:“那不就行了嗎?你還有什麽疑問?”


    領悟了紫川秀的意思,文河身上流過一陣寒栗:“大人,我不在乎在戰場上殺人,但是……”


    “你錯了,文河,這同樣是戰場,生死攸關的戰場。”聲音出乎意料地溫和,英俊的青年將軍露出了疲倦的神色:“馬氏家族由黑幫勢力崛起,如今已形成了龐大的畸形怪物,常規手段對它是無能為力的。打擊黑幫,這本不是軍隊該承擔的職責,但時勢卻逼迫我們不得不挑起這副擔子。十三年前,我的前輩雲山河統領就是倒在與馬家較量的戰場上,這場戰爭需要前赴後繼。軍隊是國家不至於徹底落入黑暗的最後希望。雷厲風行是我們的信條,殺伐果斷是我們的風格,我們不是警察和法官,沒時間去搜查證據和翻閱大堆的法律條文。這些人,或許未必都參與了馬維的叛逆,或許真有人是無辜的,但我們沒時間來甄別了——馬家驕橫跋扈數十年,也該他們付出代價的時候到了。文河,你不必擔心,這個命令我會親手簽字發布,不會連累你。”


    文河露出了羞愧的表情,等紫川秀簽署完了手令,他拿過來毫不猶豫地在紫川秀名字後麵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紫川秀愣住了:“你……”


    文河不好意思地說:“大人,您實在讓下官無地自容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下官與您並肩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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