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是茶色,確實看上去很可怕呢」


    四月的某個放學後,下午六點半。在學校的烹飪教室裏。


    我同班的,記不太清姓杉田還是姓鈴木的女生,對我做出定論。


    「……是麽」


    茶色的頭發有那麽糟糕麽。


    一個星期前,我退出了田徑部。原因就是我這頭茶色的頭發。


    我初中三年都在練短跑,在進入高中後的第一年裏也是一樣。可是,在上星期一的開學典禮,我升上二年級的同時,田徑部的顧問也換人了。以前的顧問轉職,新到任的老師成為了顧問。


    新到任的那位顧問老師似乎喜歡所謂的「健全的高中生」。


    我頭發的顏色是天生的,我不否認它很惹眼,但我一生下來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雖然以前惹出過不少誤會,但學校也並不是蠻不講理。上初中時學校就理解了我,上了高中直到去年為止,前任顧問也沒要求我染成黑色。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那家夥對我說,健全的高中生不能有茶色的頭發,運動員更是如此,在高中參加社團活動頭發就必須是黑色,健康的體魄需要健全的精神。


    所以我就試著嗆了一句


    『把自然的茶發染成人工的黑色,這樣就健全了麽?』


    『問題不在這裏吧』


    那什麽才叫問題啊……


    我留下了我這頭茶發,退出了田徑部。


    我走的很堅毅,沒有留戀。我在田徑部並沒有創造什麽驕人的成績,而且走了之後還少了那些嚴格的訓練了,反倒輕鬆不少,將以前投入社團中去的能量分配到其他地方去也相當不錯。能讓我充實起來的東西也並非僅限於跑步。


    雖然這麽想,可這一個星期來,我放學之後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


    既然如此,就創造一個興趣吧——剛想到這裏,察覺我心思的田徑部員們就對我說「主宰今後時代的是下廚係男孩」。


    於是,我索性在家裏翻了翻做蛋糕的書。不看不知道,竟然在56頁發現了一個超閃亮的豪華蛋糕。


    我認定就是它,將烹飪器具取了出來,然而一下子就碰了壁。「蛋白酥皮是什麽?」我弄清楚那是將加了白糖的蛋白往死裏打發泡的東西,等我實際試著把它弄得「這家夥超白的樣子」之後,又「搞什麽鬼,手超疼啊」鬱悶起來,以為終於搞定了的時候,又看到『將事先做好的基本糕坯a(參考第3頁)與蛋白酥皮混合』這段講解,頓時傻眼了。


    給我等一下,第3頁我一眼都沒看啊。基本糕坯a是啥?不帶這樣把預先做好當成前提的吧,這讓直接跳到56頁的我情何以堪。莫非這是坑我用的圈套食譜不成!


    最後,在我製作基本糕坯a的時候,好不容易打發泡的蛋白也徹底蔫了,變得完全不能使用,於是我就放棄了。


    然後今天,我放學後路過烹飪教室門口的時候,看到理科研究社的女孩們正拚命地打蛋白酥皮。


    我盯著她們幾乎要將手腕肌肉用壞的動作,這時房間裏的不知叫山田還是叫加藤的同學注意到了我,邀請我說:「苅羽同學,要來試試麽」


    升上二年級才剛剛過班,我們並不很熟,擔心我心想反正迴家也是閑著,於是應了聲:「這個我超拿手」


    說完之後,女生們「好厲害!好快!好熟練!」對我大肆誇獎,紛紛將裝了蛋白的容器拿過來。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門口附近總有社員在待命,監視著不讓我離開。可能姓山田還是姓惡魔的同學每次和我四目相接,都會向我投來邪惡的微笑。


    下午五時許,我的手腕已經徹底陣亡。我趴在桌子上稍作休息,到了六點半手才終於恢複了知覺,而這時其他社員基本已經迴去了,隻有魔鬼山田留在了烹飪教室。


    「苅羽同學,以前是田徑部的是吧?聽說因為頭發的原因退出了,原來真有其事啊」


    隨後冒出來的,就是最開始提到的「頭發是茶色,確實看上去很可怕呢」這則發言。


    「染掉不就好了,黑發挺好的啊。主宰今後時代的是認真係男孩」


    「是麽?算了,反正女生隻認帥哥,別的都無所謂吧」


    我真是太直接了……


    「那我迴去了,今天謝謝你幫忙。下次有事再有勞你咯」


    「嗯?等等,我的那份蛋糕呢?」


    惡魔鬼畜揚嘴壞笑,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七點了。外麵暗了下來,窗外的操場上已沒有人影。所有社團的活動,都已經結束了。


    「手腕疼死了……」


    說起來,更衣室裏還放著冷卻噴霧來著,用一用吧。


    我收拾好東西離開烹飪教室,邊走邊給老媽發郵件。


    『晚飯你自己先吃吧』這種話,我在搞社團活動的時候是絕對不會發的。跑完之後筋疲力竭,搖搖晃晃地蹬著自行車到家,吃了晚飯倒頭就睡。不管這樣好還是不好,總之什麽都用不著去想。


    我輸完郵件後抬起臉,隻見更衣室已經到了。以前在搞社團活動的視乎,我都是在這裏換下製服,穿上運動服,然後去操場的吧。


    我正準備進更衣室的時候,聽到了砰砰乓乓的聲音。


    在更衣室右側的走廊盡頭,是第二體育館。第二體育館比上課和進行球類社團活動的第一體育館比起來要小一些,有一半麵積鋪著榻榻米,主要供劍道社和柔道社使用。


    社團活動都已經結束了,究竟是誰還留在裏麵呢?我感到好奇,豎起耳朵去聽,聽到了一些氣勢十足的聲音。雖然聲音被門封在了裏麵,但還是感覺得到是女生的聲音。


    ——單純的興趣使然。找點事情打發打發時間吧。


    我懷著這樣的想法,把手放在了門上。至少,如果我還在繼續參加田徑部的話,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吧。


    我悄悄地把門滑動,從縫隙中向內偷看。


    在裏麵,有一個女生。她正在空揮竹刀,留到肩胛骨位置的黑發激烈搖擺。她沒帶麵罩,身上戴了胴和護手,穿著袴。


    來棲麻央——是今年和我分到一個班的同學。


    出席序號跟我一樣是6,座位就在我旁邊。我跟她沒有深交,也並非了解她的一切,但是從印象上來說………………嗯,沒有印象就是印象。


    開學典禮那天,我向她打招唿說「請多關照」,然後她「請多關照」向我低頭迴禮。每天早上我問候她「早上好」,然後她也迴應我「早上好」。她在下午上課的時候可能敵不過睡意,總是昏昏欲睡的樣子。總的說來,她非常普通。


    雖然來棲貌似參加了劍道社,可她的動作看上去很古怪。即便在我這個外行人來看,她的動作也絕對不是劍道的動作。


    首先,她單手握持竹刀就已經很奇怪了,而且會看的方式總覺得誇張。她可能正在假想眼前看不見的敵人,然而如果用這種動作上去較量,恐怕當即便會被對方拿下一本。


    最要命的是,她的動作太遲鈍了,毫無爆發力,毫無美感。


    然後,還有一個更應該注意的情況。


    她揮舞的竹刀,打中了眼前的某種東西。那個東西擁有人類的形狀,每當她揮下竹刀,鮮紅色內髒就會七零八落。


    ——那是一具人體模型。


    「到此為止了,魔王」


    來棲說道。


    來棲說道——剛才是什麽鬼。


    來棲一點都不害臊地放出那種話,與手臂呈一條直線地舉著竹刀。


    我無法判斷究竟發生了什麽,總是她正在進行的,應該是跟劍道無關的其他事情。隻不過,我不清楚她究竟在搞什麽。


    「你的野心被粉碎了!」


    看來她已經把魔王的野心粉碎了。魔王先生的內髒都露出來了,就當是這麽迴事吧。


    「隻要將你打到,世界就能恢複和平……」


    如果是這種級別的魔王,感覺就算不專程去打倒世界還是會相當和平。


    「對話到此為止了」


    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在唧唧喳喳,能不能別那麽自說自話。魔王都要驚唿出來了。


    「納命來——」


    來棲說完舉起竹刀,就在此刻,從我口袋裏響起了不合時宜的電子音。我連忙拿出手機,接收了媽媽發來的迴件。


    『讓人吃飯的郵件可能會樹死亡g,下次注意』


    這酷酷的日本老媽風格是鬧哪樣,您對亞文化也太精通了吧。


    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再次從門縫向內窺視。


    「唔哇!?」


    不知何時,來棲已經零距離貼近門縫。


    個這一扇門的距離,她正死死地盯著我看。我跟她四目相交,四目相交,令人作痛的四目相交。


    不知道為什麽,身體動彈不得。我搞不懂該怎麽辦了。來棲大大地將門打開了,然而我仍舊隻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苅羽君?」


    來棲麵無表情地喊出我的名字。


    「你好啊……啊、呃,在搞社團活動麽?」


    「過來一下」


    來棲沒有迴答我,拉著我的衣袖,把我帶進了體育館裏。如果門被關上,就會形成密室。


    「看到了?」


    她臉上是小動物探尋天敵動向時的警惕表情,聲音有些發顫。我從她的舉動注意到,那多半是不能觸及的事情。


    「什麽看到了?」


    「沒看到麽?」


    她將手裏的竹刀指向我的鼻子。媽媽,孩兒我正在迴收死亡g。


    「你到底要問什麽?我隻是聽到聲音,於是過來瞧瞧而已。我剛走到門口,手機就響了……打擾到你了?」


    來棲從低我一個頭的位置,眼睛向上翻地看著我。這是在確認事情真偽的眼神,不容置疑。


    「…………」


    「…………」


    沉默彌漫開來。可是,我沒有移開眼睛。這種時候,隻能用毅力挺過去。


    「……是麽,什麽都沒看到啊」


    來棲好像是接受了,自顧自地點點頭。然後,她微微一笑


    「抱歉抱歉,問了你一個奇怪的問題」


    「沒有沒有,我打擾你了才是該道歉」


    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他對我的懷疑解開了,緊張的弦斷開了。來棲麵帶笑容,我也笑著迴應她。我貫徹了一個善意的謊言,我對此感到滿足。


    感情、思考,所有的一切都放鬆了。


    「那我迴去了,你好好加油吧」


    「啊,是這樣?可是真難辦啊,不記得練習是什麽時候被打斷的了。該從哪裏繼續呢?誒嘿嘿」


    「就從哪裏,從對魔法施展最後一擊的————啊」


    等我捂住嘴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來棲的臉漲得通紅。她全身顫抖,表情抽搐,眼睛裏含著淚,張開嘴


    「……果……然」


    她聲音很小。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想徹整個體育館。我不禁捂住耳朵。


    「不,不是的,來棲同……」


    我正要辯解,但她已經喪失意識,完全聽不到我說的話。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棲雙手捂麵,痛苦不滿地趴在地上。她這個人的感情表現可真豐富。


    「冷靜點,冷靜點,好麽」


    我蹲下來安慰她。


    「羞死人了啊啊啊,好想吐啊啊啊」


    來棲就快哭出來了。我還是頭一次遇見羞恥能引發嘔吐的人。


    「沒關係的,我基本上都沒看到,隻從『到此為止了,魔王』那裏」


    「嗚啊啊啊啊啊啊,好想去死啊啊啊啊啊」


    剛打倒魔王就要死的勇者,什麽迴報都還沒有,總覺得好可憐。


    總之,我必須平息這場亂子。要是放任她繼續大喊大叫,搞不好老師會跑過來,被誤會成不好的情況。


    「來棲同學,沒什麽值得讓你尋短見的」


    我試著這麽去說了,可來棲根本聽不進去。她「嗚嗚嗚……」地嚎啕大哭,捂著臉縮成一團。


    「聽我說啊。沒關係的,那不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我不覺得好笑」


    我抓住她的肩膀,讓他停下來。來棲泫然欲泣地看著我的眼睛。


    「……真的?」


    「那當然了(才怪)」


    她沒有看出括號裏的東西。


    「所以冷靜下來……好麽」


    我從口袋裏取出手帕遞給來棲。她直起上半身,規規矩矩地坐起來。


    「謝謝……」


    或許是她右眼下麵有顆美人痣的緣故,顯得她這樣的表情非常動人。盡管她給人的感覺很稚嫩,但哭的時候相當煽情。我感覺我有些心跳加速了。


    她擦掉了眼角的淚水,將疊好的手帕打開,然後慢慢地放在鼻子上。難不成、喂,快住手。


    「擤!」


    用力地擤起鼻子。


    「這件事一定要替我保密」


    在第二體育館內,隻有我和來棲兩個人。來棲下跪向我請求,額頭緊緊地地貼在底板上,動作十分標準。


    「我不會說的啦,快把頭抬起來」


    她把頭抬了起來,然而眼神裏仍舊閃動著強烈的懷疑。


    「別用那種眼神盯著我啊,為什麽還要懷疑我啊」


    「因為在學校裏,大部分傳聞都會傳得全班皆知……」


    沒準是的。


    「你要是再像剛才那樣精神崩潰我就麻煩了。我不會說的啦」


    「真的麽?」


    「我也沒有值得專程去說這種事的對象啊」


    「你沒朋友麽?」


    「怎麽沒有!別用憐憫的不光看著我!」


    剛才我們還在烹飪教室氣氛可熱鬧了……雖然那是類似勞務關係的新式友情體係。


    聽到我的迴答,來棲說了聲「抱歉」低頭示意後,繼續說道


    「就算拿我當話題也炒熱不了氣氛呢」


    「這自卑的解釋是鬧哪樣。才不是那樣,因為我認識的人裏沒人跟你很熟,所以沒理由談論那種話題。跟不認識的人講也沒用吧」


    感覺她不會繼續反駁了,於是我結束這個話題,立刻轉移到下一個。


    「於是,來棲同學你……一直都在做那種事麽?」


    「…………今天是頭一次」


    目光在閃爍。


    「就是……一時衝動,禁不住就……」


    絕對在說謊。我想體育館正中央內髒已經掉完的人體模型看去。


    一時衝動的家夥又豈會大費周章地準備人體模型。這是有計劃的作案。而且,模型的咽喉和肩膀等部位都已經掉漆了,想必用竹刀擊打過無數次。


    「呐,先聽我說啊。不要觀察魔王——人體模型來推測狀況啊」


    「剛才,你說了魔王?」


    「沒有說!是人體模型!」


    小臉緋紅來著。


    「……人體模型是從什麽時候放在這裏的?」


    「今天」


    「這東西看上去也不是很舊,可傷看上去都是老傷啊」


    「因為那是……不斷和勇者展開殊死戰鬥的魔——人體模型」


    麻煩你在設定上再下點功夫。我已經受不了了。


    「那個人體模型,原來不是理科室的東西麽?」


    「我看上課根本就用不上,所以幹脆就拿來自己用了」


    模型也怎麽也沒不到自己要被痛打吧。再沒有什麽比這個新戰場更黑暗的了。


    「啊,嗯……算了」


    還是不去多想了。感覺繼續深入下去,等著我的肯定是懸崖峭壁。


    「感覺這東西也沒人用了,沒什麽不好的吧。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咦」


    來棲半張著嘴,注視著我。


    「開開心心地去做喜歡的事情,沒什麽不對的。保持這樣不也挺好」


    「哇,苅羽君,你是神」


    好隨便的崇拜。神就是這樣速成的。


    「真的,真的不會跟任何人說麽?不會瞧不起我麽?」


    來棲再三向我叮囑。明明擅自將我信奉成神,她的信仰也太不堅定了吧。不愧是臨時上位的神。


    「不會瞧不起你。那是沒辦法的吧,因為就是那樣啦」


    我拈起自己的留海。來棲的興趣是好就像我的頭發一樣,毫無疑問是渾然天成的。


    完全沒有必要為了迎合周圍而改變自己。


    然而,為什麽要這麽泄氣呢。我迴想起幾星期前的顧問跟我進行過的交談。我感到有些不甘心。


    「是這樣的,這是渾然天成的,所以是沒辦法的。就算被別人指指點點,自己就是自己。我覺得,唯獨自己……不能否定這件事」


    嘴不聽使喚,話語脫口而出,就好像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一樣。


    「苅羽君……沒想到你是個認真係男孩呢」


    來棲同學開玩笑似的說道。此時,我注意到我說了不和風格的話,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你少管我。總之……就是這麽迴事。我不會到處亂說也不會瞧不起你。在這一電話,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嗯,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來棲同學撓著右臉答道,然後又接著對我說道


    「我能問個問題麽?」


    「嗯?」


    「苅羽君的頭發——說的是這個茶色頭發?」


    我吃了一驚。


    我剛才話裏的弦外之音,她應該全聽出來了。


    班上知道我退出田徑部的人不少,對退出的理由,同為高中生的他們似乎相當關心。你想,大家夥不都對有關服裝啊裝飾品之類的校規非常在意麽。


    來棲也一定知道,畢竟她就在我的旁邊。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幾次談到過我跟顧問間的糾紛,記得她當時就在我旁邊。


    我剛才說的話,不僅僅是對來棲說的,也是對我自己的警醒。於是,她注意到了我的內心麽?


    「苅羽君染成茶法的理由——」


    「…………嗯?」


    「應該憧憬西洋的勇者吧」


    「啊?」


    來棲突然變得能說了。


    「勇者與魔王的世界,西洋風格可是基本的呢。角色有的是茶發,有的是金發。退出田徑部,也是因為要成為勇者所以無法放棄茶色頭發——這麽一想,苅羽君之前的言行就都說的通了……啊,超有名推理的範!」


    範你的頭。


    「是這樣啊……是這樣啊是這樣啊」


    來棲自顧自地想通,點點頭。


    「苅羽君是我的同誌……」


    「才不是」


    「用不著害羞啦,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喂,我該拿這家夥怎麽整。


    「我說的喜歡指的可不是你那個意思」


    「不要對自己說謊……我會全盤接受的」


    一點沒錯,不管我怎麽敘述真情,來棲都會當成謊言來接受。我懷疑話三十分鍾解釋都未必能解開這個誤會。


    我們要將人體模型,也就是魔王放迴到原來的地方。我和來棲兩個人抬著無法戰鬥的來棲,前往理科室。


    「來棲同學……那個,為什麽要搞什麽魔王勇者那之類的事情?」


    我無意識地用了敬語。這是對詢問的言語進行斟酌的結果,反而顯得更加生硬了。


    「呃,這個嘛,就是,呃,因為,勇者、正義、強大」


    她用能夠和留學生相媲美的片語迴答了我。她嘴繃得緊緊的,小臉通紅,有些過意不去的感覺。


    「什麽意思?」


    「哎呀,所以說,說到勇者啦魔王啦就是青少年向往的人物啊,在小說啦漫畫啦還有遊戲裏也經常扯到的」


    「也就是說……」


    「我喜歡上那些一點都不奇怪。不如說很正常」


    原來如此。超喜歡幻想情節,於是便將疼痛強加到人體模型上。嗯,聽得我一頭霧水。


    「你這好像看到紅豆味可樂的眼神是什麽迴事!?好過分啊!剛才還說不會瞧不起我的!」


    「我沒有惡意。我隻是在努力地去理解你」


    「用不著啊!關鍵是時機啊,時機!我身邊的女孩子小時候都鍾愛娃娃和布偶,上初中的時候,周圍的環境裏便充斥著化妝品跟時尚雜誌,可是,唯獨我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的?」


    「……我小時候很愛哭,總是因為一些無聊的小事哭,然後一蹶不振,可姐姐對我說『不能總這樣下去』。當時姐姐一邊對我說『變成這個樣子吧』一邊給我看一部叫做『visionaire ende』的動畫」


    這名字聽過啊,說起來,我以前也看過。拿著聖劍的勇者和魔法師對抗邪惡魔王的魔王勇者類故事。


    「然後,姐姐推薦我去玩rpg遊戲,讓我給主人公起名為『麻央※』……也就是自己的名字,還讓我把經典台詞也背下來……」


    ※譯注:麻央=まお=魔王


    畢竟是小時候……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話說迴來,原來來棲以前很愛哭啊。可能是她右眼那顆痣的關係,完全不覺得不可思議。


    「我照做之後,漸漸地覺得自己身上『是不是蘊藏著力量』,於是就變成了這樣,可怕的事件漸漸減少了……」


    「嗯嗯」


    「上小學的時候,我也完全不怕暗黑魔王了,把它打扁了」


    「暗黑是啥啊」


    「不知道麽?」


    來棲吃驚地張大眼睛,歪起腦袋。她完全愣住了,完美地詮釋了『無垢』這個詞。


    「敏捷的數值很高,擁有毒抗性——」


    「嗯?」


    「拍打漆黑的翅膀,從死角以滑翔的方式發動奇襲——」


    「喂,那莫非是……」


    「愚蠢的村民們滿懷侮辱與畏懼,稱之為蟑螂——」


    這煞有介事的說法是鬧哪樣。不就是說你能殺害蟲了麽。


    「……原來如此」


    來棲描述物體時就像從先頭那翻對話去理解我的那樣,對奇幻係的東西喜歡過頭了,把問題搞得很複雜。


    剛才那一幕確實讓我嚇一跳,可是光是跟她這樣對話,就能感覺到她的思維並非那麽飛躍。


    不對,她確實是個怪胎,這件事沒得跑,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是那麽聽不懂人話。


    「我姑且明白了。你碰巧喜歡上了『那種東西』,所以一時衝動就突然間把人體模型當成了魔王是吧」


    「沒錯!一切就是碰巧跟偶然哦!而且啊而且啊,勇者啊魔王啊什麽的,現在深夜動畫之類的到處都是!超平民化!我這麽做一點都不奇怪!」


    來棲就像是安慰自己一樣大叫起來,一個人抱著魔王衝進了理科室。


    「喂,那東西相當沉哦——啊」


    來棲才衝出去3m就摔了個大跟頭。魔王的內髒撒了一地,還撞到了頭。


    魔王被消滅了,世界將迎來和平。應該是吧。


    第二天,星期六,早晨。


    從家裏騎自行車大約十五分鍾車程的市立公園。


    這座真阪市被劃分成多個區域,這座公園,就在東區,中區,海岬區三個區域的邊界線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地處偏遠的緣故,公園的占地麵積相當大。


    公園內有操場和網球場,周圍還有五公裏一圈的跑道,跑道外圍還有樹木茂密的林蔭道。林蔭道直接通向山裏,路麵相當寬闊。這條林蔭道沒有專門進行維護保養,進去的話還有可能會迷路。因此,在跑道一側的各個關鍵位置都豎著禁止進入的警示牌。


    我現在的位置,就在鋪過柏油的跑道上。我穿著黑色運動衫和運動鞋,正在慢跑。


    氣溫開始上升,能夠感受到盎然的春意。周圍被森林圍繞著,適度地遮蔽了一些日光。


    我都退出社團了,感覺還是心存眷戀。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跑步所起到的作用相當於精神安定劑。在這一個星期裏我明白了,硬是放棄以前的習慣沒有任何好處。心情實在穩定不下來的話,總之跑起來就對了。


    試著實踐一下就能找到真切的感受。我一定是喜歡奔跑。


    我隻是漫無目的的奔跑,這種行為絲毫無法造福社會,然而我的心情能夠變得很輕鬆。在這四年裏,體育競技已然淪肌浹髓。


    這時候,我在前麵看到一個人。現在才早上七年。除了我之外,還有這麽喜歡跑步的人麽。


    我加快速度,懷著跑者特有的心情,想要超過前麵的人。


    我靠近那個背影,隻見一根馬尾辮還有上麵的細絲帶。看到這些特征,感覺是個女生。


    她的身高比我矮上一些,上下衣服都是深藍色。話說,這不是和服跟袴吧。胸部和腰部還帶著護具,右手拿著竹刀。總覺得這打扮昨天見過。


    我懷著近似確信的感受,超了過去。


    「啊,苅羽君」


    果真是來棲。直接扔下她顯得太不自然了,於是我跟她齊頭並進。


    「你在做什麽?」


    「慢跑」


    這也是為了社團活動麽?還是說,為了再次向魔王發起挑戰?


    光是迴想她昨天的樣子,感覺多半就是後者。


    「魔王的設定還在麽?」


    「設定是什麽意思啊」


    來棲的臉微微鼓起來。設定這個詞貌似是她的禁語。


    「我說啊,魔王一直都存在這哦。即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也必定存在與異世界——」


    「不過,你昨天不是已經把魔王給打倒了麽」


    「啊,呃,那個,魔王會複活的,無限複活!」


    說得像天空之城一樣也是扯。


    「誒?你那眼神怎麽迴事!?我什麽奇怪的話都沒說啊!很正常啊,很正常!」


    來棲開始慌亂,強調著「正常」這個詞。於是,我給了這樣的她一句話。


    「用不著那麽死撐啊,現在隻有我跟你,而且我覺得你也隻是有點怪罷了,用不著應把自己往『正常』裏塞」


    正常什麽的吃屎去吧,健全什麽的喂狗好了。我腦中浮現出顧問的臉。


    「……你在拿什麽有色眼鏡再看我啊」


    來棲眼睛微微張大,緊緊地盯著我的臉。


    「苅羽君真怪」


    被這個無與倫比的怪胎說成這樣,殺傷力果然非同凡響。我不禁對自己的性癖產生了懷疑。


    「苅羽君,為什麽要說這種話?為什麽能夠接受?思想上的好球區會不會太大了?」


    「那種事……」


    或許沒錯。


    我要是繼續參加田徑部的話,或許就不會說出那種話了。如果顧問沒換的話,我可能就不會那麽去想了。


    「來棲同學……你這樣的人,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呢。……而且我最近很閑,跟你在一起可以打發時間」


    「打發時間?當我是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我可沒說的那麽糟糕啊,又不是肥皂劇」


    「那麽,不是打發時間,而是真心真意的?有點太心急了啊……誒嘿嘿」


    你的理解是怎麽從那麽消極變得這麽積極的。你腦子裏對男女關係類型的理解貧瘠過頭了啊。


    先不說這個了。


    「別那麽拚命啊。不管勇者還是什麽,你自己喜歡不就好了?我是這個意思」


    我現在的心態很從容,可以把她的行為當成有意思的事情。感覺隨社團活動缺失的那部分,突然被其他的部分補上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姑且相信你吧」


    來棲同學一邊用食指撓著右臉,一邊點頭。


    「對了,苅羽君。既然我信任你了,那叫我的方式就別那麽拘謹了吧。同學同學的聽不習慣呢」


    「平心而論,我也不習慣直唿其名。況且我們的關係還沒有親密到那個地步吧」


    來棲同學好像搞不清楚我再說什麽,歪著腦袋。


    「我昨天做的那種事,在學校裏沒有被任何人看到過哦?那在精神上可是一絲不掛的狀態哦?明明看到了我全裸的樣子還說『不夠親密』,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個理論足以顛覆我在校十年教育所培養的國語概念。說得我好像很不對似的,可我僅僅隻是受到牽連罷了。


    「你自己還不是叫我『苅羽君』」


    「不,我因為性格上的關係沒辦法直唿名字」


    真不講理。


    算了,繼續反抗下去沒準她又會找奇怪的借口,我可不希望那樣,還是聽她的好了。


    我跑了一陣子,這時來棲嘟噥起來


    「我啊,並不是想要煉劍道才加入劍道社的」


    「……那是為了什麽?」


    「不不不,這用不著問吧」


    ——你明明就知道~


    來棲對我一笑。


    「你等一下,我完全搞不懂」


    「 什 麽 ? 」


    她的眼神就像看到髒東西一樣。我沒錯吧。


    「我說啊,要說能夠裝備武器和防具的社團,我們學校裏就隻有劍道社了吧」


    此乃社團選擇的新觀點,我感受到了文化差異。


    在我身旁,來棲遺憾地嘟噥著:「要是有擊劍社就好了啊」


    「難道說,你刻意穿著房具跑也是為了……」


    「裝備鎧甲移動,對於勇者來說不是很基本的麽?」


    「那麽,拿著竹刀也是這個原因?」


    「無劍不勇者」


    「…………」


    「還有你看,這個」


    來棲指向紮在腦後的單馬尾,向我示意根部的那根係絲帶。


    「這條絲帶怎麽樣?」


    這是個很有少女情懷的提問。這是搞什麽?怎麽就觸發了這樣的事件?也太突然了吧。


    我不知該怎麽迴答,猶豫起來,最後選擇了較為穩妥的迴答


    「我覺得——很適合你哦」


    羞死人了,感覺臉要燃燒起來了。受不了我自己了,這種時候奉承話怎麽能說得不幹不脆。我炸出一身冷汗,然而好在我正在跑步,得以避免被她看到不自然的地方。


    我拚了命說出來的話,讓來棲臉的紅透了臉。


    「這、這也就是說……我對異常狀態的抗性不足咯?超害羞」


    這丫頭在說什麽胡話。


    「喏,就是rpg啊,絲帶


    作為道具的功能是抵抗異常狀態的不是麽?有抗性的人物不裝備也沒問題……你說它很適合我,看來我的修行還遠遠不夠呢」


    不妙啊。感覺這家夥沒救了怎麽辦。


    「算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要是變成異常狀態也就為時已晚了呢。而且這裏是森林迷宮,有很多製造負麵狀態的敵人」


    「這裏不是市立公園麽?」


    「周圍是森林吧」


    「可惜沒有怪物呢」


    「貓貓狗狗的還是有的吧,看看氣氛啊,真受不了」


    來棲把臉鼓了起來。


    我可是最大限度的看了氣憤才說出那番話的,真有些始料未及。而且,來棲不說「才不是為了你而戴上的呢」,而隻會講出「抵抗異常狀態的裝備,在森林迷宮裏非常重要」這種仿佛攻略本上的發言,她所謂的責任非筆墨言詞所能形容。


    「苅羽君,你準備一直沿著跑道跑下去麽?」


    「沒什麽準備不準備的,路線至此一條不是麽?」


    「其實有條越野路線哦,就在這邊」


    我頭一次聽說。我不記得在公園的指南板上見過那樣的線路。


    「我想到的路線,很有迷宮的感覺」


    完全不想去。


    「這邊這邊」


    來棲離開了大路,向森林深處進發。但是,我一時停下腳步,思考起來。既然道路沒有維護,想必有很多坑坑窪窪的地方。如果跑步方式不對,或許會造成輕度扭傷。


    「苅羽君,你不來麽?」


    「我隻是在想,要是這個時期受傷就麻煩了」


    「時期?」


    「春季大賽的預選賽,在下個月中旬——」


    「你已經退出田徑部了吧」


    ——也對。


    來棲給我介紹的線路是一條沒有鋪裝過的路,完全不像人走的路。我們越往裏走,就越是遮天蔽日,的確有點迷失在森林裏的感覺。


    走到中途,我看到了一塊禁止進入的標識牌,想必這裏不在公園的地界——已經跑進山裏了。


    「喂,真的沒問題麽?該不會迷路了吧」


    「沒問題的啦,苅羽君難得來一趟迷宮,難道要打退堂鼓?明明還沒觸發任何事件哦?」


    你對我這麽說又有啥用,眼裏看到的不是樹就是草。


    這座山真是大過頭,而且連個人影都沒有,感覺不迷路才奇怪。


    來棲沒有理會我的不安,開開心心地說著


    「瞧,就是那裏,唯獨那棵樹特別大對吧」


    在一路坦途的地城裏,來棲伸出食指。


    來棲所指的方向,前方大概幾百米的方位,有一顆比周圍高出一截的參天大樹。


    「這是一顆自遠古遺留下來的世界樹——這麽想的話,非常棒呢」


    有麽……


    來棲接著說道


    「這片森林裏充盈的魔力讓那顆樹成長起來——這麽想的話超有幻想色彩」


    「生物課上教過,這類異常生長應該歸結於植物荷爾蒙的問題。是赤黴素供應過剩引發的。換而言之,從科學的角度來看,世界樹是因赤黴素產生、吸收過量而罹患疾病的植物」


    聽到我的這番話,來棲突然止步。然後,她就像正直反抗期的女兒對待老爸一樣,用輕蔑的眼神朝我看過來。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咦」


    總感覺踩累了。


    「不,怎麽說呢……為什麽呢?應該是因為明年要高考吧」


    「赤黴素是什麽?你見過麽?苅羽君,你用你這雙眼睛看到過赤黴素麽?」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就沒法弄清楚了。這究竟是魔力的作用還是赤黴素的作用,不是沒法弄清楚麽。明明全都看不到,你為什麽無條件地相信赤黴素?它是你前女友麽?」


    把植物荷爾蒙當女朋友是鬧哪樣。擬人化的等級還敢不敢再高一點。


    「抱歉,我太局限於科學了」


    「理解就好。我也不該大吼大叫,對不起」


    來棲露了下舌頭,露出笑容。


    ——我為什麽要向她道歉呢。


    在那之後,我繼續奔跑。腳下依舊凹凸不平,但是土和草起到了很好的緩衝作用,落腳還算平穩。


    我們就這樣一路慢跑,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來棲的體能很紮實。


    她穿著護具拿著竹刀,明明一副很不適合跑步的穿扮,可她連著跑了十分鍾仍舊麵不改色。


    從唿吸方麵來看,也是我更紊亂。也罷,畢竟我是專門練短跑的,長跑不太在行,不過話又說迴來……


    剛才聊的那些話題都是來棲發起的,從總量來說也絕對是來棲說得更多,我都想問她一邊跑步一邊說那麽多話究竟是怎麽唿吸的了。


    「來棲,你不想參加田徑運動麽?你其實很擅長長跑的吧」


    「長跑?啊,去年學校馬拉鬆大賽我是第一名呢」


    有沒有搞錯……


    「不過,田徑運動和劍、房具、魔法都毫無關係呢」


    照理說劍道跟魔法也沒有半毛錢關係。


    「我覺得比起劍道,你更適合田徑。感覺你持久力比爆發力更厲害」


    「你說的不無道理。我垂直跳跳不到20cm呢」


    「你是老婆婆麽……」


    光看她昨天的動作就能知道,她相當缺乏爆發力。能不能跳過四級跳箱都令人懷疑。


    「不過,你是劍道社的吧,你沒辦法進行那種爆發力的較量吧」


    「考驗體能的慢跑我最在行哦」


    「我知道你持久力很棒,那麽比試的時候怎麽樣呢?」


    「一下子就結束了,所以實在不好說」


    「一下子就結束?」


    「對方喊著『麵』殺過來,我就『哇』地一喊,就結束了」


    也就是說,她果真不適合玩劍道。


    「然後,社長就會喊著『搞什麽鬼』衝過來,我就『噫』地逃之夭夭了」


    ……都是因為你不長進啊。


    「劍道什麽,我已經不想管啦」


    說到這裏,來棲中斷話題,鼓著臉提高速度。


    我連忙跟上去,跑了幾十米的時候,停在了眼前的大樹跟前。


    這就是剛才來棲說的世界樹那什麽的。它的樹幹顯然比我見過的所有樹都要粗,而且相當高。這棵樹周圍幾十米都沒長樹,相當不自然,感覺它就像被什麽力量給隔絕開來似的。


    跑在前頭的來棲用手觸碰到世界樹,同時停下了腳步。


    「苅羽君,怎麽樣,這棵世界樹。這是一顆從周圍隔絕開來的超自然大樹哦!」


    「隻是因為其他樹的陽光和養分被搶走了吧,不對麽?」


    「苅羽君,這種事——」


    「我沒看到,是我不好啦。這可能是魔力造成的現象,行了吧」


    來棲說了聲「明白就好」,點點頭。然後,她繞著世界樹走起來。


    「苅羽君,建議你還是用更加純粹的心態來欣賞這個世界哦。不管什麽都要跟科學聯係在一起,這種思維方式,我——」


    她的聲音夏然而止。但是,由於來棲已經繞到了樹的那邊,我無法看到她的身影。怎麽了?難道遇怪(犬隻)了?還是找到e咖喱棒了?


    ——咦?


    我朝來棲那邊繞了過去,眼前超乎想象的一幕,令我啞口無言。


    「苅羽君,你覺得這是什麽?」


    可能來棲也沒想到。她愣愣地,毫無表情地指向了「那個」。


    「喂,來棲,這是你搞的


    鬼吧。你在整我玩吧」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可能。這棵什麽鬼世界樹上麵——


    「怎麽會插著這種玩意?」


    在粗壯的樹幹根部,充滿生命力的極粗根係向外隆起。然後斜插在上麵的那東西,有柄,有鍔,有刃。


    「不管怎麽看,這東西都是——」


    「劍……」


    竹刀掉在了地上。來棲嘟噥著,一次又一次地揉著眼睛。


    劍的劍柄、劍鍔還有劍身,通體閃耀著銀色的光輝。劍鍔與劍身垂直向兩側延展,越到末端就越尖銳,令人聯想到光耀的形狀。上麵的劍刃完全沒有玩具的那種粗糙,不論質感還是造型看上去都是真貨。


    「奇了怪了,上個星期還沒有的,是誰掉在這兒的?」


    「把這種東西當成遺失物合適麽?再說,會有人臨走之際忘掉這種東西麽?」


    我和來棲一邊觀察插在哪裏的劍,一邊對它的物主進行探討。


    「本來就很少人迴來這種地方吧。直到今天為止,我都不曾知道有這麽個地方」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它可能並不是藉由人手放在這裏的,而是被超自然之力引導至此的呢」


    「為啥會得出這種結論?」


    「那我反問你,為什麽沒有得出這種結論?你腦子沒問題麽?」


    至少比你強。


    「苅羽君,依我看,這是聖劍哦!」


    「是麽」


    「是寄宿於世界樹的魔力將聖劍引導至此,插在了上麵哦」


    「哦」


    「認真聽啊!真是的……」


    我被她氣急敗壞地吐槽了。她閉上嘴鼓起半邊臉的樣子就像顏文字一樣。


    「你為什麽這麽冷靜?這裏有聖劍哦?這不是很厲害麽?用遊戲來打比方,這種事就像是在最開始村莊出來消滅史萊姆,突然掉落最強武器一樣的級別哦?」


    好一部渣作。


    「我也非常吃驚啊」


    對於一下子就一口咬定那是聖劍的你。


    「你剛才是不是想了很沒禮貌的事情?」


    「哪兒跟哪兒啊」


    明明激動得要死,對莫名其妙的地方卻那麽敏銳。來棲直勾勾地向我盯過來,我為了掩飾過去,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所有者自然是配得上它的勇者……吧」


    我一邊用另一隻手撓著頭,一邊向手臂中用力,準備把劍拔出來,然而——


    「真牢固啊……」


    劍一動不動。這迴我又用雙手握住,試著使出渾身的力氣,然而——


    「…………啊~!不行了!根本拔不出來!」


    劍還是紋絲不動。我太賣力了,開始氣喘籲籲。


    「苅羽君,勇者素質,無」


    「囉嗦。那種事素質我才不要」


    我又不想當什麽用著,不過我還是莫名地感到不甘心。這種不甘心,沒錯——就像上中學時,在毒島那次事件中所感受到的一樣。


    上初中的時候,我對鈴木感興趣,而那個叫毒島的女生總在鈴木身邊。鈴木比較漂亮,毒島比較不那麽漂亮,兩人就是這樣的一對組合。我為了和鈴木混熟,必然總是會找她們兩人組說話。


    結果,事情傳開了,而且在傳聞中我喜歡的是毒島。由於我跟她打掃衛生的值日是在一起,所以在不知不覺間,跟她說話的機會比跟鈴木說話的機會更多了。


    隻不過,我要是態度突然變得冷淡怕會對毒島很不好,所以我盡可能溫柔地對待毒島。結果——


    『我沒辦法喜歡上你……對不起』


    不知為什麽,我被毒島給甩了,被我壓根就沒喜歡過的毒島給甩了,被比較醜的毒島給甩了。我明明都沒表白過。


    啊,見鬼,每次想起來就好想解手。「不,我又不喜歡你」我這樣迴答她之後,第二天我便在女生間被印上「嘴硬的男人」這個惡名。我那這個情況毫無辦法。


    「……苅羽君,你沒事吧?就那麽受打擊麽?」


    來棲擔心地注視著我。


    「也罷,這畢竟是道靠努力無法逾越的高牆,沒辦法了呢。畢竟勇者基本上都擁有血統或者與生俱來的才能呢」


    來棲一邊說,一邊將手放在聖劍上。


    「所以,如果我擁有勇者血統的話——」


    來棲握住聖劍的右手猛然用力。


    「現在你便解放魔力,承認我是你的主人吧!」


    ——起風了。


    來棲的右手舉過頭頂,將近她身高一半的那柄聖劍,閃耀著銀色的光輝。


    然後下一刻——


    劍染成了漆黑色。然後,劍身內充滿了火焰。那是漆黑的火焰。


    來棲可能沒注意到這件事——不對,她多半沒注意到。她還是老樣子,擺著一副貌似很帥的表情,將劍筆直地指向了世界樹。


    隨即,黑炎從劍中釋放出來,就好像擁有意誌一般,化為極粗的火柱,衝向世界樹。


    「咦?」


    來棲驚唿起來,然而為時已晚。


    瞬息間,世界樹便化為灰燼。不久,火焰熄滅了。


    ——感覺,視野變通透了。這也難怪,畢竟眼前的世界樹已蕩然無存,腳下變成了一塊荒地。


    「…………喂,勇者」


    我向來棲喊了一聲,可她維持著將劍向前伸出去的姿勢,一動不動。


    「別傻愣怔著好不好!怎麽迴事剛才!」


    「哈————」


    來棲發出蘧然夢醒一般的聲音。


    「啊哇哇哇」


    啊哇哇哇,昭和年的麽你。我從沒見過真有人這麽說。


    「等、等一下,苅羽君,這肯定是整蠱遊戲吧!這全都是整我的遊戲吧!」


    「怎麽可能啊!要怎麽搞出這種玩意啊!這完全是賽亞人戰鬥之後的情況好麽!」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先冷靜下來!這種時候應該用拉瑪澤唿吸法哦」


    「是深唿吸啊!為什麽非得搞得跟無痛分娩似的!」


    「啊噗噗噗噗噗」


    「冷靜點啊!」


    等口吐白沫的來棲冷靜下來,硬是花了十分鍾。


    在直到剛才世界樹本還存在的那塊土地上,來棲坐了下來。我在她身旁,遙望著天空。


    「呐,苅羽君」


    「這東西,是什麽呢」


    「是劍吧」


    我們進行著平淡的對話,彼此都沒看對方的臉,一味地看著其他地方。我們都不希望對方的臉還有放在地上的劍進入視野。


    「劍,變黑了呢」


    「嗯」


    黑得完全不像聖劍呢。這顯然是黑暗勢力的產物,感覺不到絲毫神聖。


    「樹,消失了呢」


    「嗯」


    「視野變開闊了呢」


    「變開闊了呢」


    「那東西,是聖劍麽」


    「誰知道呢」


    「唔……」


    來棲灰心喪氣地哼哼起來。我一看,隻見她抱住腦袋。


    「喂,為什麽那麽失落啊。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聖劍麽?大概吧」


    「隻是這規模……比想象的……要大了那麽一點」


    來棲斷斷續續地說道。


    哎,這也不能怪她。誰又會知道自己突然拿起了顆手榴彈,又扔了出去。任誰遇到這種事,一般都會害怕的。


    平心而論,我也覺得自己仍在做夢,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另外,雖然剛才也說過了,不過一開始竟然就得到了最強的武器……這種感覺怎麽說好呢,又像是空虛,又像是害怕」


    「害怕?」


    「我害怕,這個世界,是不是出bug了」


    別一臉正經地說這種奇怪的話好麽,超可怕啊。分不清現實和遊戲真危險。


    「……我說,是不是該換個地方?如果有人過來的話——這」


    我凝視著來棲的臉,然而——


    「你怎麽,在笑?」


    我不知如何形容她的表情才好。那是在笑容與悲傷間搖擺的表情。


    「啊,呃,不是的,怎麽說呢,那個,因為這顯然不是普通的劍,如果這是真的是聖劍……我就有點不敢得到它了。怎麽辦啊,誒嘿嘿」


    該怎麽辦……這話該我來說才對啊。


    「算了,也不能就這樣把它放著」


    我指向地麵的聖劍。


    「一般來看,這是件大型的利器,應該屬於危險品吧」


    「咦?莫非你要把它交出去?」


    「如果有那個必要的話」


    隨後,來棲向我伸出手掌,說了句「等等」製止了我。


    「就算你要交出去,可你對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要怎麽去解釋?你總不會說,我撿到聖劍了來著?」


    「我不會說那是聖劍……老實交代不好麽?就說撿到了來路不明莫名其妙的東西」


    「這樣很危險哦。你準備讓別人拿去做壞事麽?」


    「肯定會有機關製止別人拿來做壞事的吧」


    「公共機關怎麽讓人放心得了啊。利用聖劍的未知力量,政府將——」


    「政府沒有陰謀,也不會讓國家毀滅」


    ……對吧?說著說著,我自己反倒不安起來。


    光看剛才的情況,就知道那把劍擁有著非常可怕的破壞力,完全超出了科學能夠解釋的範疇。它的運作沒有任何原理。感覺話題以不想要的形式漸漸擴大了。


    「來棲,要是不交出去,你準備怎麽辦啊」


    「要麽我們自己拿迴去,那麽找個地方藏起來……總之要保管在沒人能發現的地方」


    「那麽做肯定更加危險吧,你覺得我們能夠保障自己的安全麽?沒人能發現的地方是哪裏?這裏麽?那就是說,把它放在這裏麽?」


    「比方說……家裏。自己房間的櫥櫃裏?」


    「不行的。無法預測家人會在什麽時候進入自己的房間,這點想必你也很清楚。雖然那些人對進入別人的房間會有負罪感,但終歸還是會進去。他們雖然在發現小黃書的時候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放了真正的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實際上,他們發現我的小黃書也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會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候將他們集中在一個地方,拜托別這樣。不能對小黃書要求那種機能性,讓它們靜靜地呆在遠處啊。


    「放進裝幾台或電子琴的大收納盒裏就沒問題了。然後在上麵上個密碼鎖,製造一個輸錯密碼就通電的機關,然後再引爆硝化甘油」


    「會鬧出人命的」


    「呃……」


    這悲痛欲絕的表情是搞什麽,眼神別像被丟的小狗一樣。


    「我們來管理的話,果然要危險的多啊。這種事情就該讓專職機關來負責」


    來棲用力搖頭表示不同意。


    「那麽,我們隨時隨刻都戴在身上就好了。裝進收納盒裏,去學校的時候也好,休息日外出的時候也好,時刻都帶在身上。這樣一來,家人就沒辦法碰了」


    「那也太顯眼了吧。可沒那麽多學生會每天把樂器帶去學校哦」


    「我要加入輕音樂社」


    「你腦子又短路了……你能不能彈奏樂器啊」


    「我負責空氣吉他,你來當空氣主唱」


    你這叫假唱好麽。


    「少說那麽荒唐的話,想點現實的吧。我們擅自把東西拿走,失主會發愁的吧。失主應該還會迴來,不過失主首先去找的應該是警察。交給警察的話,對於失主難道不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麽?而且,在找到失主的情況下,能夠得到5%的酬謝」


    「聖劍的5%是什麽?隻有鍔麽?還是柄?」


    「為什麽要給實物啊,肯定是價格這算後的5%酬金啊」


    即便如此,聖劍究竟值多少錢,終歸難以想象。


    「用不著去管什麽失主啊。苅羽君,你看得出這東西是人掉的麽?掉的東西會插在樹上麽?『哎喲,聖劍不見啦……啊,剛才插在樹上,給我忘記了,誒嘿嘿』這種人,可能存在麽?」


    「不是沒可能」


    「鐵定不可能吧!」


    貌似不可能呢。


    「這東西,是屬於我的!」


    來棲握住放在地上的聖劍劍柄,拿了起來。她扭動身體,將接近身高一般的劍藏了起來。她的樣子,就像個不讓珍愛的玩具要被人拿走的小孩子一樣。


    「這東西是掉在空地上的,誰撿到歸誰。所以它歸我了」


    「這裏可不是空地,是市立公園。掉在公園土地上的東西,不是歸這座城市麽?」


    「我也是市民,我可是有居住證的。市民使用這座城市的東西是天經地義的。歸屬城市的東西,就歸市民」


    好一個蠻橫理論。


    「再說了,這東西有它的特殊之處」


    「沒關係!我會好好保管它,不會造成危險的!拜托了!」


    來棲將劍放在地上,雙手合十向我低頭。她就像個孩子一樣,死乞白賴地索要自己的想要的東西。


    「算了,拿你沒轍……」


    我拗不過她,向她投降,於是她抬起頭來。她的雙眼煥發著光輝,洋溢著期待。


    我唿出一口氣,把手伸向地上的劍,用力想把它舉起來——


    「果然拿不動啊」


    剛才來棲輕輕鬆鬆地便把這劍拔出來了,可之前我去拔的時候卻紋絲不動。來棲說了一大堆擁有者的資格什麽的,不過——


    「估計,可能就是那麽迴事」


    我喃喃自語,來棲呆呆地歪著腦袋。


    「我,拿不動」


    「咦,騙我的吧」


    「有什麽好騙你的。之前不就說過了麽。有資格擁有它的不是我,而是你」


    「啊」


    這家夥,自己說的設定都給忘了。


    「這東西我拿不起來。總之,我雖然說了一大堆,但能搬它的就隻有來棲你。所以,這把劍如何管理,最終隻能憑你的意思決定」


    我歎著氣撓了撓腦袋。


    「隻要不預約常識,你愛怎樣怎樣吧」


    「苅羽君……」


    來棲吃驚地張大雙眼。但是,她臉上的驚訝漸漸轉為喜悅。


    「這個,歸我了!」


    來棲興高采烈地拿著劍。她的樣子簡直就是個小孩子。


    「謝謝你,苅羽君!太棒了!」


    來棲手舞足蹈,把劍到處亂揮。劍身漸漸地染成黑色。


    「啊、喂,來棲,快停」


    「真不愧是苅羽君啊,嘿、嘿、嘿!」


    她沒聽進去。


    「喂!來棲!」


    「什麽事?苅羽君!」


    咻地一下,劍朝我揮了過來。


    「嘅!」


    幾十分鍾前,將世界樹付之一炬的漆黑火焰,朝著我的臉飛了過來,以咫尺之隔的偏差擦了過去。


    「你丫——想殺了我麽!」


    跟我對上眼的來棲,苦笑著,麵部抽搐起來。


    「哈哈……還以為苅羽君要死掉了」


    「這是我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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