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像,被沙埋住,無法動彈的普菈妮奈,到底有著什麽樣的心情。


    所以我壓根沒發現飛鳥已經講累了,睡著了。


    我叫了聲飛鳥,但他卻沒有反應。


    窗外的銀杏樹在風的吹送下搖晃。


    光,照亮了窗緣。


    他剛剛才講了這麽一個悲傷的故事,但他卻睡得很安詳。


    看起來飛鳥就好像也被埋在沙中一樣,我甚至產生了沙漠中的風吹拂過他的臉頰的錯覺。


    我整理好縐折的毛毯,然後站了起來。


    我走下樓梯,看見飛鳥的母親正在等我。


    「他說到一半就睡著了。可能是因為他說得太久,所以累了。」


    我說完後,飛鳥的母親微笑地答道:


    「他說他一直很期待和你聊天。」


    我搖搖頭說:「其實我什麽也沒說,我隻是一直在聽他說而已。」


    「你真是一個好聽眾。那個孩子最喜歡別人聽他說話了。他跟你說話,就證明了他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依然微笑著。


    我不知道如何應答。


    走出玄關後,我看見了前方的銀杏樹。


    我忘不了普菈妮奈。


    我感覺自己和普菈妮奈很相似,視線遲遲無法從銀杏樹上移開。


    * * *


    隔天,我開始和林索約會。


    我們在喧鬧的街道上漫步,在簡餐店裏喝茶,也看了電影。之後到他朋友工作的一家洋式居酒屋【譯注:提供酒與餐點的店,是日本人常去的場所,類似台灣的啤酒屋】,然後點了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常點的幾樣菜與酒,把肚子塡飽。


    林索是個開朗又好相處的人,但我還是沒有愛上他。


    雖然他暗戀了我一年,但是我不像洛漢、漢金與格裏那樣,有那麽深切的感受。


    會有這樣的期待其實蠻荒謬的,不過這也證明了,飛鳥的話的確對我產生影響。


    當然,我也不想有個那麽悲慘的戀情。


    林索告訴我,有關他工作的設計公司的事情。


    他用略帶驕傲的口吻告訴我,他在公司裏擔任設計師,他之前幫一家倶樂部設計廣告傳單。


    我說了一聲:「哦——」來附和他。


    「你要不要去那家店看看?那家店離這裏不遠,我又跟店裏的人很熟,我覺得去那邊應該蠻好玩的。」


    因為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跟他一起去了。


    我們走進跟地下室一樣昏暗的這家倶樂部,找張桌子坐下,然後我點了一杯他推薦的雞尾酒,因為店裏的音樂很大聲,所以我們必須把臉湊近,才能說話。


    為了讓對方聽見自己的聲音,我們必須探出身體。


    為了讓林索聽到我說的話,我開始在他耳邊大叫。


    店裏有少數人在跳舞,大部分的客人都倚在牆邊喝酒。


    我將整家店觀察了一遍,但還是搞不清這地方到底哪裏好玩。


    因為我平常很少來這類的場所,所以的確感到很新鮮。


    但是我馬上就覺得厭煩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索真是個老實人。


    好啊!


    他在我耳邊大叫:「你覺得我怎樣?」


    「我還不知道耶?」我老實地吼出我的想法。


    「但是我們今天相處一天了不是嗎?你多少對我有些想法吧?你可能覺得跟我合得來,也可能覺得合不來,你應該也有討厭我某些地方,或喜歡我某些地方吧?」


    他的話有點讓我錯愕。


    「我真的還不知道。一個人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判斷的。」


    我說完後,林索君也能接受我的說法,然後說:「也對,你說得沒錯。」


    「對不起喔!我沒有惡意,如果我討厭你的話,就不會跟你出來了。」


    接下來我反問他:「你喜不喜歡一個人,是用什麽當判斷基準?」


    他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迴答:「我不知道。因為這不需要思考,我在這一年裏,無時無刻都想著你。在冬天隻要看到你,我的心就變得很溫暖,在公司裏如果有什麽不如意,隻要見到你,我就會有繼續努力的力氣。其實這一年來,你一直在不知不覺中鼓勵我。」


    青年大聲地說出了這番話。


    我聽到他這麽說,心裏感到一股淡淡的喜悅,也不禁低頭微笑。


    「我已經暗戀你一整年了,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嗎?」


    我望著林索。


    他溫柔的雙眼,映照出店裏的燈光。


    「你想了我一年,我真的很高興,但是我真的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因為我和你有一年的時差,我必須花一年的時間,去彌補這個差距,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等我一年,好嗎?」


    我引用了普菈妮奈部分的話。


    林索在瞬間退縮了。


    「一年?」他大聲問道。


    「一年太長了啦!你需要想這麽久才能迴答我嗎?」


    我不知該如何迴答。


    ……人家洛漢都願意等一年。


    「那我在等你的這一年該怎麽辦?難道我又要孤單一個人生活嗎?這麽珍貴的青春時光,難道我要自己一個人過嗎?」


    我聳聳肩。


    「那就沒辦法羅!很可惜,我沒辦法和你交往。這樣的迴答你滿意嗎?總之我現在沒有喜歡你,就沒戲唱了不是嗎?」


    「是沒錯啦!但一年很長耶!又不是一個禮拜或十天。」


    「我隻是想和你有一樣長的思考時間。」


    「最多三個月。」


    「你好像買東西在殺價喔!」


    「如果我等一年,到時你又不喜歡我,那我該怎麽辦?」


    他講得有道理,但是我又覺得好像有哪邊怪怪的。


    我活了十九歲,都還沒談過戀愛,因為沒有談過戀愛,所以趕快隨便找個人當男朋友來體驗戀愛的感覺,這樣的想法真的是不對的。


    「林索!」我大吼。


    林索露出有點害怕的表情看著我。


    「那我們這一年就先用朋友的身分交往,如果在這段時間內,愛在我心中萌芽,那我就答應跟你談戀愛。這樣可以嗎?」


    林索君想了一會後,用力點了頭,看來他似乎搞不清楚這是怎麽一迴事。


    他在我耳邊用力吼道:「好啊!就這麽辦吧!」


    我喝幹了雞尾酒,看著跳舞的人們。


    我心想,那些人配合音樂扭動身體,可能是為了發泄某種東西吧!


    我心裏好像也有某種東西需要發泄,我突然也想跳舞,於是衝進那群跳舞的人之中。


    我背對著林索,我雖然不會跳舞,不過還是模仿其他的人動作,試著揮動手腳。


    我一邊跳舞,一邊想著普菈妮奈,我從聽到她的故事後,就一直忘不了她。


    倒在沙漠裏的格裏和普菈妮奈,最後到底怎麽了。


    我迴頭看,發現林索在盯著我。


    我對他笑,但是他臉上完全沒有笑容。


    * * *


    我終於又迴到久違的學校上課。


    我在日光燈下,聽著教授講課。


    教授講的內容,我聽不太懂。


    我隻知道我已經跟不上進度了。


    反正課聽不懂,我索性拿起筆在筆記本上畫月亮,坐在我隔壁的青野遞給我一張紙條。


    「同好會」馬上就要成立了。後天要舉行成立大會,你能參加嗎?


    青野從一年級開始就和我同班,他也很喜歡月亮。


    從我們知道彼此都喜歡月亮後,


    就常常在一起聊天。


    至於同好會,是想尋找一群喜歡月亮的同好,大家一起聊月亮,一起思考關於月亮的點點滴滴。


    青野在一年級時就發出了豪語,他說想要聚集許多人一起來討論月亮。


    因為他不知道,找一堆人來討論月亮到底是不是好事,所以也就沒有積極宣傳,不過最後同好會還是成立了。


    因為我覺得,參加的人當中或許有月族,因此我也決定參加。


    我們在新井藥師【譯注:日本真言宗豐山派的寺廟,位於東京都中野區,正式名稱為「新井山梅照院藥王寺」。「新井藥師」這名字比正式名稱更廣為日本民眾所知。另,真言宗為日本佛教宗派之一,豐山派則是真言宗的分支之一】附近的一棟公寓頂樓舉行成立大會。


    成員共有七個,其中三個是男生。


    我們圍成一個圈,一邊喝日本酒【譯注:利用日本特有釀造法製成的酒,亦特指清酒】一邊談論月亮。


    可惜月亮沒有現身為我們祝福。


    整個同好會感覺很純樸、率直,大夥都覺得聚在一起很輕鬆愉快。


    這棟公寓,是其中一名成員湯本文哉的老家。


    他帶了一具大望遠鏡來到屋頂。


    青野說:「是那個方向沒錯,但是今天有雲,所以可能見不到月亮了。」


    文哉體型瘦削,看起來有些像女生,整個人的感覺與格裏很像。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見到他以後,就對他印象深刻。


    「你都用這大望遠鏡看月亮嗎?」我這麽問後,文哉點頭。


    「你有用望遠鏡看過月亮嗎?月亮看起來真的很神秘喔!」


    我迴答:「嗯!」


    我們的眼神交會了數秒。


    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隻靠眼睛,也就是視線,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我之前都沒跟他說過話,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難道文哉也是月族嗎?


    飛鳥說過,月族彼此之間能用心電感應來溝通。


    我覺得値得一試。


    大家繼續談論月亮。


    其中某個人說,一定是我們在這裏這麽露骨地討論月亮,所以月亮才害羞地不敢出來。


    我和文哉再度目光交會。


    我對他微笑,他也害羞地對我迴以微笑。


    「請問有人聽過月族這個詞嗎?我的問題有點唐突,抱歉。」


    當聚會接近尾聲時,我對大家提出了這個問題。


    眾人間產生了一陣騷動。


    大家不斷地在口中複述月族這兩個字。


    騒動平息後,某個人說:「那藥子同學你知道什麽是月族嗎?」


    我迴答:「聽說世界上有這樣的一個民族存在。」


    我們等到末班電車開來才上車,但是月亮還是沒有露臉。


    我們喝酒聊天四個小時後,彼此互留聯絡方式,然後便各自迴家了。


    青野最後說,希望我們能定期舉行聚會。


    就在我從車站走迴家的路±,手機突然響了。


    是文哉打來的,他說:「我想和你談一談月族。」


    我心想,果然是他。


    「難道你是月族?」


    文哉想了一下後迴答:「我不知道。」


    他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月族的?」


    我不知道該不該老實迴答,不過我至少確定這不是電話裏能講得清的。


    「很複雜耶!」


    文哉聽到我這樣說後,說:「你禮拜六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看月亮?」


    |「為什麽選禮拜六?」


    「氣象預報說從明天開始會下雨,到禮拜六才會放晴。」


    我迴答:「好,那就禮拜六見。」


    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預感,這是我在林索身上不曾感受到的,而且,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讓我有過這樣的感受。


    * * *


    隔天,飛鳥的媽媽打電話給我,她要求我馬上到她家跟飛鳥聊天。


    我本來打算要和媽咪去喝茶的,但是我很想知道普菈妮奈後來到底怎麽了,所以和媽咪的聚會就取消了。


    但是當我到飛鳥家時,卻看到他媽媽一臉消沉地站在玄關。


    「真對不起。他本來都好好的,但是剛剛他突然說身體不舒服。今天能不能先取消呢?對不起讓你白跑一趟。」


    我雖然點頭,但因為這完全出乎我預料之外,而且我很擔心飛鳥,所以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樓梯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媽媽。」


    那是如雪一般柔細的聲音。


    飛鳥的媽媽飛奔上樓梯。


    他們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交談。


    我很擔心飛鳥是不是有辦法走過那麽長的走廊。


    不久後,飛鳥的媽媽走了下來,對我說:


    「他還是想見你。」


    飛鳥看起來氣色很不好,但眼神依然露出喜悅之色。


    「你特地來找我,結果我還身體不舒服,抱歉喔!」飛鳥虛弱地說。


    我搖搖頭告訴他:「就算隻見到你一眼,我也覺得很髙興。」


    飛鳥高興地露出了微笑。


    我知道他雖然身體不舒服,但心裏依然元氣十足,所以就放心了些。


    「可是我今天沒辦法跟你說話了。」


    「我知道啊!」


    我說完後,飛鳥說:「那我們今天角色互換吧!


    「請你說你的事情給我聽。」


    「我的事?我的事很無趣……沒什麽好說的耶!」


    飛鳥一直看著我的眼睛。


    很無趣?我真不該對連家門都不能走出一步的飛鳥這樣說。


    於是我慌忙說:「雖然我講不出什麽有趣的東西,不過我還是願意說。」


    飛鳥點頭。


    他高興地笑了,眼睛形成了一道弧線。


    他在等著聽故事。


    他渴望聽到別人的故事。


    但是我自己的故事和飛鳥說的故事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遠。


    我不知道能不能滿足他的好奇心。


    不對。我重新想過了一遍。


    飛鳥想知道的是,平凡的我的故事。


    他想知道的,是玄關外,那些他平時見不到的世界的故事。


    他想知道的,是和他同年紀的年輕人的故事,而不是媽媽所告訴他的故事。


    我先告訴他:「我的日常生活很無聊,請你多忍耐喔!」


    飛鳥默默點頭。


    我感到很緊張。我呑下了嘴裏的口水後,就開始說我的故事。


    「我之前應該跟你說過了吧!我沒談過戀愛。我活到現在,都還沒有喜歡過人。普菈妮奈也是一樣,所以我覺得我和普菈妮奈很像。我和我的女性朋友聊過這個問題後,真的很佩服她們能那麽簡單就喜歡上一個人。


    「我聽說有人跟路上搭訕的男生,還有交友網站上認識的男生交往,真的讓我不敢相信。不過老實說,因為我沒有辦法像她們那樣談戀愛,所以還真的有一點點羨慕她們。我真的很討厭自己這麽不成熟。我覺得我這樣的問題好像很嚴重。我很了解普菈妮奈的心情。我也很能體會普菈妮奈喜歡上格裏的過程。


    「呃,講這些會不會很無聊啊?」


    飛鳥說:「不會啊!很有趣。」


    我對他報以微笑,然後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沒有感受到命運的存在,可能就沒辦法談戀愛了。但是命運應該沒辦法那麽容易感受到的吧!但我們不可能知道,命運會在什麽時候,用什


    麽方式降臨,所以我們也沒辦法主動采取行動。


    「最近有個男生在洗衣店裏跟我說話。這在我人生中是第一次,而且他說他已經喜歡我一年了。我覺得他跟洛漢有點像。真的好奇怪喔!之前他找我跟他一起出去,但是我覺得我們不是很談得來,我對他也沒什麽感覺。他是個好人,但是這讓我親身體會到,命運果真不會這麽輕易就降臨到一個人身上。


    「我還參加了『月亮同好會』,我對裏麵的一個男生有一點點好感,他跟格裏很像,前幾天我在同好會的聚會提到月族,聚會結束後,他打電話給我,說想跟我聊一聊月族,我們決定要在禮拜六見麵。啊!我可以把關於月族的事情告訴他嗎?」


    飛鳥點頭,「當然可以啊。你可以把關於月族的一切告訴任何人,因為月族不是地下組織啊!至於要不要相信,就讓對方自己決定。」


    我覺得放心了不少,對他點點頭。飛鳥一直望著我的眼睛。


    我立刻迴想剛剛有沒有多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藥子小姐,你有沒有預感會喜歡上那個很像格裏的人?」


    他對我這麽說,我思考了一會說:「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麽樣的感覺,才是覺得自己會愛上別人。我是那種對自己的未來沒有期待的人。到目前為止,我從沒有過我會談戀愛的預感。當然,有幾個學長我覺得不錯。但我從不覺得會發展成愛情。但是我也不想一直被動地等愛情萌芽。我很想談戀愛,我有很強烈的欲望想去喜歡上別人。但是愛上人或許不是那麽簡單吧!你覺得這是個嚴重問題嗎?」


    飛鳥低聲發出了「嗯」的聲音,接著說: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啊!那是你談戀愛的方法,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法來談戀愛啊!」


    我問飛鳥,月族也一樣嗎?


    飛鳥笑著迴答:「當然羅!我一直都很想談戀愛啊!」


    我再次迴想自己有沒有說錯話。


    飛鳥露出微笑。


    「因為我都沒辦法走出家門,所以當然沒辦法認識女生,但我認識了你,我已經覺得很滿足,我沒辦法去追求愛情或是喜歡這種華麗的言詞,啊!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繼續說你的故事就好了。我光聽你說就很高興了,我喜歡你想像你和某個人談戀愛,感受從沒有過的幸福。因為我是月族,所以我總有一天,不,是馬上就要迴月亮了,所以我沒辦法和地上的人談戀愛,也不打算談戀愛,不過我對戀愛卻很有興趣,你在地上還有很多時間,所以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利用這段時間,實現談戀愛的夢想,如果到時你願意找我談你的感受,我會覺得很光榮,我想看到容光煥發的你。我也會為你感到高興。


    「你充滿活力的樣子,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鼓舞。」


    飛鳥對我微笑,但是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禁開始尋找,飛鳥的笑容裏,是不是藏著感傷。


    飛鳥換了個話題,說:「你有喜歡哪種特定類型的男生嗎?」


    「沒有耶!這大概也算是我的缺點吧!和我同年紀的女生都會說她們喜歡或討厭某些演員或歌星,但是我無法用這樣的標準去評斷一個男生。我覺得她們都很棒,也覺得她們跟我不一樣。


    「從外表是看不出一個人好壞的,不過我當然喜歡溫柔的人,我討厭冷漠的人,但我們很難去斷定怎樣叫冷漠吧!溫柔也有裝出來的,不是嗎?看起來很溫柔的人,和真正溫柔的人是不一樣的。


    「雖然漢金是個冷酷的馬賊,但我總覺得他的心裏充滿悲傷,我很想知道他內心的想法,我相信他一定也有溫柔的一麵。我想如果能活在諾克茲茲村和洛漢結婚,一定也會很幸福。但是人生中的暴風雨摧毀了這一切。我們的生活不如他們那麽多采多姿,但是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平凡世界裏,也一樣沒有人能完全照自己的安排過活。人的心就像海浪,永遠沒有靜止的一刻。人生就像海浪上的小船,不停地沉浮,暴風雨和大風大浪是免不了的,但是,我們總可以借著這些不順遂的事情,來導正我們的人生,我們沒辦法完全照自己的理想描繪自己的人生,我認為沒有人從出生到死亡都事事如意,所以我覺得愛情也一樣,不可能盡如人意。」


    飛鳥說:「起風了。」


    「藥子小姐你看,銀杏在搖晃。」我順著飛鳥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了屹立在庭院中的銀杏樹。


    強風吹得銀杏左右搖晃。


    我想起文哉說過天氣會變化。


    今天月亮是不是也不會出來呢?


    「每年冒出新葉;每年葉子都由綠轉黃;每年葉子都會飄落。我每次看到銀杏,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偉大。銀杏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快要到了,我馬上又能感受到那個感動的瞬間,當我看著銀杏葉一片片落下,都會很感謝這個星球唿喚我到這裏來。」


    我不明白飛鳥說的意思,所以我決定不多說話。


    「你還好吧?我們今天就聊到這好了。」


    飛鳥點頭。


    「下一次我想請你接下去說普菈妮奈的故事。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要早點好起來。」


    飛鳥小聲地說聲對不起,然後就閉上了眼。


    我在一旁看著飛鳥一會。不久後他睡著了,所以我靜靜地起身。


    我走下樓梯後,看見飛鳥的媽媽在等我。


    「他好像累了,睡著了。」我說。


    她用她一貫的開朗口吻問道:「要不要喝瓶啤酒?」


    我原本心想,飛鳥身體不舒服,她怎麽還這麽隨便啊!但是我想她一直要照顧飛鳥,所以有些消遣也是應該的,所以我就接受了她的提議。


    客廳裏沒有絲毫人的氣息,隻有殘存著久未使用而產生的冰冷空氣。


    飛鳥的媽媽拿著一個裝著啤酒瓶的盆子走了過來,接著打開瓶蓋,把啤酒倒入我們兩人的杯子中。


    我們沒有幹杯,隻互相舉起酒杯示意,接著喝了口啤酒。


    「照顧病人很辛苦吧!」我對她表達慰問之意。


    她微笑說:「我已經習慣了,我不把這件事當成日常生活的小事,不當成照顧病人,我才能堅持到現在。」


    我環顧了客廳。


    「家裏好安靜喔!飛鳥沒有兄弟姐妹嗎?」


    「飛鳥是獨生子,因為我的先生常常不在家,所以家裏幾乎都隻有我和他在,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好幾年,這間房子對我們來說,稍微太大了一點。」


    我們似乎沒什麽話說。


    「飛鳥跟你說了什麽?」沉默了一會後,她對我這麽問道。


    「您聽過月族的故事嗎?」我說。


    「嗯,我知道啊!」她迴答。


    她的表情一樣輕鬆,但是卻稍稍移開了視線。


    「因為故事很有趣,所以我很有興趣,他對你提起了嗎?」我問。


    「對啊!他跟我說過好幾次,他說那是很久以前發生在某個地方的故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迴答。


    我試探說:「那會不會是他編出來的故事?」


    飛鳥的媽媽迴答:「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她說:「飛鳥說你也是月族的一份子。」然後便將啤酒一口氣喝幹。


    「對不起喔!你對他的話不用太在意。」她接著說。


    這個話題已經談不下去了,由於我實在拙於改變話題,所以就起身對她說:「我差不多該走了。」


    飛鳥的媽媽也站起來,對我說:「謝謝你,下禮拜一樣還要麻煩你了。」


    接著點頭對我示意。


    這間房子雖大,但卻如同毫無血色的人一樣,冷冰冰的。


    我每次離開這裏時,都有如逃難一樣。我走出大


    門後,迴頭望了一眼。


    飛鳥的窗戶開著,窗簾正在搖動。


    我在一瞬間看到了像是人影的影子。


    可能是我看錯了。


    因為飛鳥應該還在睡覺才對。


    窗邊應該不可能有人。


    * * *


    深夜,我在洗衣服。


    我正在洗著幾件內衣、睡衣,和毛巾


    我坐在洗衣機上看書。


    洗衣店裏除了我以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但是店裏還有另一台洗衣機在運轉。


    洗衣機停止後,應該會有人來把衣服拿走吧!


    屁股下麵傳來一陣陣的震動。


    震動的感覺還蠻舒服的。


    我闔上書本,閉上眼睛。


    腦中浮現出普菈妮奈的身影。


    倒在沙漠中的普菈妮奈,和我自己重疊在一起。


    格裏則是文哉。


    * * *


    有人推開洗衣店的門,走了進來。


    我睜開眼,看見眼前站著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


    「晚安。」他簡潔地向我打聲招唿。


    我笑著迴答晚安。


    他的體格很結實,皮膚是褐色的,可能是個喜歡衝浪的人吧!


    他留了頭長發,啊!馬賊也一樣是長發。


    他微笑著走到那台剛剛才停止運轉的洗衣機前。


    「今天沒有下雨,但是明天一定會下雨喔!」


    他並非對著其他人說,像是自言自語。漢金會不會就是這樣的人?


    青年兩手抱著衣服,對我說:「晚安,不久後再見羅!」接著就走出洗衣店。


    我望著他的背影。


    不久後?


    我收起了如痙攣般的笑容,歎了口氣。


    * * *


    接下來幾天都一直下雨。


    我去了學校,但卻無法專心上課,我滿腦子都是飛鳥。


    禮拜五,我和青野一起在學校的餐廳裏吃飯。


    「這幾天看不到月亮耶!這陣子月亮正美呢,真可惜。」


    青野好像真的很喜歡月亮,每次跟他在一起,他老是隻談論月亮。


    幾個同學加入了我們,我們一起吃飯,談著一些沒什麽大腦的話。雖然我們這桌共有五、六個大學生,但對話內容卻極為幼稚,一群人整整花了三十分鍾在談論電視節目、兇殺案、附近的寵物店等等事後根本想不起來的話題。


    我覺得參與他們的對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所以我就先離開了。


    青野追了上來。


    他問我:「你討厭那些話題嗎?」


    我迴答:「是我個人沒有興趣而已。」


    青野起了一個新話題。他說月亮和古代的魔法信仰關係密切。


    因為我們都一起上課,所以在教授來之前,他一直在談這個話題。


    教授在講授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時,青野一直在我旁邊打瞌睡。我突然想到飛鳥的生命既短暫又單薄,心裏不禁難過了起來。


    坐在青野前麵的學生在桌子下麵偷看漫畫。


    後麵還有一對情侶在接吻。


    我心想,這就是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嗎?


    飛鳥的精神,是活在其他的地方。


    那裏有月族,有普菈妮奈。


    我開始想像沙漠的情景。


    格裏躺在我懷中,漸漸死去。


    不久後,格裏就變成了飛鳥。


    我為了不讓飛沙覆蓋住飛鳥,於是抱住他的頭。


    如果我那時在沙漠裏的話,我或許會或將自己的唇緊貼在他的唇上。我想像到這,不禁咬了一下雙唇。


    大雨持續下著,直到深夜。


    * * *


    禮拜六一如天氣預報,雨停了。


    在中午稍早之前,飛鳥的母親打電話給我。


    「飛鳥說他想見你,你下午有空的話能過來一下嗎?突然找你來,真對不起。」


    我迴答:「我很樂意去一趟。」


    我想見他的心情,跟他是一樣的。


    如果我能讓飛鳥身體好起來,我寧願暫時不要去上課,每天都去他家。


    我吃過午飯後,就出發往飛鳥的家。飛鳥的臉色已經紅潤一些了。


    我對他微笑,他也對我輕輕一笑。


    「你的身體比較好了吧!」


    飛鳥點頭。


    「天空一直下雨,月亮一直躲著不露麵,我真的很擔心。」


    「嗯,但是今晚就能見到月亮了。秋天的雨季已經過了,接下來就會放晴了。」


    我坐在飛鳥枕頭旁的椅子上,望著他的臉。


    「你能說話嗎?」


    飛鳥迴答:「當然可以。」


    我要繼續聽這個悲傷的故事,或許不該露出這麽期待的表情。


    但是我真的太想知道故事的發展了,所以難掩興奮之情。


    飛鳥望著天花板,思考了片刻。


    他的眼睛快速眨了幾下,他的眼睛,真的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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