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默看著沈晴翻箱倒櫃半天,忍不住提醒:“你確定東西在這裏?”


    沈晴找不到東西,目光移到了宿舍的鐵架床下,跪坐下來拖出了一個塑料儲物箱:“我記得那老妖婆沒收東西都是藏在宿舍裏的,那麽多東西呢,她肯定來不及帶走。”


    當時學校封的很快,因為涉及到人命關死,教官們也生怕沾上關係被推出去頂罪,一個個說是落荒而逃也不為過,除了值錢的財物大部分東西都被留在了這裏。


    “會不會她自己給拿走換錢了?”


    “不會……”


    沈晴忽然就沒了動靜。


    秦默一看,沈晴從箱子裏翻出了一條項鏈,是很簡單的皮質項鏈,後麵的接頭已經生了鏽,任誰都不會把這條項鏈當做值錢的東西。


    而項墜則是一個鑲了碎鑽的戒指。


    戒身有些寬,戒麵被設計成了一個眼睛的形狀,而那米粒大小碎鑽恰恰是眼角落下的一滴淚水。沈晴盯著那枚戒指沉默了許久,雙眼空茫茫一片,仿佛陷進了迴憶的潮流,那神色像是懷念又像是悲傷。


    “走吧。”沈晴收起了戒指,因為剛才的跪坐,玫瑰紅的修身長褲已經沾上了灰色的印記,她彎下身來拍打幾下,跟秦默並肩走出了宿舍。


    “等等,”秦默說,“我要去一下醫務室,一起麽?”


    “那一起,”沈晴跟了上來,兩個人並肩走在學校裏,罕見的沉默了。秦默不擅長搭話,而沈晴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和沈卓雲……現在?”在醫務室門前,沈晴忽然問了這樣一句。


    “還好。”秦默迴答,從兜裏摸出事先找好的鐵絲,專心致誌地搗弄起鎖眼來。


    沈晴神色恍惚了一下:“你們一直在一起?”


    “不……他最近才找迴來。”然後就在一起了。秦默現在想想,兩個人似乎隨便的夠可以,他一直不知道,最初的沈卓雲到底為什麽對自己熱情。一見鍾情?這個詞套在沈卓雲身上似乎可笑的夠可以。


    秦默在鎖眼裏捅了好幾下也沒弄開,神色頗有些尷尬——明明薑紹弄起來還是挺簡單的。


    沈晴忍不住拿過鐵絲:“我來試試。”可惜不是專業的就是不行,沈晴也沒弄開。兩人麵麵相覷,沈晴提議:“傳達室可能有備用鑰匙,我們去找找?”


    秦默搖了搖頭:“算了,也沒什麽重要的。”原本他想把醫務室電腦的硬盤弄下來帶走——雖然裏麵沒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是找迴來翻翻也無妨。既然弄不開鎖,那就算了。


    “那陪我聊會再走吧。”沈晴說,“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們了。”她指的是當初自強學校這群人。


    走廊裏黴味有些重,沈晴把窗子拉開,掏出紙巾來吧窗台擦幹淨,跳起來側坐在走廊窗台上,一條腿支著,一條腿半空垂著,窗外一陣微風掀起她酒紅色的短發。這場景看起來很漂亮,可秦默卻莫名覺得有些落寞的意味。


    從窗子正好能看到樓下晾衣杆,以前秦默經常把醫務室的窗簾被單拿下去曬曬,白色的布料被風吹著飛揚起來,沈晴一直覺得那是整個學校看起來最溫暖的景色。


    現在的竿子上卻已經空空如也。


    沈晴盯著窗外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語:“六年了啊。”


    “你現在怎麽樣?”既然沈晴說要聊聊,秦默就不覺得自己的問題唐突了。


    沈晴咧嘴笑了笑:“還能怎麽樣?也就這樣過了。”


    秦默敏銳的注意到,沈晴身上的飾品不少,項鏈手鏈耳釘發飾,可偏偏就是十指上幹幹淨淨,代表著任何意義的戒指都沒有。


    六年過去了,沈晴二十六歲。


    她的父母雙全、家庭和睦,她的朋友眾多,她的生活靜好,除了一個愛人,她似乎什麽都有了。


    沒有人歧視她的性取向,父親不會指著她的鼻子嗬斥,母親也不會再痛苦難當地掉眼淚,她不會再被人建議去看看心理醫生來治療她的性取向。


    她已經可以在同學聚會時,跟於娟心境平和地聊上那麽一兩句,說一說最近的工作,最近的生活——甚至是最近的男朋友,仿佛她們確實隻是舊時好友,仿佛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從不曾存在過。


    直到一年前,於娟終於走上了婚禮的殿堂,據說肚子裏還有一個兩個月的生命。她卻還能笑著結果請柬,道一聲“恭喜”。


    直到她遠遠看著於娟披上婚紗的時候,她才能想起來,原本她和她,都不是天生的同性戀,當初喜歡的也未必是女性,而僅僅是彼此而已。


    可現在,於娟已經可以對當初釋懷,找到一個合適的人白頭到老,可她已經沒有能力再愛上任何人了。


    沈晴從兜裏摸出一支細長的女士煙,點燃了,把煙霧深深的吸入肺部,又緩緩吐出,這才覺得有了那麽一絲絲虛幻的暖意。隔著煙霧,她能看見秦默那模糊了的長相,斯溫和,比幾年前那個瘦瘦弱弱的白斬雞好看多了。


    她最狼狽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個男孩子在她的身邊,沒能給她一句安慰,還要請她幫助他們逃出去。


    她想說點什麽,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這時,秦默問她:“你還沒走出來麽?”


    她隻能自嘲笑笑:“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她辭了空姐的工


    作,自己開了一家小店,賺著可有可無的錢,炒點股票,沒事泡泡吧,應付應付家裏人介紹的相親。一切都跟她當初設想的一樣,可唯獨少了最初的那個說好要相伴一生的人。


    她相親對象流水賬似的換,二十六歲對別人來說隻不過是個略大了一些的年紀,沒有男朋友最多是被人說說閑話,可熟悉她的母親卻開始有些警覺了:“阿晴,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結婚了?”


    她沒必要撒謊,點了點頭,哪怕過了六年,她對自己的母親依舊有著隔膜,年少時親密的母子關係早已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有一對心思複雜,彼此愛護,卻依舊拘謹試探著的兩個女人。這依舊是她的母親,她依然敬愛著她,可卻再也無法信任她。


    母親一直以來的猜測終於得到肯定,神色竟然有些失措:“怎麽會這樣……就沒有合適的麽?”老一輩的想法就是這樣,什麽情情愛愛,都是年輕人一時的玩樂,電視劇裏賺人眼淚的把戲,在一起,為的不過是一個合適罷了。


    她搖了搖頭:“可能有,我不想跟人家過,真要硬湊一起,也是早晚得離。”她一想著要一起過日子,就情不自禁地覺得沒勁,覺得可笑,這樣還要怎麽在一起呢?


    母親的神色有些灰敗:“你這樣,老了該怎麽辦呢?難道你要孤獨終老麽?”


    當時她是怎麽說的呢?


    老了再說吧。


    沒說出口的是,指不準我就死在二老的前頭了呢?也未必是孤獨終老啊。可這話說出來估計是要挨罵的,她也就咽迴肚子裏了。


    她是真不在乎老了以後怎樣。


    現在的她隻不過就是這麽活著而已,老了以後,恐怕也就這麽活著而已。


    後來她做飯時,似乎聽見了母親的喃喃聲:“早知道你這樣……”


    早知道又能怎樣呢?她並不是為了賭氣,為了讓母親難過,才這樣拒絕一個又一個的相親對象的。她已經過了那個年少輕狂的年齡段了,她能明白母親當年的心情,也能明白於娟的放棄。


    隻是她所有的愛,似乎都在年少時那一場愛戀,那一個人身上用光了,再之後的人,無論多麽優秀,多麽美麗,都無法讓她的心情為之動蕩。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她生起想與之度過一生的念頭,哪怕僅僅是為了合適而在一起的念頭,她都不曾有過。


    還記得兩個人戀愛時,她總是喜歡把自己擺在要承擔更多責任的那個位置上,因為她認為自己比於娟堅強,可最後她才發現,於娟要比自己堅強的多,自己才是真正走不出、放不下的那一個。


    那天店裏來的女孩誇讚她:“老板你的手真漂亮,跟手模似的,以後結婚了戴戒指一定漂亮。”


    就這樣無意之中的一句誇讚,卻讓她忽然想起當初跟於娟曾經一起買過的對戒,原本隻是看好了,就買下來了,並沒有什麽特殊含義,可她年少時最黑暗的一段時光,是她一次又一次握著這戒指,念著於娟的名字熬過來的。


    後來那戒指哪去了?因為學校是禁止女生佩戴飾品的,所以她把戒指穿在項鏈貼身帶著,結果一個不小心被教官看到,還是沒收了。


    原來自己記得這樣清楚。


    不想起來,也就那樣了,想起來,她心裏卻跟發瘋了似的想著那枚戒指,仿佛找迴戒指就能找迴那捏著戒指時安心的感覺。


    可直到她方才看見戒指的一刹那,她無比清晰地明白了,如果現在有人再來問她一句,你是否還喜歡於娟,那她會給出一個最為肯定的迴答。


    是的,我依舊深愛著一個人,無法自拔。


    年少時的桎梏,就這樣鎖了她六年,或許還要鎖她一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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