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的水聲響徹耳畔。


    柔和的微弱磷光照亮了周圍。這些光好像都是周圍的菌類發出的。梅爾蒂娜不停地四處張望。這裏看不到天空,甚至看不到天花板。周圍的黑暗就和深淵一樣,依稀的光芒就好像星星一樣明滅。附近矗立著幾根年代久遠的支柱,上麵掛著幾個沒有點燃的古董燭台。地麵是堅硬的石製地板,不過自己的身邊並不是——


    就像瀑布一般轟鳴的水聲拍打著鼓膜,梅爾蒂娜如今正泡在冰冷的水裏。


    這裏——應該是地底湖吧。陰暗的天頂有一個裂縫,從裂縫裏噴出的水就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在這裏形成了一座小湖。水並不深,就算走到最深的地方,水也隻漫到自己的肚臍。湖中央有數個巨石形成的浮島,浮島上的崩壞的謎之巨大神像正倒在水裏。


    “好了,趕快洗吧。如果你太slow了,被罵的可是我哦。”


    一個女人正坐在湖邊突出的緣石上露出微笑,她就是名為恩維絲緹的耳環女。


    “為什麽,要來這裏?”


    梅爾蒂娜背對著她大聲說道。


    如果聲音不大一點的話,會被瀑布的聲音淹沒的。


    “怎麽了,很害羞嗎?沒關係吧,我們都是女的。”


    梅爾蒂娜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雖然不如自己工作時穿的衣服那麽暴露,但是極薄的布料在吸滿了水以後都黏在了皮膚上,現在幾乎就等於是半透明的狀態了。因為這宛如全裸的裝扮,再加上恩維絲緹騷擾的視線,總覺得有些羞恥。


    “根據西蒙先生所說,這好像是淨身之類的儀式。因為你是要奉獻給惡魔的少女,所以要洗幹淨才better。總的來說,就像是要把食物洗幹淨吧。”


    “食物……”


    梅爾蒂娜皺著眉頭小聲說道。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不被當作人類看待了。


    “我說,別站起來啊,要把你身上每個角落都洗幹淨哦。”


    “都已經知道要被吃了,哪會有人乖乖聽話的啊?”


    “恩,還真強。明明是墮落者竟然還這麽叛逆。真想讓那邊的歌摩林小姐好好學學你呢。”


    恩維絲緹說著便看向另一邊,她視線的前方站著一位少女。


    瀑布飛濺的冰水打在少女的身上,少女卻眼神空虛地站在原地。


    浸濕的金發貼在白淨的臉上,墮落的尖耳完全露在了外麵。濕透的衣服披在她單薄的軀體上,這是大多數森妖精都擁有的美麗軀體,但還殘留著些許稚嫩的曲線。僅論身體曲線的話,梅爾蒂娜好像因為人類血統比妖精更濃烈的緣故,所以她更加凹凸有致。


    少女——米莉亞·歌摩林臉上一副空虛的表情,她不斷地用手舀水擦拭自己的身子。她一與梅爾蒂娜對視,雙眼就因為極度的愧疚產生動搖,然後低下了頭。


    “嗬嗬嗬,梅爾蒂娜小姐,你就是她的餌料哦。隻要你獻上自己的生命,這樣你的同類就能變成高貴的人類了,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成為別人的肥料,這不正是墮落者最實至名歸的末路嗎?能派上用場你不覺得高興嗎?”


    “也就是說——”


    這個儀式是為了把她變成人類——


    這就是“狂熱者”的目的吧。


    “總之,talking time結束了,好了,你別害羞了,趕快洗吧。”


    “洗個鬼——”


    梅爾蒂娜抱著自己的身體,拒絕地瞪著恩維絲緹。


    “唉……”


    這時——耳環女伸展著食指說道。


    “如果你不聽話,那我就讓我‘看不見的朋友’手把手地教你了哦。”


    突然,梅爾蒂娜感到一股違和感遊走了全身。


    “啊,什……為什麽,手擅自就……啊……”


    遮住乳房的手掌被強迫抽離了身體。


    好像真的被她嘴裏的“看不見的朋友”抓住了一樣,雙手不聽使喚拉離了身體。


    “唔……這是,什麽……啊……”


    梅爾蒂娜變成了雙手張開的樣子,半裸的身子也跟著轉了過去。一旦稍作抵抗,全身便會產生麻痹般的疼痛。


    “嗬嗬,都濕透了啊,看得一清二楚哦。那麽,該從哪裏開始洗呢?”


    “啊……你竟然、那麽惡趣味……”


    “竟然說我惡趣味,太傷人了。我可是很喜歡可愛的東西的哦。而且我可是特地想辦法讓你和那群野蠻的‘灰之旅團’分開行動的哦。你反倒應該感謝我才對吧。”


    就算如此——梅爾蒂娜還是不快地繃著臉。她還是不斷地扭動身體掙脫“看不見的朋友”,但是——


    “嗬嗬,水都隨著你的動作滴下來了哦,看上去很美味。如果那群家夥在的話,肯定饑渴難耐了吧,說不定還會對你做這種或者那種事哦。”


    逃不掉——


    梅爾蒂娜在感到羞恥的同時,還向米莉亞送出了求救的視線。


    少女已經爬上了湖邊的緣石了。一件單薄而且極度暴露的外套披在了她濕潤的身上,一眼看上去就像古世紀的觀賞用奴隸。


    “好了,那麽,我們先從這裏開始洗吧——”


    不明物體還牢牢地抓著手臂,梅爾蒂娜的手違抗了自身的意誌靠近了身體——


    “梅爾蒂娜……!”


    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聽到這個耳熟親切的聲音,梅爾蒂娜鬆了口氣。


    恩維絲緹——耳環女就好像一個搗蛋被製止的小孩一樣露出了不快的神情,轉頭看了過去。


    “唉,結果還是來了啊——”


    從微弱磷光盡頭的黑暗中——


    “哥哥……!”


    出現的,正是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


    也就是哥哥的身影。


    *


    零時將近——


    “忘卻之神的大聖堂”。


    這座位於地下空間角落的淨身場所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雖然周圍飄散著綠色的磷光,但視野還是有些模糊。


    無論是頭頂還是遠方都隻有一片黑暗,很難判斷這個空間到底有多大。根據調查過這裏的曆史調查部門的文件來看,通過這裏前方的通道有一個祭壇。左邊有一個寬闊的地底湖,妹妹就在那裏,看來還沒事——


    距離吉賽爾十五米遠的石岸上坐著“斷頭台”的耳環女——恩維絲緹,她正露出皎潔的微笑,而她的身後——


    “米莉亞……!”


    吉賽爾向前踏出一步。


    “好了,stop。”


    耳環女伸出手掌說道。


    麵對她釋放的詭異氣場,吉賽爾倒抽了一口氣。


    如果再次麵對她的伎倆,少年可以說是束手無策。不能莽撞衝過去,少年本能地製止了自己。吉賽爾流著冷汗,來迴看著梅爾蒂娜和米莉亞。


    梅爾蒂娜不知為何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我沒事,她的眼神如此傳達。


    “你就是哥哥,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還有,‘綠陽亭’的艾米拉小姐,對吧?”


    艾米拉——冒險者少女正站在吉賽爾身後。


    她正謹慎地觀察著周圍,隨後站到了少年身邊。


    “你知道我?”


    吉賽爾直視著耳環女說道。


    “我調查過了嘛。畢竟我的工作就是確定有沒有人在附近亂轉。我也是事後才知道歌摩林小姐溜出屋子,結果還委托了你。我做夢都沒想到歌摩林小姐這個久居深閨的大小姐竟然這麽調皮。”


    耳環女的話看來和吉賽爾推測的差不多。


    不過,吉賽爾還是很在意站在耳環女


    背後的米莉亞的反應。


    米莉亞——墮落者少女一直低著頭,沒有和吉賽爾對視。


    為了不被瀑布的聲音淹沒,吉賽爾大聲喊道。


    “米莉亞,快過來!你的父親到底打算幹什麽,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歌摩林小姐。這裏就讓我來處理吧,請您迴到您父親身邊去。筆直走就行了,應該認識路吧。”


    聽到耳環女的話,米莉亞點了點頭慢慢轉過身去。


    “米莉亞,別去!你難道還不知道那個儀式到底是什麽東西嗎!”


    “我當然知道!”


    少女喊道。


    她的聲音飽含憤怒,濕潤的頭發也隨之顫動。


    米莉亞·歌摩林握緊拳頭,背對著吉賽爾說道。


    “我當然知道……我全都知道。父親做過什麽,父親準備做什麽……他對我到底有什麽期望……我已經都知道了。就連蕾娜莉亞已經死掉的事實……父親也都親口告訴我了……”


    吉賽爾不禁語塞。


    果然,早上發現的屍體就是蕾娜莉亞·艾伯特的——


    “那麽,你為什麽……”


    少女無言地搖了搖頭,側著身子說道。


    “因為,我是墮落者啊。”


    在朦朧的磷光中,吉賽爾看到她的眼裏閃著淚光。


    “吉賽爾,你根本不懂墮落者的心情。”


    “怎麽、可能……”


    沒有,吉賽爾卻無法斷言——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被關在屋子裏生活……”少女低著頭木納地說道。


    “我是墮落者……活著本身就是罪孽,是歌摩林家的恥辱,是家族的汙名。母親甚至沒法愛我,最後因為精神失控自殺了。這就說明我的存在是讓人極度憎惡的。吉賽爾,不被世人所愛,甚至不被視為人類的生物的心情,你根本不可能懂……”


    “怎麽會……”


    “怎麽可能懂。就連我的奶媽和家庭教師甚至傭人都虐待過我。無論是被罵,被打,還是被侮辱,都不會有人為此憤怒,為此困擾,為此悲傷!她們以虐待我為樂,從中獲得滿足。因為能獲得滿足,她們就算討厭我也會照顧我,所以才不會大肆張揚歌摩林家的恥辱!”少女突然轉過身來,展開雙手。“我就是一座蠟像,一抹灰塵,一隻家畜。她們就是這麽說我的!不僅神不愛我,就連母親和父親都不愛我,因為我是墮落者……”


    “米莉亞……”


    少女的臉上劃下了一顆水滴,這應該不是淨身留下的。


    “父親至今為止一直沒關心過我。因為我的出生,父親長年以來一直在煩惱。他很痛苦。因為我他一直在輾轉反側。但是,吉賽爾,我真的很高興。父親他,事隔多年之後,終於跟我說話了。他說,米莉亞,我要把你變成人類……”


    隻要這樣就行,隻要這樣就好。


    “——父親他,總算能愛我了。”


    少女笑了。她蒼白的嘴唇顫抖著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是的……這是錯誤的,米莉亞。”吉賽爾猛地搖頭說道。“你決不能向惡魔許願!它們隻是在操控被願望所誘惑的人類而已。它們的目的是獲得肉身,根本不會實現你真正的願望。說不定,它們甚至有可能直接拿你的身體當作自己的肉體。這樣的話,你會死的!”


    “那也無所謂——”


    少女低著頭小聲說道。


    “蕾娜莉亞已經死了,我卻還活著。蕾娜莉亞已經死了。我的姐姐,她是唯一一個愛我的人。我的摯友……已經、死了。父親他、為了我、殺了她。都是、因為我……但是你、卻沒有拯救蕾娜莉亞……”


    吉賽爾這才意識到,米莉亞並不是真心如她父親期望的那樣渴望成為人類。她期望的是生命的終結,自身的終焉,也就是死亡。唯一一個深愛自己的存在已經消失了,她對此無比絕望。這份絕望,已經完全支配了她的心。


    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無言地站在原地。他無話可說。應該說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法拯救蕾娜莉亞·艾伯特的自己有資格說什麽呢?


    “如果……我沒有出生的話,就不會有人死了……”


    下垂的頭發遮住了臉,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


    少女衝了出去。


    轉瞬間,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對麵的黑暗中。


    “好了,都說完了吧。”恩維絲緹伸著手掌說道。“那麽,你準備怎麽辦?我必須把你的妹妹帶走,如果哥哥你能放棄妹妹直接迴去——看來是不可能了吧。”


    吉賽爾咬緊了嘴唇。


    接著,他從劍帶裏拔出了短劍。


    這是艾米拉準備的,因為吉賽爾沒有武器,所以她借了一把武器給他。


    艾米拉也拔出了腰間的兩柄短劍蓄勢待發。吉賽爾雖然沒看見,但是透過瀑布無法掩蓋的鋼鐵音色也足以察覺了。


    “梅爾蒂娜,我馬上就來救你。”


    好像身體無法動彈的妹妹有些臉紅。


    “那個,哥哥,你能來救我我確實很高興,但你能別老是看我嗎。感覺你就像是對妹妹的身體產生情欲的變態,很惡心!”


    “笨——我、我、我又不是故意看的!我隻是擔心你有沒有受傷!”


    “抱歉,稍微打擾一下你們感人的再會。”


    艾米拉拿起雙劍指向前方,向恩維絲緹問道。


    “詹姆斯·歌摩林跟‘奧爾基索斯之指’有沒有關聯?”


    不過,耳環女卻不可思議地揚起了眉毛。


    “這是,什麽意思?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隨便張揚委托人的情報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就先打倒我再說吧。”


    “是嗎?那等我把你打趴在地上,再問一遍——”


    這句話成了戰鬥開始的信號。


    話音剛落,艾米拉便化身為疾風衝了上去。


    她壓低雙劍,在石板地上飛奔,跳向了耳環女的側麵——


    “唔……!”


    突然,少女跳向半空中的身體,好像被什麽東西彈開,飛到了後方。艾米拉纖細的身體砸在了石板上,但立刻打了個滾跳了起來。


    “嗬嗬,我的‘看不見的朋友’可是perfect護衛哦。想要偷襲是不可能的。”


    耳環女還是坐在緣石上,坐懷不亂地說道。


    《向萬物根源之瑪納宣告——》


    拔出的短劍隻是偽裝。


    吉賽爾左手拿出魔杖,趁著艾米拉與敵人對峙的時候構築魔術。他打算用“睡魔”立刻——


    “唔啊……!”


    突然,有什麽東西抓住了吉賽爾的腳,他直接摔倒了。同時魔杖也脫手了,滾落在了石板地上。


    “嗬嗬,太慢了哦。就算你們連攜y也是沒用的哦。”


    果然僅憑自己的構成速度,是無法抓住這短暫的空隙的。吉賽爾立刻起身。雖然艾米拉已經向耳環女突擊了,但還是被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她的身體又向後飛去。吉賽爾趕緊衝向落在地上的魔杖——但是,魔杖突然彈起,落在了湖裏。


    “到底是什麽……!”


    到底,是怎麽迴事?到底是什麽在作祟?


    吉賽爾架起了短劍。


    艾米拉的右臂被看不見的東西抓住了,她的臉因為疼痛扭曲起來。


    吉賽爾準備衝到她和耳環女之間,但突然產生了腳要被抓住的預感,慌忙後退——不過太慢了。腳上傳來的衝擊直接使他坐在了地上。艾米拉尚且自由的左手鬆開了短劍,直接投出了飛刀。恩維絲緹從緣石上跳了起來,輕鬆地躲過。


    接著,少女徑直飛到了空中,然後砸在了


    地上——


    摔在石板地上的艾米拉發出呻吟,無法動彈。


    “艾米!”


    少年再次架起短劍,但是,他這才注意到手中的短劍消失了。


    短劍好像擁有意誌,抑或是某個看不見的東西搶走了一樣,短劍飛向了虛空,然後落在了地上。


    “嗬嗬嗬,沒用的哦。能不能就此投降放棄呢?還是說,要我直接殺了你們呢?”


    站在緣石旁的耳環女正悠然地微笑著。


    到底,是怎麽迴事?


    這個現象的原理是什麽?


    這不是魔術,因為完全感知不到瑪納的變質。這樣的話,該如何思考呢?就算是運用封印在魔術具裏的魔術,發動效果的瞬間還是會引起瑪納變質的。所以,這到底什麽呢?


    難道是操縱了無法視認的魔物?


    “看不見的朋友”——


    “唔、嘎……!”


    突然,艾米拉開始激烈地呻吟起來。少女的身體在地上翻滾,她正痛苦地左右掙紮,不停地扯著喉嚨。


    “艾米……!”


    吉賽爾剛準備衝出去,卻突然被什麽東西抓住了。


    轉眼間,少年的身體便浮到了空中。和少女一樣,他被什麽東西抓住了。


    “哥哥!”


    無法動彈的梅爾蒂娜悲痛地喊道,吉賽爾扭動著身體喊道。


    “梅爾蒂娜!你等著!我肯定會救你的……!”


    “但是……”


    吉賽爾的身體還飄在空中,少年晃動雙腿扭動身體。肩部有一種違和感和劇痛。好像是腋下?難道是這裏被抓住了?不過,距離自己有一些距離的艾米拉還是非常痛苦。站在湖裏的梅爾蒂娜還是無法動彈。“看不見的朋友”——假如說這裏有無法視認的魔物的話,那就是說有三隻才對。否則的話是根本不可能同時製服距離甚遠的三人的。難道這個耳環女,真的在操控三隻魔物嗎……?


    “我說這位哥哥,你差不多可以放棄了吧。如果你同意把妹妹作為祭品獻給委托人的話,你自己和艾米拉就能得救了哦。”


    耳環女用視線指了指艾米拉,她仍舊雙手放在脖子上痛苦地呻吟,同時在地上不斷打滾。


    看來她的脖子被“看不見的朋友”掐住了。


    “怎麽、可能放棄啊。”


    站在緣石旁的恩維絲緹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為什麽?你和你的妹妹沒有血緣關係吧?這就無所謂了吧,隻不過是墮落者的命罷了。而且你竟然把沒有血緣關係的墮落者當作妹妹,還真是無聊。要是作為家畜來對待我還能理解。”


    吉賽爾瞪著站在緣石旁的耳環女。緣石旁?剛開始交手的時候她明明沒動過,為什麽現在會跑到緣石旁了?吉賽爾感到疑問的同時,立刻從懷裏抽出短刀扔了出去。“燈明”釋放的刺眼強光瞬間照亮了周圍,因為出乎預料的一擊,恩維絲緹慌忙跳開躲過了攻擊。


    “啊、哈……!”


    艾米拉突然深吸了一口氣。


    同時,少年的身體也落在了地上。


    “快逃,艾米!”


    好像是喉嚨解放了,艾米拉剛準備起身逃脫——


    少女的手臂被再次抓住了。她直接被扔向了空中。


    “好險。昨天我也被黑暗短刀嚇了一跳,沒想到這次竟然是閃光短刀。你還挺能幹的嘛。”


    恩維絲緹伸出手掌說道。


    吉賽爾起身觀察四周。


    果然,雖然可以防禦直接攻擊,卻防不住飛刀,她隻能躲避。所以她躲避艾米拉的飛刀時才會從緣石上下來。而且當她移動的時候,自己和艾米拉都從“看不見的朋友”的束縛中解放了。


    這樣的話,究竟是什麽原理呢?


    手臂被抓吊在空中的艾米拉也正劇烈地扭動身體試圖逃脫。吉賽爾的身體現在還是自由的,但接下來該怎麽行動呢。


    既沒有劍,也沒有魔杖,這個狀況可謂壓倒性的不利——


    耳環女慢慢地繞著手指說道。


    “真是無聊,‘綠陽亭’的這個冒險者小鬼也是,你們現在已經和慘敗差不多了哦。這種情況下,區區一介學生的你根本不可能贏我的吧。你們還是就此放棄趕緊逃跑好嗎?”


    確實,對方所言極是。


    脖子上流著不快的汗水。


    即便如此,吉賽爾還是尋找著出路,同時嘶啞地說道。


    “你有一個地方說錯了——我並不是學院的學生,因為我早就退學了。”


    “還真是嘴硬。”


    好像下達命令一般,恩維絲緹的手指動了一下。


    緊接著,吉賽爾的身體再次飛向了空中——


    然後砸在了地上。


    “咕啊……!”


    衝擊異常猛烈。少年的身體撞在了堅硬的石板上。


    頭暈目眩,好像都快要失去意識了。感覺額角還流了血。


    少年的身體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吉賽爾……血……!”


    艾米拉喊道。


    血……如果用自己的血解開艾米拉身上的封印的話,或許就能打開局麵了吧——


    這個力量恐怕是那個被稱作“埋葬室”——也就是從前調校艾米拉的機關施加的吧,這就是刻在她體內的詛咒。雖然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力量——不,不行。吉賽爾在心裏搖了搖頭。不能使用這種力量。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體質會產生什麽副作用,最重要的事——


    兩人雖然才相識不久,但自己並不想讓她迴歸那陰暗的過去。


    而且,自己也無法碰到吊在空中的她。


    吉賽爾擠出力氣爬了起來。


    如今,完全束手無策。


    毫無勝算,即便如此。


    “我也、絕不會逃……”吉賽爾虛弱地說。“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所以我不能就此逃避……”


    自己,一直在逃。


    自己很無力,很無能,絲毫沒有魔術師的才能。


    妹妹也跟著自己吃盡了苦頭,自己什麽都辦不到。


    自己一直在考慮這樣的自己能成為誰的助力。


    “哥哥,夠了……”


    決不能在這裏逃避。如果逃避了,放棄了,那麽恐怕自己一輩子都會就此頹廢下去。


    “太無聊了,竟然把墮落者當作妹妹。”


    少年向跪坐的體內注入力量,站了起來。


    “根本沒關係……無論是恩寵,還是墮落,都沒關係。家人,本來就是靈魂的羈絆……!隻要承認這點就夠了……!”


    “真讓人嫉妒……!”


    耳環女小聲說道,同時——


    少年的身體再次被扔向了空中。


    一瞬間的浮遊感過後,緊接著視野倒轉了。


    “嘎……!”


    自己就像是一個被玩膩的玩具一樣扔了出去。


    猛烈的衝擊讓自己產生了全身的骨頭都要碎掉的錯覺。


    不,或許已經碎了吧。


    意識一片朦朧。


    甩了甩頭,少年用一片鮮紅的視野確認周圍的狀況。


    妹妹在喊叫,艾米拉也在說著什麽,但都聽不清楚。


    緣石旁邊站著耳環女。


    感覺好像清醒了。


    現在真的束手無策。


    自己會被殺。梅爾蒂娜,艾米拉,也都會被殺。


    因為自己很弱,所以大家都要被殺。


    如果能夠理解對方攻擊的原理的話……


    不,自己已經什麽都辦不到了。自己不是冒險者,比自己強大的艾米拉都已經被壓製了。自己一個人根本什麽都做


    不到。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那麽,你為什麽,不試著去自己跨越呢?”


    腦海中出現了一張臉。那是過去自己見死不救的少女。這位少女被砍斷的上半身躺在棺材裏,眼裏飽含著熊熊恨意瞪著少年。但是,如今的吉賽爾覺得,那是無比哀傷的視線。感覺她好像已經看透了一切,最終接受了命運放棄抵抗——


    沒辦法,吉賽爾小聲說道。自己根本沒有與不公抗衡的力量。自己絲毫沒有像敘情詩裏歌頌的冒險者那樣可以打破困境的力量,自己隻不過是一事無成的弱者。所以,我隻能對你見死不救。因為沒法救你,所以隻能拋棄你——


    後悔的燥熱如同燃燒的激情一樣躁動著。雙眼被淚水打濕,衝動灼燒著喉嚨。難道,這次自己要拋棄妹妹、拋棄艾米拉嗎?


    自己又要見死不救了嗎——


    怎麽可能見死不救。


    意識還是一片朦朧,但是少年還是拖著身子站了起來。


    不要逃,不要放棄,繼續思考。


    直到失去意識之前一直思考。


    肯定,還有自己辦得到的事。


    就算動彈不得,就算沒有武器也要思考。


    思考吧。要看透深淵的彼方,要思考到最後,要思考到終焉。


    這才是魔術師真正的魔杖。


    絕對不能停止思考。思考的盡頭肯定沉睡著答案……


    好了,快思考吧。


    吉賽爾,為什麽看不見?


    混沌的思考正編織著無數的線索。


    飛刀、緣石、三隻、掐死、空中、解放、手指、空裂。


    看不見的朋友……


    不要拘泥於表象。


    少年,終於看到了。


    少年睜開了眼睛,眨了兩下,梅爾蒂娜在哭泣,艾米拉好像在喊著讓自己逃跑。吉賽爾甩了甩頭,視野總算清晰了。但是,身體還是呈大字型倒在地上,好像還沒法站起來。


    “布琉姆的魔術師……”吉賽爾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莉拉托娃·梅堤因寫的《非魔術造成的精神操作》,你知道嗎……”


    聽到少年突如其來的話題,恩維絲緹歪了歪頭。


    “你突然說什麽呢。”


    “她是當代著名的精術師……”少年拚命擠出微弱的聲音。“因為我也感興趣……所以就找到了抄本……那本書真的很棒。看了那本書我才知道……人類的知覺真的很脆弱。我現在、才想起來……”


    “你是想爭取時間嗎?”


    “她說過……”吉賽爾用手肘撐著地麵掙紮著站起來,耳環女說的對,吉賽爾的話隻不過是在爭取時間,但是——“人類的眼睛……隻能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好像是這種原理吧……就算真的有物體存在,但是能看到的隻有映在眼睛裏的東西……這和耍把戲的街頭藝人一樣。其實手速永遠比不上眼睛的速度……實際上,那隻是為了牽製你的視線,轉移你的注意力,讓你深信這裏什麽都沒有,這樣你就看不見了……所以才會消失。再比如說,當我們在找失蹤的東西的時候,隻要我們自己認為找不到了,就算在眼前我們都有可能找不到,相信誰都有這種經曆吧……”


    “你在說什麽呢,完全聽不——”


    “你剛才,手指一直在動吧。那真的隻是習慣麽……?”


    “——”


    少年的質問讓恩維絲緹一瞬間停止了唿吸。


    “而且,戰鬥前和戰鬥中,你的手指動作有些微妙的不同……戰鬥前感覺頗有餘韻,總是在來迴轉圈,但是戰鬥的時候,就不會有這麽大的動作,而是這麽動的——”


    吉賽爾伸出自己的手指轉著圈說道。


    他的唿吸已經平緩很多了。


    “我們都被騙了……這裏有些暗。而且我想起來了,第一次跟你交手的時候周圍也很暗。早上我們在廢棄教會遇到的是巨漢而不是你,這當中也有關聯吧?你自稱空裂的看不見的朋友隻是障眼法,這是為了把我們的意識誘導到其他方麵。你攻擊的正體——雖然有點違反常識,但現在也隻能這麽想了——”


    少年微微起身,看著“斷頭台”的耳環女斷言。


    “那就是懸在半空的線——”


    人類的認知機能真是不可思議,隻要當意識認為這是正確的時候,吉賽爾便看見了。細線上反射著非常微弱的磷光,這些微微發光的線正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充滿了整個空間——柱子、巨石、燭台、每一個突起的地方都纏著線。直到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這些線才像魔術一樣出現在了視野裏。


    當然這其中還是運用了很多技巧的。就算稱其為“絕技”也不為過。恐怕修行量已經和魔術差不多了吧,否則根本無法使用。她正是利用架設在這裏的線進行攻擊和防禦的。


    艾米拉的跳躍攻擊也是被數根重疊的強韌細線擋住的,然後她也是因此被彈飛的。但是,細線是無法防住飛刀這種定點偷襲的,所以隻能進行迴避。迴避的同時拘束就會減弱,因為移動的話細線肯定會暴露,所以隻能放手。


    憑借細線,她能抓住對象的脖子和四肢,就像人偶一樣,然後就能隨意吊到空中或者扔向地麵了。她趁著說話的間隙放出細線,布置陷阱,對於魯莽進攻的人而言可以說是壓倒性的絕技——


    “‘線方八法’——你是第三個看破這個技術的人哦。”


    嗬嗬,耳環女笑了。


    “但是——”


    咻,女人甩動手指。


    突然,少年的脖子被勒住了。


    耳環女的手指上掛著一根潛藏的細線。


    這根極端纖細的線正勒緊少年的脖子。


    “咕……!”


    “吉賽爾……!”


    艾米拉喊道。


    “就算能看破,如果無法攻破的話,你還是無法逆轉你的敗北哦——”


    吉賽爾掏出短刀,這把刀上並沒有施展魔術,他用這把刀切割脖子上的細線。


    但是——


    切不斷。


    “嗬嗬,沒用的。這可是‘暴食線’——使用魔獸的體液精煉而成的,非常強韌哦。再加上霍多使用魔術‘形質保持’進行加固,硬度已經可以和鋼鐵媲美了。你絕不可能切斷的。”


    “你、的……”


    吉賽爾將手伸向纏在脖子上的細線,不停地撓著,嘴裏發出細若懸絲的聲音。不過這句話被瀑布的聲音蓋過了,她應該沒聽見吧。


    你的弱點就是,話太多了——!


    吉賽爾祈禱著將短刀放在自己的左手上。


    然後輕輕地切開了手掌。


    窒息的痛苦抵消了手掌劇烈的疼痛。


    吉賽爾用染血的手指伸向了脖子上的細線。


    “你在做什……”


    不止脖子上的細線,就連懸在眼前的幾根線也都塗上了血,然後吉賽爾再次揮下了短刀。


    啪,線被切斷了。


    因為,自己和“形質保持”八字不合。


    “什……”


    恩維絲緹驚愕地睜大眼睛,產生了瞬間的間隙。


    艾米拉趁機扔出了漆黑的武器,刺中了恩維絲緹的肩膀。這並不是投擲專用的飛刀,而是近身戰的短劍。扔起來很重,一般來說是不會打中的——


    “咕……!”


    艾米拉的身體也解放了,少女掉到了地上。恩維絲緹因為劇痛一臉猙獰,腳步有些踉蹌。啪嗒,沉重的短劍從她的肩膀上掉了下來,血流不止。


    這時,少年站了起來,擠出最後一絲力氣衝了上去。


    眼前還有阻擋自己的數重絲線防壁,他伸出了左手。


    被吉賽爾的血沐浴過的結界隨之失去


    了魔術賦予的強度。隻要揮下短刀,就能切斷阻擋前進的防壁。但是,無法全部斬斷,剩下的線還是絆住了腳,少年腳步有些不穩——


    “可惡……”


    恩維絲緹已經重新站穩了,她伸出手掌,準備操縱新的線。


    但是,艾米拉扔出飛刀再次阻止了她。


    後退的敵人一瞬間放鬆了攻擊——


    這個空隙,已經足夠了。


    少年穿過線的結界,將恩維絲緹撲倒了。


    “結束了……!”


    現在是騎乘位,隻要手起刀落就能——


    “哥哥……!”


    梅爾蒂娜的喊聲阻止了最後一擊。


    少年舉著刀定住了。


    妹妹好像也已經解開拘束了,她正向這邊跑來。


    吉賽爾拿刀指著耳環女,大大地鬆了口氣。


    勝負已分——


    耳環女閉著眼睛,她和少年一樣歎了口氣。


    “哈哈……我輸了啊。太精彩了,我完敗了。”


    “哥哥……”


    梅爾蒂娜用毛巾擋住了身體,大概是事先放在緣石上的吧,她來到了麵前。


    “請不要殺了她,因為這個人,曾救過我。”


    妹妹說完,吉賽爾有些訝異地看著她。撿起短劍的艾米拉不知何時也站在了旁邊,毫不鬆懈地盯著耳環女。


    “別誤會了,我當時不是說了嘛。”耳環女有些困擾地微笑道。“那隻是我的工作罷了。我才不是特意來救你的呢。”


    “就算如此。”妹妹歎了口氣。“你還是救了我。”


    耳環女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妹妹。


    吉賽爾從耳環女的身上了離開了。


    她絲毫沒有抵抗,就這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說吧。”艾米拉卻用短劍架著耳環女的脖子說道。“詹姆斯·歌摩林,他到底跟‘奧爾基索斯之指’有沒有關聯?”


    “你還真是,窮追不舍啊。”耳環女有些煩躁地皺著眉頭小聲說道。“很可惜,我認為應該沒有關聯。不過,如果你能放過我的話,我就告訴你們一件好事。”


    艾米拉皺著眉頭征求少年的意見。


    吉賽爾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是一個名叫西蒙的祭司男教導歌摩林惡魔術的。不過,連我都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是誰。”


    “西蒙……”


    “快點吧。大概,流星雨快要開始了。或許,就算沒有梅爾蒂娜,儀式也會照常進行。”


    少女開始檢查恩維絲緹的身體。看到裙子裏搜出的大量絲線,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梅爾蒂娜,你待在這兒,她的話——”看著耳環女,吉賽爾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如果你對妹妹出手會很麻煩的,先拘束起來吧。”


    “好,悉聽尊便。”耳環女苦笑著點了點頭。


    幸運的是,這裏有大量的線可以用來拘束。艾米拉用好幾根線將恩維絲緹的雙手綁在了背後。


    “我說。”


    麵對背靠在緣石上的“斷頭台”耳環女,梅爾蒂娜向她搭話,她有些吃驚地看著梅爾蒂娜。吉賽爾已經對耳環女肩上的傷口進行了止血,不過事到如今她應該也沒有戰意了吧。


    “恩,什麽事?難道你要複仇,對我進行騷擾嗎?”


    “如果我搞錯的話,我在這裏先向你道歉。”梅爾蒂娜怯生生地說道。“你的耳朵,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呢?”


    耳環女眯細了眼睛。


    “那個……你這麽做,是不是也是為了隱藏呢?”


    “能別說傻話嗎?”


    恩維絲緹笑了。


    “我再告訴你一件好事吧。‘斷頭台’的成員,沒有人類以外的種族哦,一個人都沒有……”


    *


    接下來的路上雖然沒有磷光,但牆壁上等距掛著點燃的燭台,詭異的火焰仿佛在邀請二人。這些燭台大概是“狂熱者”詹姆斯·歌摩林點亮的吧。吉賽爾和艾米拉兩人慎重地緩慢前進,雖然少年很想馬上就衝過去,不過艾米拉阻止了他。因為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麽陷阱,而且還有被埋伏的可能性。少年隻好聽從冒險者的意見。


    “你的傷怎麽樣了?”


    在綿延無盡的昏暗中,艾米拉一邊警惕地探查周圍一邊問道。


    “還行……”


    吉賽爾走在艾米拉身後。


    好像額角流出的血已經凝固了。妹妹也對自己在手掌上切出的傷口進行了止血,現在還纏著手帕。不過由於失血,以及被數次砸在石板上的衝擊倒是在體內殘留了嚴重的倦怠感。


    “看來,你還挺結實的……”


    艾米拉迴過頭看著少年。


    “你其實可以在妹妹身邊等著的。”


    “這怎麽行,我還必須去阻止米莉亞……”


    “為什麽?”少女再次背對著吉賽爾,一邊前進一邊詢問。“你應該,已經沒有理由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了吧?”


    “恩,你說的或許沒錯……”少年垂下視線說道。“但感覺我必須為此負責……因為,我沒能拯救蕾娜莉亞……”


    “這可不是你的責任。”


    “那麽你呢……”吉賽爾打算岔開話題。“如果那個‘斷頭台’的女人所言非虛的話,那麽歌摩林或許真的跟‘奧爾基索斯之指’毫無關聯。那你也應該沒有理由和他們戰鬥了啊。”


    “這——”


    “他們有很多人,我們隻有兩人。估計無法取勝吧。這跟送死沒什麽區別,那麽你又為什麽——”


    “我無所謂——”


    少女停下腳步,再次轉過頭來嚴肅地看著吉賽爾。


    “我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困擾。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妹妹吧。米莉亞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麵對壓迫而來的銳利眼神,少年隻能屏息。


    “我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你還不懂嗎?你隻會拖我後腿。我已經沒有餘韻一邊保護你一邊戰鬥了。你根本不是冒險者,前不久你還隻是學院的學生,連個魔術師都算不上。你這種人難道還能負傷戰鬥嗎?”


    這是冷酷的事實——


    少年無言地垂下頭。


    “懂了的話,你就乖乖放棄——”


    “你……”少年撓著頭說。“太溫柔了。”


    “什……”


    少年再次抬起頭看著艾米拉,隻見艾米拉睜大了眼睛,雙唇微微張開。她那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好幾次。接著少女猛地轉過頭去繼續說道。


    “別、別誤會了,我真心覺得你隻是個累贅——”


    “無所謂。我的魔術確實隻是半吊子,但還是稍微有點用的。而且你不也受傷了嗎?”


    少女瞪著這邊,但最終還是放棄地歎了口氣。


    “隨便你。”


    少女撩了下頭發,繼續前進。


    吉賽爾苦笑著追在少女身後。


    穿過狹窄的通道——


    眼前出現了巨大的祭壇。四周圍著石階,有一個像是古墳一樣的丘陵矗立在中央。吉賽爾他們兩人的麵前有一座巨大的石橋連至中央。祭壇的周圍還圍了一圈圓形的石柱,其餘則是無盡的深淵。無論是頭頂還是腳下都深不見底,看見的隻有一片黑暗。祭壇邊緣堆滿了無數的篝火,這些火焰詭異地搖曳著。


    祭壇中央的最高點有一位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這個男人正舉起雙手麵向頭頂。他的嘴裏正心無旁騖振振有詞地歌頌著褻瀆的祝詞。


    祭壇和祭壇外圍都畫上了奇怪的魔術陣,跪在祭壇中央的,正是馬上要接受轉生儀式的半妖少女。


    “米莉亞……!”


    看到祭壇上的少女,吉賽爾


    喊道。


    “這樣啊,看來那個女人失敗了。”


    站在一邊守望著儀式的祭司男子不快地說道。他大概三十剛過,一頭白色短發,相貌平平。胸前掛著一個聖十字教的聖印,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來,這隻不過是單純的偽裝吧。


    恐怕這個男人正是篩選祭品的西蒙。那麽,祭壇上那個完全不在意吉賽爾和艾米拉的入侵,至今還在詠唱祝詞的外套男肯定就是“狂熱者”詹姆斯·歌摩林。也就是米莉亞的父親。


    這個被深淵環繞的祭壇非常寬廣。魔術陣的外圍還站著手拿武器嚴陣以待的傭兵集團。


    “接下來要舉行的是崇高的儀式。不準任何人去妨礙深愛女兒的父親實現願望。”


    西蒙——假冒祭司用手上的錫杖敲打地麵。


    以此為信號,傭兵們一齊上前擋住了兩人。


    艾米拉隨即衝上前去。


    她一口氣穿過石橋,登上祭壇。


    首當其衝的是一個手拿長槍臉上有傷的傭兵。艾米拉拔出短劍跳上前去,不過對方好像也是經驗豐富的傭兵,他用槍尖彈開了華麗的一擊。伴隨著刺眼的火花,半空中的艾米拉借著長槍的衝擊跳到了魔術陣外圍。她的背後就是深淵,艾米拉在被追逼之前再次上前,長槍男也隨之應戰。同時另外兩個男人也拿著長劍和板斧上前助陣。


    《向萬物根源之瑪納宣告——》


    吉賽爾趁著少女吸引傭兵注意的時候,開始展開魔術。


    《遵從我的願望墮入虛無吧。睡吧……睡魔!》


    穿過石橋迫近的三個男人受到了魔力產生的變質瑪納的直擊。這種魔術很難打中z字形前進的目標,但利用這種地形的話就會非常有效。畢竟想要衝過這座橋隻能筆直前進。


    三個男人直接倒下。吉賽爾還來不及確認結果就衝了上去,他越過倒地的男人們來到魔術陣外圍,登上祭壇的石階。


    和混沌魔術八字不合的自己隻要碰到魔術陣就能進行妨礙了吧,正當吉賽爾這麽打算的時候——


    “嘿嘿……又見麵了啊。”


    此時站在麵前的,是廢棄教會遇到的巨漢。


    他扛著危險的巨斧,猙獰地笑著俯視著吉賽爾——


    然後他揮下了巨斧。


    吉賽爾慌忙向側邊跳去。因為準備動作很多,所以這一擊很好躲,但是少年的立足點是通向祭壇的石階,所以腳底有高低差,非常不穩,很難進行大範圍移動。他好不容易才鑽過了第二波攻擊。


    吉賽爾拚命迴避,同時喊道。


    “米莉亞!快過來!”


    半妖少女沒有迴應。


    沒辦法,吉賽爾隻能退到祭壇外圍。雖然這裏也畫有魔術陣,但自己的體質好像無法影響這裏。


    不遠處,艾米拉仍在和男人們上演著眼花繚亂的激戰。應該說不愧是數度出入修羅場的傭兵團,就算沒落了實力仍然沒有退步,少女隻能保持守勢。麵對多數的對手還能與其抗衡,看來少女的技術也非常精湛。


    “米莉亞!求你了!現在還來得及!”


    少年喊道,不過,少年悲痛的唿喊卻沒有傳到少女心裏。


    衝下石階的巨漢再次揮起巨斧。吉賽爾且戰且退,視線前方的艾米拉如今也被不斷地逼近了深淵。


    “米莉亞!”


    祝詞還在繼續。


    蒼老嘶啞的聲音宛如低沉的地獄轟鳴不斷地訴說著怪異褻瀆的語言,奉上綿延的祈禱。吉賽爾感知到了瑪納的變質。看來儀式開始發揮效力了——


    “沒用的。”站在一旁的祭司俯視著吉賽爾說道。“你是無法斬斷父女的羈絆的。”錫杖上的圓環詭異地晃動著,發出了刺耳的聲響。“雖然祭品不夠,隻要今晚星相符合的話,應該也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你們……!”


    吉賽爾向“灰之旅團”的男人們喊道。


    “你們這樣也無所謂嗎!那家夥使用的是惡魔術啊!這樣惡魔就要獲得肉身了!”


    “哈!隻要有錢就好,老板幹什麽我們才不管呢!你說什麽都沒用!”


    長槍男喊道,同時向艾米拉刺出銳利的一擊。被逼至深淵邊緣的少女用短劍防禦,但攻擊過於沉重,短劍被彈飛掉到了地上。


    接著,吉賽爾慢了一拍才注意到自己也被瞄準了。


    當他注意到頭頂上襲來的暴風一擊時,已經為時已晚。吉賽爾慌忙用短劍擋住巨斧的攻擊,可惜少年瘦弱的身體還是被瞬間打飛了。


    “啊……!”


    幸運的是還好沒摔到深淵裏。


    少年摔在魔術陣外圍的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唔……米莉亞……”


    男人發出悲鳴,看來艾米拉總算打倒一個人了。她脫離了長槍男的攻擊範圍,衝向了吉賽爾。


    “吉賽爾!”


    巨斧瞄準了少女降下了粉碎的一擊。


    艾米拉從底下鑽過了巨斧,漆黑的劍刃向巨漢的身體揮去。


    但是,緊追而至的長槍男出手妨礙了她的連擊——


    吉賽爾拿著劍站了起來,艾米拉也站到了能保護他的位置,兩人這才能勉強與敵人抗衡——


    這樣下去也隻能單方麵被打。


    “米莉亞,求你了……你這麽做是錯誤的!”


    半妖少女還是毫無反應,繼續跪在圓陣中間祈禱。


    錫杖再次發出聲響。


    “已經晚了……你們看,儀式完成了。為了完成悲哀孩童的願望,司掌雕塑的魔之眷屬馬上就要降臨了。”


    狂暴的變質瑪納宛如鋼針般刺痛著皮膚。


    “住手,米莉亞,快走開……!”


    “狂熱者”的祝詞結束了——


    大氣中的瑪納正悲鳴地碰撞著,虛空中漂浮著蒼青色的火焰。


    周圍的黑暗蠢蠢欲動。


    圓陣上空的混沌逐漸具現化,生成了一個駭人的烏雲漩渦。


    從中傳來了宛如發自煉獄一般的刺耳嘶鳴。


    突如其來的混沌吸引了傭兵們以及艾米拉的注意力。


    吉賽爾也吃驚地抬著頭。


    “哦哦。”詹姆斯·歌摩林也欣喜地展開雙臂歡迎著烏雲漩渦。“終於來了,這個時刻終於來了……!啊啊,太幸福了!太滿足了!來吧……降臨吧……請來到我麵前,聽取我的願望吧……!”


    男人的雙眼充滿狂氣。


    吉賽爾看著狂熱者的樣子不禁產生了這種感想。


    接著,暗雲逐漸消失。


    突然寂靜籠罩了這裏,就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欣喜狂笑的“狂熱者”的額頭突然裂開了。


    血肉飛濺,鮮血和腦漿也隨之噴發。


    從中出現了形似觸手的東西,無數的觸手宛如噴泉一樣不斷蠕動著湧出,這些鞭子一樣的觸手像手指一樣不斷顫抖,在虛空中揮舞著尋求獵物。漆黑、纖細、修長的觸手不斷從男人的額頭中湧出,接著襲向了自己的身體。


    “哦哦……哦哦……!”


    詹姆斯·歌摩林喜極而泣。額頭上噴出的混沌正吞噬著身體。不對,並不是吞噬,因為那並不是觸手,那是尖角,也是手指吧。銳利的尖端是刻刀,那是為了雕刻而生的刀刃。這把刻刀刮開詹姆斯·歌摩林的肉體,不斷切削,剔除,腐爛,然後變形,他的外貌在不斷改變。就好像雕刻、陶藝一樣,血肉飛散,“狂熱者”歡喜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在場的所有人都呆滯地看著這一幕。


    發生巨變的詹姆斯·歌摩林的身體還站在原地。


    其身體本身已經充滿了褻瀆、瘋狂和混沌。


    他已經


    變成了身高超越六米的巨人。頭部就像山羊一樣,紅色的雙眼發出光芒,頭頂長著一對形狀優美的犄角,宛如精致的裝飾品。仔細一看,白色體毛的形狀讓人感到無比惡心。


    因為都是手指。手指、手指、手指。全都是少女的手指。白色的手指,那是無數苗條、豔麗的纖纖玉手。那些駭人的美麗手指正蠢蠢欲動。這是手指的體毛。成千上萬的手指全都是少女的手指。好像自古以來所有祭品少女的手指全都出現了。


    這個生物突然抬起頭,發出轟鳴。


    “這是時隔幾個世代的召喚,總算可以向那個醜陋的牢籠告別了。可憐的人們啊,感謝你們賦予我奧爾肯滿意的軀體。”


    腦髓中響起的令人膽寒的聲音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是利用詹姆斯·歌摩林獲得肉身的魔神。


    奧爾基索斯的下位眷屬。


    奧爾肯。


    看著這瘋狂的外形,吉賽爾、艾米拉、“灰之旅團”的男人們都啞口無言。眼前不斷噴湧的狂氣麻痹了所有人的身心。


    打破沉默的,是半妖少女。


    “請、請問……”


    少女雙眼噙淚,拚命擠出笑容。


    “請問……你能、把我、變成、人類嗎……?”


    “當然。悲哀的命運之人啊,沒有我的力量改變不了的東西。”


    魔神俯視著少女說道。


    “就像這樣——”


    山羊頭部長出的那對角——


    非常尖銳、非常扭曲。


    這對形似羊角的物體呈螺旋狀生長,然後變成了無數的手指。這些將詹姆斯·歌摩林的額頭刺破,隨意改變自身的駭人刻刀飛向了空中,從四麵八方襲來——


    “快逃……!”


    吉賽爾注意到了魔神的目標,立刻喊道。


    目標並不是半妖少女,而是因為這瘋狂的造型驚呆的長槍男。


    “咦……!”


    長槍男發出短促的悲鳴,扔了槍剛準備逃,但——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數的手指包裹了他,男人發出了最後的悲鳴。襲來的雕塑刻刀瞬間覆蓋了男人的身體,最終悲鳴也消失了,吉賽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喪命的瞬間。


    但是,那並不是死亡,而是雕塑。


    手指離開了,再次迴到了魔神頭部,變成了犄角。


    長槍男還留在剛才的位置。


    皮膚像石膏一樣慘白。臉也消失了,鼻子的位置有一個屁股,手臂上連著腳,胸口長了一個頭。應該說這已經不是男人了,因為屁股上還長出了無數的乳房,還有三根手臂垂在地上。背後長了四隻耳朵,一隻眼球在頭頂轉動,腹部有一個巨大的嘴唇,裏麵沒有牙齒,隻有一根長到詭異的舌頭垂在外麵——


    “嘎、啊、嘎嘎嘎、嘎嘎嘎、嘎……”


    他隻是站在原地不斷呻吟。


    吉賽爾的思緒已經被瘋狂和恐懼填滿了。


    “啊……啊……”


    半妖少女看著那邊,微微長大了眼睛。


    “那麽,你渴望著怎樣的外形呢。墮落少女,我會實現你父親的願望的。”


    艾米拉隨即展開攻勢。


    俯視著米莉亞的魔神看上去毫無防備。艾米拉衝上祭壇,一口氣跳了起來。少女的短劍迅速劈向了被無數手指體毛覆蓋的身體。


    斬擊深深地劈開血肉發出不快的聲音。


    但是——


    跳起的艾米拉著地了,她一臉緊張地看著魔神。


    背部被砍的山羊頭魔神卻毫不在意。


    受傷的少女手指留著青色血液顫抖著,但是,傷口瞬間就被重生的少女手指覆蓋了。


    再生能力。也就是說,武器根本無效——


    確實,獲得肉體降臨的魔神的話,普通的武器幾乎都無效——


    艾米拉再次跳了起來。


    她剛才的落腳點立刻被無數刻刀刺中。


    魔神放出了頭上的犄角。穿透的地板瞬間四處飛散,這一擊根本無法防禦。


    麵對再次襲來的觸手群,艾米拉逃到了祭壇外圍。但是緊追不舍的刻刀還是劃到了少女的肩膀,血滴飛散。


    “艾米……!”


    吉賽爾向她衝去準備支援——


    但變成鞭子的刻刀打中了吉賽爾。


    少年用短劍奮力防禦,結果還是被打飛摔在了地上。


    襲向艾米拉的觸手群突然掉轉矛頭,向“灰之旅團”的男人們飛去。長劍男和板斧男都驚呆了,猶豫著要不要逃跑時——轉眼間就被覆蓋了——原本吉賽爾也差點成為犧牲品,襲向少年的手指被趕來支援的艾米拉彈開了。火光四濺,鋼鐵劍身發出悲鳴。


    “站起來……!”


    少女喊道,吉賽爾慌忙爬了起來。


    腐蝕身心的瘋狂和恐懼至今還麻痹著身體。


    “少女啊,你身上流著奇妙的血,這就是你的命運嗎?”


    魔神俯視著揮刀相向的艾米拉說道。


    聽到魔神的話,艾米拉有些吃驚地皺起了眉頭。


    此時,迴過神來才發現,被刻刀包裹的男人們的悲鳴已經消失了。


    少年恐懼地轉頭看去。


    男人們已經變成了異形的野獸了。


    外型和狼類似,漆黑的健壯身體,背後能看見突出的外骨骼。猙獰的獠牙伸在外麵,感覺會吐出黑色的氣息。這並不是世間的野獸。


    這是異獸。這應該是模仿魔神在異界使役的異界之獸塑造的吧。


    “唔嘎嘎嘎嘎,咕咕咕咕咕,嘎啊嘎嘎嘎。”


    這些和狼類似的生物正用和人類相似的嗓音低吼著。


    這些異獸瞄準吉賽爾和艾米拉的脖子撕咬過來。


    “可、惡……!”


    吉賽爾用短劍砍退了撲來的異獸。艾米拉也敏捷地躲過攻擊,繞到異獸背後揮下短劍。


    “咕啊!”


    野獸發出了似人非人的悲鳴。


    每一個個體都不算棘手。擊退異獸獠牙的吉賽爾如此判斷。不過這些異獸越是負傷,他們就像亡者一樣越發兇猛。真是恐怖的耐久力。與之對戰的艾米拉也逐漸麵露焦色。


    “米莉亞……!”吉賽爾用短劍擋住異獸的血盆大口喊道。“快逃!那家夥是惡魔!根本不可能將你變成人類!”


    “無所謂……”


    少女顫抖地迴答。


    少女好像已經對恐怖麻木了,她抬頭看著魔神。


    “我、我從來、都不希望、自己出生在、這種世界……”


    魔神沉思著俯視著少女。


    感覺魔神正在思考該將少女打造成何種瘋狂的造型。


    “不、不管哪種外型,都無所謂……隻要、能否定、現在的我就行。隻要、能改變的話、就好……無論、哪種外形都可以……”


    就算……少女小聲說道。


    少年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麵。


    “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如今,少女的眼裏隻剩下絕望了。


    “米莉亞,不行……!”


    吉賽爾踢開異獸,趁機衝上祭壇。


    但——


    魔神洶湧的刻刀將少年打飛了。


    吉賽爾的肩膀也被打穿了,血流不止。


    “吉賽爾!”


    艾米拉發出悲鳴。


    被打飛的少年在空中劃過。


    乓,他滾落在了外圍,眼看就要摔下深淵——


    千鈞一發之際,吉賽爾抓住了地麵停止了滑行,這讓左手產生了劇痛。


    少年搖搖晃晃,打算再次站起來


    ——


    現在還能活動都已經是奇跡了。


    但已經無法站起來了。


    少年的身體已經筋疲力盡了。


    “吉賽爾……”


    聽著艾米拉悲痛地唿喊,少年呻吟著。


    感覺身體在不斷失血,好像快要睡著了,意識開始朦朧起來。


    狀況非常絕望,自己完全動不了。艾米拉麵對異獸就已經焦頭爛額了。魔神現在還在看著少女沉思該如何重塑她的肉體。米莉亞·歌摩林早已被絕望淹沒,選擇聽天由命……


    少年仍舊趴在地上,不甘地用手肘撐著地麵,顫抖地將力量注入手臂。


    “米莉亞……你聽我說。”


    拿不到武器,意識一片朦朧,魔術也無法構成。


    即便如此,還是必須戰鬥。


    就算隻有語言也好。


    “我……還是稍微,理解你的心情的……”


    吉賽爾虛弱地說。魔神有些煩躁地瞥了這邊一眼。少年無視了魔神繼續說道。為了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他在不停地振奮自己。


    “曾經……我也煩惱過,自己為什麽會生在這個世界上……我也想要重新來過……”


    耳邊傳來了異獸的低吼和艾米拉悲痛的聲音。


    “否定自己,並且獲得轉生……我也曾經想過這些……”


    自己既無力,又無能,甚至出生以來便擁有無法成為魔術師的體質。


    暗地裏不斷地射來鄙視嘲弄的視線,這也讓人如坐針氈。就算再怎麽做好心理準備佯裝平靜,被他人否定這種事還是非常心酸的。養育自己的偉大魔術師一直期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魔術師。正因為如此期望著,他才會讓自己接受英才教育。但是,自己卻無法迴應那份期望。自己隻能每天過著受人唾棄嘲笑的日常。


    這樣的自己真的很沒出息,逐漸就開始自暴自棄了。如果不是這種身體的話,如果沒有這種體質的話,有時甚至還會憎恨自己自幼接受魔術師訓練的過去,如果自己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如果自己過上普通的生活,那麽自己肯定不會嚐到這種痛苦。


    “但是,後來我懂了,如果我自暴自棄的話,那就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無論再怎麽艱辛,無論再怎麽痛苦。


    都決不能去自暴自棄,自己後來領悟了這點。


    “否則的話,你不就踐踏了那些深愛自己的人們的心意了嗎……”


    異獸們還在低吼。艾米拉揮舞雙劍不斷跳躍,在戰鬥的喧囂中,吉賽爾還在不斷傾訴。如今少年已經低下了頭,他隻能看到眼前的地板。艾米拉被異獸們逼至深淵邊緣,仰視著魔神的半妖少女淚流不止,這些他都看不見了。


    吉賽爾腦中浮現出了妹妹的笑容。然後還有她滿是悲傷的表情,以及眼淚劃過臉頰的痕跡。當時的她為了否定自己的存在,還用小刀切下了墮落者的象征,就算她當時直接自殺都不奇怪。因為到處都在否定自己,想要反過來否定世界的話,要是自己說不定就真的會自殺。但是妹妹卻很堅強,她不斷努力,鍥而不舍地和這份不公抗爭著。她比自己強大許多。隻有她一直堅持陪在自己身邊。


    她沒有選擇撒手人寰。


    一想到賦予自己生命的慈愛父母,一想到養育自己的溫柔老魔術師,一想到永遠為自己操心的堅強妹妹。


    如果還是自暴自棄的話,那就等於是在否定這些人的感情了。


    “真的能無所謂嗎……”吉賽爾抬起頭喊道。“你如果否定自己的話……你如果拒絕自己的存在的話,那麽蕾娜莉亞的感情成了什麽了……她對你傾注的感情該怎麽辦……!這樣的話就真的就全部消失了……!”


    魔神的紅色雙眼轉了過來,半妖少女還是沒有動彈。


    她的雙腳、雙肩以及全身都在顫抖。如今她已經被恐怖、瘋狂和絕望填滿了,無法動彈。


    不過,少女好像已經恢複了理智,抬起了頭。


    “我——”


    少女抵抗著魔神的威壓,轉頭看向吉賽爾。


    “我的樣子和大家不一樣啊!”


    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厲聲喝道。


    “那些能看清你的本質的人,是絕不會否定你的存在的!那些否定你的人,看到的隻不過是表象罷了!你怎麽能因為聽信這種人的話,就否定蕾娜莉亞對你的愛呢……!”


    少年奮力站了起來。四肢還在不停顫抖,他就像視死如歸的殉教者一樣全身流血,但他還是為了自己的堅持站了起來。


    “你是堅強的孩子!你為了拯救蕾娜莉亞,親自前往‘金獅子亭’——你當時肯定很害怕吧,但無論再怎麽拒絕,你都沒有放棄!你當時的感情是真實的!你不要否定那樣的自己啊……!”


    米莉亞·歌摩林看著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


    被眼淚浸濕的雙眼在不斷閃爍著。


    她原本那份被絕望泯滅、被溫暖所孕育的感情總算複蘇了。


    她閉上了眼睛,一滴溫暖的眼淚劃過臉頰。


    “蕾娜莉亞……”


    “快過來!米莉亞!”


    少女剛準備站起來——


    魔神此時也俯視著吉賽爾·安德布爾庫林。


    閃著紅光的兇惡雙眼煩躁地瞪著吉賽爾。


    魔神的巨體也站起來向吉賽爾走去,魔神的影子完全覆蓋了少年——


    “咦……!”


    犄角蠢蠢欲動,然後變成觸手伸了出來。


    刻刀伸向了最初被變形的長槍男——現在仍舊保持奇怪的姿勢在原地呻吟的雕塑。轉瞬間,長槍男的外型再次發生了改變。


    不過,改變的並不多。


    但這次可以說是詭異到極致,他身上增加了一個類似把手的東西。看上去就像一個惡趣味的棍棒,魔神用身上無窮的觸手拿起了這個形狀怪異讓人不寒而栗的武器。


    惡魔走下了祭壇。


    艾米拉見狀大喊。


    但吉賽爾隻能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恐怖和絕望,疲勞和困倦,這些都在支配著少年的身體。


    手拿棍棒的魔神看上去是如此巨大。


    少年現在能做的,隻有抬頭看著他。


    魔神像是要砸碎煩人的昆蟲一樣——


    去死吧,惡魔發出了嘲諷。


    根本躲不開。


    猛烈的一擊向少年砸了過來——


    咻,閃過一抹紅光。


    山羊頭的脖子被刺傷了。


    那是一根槍柄奢華修長的美麗長槍。


    這位女性好像從天而降一般將長槍刺在了魔神的脖子上。在少年看來,就好像一道紅色的閃電。


    這是從空中降下的紅色閃電。


    綁在一邊的金發宛如龍尾一般甩動。纖細的身上穿著深紅的輕甲,這副輕量化的精致鎧甲隻包裹了女性的四肢。她的香肩和玉背幾乎全都裸露在外。


    “好了,我開動了哦!”


    她這身裝備,好像是為了飛翔一般,將重量降到了極致。


    拔出長槍之後,她再次跳向空中。魔神的手像驅趕飛蟲一樣亂甩,她輕鬆地穿梭其中。憑借驚人的跳躍力,一下子就跳到了魔神正上方的高空,好像完全脫離了重力的束縛。


    “真的——好厲害……”


    少年站在原地,無力地幹笑著。


    她就是曾身騎翼龍,在天空中自由馳騁龍騎士。


    “蒼天”夏琳——


    雖然魔神揮舞棍棒砸向夏琳,但卻還是夠不到她所處的高度——就在棍棒落空的瞬間,她豎起長槍,從天而降。


    槍尖直接貫穿了魔神的頭頂。


    吉賽爾聽


    到了意義不明的聲音,隻見全身掙紮的魔神胡亂地揮舞著棍棒,接著便砸向了吉賽爾所在的地方——


    這是非常猛烈的一擊——


    然後,吉賽爾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強壯的男性背影。


    和他的稱號一樣,一柄巨大的板斧擋住了魔神的棍棒。


    “哦哦,臭小鬼,沒事吧。”


    他瞥過臉,表情兇狠地看著少年。


    “然後呢,隻要救出那個墮落者小鬼就行了吧。”


    “你不是說……”吉賽爾呆滯地說。“不會去救半妖的嗎……”


    “隻要給我錢的話,大多數工作我都不會拒絕!”


    巨漢將魔神的棍棒推了迴去。讓人意外的是,這柄巨斧竟閃耀著青白色的魔力光輝。


    “加德爾夫!當心魔神的角!”


    循聲望去,隻見一位鬢角發白的三白眼魔術師——歐裏昂拿著魔杖站在那邊。


    觸手隨即襲來,但“鬼斧”加德爾夫直接揮動巨斧將其砍退。


    巨斧砸在地上發出巨響。巨漢順勢衝上前去和後退的魔神展開肉搏。


    “吉賽爾……!”


    這時艾米拉也來到了少年身旁。


    “這是……怎麽迴事……”


    吉賽爾還有些神誌不清,艾米拉支撐著少年的身體。她為了不碰到血,小心地接觸著少年。


    少年轉頭看去。


    一位身穿櫻色異國服飾的東洋武人代替艾米拉與異界狼群對峙。她凜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她隻憑釋放劍氣,就能壓製住這些異獸。


    在魔神的刻刀之雨中翩翩起舞的夏琳也在半空中快樂地喊道。


    “好久沒和你一起戰鬥了,我很期待哦,櫻子!”


    “有空動嘴的話,還不如趕緊動手吧!”


    異國的武人歎了口氣,從鐵鞘裏拔出彎刀。


    “我說過的吧……”吉賽爾笑著對盯著自己的艾米拉說道。“我是無法準備報酬的……所以我拜托別人幫忙準備。不過比較花時間,結果看來是趕上了……”


    “別人是指……”


    “吉賽爾,你可以退下了。”


    轉頭望去,背後站著身穿潔白法衣的師姐。


    白魔術師加布麗艾爾·哈吉絲。


    “趁現在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


    “哇,這也太犯規了吧!”


    夏琳穿過蜂擁而至的刻刀在虛空中起舞。麵對數不勝數的無盡追擊,她揮舞長槍盡數斬落。身穿紅色輕甲的美女落在了祭壇中央。看到貫穿的頭部已經恢複如初,她有些頭痛地笑著說。


    “果然,必須要格爾高特的武器才行……歐裏昂,你在磨蹭什麽呢,快給我附魔啊……!”


    “因為你的武器材質太複雜了啊!”


    站在橋上觀戰的三白眼魔術師一邊抱怨一邊加快魔術構成。“魔力附予”的青白色光輝纏繞在夏琳的長槍上,使其愈發美麗光彩奪目。


    手持棍棒的魔神正與加德爾夫對峙,無數的刻刀正在追殺夏琳。龍騎士美女霸氣地揮舞長槍撥開魔神的攻擊。


    “我上咯——!”


    伴隨著歡快的聲音,夏琳憑借超常的跳躍力在空中飛行了片刻,利用下墜的速度猛烈地貫穿了魔神的胸膛。緊接著便踩著肩膀直接脫離,夏琳翻滾著再次飛向了空中,魔神的觸手立刻予以反擊,但龍騎士如今早已飛向了遙不可及的高空。


    不對——魔神瞄準的是她下落的瞬間,無數的刻刀掉轉矛頭在正下方守株待兔,等待著從空中落下無法自由行動的她——


    叮,響起了不可思議的聲音。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夏琳竟然憑空跳躍脫離了魔神的追擊。她所踩踏的虛空中——可以發現物質化的耀眼魔術陣。


    這是歐裏昂瞬間在虛空中構築的魔術陣。龍騎士也堅信那裏可以起跳,毫不猶豫地踩向了瞬間產生的落腳點。簡直是精密至極的連攜。


    “先不要亂動,你的身體很難引發奇跡,所以等下再給你治療。”


    在不遠處的橋上,加布麗艾爾·哈吉絲讓吉賽爾坐在橋麵上說道。


    如今師姐將手掌蓋在艾米拉身上詠唱祝詞。


    少女的身邊包裹著明媚溫柔的磷光。


    詠唱的祝詞獲得了神的迴應,傷口逐漸愈合,體力也恢複了少許。


    “到底怎麽迴事?”


    艾米拉還是一臉困惑。


    “我說過的啊……”吉賽爾坐在一旁說道。“逮捕惡魔崇拜者是異端審問官的工作……加布就是審問官。不過王都的審問官好像都有公事所以脫不開身,再加上時間緊迫。所以呢,因為人手不足,那麽就隻能出錢雇人了。”


    “也就是說讓教會出錢了?”


    “嚴格來說並不是。”吉賽爾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勉強笑著說道。“提供資金的是賈維斯特家……”


    這便是吉賽爾絞盡腦汁思考的計策。


    僅憑異端審問官的權限,在短時間內能籌集的資金非常有限。就算加布麗艾爾再怎麽盡力,審問長官不在王都的當下,想要籌集足夠雇傭冒險者的資金也需要一整天的時間,這樣肯定趕不上儀式的時間。


    這樣的話,就隻能找賈維斯特家——也就是與米莉亞·歌摩林血脈相連的貴族,讓他們來提供資金了。艾米拉曾說過,有傳言說賈維斯特家族非常關心封閉宅邸的外孫女,所以吉賽爾才賭了一把。


    吉賽爾告訴賈維斯特家米莉亞有危險,以及詹姆斯·歌摩林在王都犯下的兇行。當然,之所以能拜訪一次就立竿見影,都是因為身為祭司的加布麗艾爾同行,以及吉賽爾手裏的吊墜起到了巨大的影響。米莉亞作為報酬交給自己的吊墜正是母親蘿拉的遺物。


    這樣等於是逼迫賈維斯特家做出決斷。因為真的大張旗鼓地去救出墮落者的外孫女的話,詹姆斯·歌摩林的兇行就會在世間曝光,這對於貴族而言會成為無法收場的醜聞。


    不過,如果賈維斯特家能單方麵提供資金的話,就等於賣給教會一個人情,這樣很有可能可以在政治層麵向教會施壓,讓其在保密的情況下解決事態。如果不想讓這個醜聞公之於眾的話,就必須不擇手段,吉賽爾就是這樣教唆賈維斯特家的。


    但最終賈維斯特家還是非常猶豫,無法當場做出決斷。加布麗艾爾留在那裏苦口婆心地進行勸說,同時吉賽爾則預想了最壞的事態,和艾米拉一同來到了這裏。


    “這樣的話,你可以事先跟我說明……”


    “抱歉。”吉賽爾轉頭避開了少女刺人的視線。“老實說,我以為已經沒戲了。我是真的沒想到他們在最後關頭做出了決斷……”


    “我也認為吉賽爾的想法太天馬行空了。不過,對於他們而言如果真的曝光的話,這個醜聞遲早還是會引火燒身的。所以最後真的籌到了可以雇傭精銳的資金。至於櫻子小姐,她說既然是為了救你們,就算做白工也無所謂……”


    “櫻子……”


    艾米拉看向了“綠陽亭”的同伴。


    異國的武人如今在和無數的異獸戰鬥。


    那身行動不便的異國裝扮該怎麽戰鬥呢——吉賽爾對此稍微有些好奇,看到她的戰鬥方式之後便佩服得五體投地。


    因為她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這既不是吉賽爾那樣大幅度活動身體躲避攻擊,也不是艾米拉那樣從多角度攻擊擾亂對手,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微微移動身體躲過了前赴後繼的獠牙,她將動作控製在了最小限度。她隻要退後一點點,或者微微側身就能躲過攻擊,如果實在躲不掉,就用左手的鐵鞘擊打獠牙略微改變攻擊軌跡。


    隻要躲過第一擊,櫻子便會趁機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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