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豪德寺豐藏遺體被發現的隔天,親友舉辦莊嚴肅穆的守靈儀式。守靈隔天的七月十七日,則是對外舉辦盛大的葬禮。


    前往葬禮會場的車陣有一輛賓士,駕駛是身穿喪服的二宮朱美。鵜飼杜夫坐在副駕駛座,以近乎灑脫的輕浮語氣,樂觀分析自己的現狀,「豪德寺豐藏過世」的突發狀況,似乎沒對他造成多少打擊。


    「放心,委托人遇害也不值得驚訝。有人說,偵探必須經曆委托人遇害的狀況,才首度算是初出茅廬。事實上,往年的偵探們也一樣,許多委托人在辦案過程遇害,這種事很常見。」


    該不會是偵探們下的手吧?其中肯定有這種案件——朱美如此心想,但終究不方便當著偵探的麵這麽說。她改為提出另一個問題。


    「委托人遇害之後,偵探會怎麽做?」


    「一般來說,會找出真兇為委托人雪恨,這樣偵探才終於算是獨當一麵。」


    雪恨?隻有這樣?朱美無法釋懷。


    「誰能保證提供報酬?既然委托人死掉,不就沒人付錢了?難道是作白工?」


    「確實,有些名偵探的行徑,怎麽看都隻像是作白工,這種偵探的姓名裏,肯定有『金』這個字。」


    名字裏有「金」的偵探,朱美想到一人。原來如此,那個偵探總是作白工,難怪外型總是寒酸到突兀的程度,肯定是欠房租沒繳。朱美不禁同情金田一耕助的房東。


    「鵜飼先生,你該不會想作白工吧?」


    「唿唿,你說呢~?」


    鵜飼以像是要哼歌的模樣,從西裝口袋取出褐色信封檢視內容物。是寫著三一花貓一隻,一百二十萬圓整」的那張文件。


    「和豐藏先生的合約,沒有寫到他過世之後的狀況。要不要繼續找三花貓,必須和遺族協商之後才能確認。這也是我專程參加豐藏先生喪禮的理由。」


    「但我覺得用不著在葬禮時協商,改天比較好。」


    「先下手為強。要趁著葬禮想辦法協商成功,這是唯一的致勝之道。」


    他還是一樣這麽敷衍。


    「總之,交給我處理吧。」


    「當然是交給你處理。不過明明沒什麽往來,總覺得包白包有點浪費。對吧?」


    「白包?」


    「………」


    他不打算包?


    「………」


    看來不打算包。


    兩人沉默下來,車內鴉雀無聲。


    「慘了!朱美小姐,迴頭吧!」


    「太慢講了!已經到了啦!」


    他們搭乘的賓士,黑色車頭剛好進入烏賊川殯儀館的停車場。


    烏賊川殯儀館是三層樓的鋼筋水泥建築,算是相當氣派的葬禮會場。這座城市的重要人士過世時,大多在這間殯儀館舉辦葬禮。和其他殯儀館比起來,這裏的優點是可以容納許多人。


    兩人在停車場下車。


    朱美身穿剪裁得宜的正統連身禮服,胸前別著紫水晶造型胸針。在簡樸穩重的打扮之中,不忘展現氣質與品味。


    另一方麵,鵜飼身穿剪裁得宜的aoki西裝,胸前則是kiosk的黑領帶。身穿葬禮兩大平價品牌服裝的他,完全沒辦法展現品味。


    以黑白布幕與許多花環裝飾的正麵入口,前來參加喪禮的人們排成一列,在櫃台進行登記。大多是中年男性,卻也看得見年輕女性。所有人當然都拿著裝飾華麗的奠儀,在恭敬行禮致意之後交給接待人員。


    「不過,人這麽多就沒問題了。隻要假裝已經送上奠儀,麵不改色進入會場,就不用擔心被發現……」


    鵜飼說完就試圖從中央闖入,朱美以右手抓住他的衣領。


    「拜托,不要做這種丟臉的事。」


    「不然你有其他方法?」


    「真拿你沒轍。」朱美從手提包取出自己準備的奠儀袋。「重寫一封奠儀袋吧,隻要寫『鵜飼杜夫偵探事務所』,就可以兩人一起大方進入。」


    「換句話說,一人份可以讓兩人進去?」


    「對。」


    「這種做法意外敷衍。」


    你這個敷衍偵探沒資格這麽說!


    2


    在朱美的協助之下,鵜飼威風凜凜經過櫃台,在逐漸擁擠的挑高大廳看表。


    「距離兩點葬禮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希望能趁現在見到豐藏先生的妻小。他們或許在會場,我去找一下,你留在這裏就好,我立刻迴來。」


    鵜飼徑自說完,就穿過人群迅速離開。


    「啊,等一下啦……」


    朱美立刻想追過去,但她要尋找的aoki西裝,立刻混入konaka與青山西裝的人群之中無法辨別。真是的,男性西裝肯定是罪犯絕佳的隱身衣。朱美很快就放棄去追。


    「哎,算了。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找得到我,畢竟朱美小姐很亮眼,嗬嗬。」


    朱美頗為自以為是的輕聲說著,以大廳一角的全身鏡,照著身上的外型自得其樂。朱美不知為何,對自己的喪服造型有自信。


    真要譬喻的話,就像是在庸俗烏鴉群華麗飛舞的黑色蝴蝶。


    此時……


    「小姐,打擾一下。」


    後方有個戰戰兢兢的男性聲音唿喚她,一隻烏鴉在向蝴蝶搭話。看在這隻庸俗烏鴉絞盡勇氣的份上,朱美決定溫柔迴應。


    「怎麽了?」轉身一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男性站在眼前。「找我有什麽事?」


    男性難以啟齒般指著鏡子。


    「不好意思,可以請您讓開嗎?」


    叫我讓開是怎樣!烏鴉不應該對蝴蝶講這種話吧!


    「夫人吩咐我,把這個藏在鏡子後麵。」


    中年男性以手指比劃出箭頭指向下方。朱美低頭一看,是兩個和這個場合完全不搭的物體,約四十公分高的招財貓。


    「哎呀,葬禮會場為什麽有招財貓?」


    朱美單純的詢問成為契機,這名男性像是忘記原本的目的開始說明。


    「小姐,您質疑這裏為什麽有招財貓,就我的立場,我反而詫異葬禮為什麽不能擺招財貓。招財貓是招福之神,是自古以來受到日本人寵愛、敬奉的傳統福神。既然是神,就表示這是一種信仰、一種宗教。豪德寺豐藏先生是罕見的招財貓虔誠信徒,如果把今天這場葬禮,當成不幸齋誌而歿的豪德寺豐藏先生踏上全新旅程,祝福他一帆風順才是人之常情吧?因此象征開運招福的招財貓絕對不可或缺,抱持這種想法的應該不隻我一人。」


    不對,應該隻有你一人。朱美在心中指著眼前的中年男性。無論基於什麽理由,招財貓都不適合出現在葬禮,往生者還是一個人往生就好,拜托別招手。


    「……但我把這兩隻招財貓放在祭壇時,夫人阻止我了,我才不得已收起來。」


    夫人這麽做是對的。話說迴來,這隻烏鴉……更正,這個人徑自說得滔滔不絕,看來他不擅長對話。


    朱美依照吩咐從鏡子前麵退開,看著男性把兩隻招財貓藏在後麵。


    「話說,這種招財貓是從哪裏拿來的?」


    「豪德寺家。這是豐藏先生收藏品的一部分。」


    「所以說,您是豪德寺家的人?」


    「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往生者的遠房親戚劍


    崎京史郎,現在借住豪德寺家。啊,這是我的名片。」


    遞過來的名片,印著「招財貓愛好者團體聯盟·烏賊川市分部副部長」這個冗長無意義的頭銜,比起「私立偵探事務所所長」也不遜色。


    「既然您是副部長,難道部長是……」


    「哎呀,小姐您真聰明。部長就是長年擔任這個職務卻過世的豐藏先生。」


    「那麽,請問,難道說……不,算了,請當我沒問。」


    難道說,「招財貓愛好者團體聯盟·烏賊川市分部」這個組織,隻有部長與副部長兩人?朱美原本想這麽問,不過應該是這樣沒錯,所以反而問不出口。要說當成代價也不對,總之朱美決定再花點時間打聽招財貓與豪德寺家的事。


    「您說的夫人,應該是豐藏先生的夫人吧?這位夫人不喜歡招財貓?」


    「這個嘛,昌代女士不算是能夠包容豐藏先生的收藏嗜好,但也沒有特別反對,感覺像是冷眼旁觀,隨便丈夫怎麽做。不過真遺憾,要是昌代女士能夠再寬容一點,就不會說出『拜托別在葬禮擺招財貓』這種話了。」


    「那個,恕我冒昧請教。」朱美提出禁忌的問題。「招財貓這麽吸引人?」


    「當然很吸引人。」劍崎京史郎以出乎預料的熱情,用力點頭示意。「比方說,剛才收起來的兩隻招財貓,非常吸引我又令我深感興趣。您剛才看到時沒發現嗎?」


    「這個嘛,就隻是……」


    「您沒發現吧?我想也是,我想也是,您認為就隻是普通的招財貓,我想也是。不過說來離奇……」


    說來離奇?


    「那不是普通的招財貓。那兩隻招財貓一隻舉右手,另一隻舉左手,換句話說不是兩隻招財貓,正確來說是一對招財貓,是某個著名陶藝家所製作,具備藝術價值的氣派成品。將兩隻貓放在祭壇左右兩側,就會漂亮展現出左右對稱的構圖。具備傳統藝術美感的招財貓,是最適合點綴葬禮的擺飾,抱持這種想法的應該不隻我一人。」


    完全隻有他一個人這麽想。這個人為何沒察覺?


    「這麽說來,招財貓正確應該舉右手還是左手?」


    「喔喔,小姐,您也對招財貓感興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並不是感興趣,隻是在剛才的對話之中單純感到疑問。


    「右手還是左手,怎樣才正確?這是非常好的問題。好,我就迴答您吧。」


    然而,在劍崎京史郎得意洋洋準備說明的這一瞬間……


    「嗨,朱美小姐!」


    和對話脈絡完全無關的地方,忽然有人叫朱美的名字,令朱美嚇一跳而縮起脖子。轉頭一看,一名看起來相當悠哉的青年笑嘻嘻站在那裏。


    是戶村流平。


    3


    「午安,是鵜飼先生找你過來的吧?」


    流平若無其事問候,一副在路上巧遇的態度。但朱美一看到他的打扮,就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這身打扮是怎樣!」


    「嘿嘿,很帥吧?」


    「簡直瘋了。」


    「啊,朱美小姐,這樣講很過分喔,會侮辱夏威夷的居民。」


    然而再怎麽說,這幅光景隻能形容為「瘋了」。出現在喪禮會場的流平,身上穿的居然是超花俏的夏威夷衫。


    「如果這裏是威基基海灘就沒問題,但你穿夏威夷衫參加喪禮簡直沒常識。而且這是怎樣……」


    朱美捏起流平身上的襯衫責難。襯衫圖樣居然是盛開的鮮紅色朱槿,椰子樹下還有穿草裙跳著唿拉舞的女郎。雖然經常看見身穿夏季風格夏威夷衫的年輕人,但是烏賊川市再怎麽大,適合穿這麽「阿羅哈~」襯衫的年輕人,大概也隻有流平。這身穿著簡直像是把品味遺留在某處沒帶來。


    「你該不會是穿這樣參加葬禮吧?」


    「哈哈哈,怎麽可能,我不會那麽沒常識。這件夏威夷衫隻是很熱才穿的。」


    不過,這種隨便的想法已經很沒常識了。


    「我當然會換衣服,我有帶西裝。」流平在朱美麵前得意提起包包示意。「話說鵜飼先生呢?你們沒一起過來?」


    「天曉得,不知道他跑去哪裏了。不提這個,快去給我換衣服,大家都在看了。好了,離我遠一點!」


    「是是是。」流平背起包包。「話說迴來,朱美小姐。」


    「什麽事?」


    流平在離開前,湊到朱美耳邊輕聲這麽說。


    「即使對喪服打扮有自信,也不可以過度誘惑中年大叔喔。」


    「並沒有!」


    朱美如同狠狠朝流平背上揍一拳般推開他,確認朱槿加草裙舞女郎的身影走上二樓之後,才終於鬆了口氣。


    講到一半被打斷的劍崎京史郎,明顯露出疑惑的表情。


    「請問,剛才的年輕人是哪位?是您朋……」


    「不,他不是我朋友,這種人不可能是我朋友,隻是麵識,交情一點都不好,隻是知道名字而已。」


    朱美像是鞭打般左右搖頭,不斷強烈否定。


    「那個,剛才說到哪裏……對了,是招財貓右手與左手的話題吧?」


    「是的,您問到招財貓舉哪隻手才正確。」劍崎京史郎輕咳一聲轉換心情,終於開始說明。「實際上,並非隻有右手或左手才是正確答案,兩者都是。右手與左手的差異,主要起因於招財貓的產地。您知道招財貓的兩大據點嗎?」


    「兩大據點……不知道。」


    記得社會科課本沒寫這種事。


    「其一是東京淺草的今戶燒,這裏有一段知名的招財貓誕生傳說。」


    傳說是吧……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位老婆婆,經營一間生意清淡的雜貨店。某天晚上,這位老婆婆夢到一隻老貓出現在枕邊,告訴她『製作一個舉右手招客人的擺飾就有福氣上門』。老婆婆立刻造訪附近今戶燒的窯戶,依照這隻貓的吩咐,製作以右手招人的貓型瓷器,老婆婆在淺草觀音菩薩旁邊販賣這種瓷器,結果大受歡迎而致富。這種今戶燒瓷器,翻過來會看到一個圓圈加上『乄』這個緘口符號的印記,所以別名叫作『丸緘貓』,是如今稱為夢幻招財貓的珍品。若將這種『丸緘貓。視為正宗招財貓,招財貓就應該舉右手,不過接下來就是重點了。這種今戶燒招財貓,和我們現在常見的招財貓造型有著些許差異。這種招財貓的臉比較小,眼睛也不是很大,身體纖細又有點長,隱約給人女性的印蒙,整體配色也是偏白色的清爽色係。換個方式形容,就是造型比較真實的白貓舉右手坐著的感覺。即使具備樸素民俗工藝品的魅力,造型上卻還沒有搞怪的部分。」


    「搞怪啊……」


    朱美大概五年沒聽到這個訶。


    「是的。這種今戶燒形式的樸素招財貓,後來進行獨特改造,一下子在日本全國為人所知,得歸功於愛知縣的常滑市。這裏是大量生產招財貓促進普及的一大據點,但原因不隻是產量很多。常滑市生產的招財貓,把今戶燒型式的擬真白貓改為更加擬人化,充滿漫畫風格的魅力。具體來說是頭部變大、身體變小,使得體型變成詼諧的二頭身。至於臉的部分,眼睛變得很大,嘴巴噘起來,兩側的胡須大幅上揚,使得表情變得更像人類也更可愛。相較於今戶燒的女性化招財貓,常滑市的招財貓像是調皮小男生。配色也跳脫至今的白色係,手腳加上黑色


    斑點,斑點周圍配上褐色或金色,搖身成為更加華麗的樣貌。聽得懂嗎?」


    「是我們經常在店裏看見的那種招財貓吧?」


    「就是這麽迴事。我們如今對招財貓的印象,堪稱正是這種常滑型的招財貓。常滑型招財貓的出現,發揮決定性的影響力,甚至改寫招財貓的曆史,風靡日本全國。至於這種常滑型招財貓舉的手……」


    「難道是左手?」


    「您居然知道!」


    任何人聽你這麽說部知道!


    「完全如您所說,常滑的招財貓主要是舉左手,但是當然也有按照傳統舉右手的招財貓,也因此產生混淆,出現您剛才提到『舉哪隻手才正確』的議論。不過依照剛才的說明,無法斷定舉哪隻手才正確,而是舉哪隻手都正確。如果以基督教譬喻招財貓信仰,淺草今戶就是誕生地耶路撒冷,愛知常滑則是傳教據點羅馬,在信徒眼中,兩個地方都是聖地。」


    「哇~」


    講得真誇張……朱美在差點說出真心話的時候忍下來了。這個人很認真,朱美也知道不能拿別人的信仰開玩笑。


    而且,這個人的招財貓知識貨真價實。朱美抱著順便的念頭再度詢問。


    「那麽,傳說舉左手的招財貓是招來財運保佑生意興隆的神,舉右手的招財貓是廣招福緣的福神,這種說法隻是牽強附會?」


    「不,不能全部認定是牽強附會。原因在於舉左手的主流招財貓——也就是常滑型的招財貓,有另一個不能忽略的特征。與其說是特征,應該說是更加強調招財貓多麽吉利的幸運道具。您知道是什麽嗎?不知道吧?就是金幣。常滑型招財貓舉左手,右手則是穩穩抱著一枚金幣,金幣上頭寫著『千兩』或『一萬兩』或『百萬兩』這種相當誇張的金額,這很明顯是用來求財運以及保佑生意興隆,強調為生意人討吉利的類型。從生產地是愛知縣就可以輕易推測,肯定是這樣比較受大阪商人歡迎而如此改造,所以舉左手的招財貓能保佑生意興隆,這種通俗說法姑且有根據可循。」


    「那麽,舉右手的招財貓呢?依照剛才雜貨店老婆婆的故事,應該也是保佑生意興隆吧?」


    「不,關於舉右手的招財貓,有一段更有名的傳說。」


    又是傳說。


    「以前,德川家康的家臣之中,有一位名為井伊直孝的諸侯,這位諸侯住在現在的東京都世田穀區。某天他打獵返程途中,經過一間沒落的寺院時,天空即將下起傾盆大雨,此時沒落寺院門後忽然跑來一隻貓,像是人類舉起右手朝他招手。井伊直孝在貓的招唿之下進入沒落寺院避雨,因而結識造詣高深的住持。這座沒落寺院基於這段緣分,成為井伊家供奉祖先牌位的菩提寺,接受钜額捐贈而富裕起來。換句話說,這隻貓拯救了這間沒落寺院。後來寺院於這隻貓死後鄭重建墓埋葬,命名為『招福貓兒』祭祀,造訪這座寺院的人們,也製作舉右手招手的紙糊貓『招福貓兒』供奉。這是招財貓發祥故事之中最有名的一篇。如果隻聽這段故事,就知道舉右手的招財貓並沒有保佑生意興隆的意義,而是開運招福的吉祥物,演變成舉右手的招財貓會廣招福緣的通俗說法。」


    「這樣啊,也就是說,舉哪隻手都很吉利?」


    「就是這麽迴事。所以現代陶藝家發表的招財貓新作品,甚至有舉雙手的造型,或是剛才那種左右成對的造型,收集這種特別造型,也是收藏家的樂趣之一。」


    朱美聆聽劍崎京史郎熱情傳授知識之後,開始能夠理解愛好者的心情。招財貓的世界確實比想像中深奧。


    「不過,那個沒落寺院的故事是虛構的吧?」


    「千萬別這麽說,這是真實事跡,當然是真實事跡。這座寺院依然位於世田穀,至今依然有人在寺內供奉『招福貓兒。求福,是一間有名的寺院,您肯定也聽過這間寺院的名字。」


    「叫什麽名字?」


    劍崎京史郎確實說出一個朱美知道的寺院名字。


    「豪德寺。」


    4


    戶村流平抱著包包進入二樓男廁,裏麵是寬敞冷清的空間。


    洗臉台前麵,一名看似前來憑吊的男性正在調整領帶;小便鬥區域,一名看似職員的男性正在如廁。可上鎖的八個隔間,門全部往內側開啟,顯示無人使用。


    總之得以迴避最擔心的狀況,使得流平鬆了口氣。


    流平擔心的是這種事。


    接下來,他要進入隔間換裝。


    從夏威夷度假造型切換為日式正裝造型,是一件相當費時的工程。


    假設男廁是客滿狀態,他在使用的隔間前麵,當然可能站著陌生人等候。


    或許這個人,正陷入分秒必爭的危機。


    這名男性應該會敲門示意「快一點」。


    流平則是敲門迴應「還沒」。


    接著,再度敲門示意「快一點」。


    流平再度敲門迴應「還沒」。


    然後敲門。


    再度敲門。


    再三敲門,再度敲門。


    反複進行「快一點」與「還沒」的無聲對話之後,對方肯定會在心裏這麽說。


    「臭家夥!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人們往往以如廁時間判斷他人。陌生人怎麽評定都無妨,但依然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廁所還是不要有人排隊比較好。


    流平在鑰匙形空間裏直角轉彎,進入最後麵的隔間立刻換裝。脫掉超花俏的夏威夷衫,穿上低調的深藍色西裝打上黑領帶,在右盾別上黑紗就完成了。不過總覺得缺,了某些東西。低頭一看,腳上依然穿著涼鞋。西裝加涼鞋隻能以怪異來形容。


    但流平當然萬無一失,從包包裏取出珍藏的皮鞋換穿。以假蛇皮大膽裝飾的這雙皮鞋,是不久之前在烏賊橫町(類似阿美橫町)買的,今天第一次穿。流平確認穿起來的感覺之後,總算換完裝拎起包包走出隔間。


    走廊人數看起來比剛才還要多。流平把礙事的包包收進投幣寄物櫃再看向時鍾。葬禮預計下午兩點開始,還有三十分鍾,預定列席的人們各自圍成一圈或是麵對麵,忙著進行形式上的問候與無關痛癢的閑話家常。


    流平當然沒有加入他們,而是張望尋找鵜飼。


    就在這時候,流平左肩突然「咚!」地受到強烈撞擊,某人和他擦身而過時肩膀相撞,流平不由得踉跆,對方男性以雙手扶住他的身體。


    「對、對不起,不要緊吧?」


    看起來約三十歲的男性搶先流平道歉,是一名如同把五官裝在玉米上,臉型細長的男性,身上毫不例外穿著西裝。


    「不,我才要道歉。」流平低頭致意。「我在找人,東張西望沒注意到。」


    「我、我也是在找、找廁所,所以東張西望沒注意到。」


    尖頭男性小小的額頭冒出汗水,他體內肯定正賭上人類尊嚴,進行分秒必爭的激烈戰鬥。


    「廁所在這條走廊直走到底的右邊。」


    「直、直、直走到底的右邊是吧,感謝您親切告知,告辭,」


    男性微微垂下流汗水亮的額頭示意,縮起身體小跑步經過流平身邊離去。他慌張的樣子,使得流平擔心他會不會走到底撞上走廊牆壁,頗感興趣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後來這名男性終究沒有撞到牆壁,卻在命運的丁字路口往左轉,枉費流平一番好意。


    「啊~我明明說是右邊


    ……」


    流平迴想起來,至今每次有人問路,他總是沒有說明清楚。不過以這次的狀況,要怎麽樣才能比「直走到底的右邊」說明得更清楚?還是應該伸手用指的?


    流平迴想起縮著身子費神進行空虛戰鬥的那名男性,不禁有點同情。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叫他。


    「剛才那個人是岩村吧,你認識他?」


    「啊,鵜飼先生。」


    流平轉過身來,總算找到師父。


    「不,我不認識他,隻是剛才肩膀相撞了一下。那個人是岩村先生?」


    「嗯,岩村敬一,通稱萬事通岩村。」


    「萬事通……所以那個人是殺手?可是怎麽看都不像啊?」


    「你啊,為什麽隻有這種極端的想法?」


    看來這是極端的想法。


    「連殺人委托都會接的萬事通,隻存在於電影世界。你的想法要現實一點。」


    說到現實,流平迴想起前陣子躍上新聞版麵的某個萬事通。


    「我知道了,所以他會搬佛像吧?」


    「嗯?是啦,找他搬佛像的話應該會搬……不過你在說什麽?」


    「咦,鵜飼先生,你不知道?事情是這樣的。」


    某個提供萬事通服務的男性,受人委托把佛像搬到山上埋起來。這名男性顧名思義什麽工作都接,所以即使覺得事有蹊蹺,依然接下這項委托。但他從委托人那裏接過佛像一看,佛像全身包著布,抬起來會覺得莫名軟趴趴。佛像當然不可能軟趴趴,其實委托人是殺人犯,軟趴趴的物體不是「佛像」,是貨真價實「歸西」的屍體——這是一段如同冒失笑話的真實事跡。


    「嗯~真的是『事實比小說還離奇』。總之不提這個,岩村敬一是除了犯罪委托什麽都接的萬事通,工作項目也包含丈夫外遇調查,或是尋找離家出走的失蹤人口,所以偶爾會和我們私家偵探搶生意,或是把我們做不來的工作轉交給他,彼此之間有各種交流。他在這個業界算是挺出名的遊擊手……喔,聊著聊著,他又來了。」


    朝著鵜飼所見的方向一看,剛才經過流平身旁的萬事通岩村再度接近這裏,看來他在二樓繞一圈又迴到原點。他額頭的汗珠變大,前傾角度更低,看來他明顯還沒抵達他向往的地麵樂園。


    「喲,小岩,好久不見,這麽慌張是要去哪裏?」


    「喔喔,小u!遇見你真是剛好,知、知、知道廁所在哪裏嗎?」


    「廁所啊,廁所在走廊直走的那邊。」


    鵜飼似乎很清楚岩村這個人的個性,不是口頭指示,而是用手指。


    「謝、謝啦小u,下、下次再一起喝一杯吧!」


    岩村敬一痛苦道謝離開,走到走廊盡頭暫時停步,左右張望之後確實往右走。


    「總之如你所見,他不太成材。」


    「似乎如此,他這樣工作時沒問題嗎?」


    「依工作而定,不過他骨子裏很正直,算是挺有用的。喔,對了,現在沒空在這裏摸魚。流平,有沒有看到豪德寺家的人?我想趁現在找他們談事情。」


    5


    偵探與偵探徒弟,是在二樓吸煙區發現豪德寺家的人們。打造成露台風格的吸煙區一角,擺放小桌子與麵對麵的座位,成為一個閑聊的空間。數名男性趁短暫空檔努力補充尼古丁時,三人默默心不在焉圍坐在桌旁,一人是身穿和服的中年婦女,兩人是青年。流平對身穿和服的婦女有印象,是豪德寺豐藏過於年輕的妻子。


    「嗨,您是豐藏先生的妻子……記得是昌代夫人吧?請您節哀順變唔嗯唔嗯。」


    鵜飼以不成文字的話語,表達不成話語的心意。


    昌代瞬間露出困惑的表情。


    「啊,您是之前那位偵探先生。不好意思,感謝您專程過來……」


    進行形式上的問候之後,昌代貼心為鵜飼介紹同桌的兩人。他們是豪德寺家的兒子,大兒子真一與二兒子美樹夫。兩人各自起身簡單點頭致意。


    「我是鵜飼,豐藏先生生前非常照顧我。」


    鵜飼說著極為自然坐在桌旁的空位。


    「啊,他是我的不肖徒弟。沒關係,他不用椅子。啊啊,流平,你還年輕,就站在那裏吧。」


    「是~」


    流平聽話站在桌邊,一邊和四麵來襲的煙霧奮戰,一邊聆聽四人交談。


    「話說迴來,雖然是這種時候,但我想商量一件事,就是關於豐藏先生要我尋找三花貓的委托。」


    「喔,所以父親為了三花子雇用的偵探就是您?」


    真一說得像是現在才知道。


    「嗯,是的。如今豐藏先生不幸過世,我想確認這項委托今後是否依照原定計劃進行。夫人,怎麽樣?我可以認定尋找三花貓的委托依然有效嗎?」


    「是的,那當然,畢竟這是已故外子的遺誌。」


    「哎呀,這樣啊,我聽您這麽說就放心了。畢竟合約沒特別注明委托人驟逝時該怎麽做,所以我一直掛念這件事。」,


    「媽,請等一下。」真一點煙加入話題。「不需要檢討是否繼續委托吧?到頭來那是爸爸的貓,老實說,家裏除了爸爸,沒人對那隻貓有感情,對吧?」


    「說得也是。」二兒子美樹夫附和哥哥的意見。「到頭來,爸爸不準任何人碰那隻貓,我們想培養感情也沒辦法。像我甚至沒摸過三花子的頭。」


    「是啊,美樹夫說得對,為什麽不惜刻意雇用偵探也要找那隻貓?我知道爸爸很想找到三花子,畢竟爸爸確實很寵它,不過在爸爸過世的現在,貓根本無所謂吧?」


    「我也讚成哥哥的說法。如果是附血統保證書的高貴純種貓,那就可以考慮找迴來,但那隻隻是普通的雜種貓,現在應該沒辦法和附近野貓區別了吧?」


    「不,請等一下。」


    鵜飼舉起手掌往前,像是要將忽然卷起的強烈逆風推迴去。


    「我能理解兩位的心情,不過這邊也有所謂的合約,而且合約有注明期限。依照合約內容,尋找三花子的任務持續到這個月底。換句話說,我直到這個月底,都有義務依照豐藏先生的委托尋找三花子,如果找到,豐藏先生有義務支付相應的報酬,合約就是這麽寫的。所以即使豐藏先生過世,要是各位擅自毀約,我這邊也很困擾……這部分請各位諒解。」


    鵜飼嚴肅低下頭。場中沉默片刻。


    真一輕吐一口煙說著「可是啊……」,表情頗為不滿。


    美樹夫則是如同置身事外。


    「既然合約這麽寫,那就繼續找吧?畢竟或許找得到。話說偵探先生,合約記載的『相應的報酬』是多少?」


    「這個嘛……必要經費加上事成報酬,總共一百二十萬圓整。」


    美樹夫忽然發出像是鴨子打嗝的聲音。


    「一、一百二十萬!」


    喝掉十二瓶啤酒結帳時,發現這裏是黑心酒吧,帳單寫著「啤酒一瓶十萬圓,總計一百二十萬圓」——顧客這時候的反應肯定就像他這樣。流平有點可憐他們。


    另一方麵,真一冷靜沉著向鵜飼確認。


    「是日幣吧?日幣一百二十萬圓?」


    「日幣一百二十萬圓,肯定沒錯。」


    即使如此,美樹夫依然像是無法接受,氣勢洶洶如同暴風雨。


    「一百


    二十萬圓,開什麽玩笑!哪有人會為一隻貓付這麽多錢?我們家確實不會計較一兩百萬這種金額,但是為一隻區區的雜種貓花費一百二十萬實在離譜,在這個不景氣的年代,這種事我聽都沒聽過。即使爸爸再怎麽喜歡貓,也不可能簽這種亂七八糟的合約。偵探先生,您該不會趁著我爸死掉亂開價吧!」


    「美樹夫,別這樣,你說得太過分了。」


    昌代這番話的語氣平穩,卻發揮卓越的效果,使得激動的美樹夫安分下來。場中安靜之後,昌代平靜朝偵探提出一個單純的問題。


    「為什麽不是一百萬,而是一百二十萬?我莫名在意這一點。」


    「不,沒什麽,這個金額沒有特別的原因,就是……彼此協商的結果。」


    流平知道,這個數字肯定來自於「房租十萬圓x十二個月」,但他當然連表情都沒有穿幫。


    昌代姑且認同點頭,接著提出要求。


    「您帶著合約書嗎?如果有帶,請借我看一下。」


    鵜飼從內袋取出褐色信封,從裏麵拿出一份文件,而且事到如今才補上微笑,將文件遞給昌代夫人,兩個兒子立刻把頭探到昌代夫人身旁。


    「真的耶。」「是合約書。」「難以置信。」「不過有蓋章。」「還有簽名。」


    兩個兒子接連驚聲表達意見,在最後沉默下來。看來勝負已定。


    「我看完了。」昌代將合約書還給鵜飼。「以一百二十萬圓找一隻三花貓,這個金額超乎常理,不過實際上,外子具備這種無法以常理衡量的部分。既然外子做出這個超乎常理的約定,身為遺族的我們也得守約。正如合約所述,隻要您月底之前找到三花子,我會代替過世的外子支付一百二十萬圓,這樣可以吧?」


    「感謝您的諒解。」


    鵜飼將合約書收迴胸前口袋,露出安心的笑容。


    「話說迴來,您有把握找到三花子嗎?」


    「唔~這部分相當陷入苦戰。畢竟原本就缺乏線索,豐藏先生是少數能提供情報的人,卻發生這種事,老實說我現在很頭痛。」


    「這也難免。我要是知道什麽線索就可以提供給您……對了,我隻有一個線索。前幾天,我女兒目擊一隻很像三花子的貓,但也可能是她看錯……」


    「喔,很像三花子的貓?是什麽時候在哪裏看到的?」


    「是案發當晚發生的事。偵探先生應該知道,命案發生在溫室,報紙也有記載。接下來的事情必須保密,我不方便詳細透露,不過案發的時候,我女兒……她叫作真紀,目前不在這裏,她當時就在案發現場。依照真紀的說法,外子遇害的時候,她在現場看到一隻很像三花子的三花貓,或許那隻貓就是三花子。」


    「喔……這是奇妙的巧合,感覺似乎暗藏玄機。」


    「警方也說,這就像是走失的家貓忽然現身,守護飼主離世。」


    真一幹笑兩聲斷言道:


    「哈哈,怎麽可能。媽,你想太多了,那隻是真紀看錯,其實是完全不同的貓,對吧?」


    真一尋求弟弟同意,美樹夫姑且以消極態度表達讚同之意。


    「懷疑妹妹也不太對,所以那隻貓大概真的很像。不過每隻貓看起來都差不多,如果三花子在命案當晚忽然出現,那就太神奇了。我也認為是真紀看錯。」


    「不,可不能這麽斷言。」鵜飼接著美樹夫這番話提出反駁。「經常有人說,貓具備神秘的力量。例如住在船上的貓,會比人類更早察覺暴風雨來臨,所以討海人相信貓的神秘性質,而且非常重視。」


    「這隻是動物的第六感吧?這種事連我也相信。」


    「所以說,三花子或許是基於動物的第六感,預料到豐藏先生即將過世,而出現在案發現場。」


    鵜飼的說法,使得美樹夫顯露不悅的神情。


    「偵探先生,神秘也要有個限度。預測暴風雨這種事,連氣象預報員都做得到,再怎麽厲害的偵探,也無從預料命案發生吧?請不要亂講話。」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我曾經成功解開命案之謎,卻沒預料過。你說得對。」鵜飼不經意在話中提及自豪的事跡,接著緩緩起身。「先不提真紀小姐目擊的貓是什麽貓,看來搜尋宅邸周邊是找到三花子的捷徑。或許最近還會到府上叨擾,夫人,請問方便嗎?」


    「好的,請隨時光臨。」昌代夫人表達歡迎之意,還出乎意料給偵探一個鼓勵。「請您務必找出三花子。老實說,那隻貓並不可愛,但現在是已故外子的遺物,祝您成功。」


    真一刻意咳了一聲。


    「媽,找到就得付一百二十萬圓,別找到比較好吧?無論怎麽想,隻要找到貓就虧大了。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沒這麽樂觀。」


    另一方麵,美樹夫一副鬧別扭的樣子。


    「總之,應該找不到吧?畢竟隻是普通的三花貓,不可能的。」


    6


    和豪德寺家的三人協商結束時,流平肚子咕咕作響。


    「這麽說來,記得葬禮會提供餐點給參加者吧?」


    「你是說齋點?當然會有,不過那種餐點不吸引人。我不奢求在葬禮會場吃得到烤肉,但還是希望能招待好一點的東西吃……啊!」


    鵜飼忽然臉色大變。


    「怎麽了?」


    「慘了!我完全忘記朱美小姐,一直讓她在一樓大廳等。這下完蛋了,她肯定火冒三丈。」


    「啊,這部分沒問題。我剛才也在大廳見到朱美小姐。」


    「她在生氣吧?」


    「沒有。」流平率直說出所見的印象。「她在愉快誘惑中年男性。」


    「愉……」鵜飼張大嘴,以無奈表情迴應。「愉快誘惑中年男性……這樣啊,原來如此。」


    「……就我看來是這麽迴事。」


    鵜飼的表情嚴肅的前所未見。


    「唔唔,這可不行。我不曉得她對自己的喪服打扮有多少自信,但這種行為會降低鵜飼偵探事務所的格調,得要求她克製才行。」


    鵜飼說完沿著走廊大步往迴走,來到兩層樓挑高的二樓扶手處,俯視一樓大廳。流平也跟著從扶手探出上半身。下方身穿黑衣參加喪禮的人們,就像是聚集在食物旁邊的螞蟻,那麽朱美就是蟻後,她的容貌確實特別亮眼。朱美站在描繪優雅弧度的白色階梯下方,和剛才一樣在鏡子前麵,和中年男性談笑風生。


    「啊,找到了,鵜飼先生,在那裏,有看到嗎……」


    流平還沒問完,鵜飼的聲音就迴蕩在大廳。


    「喂~朱美小姐~!別在那種地方勾引中年男性羅~!快上來啊~!」


    一瞬間,整間大廳鴉雀無聲。


    「你說什麽!」


    其中有一道黑影,以看不見的速度衝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哇,哇,哇!」


    流平喉頭深處痙攣,發出無聲的慘叫,進逼的恐怖預感,使他害怕到離開鵜飼身旁保持距離。緊接著,喪服美女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抵達二樓,走向懾於氣勢怕得佇立不動的鵜飼。


    「我什麽時候勾引中年男性啊!」


    一進入射程範圍,美女就二話不說,隨著呐喊狠狠往鵜飼臉頰打下去。


    「嗚喔!」


    鵜飼就像是香港動作電影裏專門被打的配角,在空中旋轉一圈半落地。強勁的魄力使得近距離目睹


    的流平戰栗到冒出雞皮疙瘩,遠遠看到這一幕的大廳人們,報以如雷掌聲讚賞。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五分鍾後,葬禮(不是鵜飼的,是豪德寺豐藏的葬禮)若無其事肅穆進行。


    葬禮莊嚴又華麗,很適合這位足以成為榜樣的人物。點綴祭壇的各色菊花釋放馥鬱香氣,打造出極樂淨土的感覺。四名僧侶齊聲誦經,成為美麗的和聲,不隻送死者靈魂前往天堂,也將許多參加者引入睡眠地獄。烏賊川市工商協會大老致詞,遊說他們和故人的迴憶時,列席者各處響起無法壓抑的啜泣聲。


    「嗚……嗚嗚……」


    鵜飼也低聲哭泣。不過他並非懷念故人。


    「嗚……好痛……好痛……」


    隻是被朱美打的右臉頰很痛,而且是假哭。


    「什麽嘛,有夠假!何況到頭來是你的錯,你是自作自受。流平,你說對吧?」


    「嗯,是啊。」


    流平迴想起一部老電影。對,記得片名是《粉紅豹》。飾演怪盜的大衛,尼文,對飾演公主的克勞黛,卡汀娜說「美女受汙辱時必須賞對方耳光」,卡汀娜聽到這番話,隨即麵帶微笑賞了尼文一個耳光。換句話說,朱美的行為堪稱依循傳統,不過力道過重了一點。


    7


    經過一小時的儀式,豪德寺豐藏的靈魂順利歸天,再來就是等待出殯。不過在這之前,要在棺材放入故人喜愛的物品再封棺,是一段頗為感傷的儀式。那麽,豪德寺家的人們,會在豐藏棺材放入何種物品供奉?流平好奇遠眺遺族的行動,不過這幅光景比想像的還要奇妙。


    「……貓?」


    即使故人再怎麽喜歡貓,也不可能獲準在棺材封入真貓。仔細一看,那隻貓是布偶,這種程度應該很常見。然而接下來,某人拿著撲滿大小的招財貓要放進棺材時,葬儀社男性立刻前來檢查。


    「不可以放不燃物,請放可以燃燒的物品。」


    「所以柴魚塊就可以放?」某人這麽說。


    「柴……」葬儀社男性眨了眨眼睛。「嗯,那是可燃物,可以放。」


    「那麽金幣不行嗎?我想應該不可燃。」


    「金……」葬儀社男性睜大眼睛。「嗯,金幣不會造成妨礙,所以無妨。」


    「那麽貓草呢?」


    「貓……算了!」這名男性似乎終於懶得說了。「想放什麽請盡量放吧,燒剩的物品之後迴收就好。」


    「那麽,招財貓果然不能少。」某人再度這麽說。「畢竟這是故人的守護神。」


    就這樣,豐藏心愛的招財貓以及和貓相關的小東西,在他遺體旁邊擺得滿滿的。


    流平終究無言以對。這和他期待的感傷場麵差太多了。


    「總覺得棺材變得像是玩具箱。」


    旁邊目睹這一幕的鵜飼輕聲說出這句話,令人覺得完全說中真相。接著,如同玩具箱的棺材蓋好釘牢,再來隻需要等待出殯。儀式地點從殯儀館移往火葬場,普通列席者當然不會陪同前往火葬場。


    「那麽,我們差不多該迴去了。啊:真是的,搞不懂今天是來做什麽的,好奇怪的葬禮。」


    後方傳來朱美的聲音,流平轉過身去。


    「那我去拿包包,我放在二樓的投幣寄物櫃。」


    「這樣啊,但你不用換衣服了,以這身穿著迴來吧。」


    看來夏威夷衫評價不佳。流平很想立刻換衣服,但是目睹「鵜飼慘劇」的現在,他無法輕易違抗朱美的命令。沒辦法,迴到鵜飼事務所再換衣服吧。流平如此心想的走到二樓,從寄物櫃拿迴放衣物的包包,不過在拿起包包感覺到重量的瞬間,他察覺自己的疏失。


    「糟糕,我的涼鞋……」


    剛才在廁所隔間換衣服時,他把涼鞋換成皮鞋。到這裏沒問題,但他不記得有把涼鞋收迴包包。打開包包檢查,裏麵果然沒有涼鞋,所以答案隻有一個。如果沒人偷走,涼鞋一直扔在那個隔間。


    流平立刻前往廁所。他清楚記得是哪個隔間,肯定是最裏麵那個。


    流平來到那個隔間前麵。門很不幸關著,其他隔間的門全都開著。換句話說,其他隔間都沒人,卻隻有這個隔間有人用。流平不得已等待片刻。由於枯等也很無聊,所以他隨手敲門。


    「咚咚!有人嗎~」


    然而無人迴應。慢著,該不會沒人吧?抱持疑問的流平,確認周圍沒人之後,悄悄放低姿勢往下看。門下方是十公分的縫隙,看得到正在如廁的人物雙腳。實際上,流平確實看到一雙穿皮鞋的腳,裏麵肯定有人。不過話說迴來……


    「咚咚!請問~還沒好嗎~?」


    還是沒迴應。不對,與其說沒迴應,更像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流平莫名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何況他個性急躁,到了這種地步,他行事就變得沒有節製。流平以更強的力道再度敲門,確定沒有迴應之後,就把手按在門上,說出禁忌的謾罵。


    「臭家夥!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流平這一推居然打開門了。映入他眼簾的,是無力坐在馬桶蓋上的男性。男性身穿喪服西裝,似乎是參加喪禮的人。


    「啊……對、對不起……」


    流平道歉時,看見男性襯衫染成紅色。


    流平倒抽一口氣。


    男性腹部遇刺,已經死亡。


    同時,流平聞到一個奇怪的味道。廁所或命案現場都不該有的味道。


    流平下定決心,把臉湊到男性腹部聞味道,同時察覺染成紅色的傷口周邊,殘留著褐色的汙漬。褐色,這個顏色告知味道的真相。


    「味噌湯!」


    不知為何,味噌湯潑灑在屍體傷口周圍。


    接著,流平再度看向男性的臉。他對這張尖尖的臉有印象。


    是萬事通岩村——岩村敬一。


    8


    原本順利進行的葬禮,因為忽然發現屍體加上警方抵達而被迫中斷。打上釘子正要送到火葬場的棺材,也在送上靈車途中叫停,緊急轉向再度迴到祭壇。


    聚集在烏賊川殯儀館參加葬禮的人們,也依照警方要求留下來,本來就要陪同出殯的相關人等沒什麽差別。其他不明就裏的人們當然紛紛表達不滿,但得知發生命案之後,這股聲浪也減弱了。


    得到首位目擊者榮耀的戶村流平,受邀進入特別準備的小房間接受表揚款待……真相當然不是如此。實際上以流平為首,加上鵜飼與朱美共三人被關在小房間,受到製服警員的監視。


    軟禁狀態維持約三十分鍾,流平利用這段時間,向鵜飼與朱美遊說自己發現岩村敬一屍體的過程與現場狀況。


    「真的是小岩吧?不是長得很像的別人吧?」


    「肯定沒錯,那張尖尖的臉,我不會看錯。」


    「那個叫作岩村的人是誰?鵜飼先生的朋友?」


    鵜飼簡單說明「萬事通岩村」這個人,也提到流平今天在這個會場,和岩村引發的找廁所事件。


    「既然這樣,岩村先生或許是和鵜飼先生你們聊完之後衝進廁所,然後遇害。」


    「有這個可能性。」


    「不過即使裏麵沒人,在葬禮會場殺人也很危險吧?很可能會失敗。」


    「嗯,或許兇手有分秒必爭的隱情。」


    「更難理解的是屍


    體身上的味噌湯,這當然是兇手幹的吧?」


    「總之,應該是這麽迴事。」


    「也就是說,兇手為了殺害岩村先生,特地從家裏帶味噌湯過來?真奇怪。」


    「不,沒必要從家裏帶,那是齋點。」


    「齋點?啊,你說的齋點,是葬禮結束發給參加者的寒酸餐點吧?」


    「居然說寒酸餐點,你啊……」鵜飼糾正朱美不怕天譴的獨斷解釋。「至少也要形容為樸素餐點吧?」


    「總之,鵜飼先生的意思是說,兇手利用的是齋點所附的味噌湯,不是特地從家裏拿來?」


    「就是這麽迴事。隻要是這個會場裏的人,都有機會領一碗味噌湯。」


    「換句話說,我們該思考的不是『誰做的』,而是『為什麽這麽做』。」


    「嗯,沒錯。兇手為什麽要對屍體潑灑味噌湯?嗯,這很難,是某種意境嗎?」


    「遇害的岩村先生,和豪德寺家有什麽關聯?既然專程出席葬禮,生前肯定有某種交情吧?」


    「可以認定殺害岩村先生的人,就是殺害豐藏先生的兇手嗎?」


    三人各自抱持疑問時,小房間的門打開,便服刑警傳喚三人。


    9


    砂川警部板著臉,在案發現場的廁所等待。


    這裏是最深處的隔間。坐在馬桶蓋上的死者已經勘驗結束,如今安置在擔架上蓋著床單。警部站在擔架旁邊,簡單舉起單手冷漠問候。


    「偏偏又是你們。哼,我們真有緣啊,尤其是你!」


    砂川警部擺出手槍的手勢,把槍口對準流平。


    「我、我怎麽了?」


    「最近烏賊川市發生的命案,一半都是你發現的。」


    聽他這麽說就發現沒錯,流平如今才憎恨自己的「好運氣」。無論是那時候、那時候以及這次……確實去哪裏都會目擊屍體,因此這是第三次參與命案搜查,真是貢獻良多。


    「哎呀,沒什麽,不用多禮,哈哈。」


    「沒人感謝你。」砂川警部握拳強調。「我的意思是說,要當成巧合也太不自然了。五成耶,五成!這麽荒唐的機率很少見,應該有某些原因吧?肯定有。」


    「唔,我覺得沒什麽原因。畢竟我買彩券都不會中,打小鋼珠也老是輸……」


    流平搔頭說出溫吞的感想。


    鵜飼出麵緩頰。


    「警部先生,實際上這真的是巧合。詳情我不便透露,但豐藏先生是我們的委托人,由於他意外過世,我們才會緊急趕來葬禮會場,結果湊巧發生命案,而且由流平發現,隻是如此而已。我們和這個命案完全無關,肯定沒錯。」


    「喔,豐藏先生是你的委托人?」砂川警部緩緩點頭,似乎心裏有底。「嗯,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所以豐藏先生委托尋找三花貓的偵探就是你,原來如此。這工作或許最適合你們負責。」


    鵜飼堅持麵無表情,把砂川警部的挖苦當成耳邊風。


    另一方麵,流平覺得眼前的狀況有點不對勁。在過去的案件,砂川警部旁邊總是有個如影隨形的年輕刑警,依照狀況會成為警部的左右手、助力或是累贅,今天卻沒看到那名刑警,難道是感冒?


    鵜飼似乎也抱持相同疑問而指摘這一點。


    「我好像沒看到誌木刑警,他怎麽了?被降職?」


    「別擅自把別人部下降職。」砂川警部愁眉苦臉說明狀況。「現在許多參加喪禮的人被留下來,但也不能老是維持現狀,所以非得先偵訊他們,我讓他過去幫忙。」


    「這樣啊……」鵜飼像是明了般搖頭迴應。「我們剛才也被搜身了。原來如此,得向所有參加喪禮的人做這件事,這就辛苦了。」


    「女警也有對我搜身。警部先生,不惜做到那種程度,具體來說是在找什麽?」


    「慢著慢著,由我先問。總之詳細說明發現屍體的經過吧。」


    流平迴應砂川警部的要求,一五一十迤說當時的狀況。


    他以「具備夏季風情的服裝」來到烏賊川殯儀館,在廁所換上西裝,當時把涼鞋忘在隔間,要迴去時察覺這件事而去拿鞋子,因而發現屍體。


    「也就是說……」砂川警部聽完流平敘述,從塑膠袋拿出一個證物,高舉在流平麵前給他看。「在現場發現的這雙涼鞋是你的?」


    「啊,是的是的,果然在那個隔間吧?」


    「對,當時是翻過來遺留在隔間一角。我覺得要當成兇手遺留的物品太不自然,依照你剛才的供述,這雙鞋和命案毫無關係,真是的。」


    砂川警部把證物扔給旁邊的搜查員。


    「話說警部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懂。」詢問的是朱美。「這個隔間設計成沒人使用的時候,門會往內開啟。流平到這裏拿涼鞋時,最裏麵的這個隔間關著,所以流平認為有人在使用。但實際上沒人使用,而是稍微推一下就能開門,換句話說沒有從內部上鎖。那麽這個隔間的門是處於什麽狀態?」


    「沒什麽,這是很簡單的手法。簡單來說,就是在門上打個小小的樁子。這裏說的樁子不是木頭,是折成一小塊的報紙,兇手在門與門框之間夾入一塊小樁子,讓門以,關著的狀態固定。兇手這麽做的原因應該無須說明吧?隻要門關著,來上廁所的人就會使用其他門開著的隔間,隔間裏的屍體就暫時沒人發現。」


    「但是多虧那雙忘記拿走的涼鞋,所以發現屍體的時間意外地早。那麽實際的犯行時間是幾點?」


    「這是辦案的機密事項,不能透露。」砂川警部冷漠迴應之後,再度轉向流平。「迴到正題吧。你發現屍體的時候完全沒有觸碰,這是真的?」


    「真的。」


    「沒有因為嚇一跳,把味噌湯潑灑在屍體身上?」


    「要在什麽狀況嚇一跳,才做得到這種事?」


    「嗯,這就是讓我頭痛的部分。」


    這個警部真的為此頭痛?流平頗感疑問。


    「哎,算了,味噌湯的問題先擱置。話說迴來,你沒從現場拿走東西吧?」


    「不,什麽都沒拿。」


    「說謊也會立刻穿幫,隱瞞對你沒好處。」


    「我沒說謊。何況我能拿走什麽東西?」


    「還會是什麽……唔:……」


    砂川警部麵色凝重雙手抱胸。


    至今沉默的鵜飼終於開口。


    「總之,我大致猜得出來。是兇手會帶離行兇現場的東西,也是警方抵達案發現場首先尋找的東西。」


    流平聽到這裏也懂了。現場確實沒有類似的物品。


    「喔,原來如此。」朱美也像是理解般頻頻點頭。「難怪要仔細搜身。所以找到兇器了嗎?」


    「唔,不,那個……」


    砂川警部語塞時,他的搭檔隨著「警部!」這聲有力的吆喝衝進現場。是誌木刑警。砂川警部如同看到救星般,輕輕舉手打招唿。


    「喲,誌木刑警,查出什麽了嗎?」


    年輕刑警露出滿麵笑容,說著「是的,得到非常重要的情報」迅速跑向警部,但他認出旁邊的流平等三人,表情就赫然僵硬。


    「他們怎麽在這裏?難道是兇手?」


    光看臉就質疑是兇手,講得真過分。


    「或許是兇手吧……」砂川警部也說得相當不留情。「話說迴來


    ,『那個東西』找到了?」


    「您是說『兇器』吧?」誌木刑警一句話就搞砸砂川警部拐彎抹角的苦心。「很遺憾,還沒找到類似的物品,不過絕對找得到。畢竟刃長二十公分的銳利物體沒那麽好隱藏。如果找不到,就代表兇手位於已經迴去的葬禮參加者之中。另一方麵,豪德寺的相關人員都在會場,沒機會離開建築物,要是兇手在他們之中,肯定能在這棟建築物的某處找到兇器。警部,您說是吧?」


    「嗯……」砂川警部抱住頭。「說得也是,確實如你所說。」


    「這樣啊……」鵜飼拿出手冊寫筆記,像是故意做給警部看。「兇器刃長二十公分的銳利物體……講得有點拐彎抹角,應該可以認定是大型刀子或菜刀吧?」


    「麻煩別擅自寫筆記。」砂川警部喝止鵜飼,轉身麵向部下。「話說誌木刑警,你剛才說得到『非常重要的情報』,剛才那就是『非常重要的情報』?我不認為有什麽大不了的。」


    「當然不是,我現在才要說重要的情報。」誌木刑警看著手冊開始述說。「首先是可疑人物的目擊情報,我認為相當有希望,因為參加喪禮的人幾乎都有看見。」


    「喔,這就令人感興趣了。所以是怎樣的人物?」


    「中等體型的男性,年約二十歲,身穿花俏夏威夷衫加卡其色褲子,看起來就覺得很可疑。詭異的不隻外表,這名男性在葬禮開始的三十分鍾之前,就在案發現場閑晃,好幾人目擊到他。即使如此,不久之後就忽然沒看到這個人。警部,不覺得這個人絕對,絕~對很可疑嗎?」


    「嗯~確實可疑,太可疑了。或許真的是他。」


    流平目睹兩名刑警天真熱烈討論,實在沒有勇氣說明真相。


    「那個,兩位。」朱美代替他,一語道破兩人的誤解。「抱歉潑你們冷水,但你們說的夏威夷衫男性就在這裏。」


    朱美指向流平,兩名刑警的視線集中過去。流平像是惡作劇被抓到的孩子,戰戰兢兢慢吞吞舉起手。


    「嘿嘿,那個人是我。」


    「………」


    誌木刑警無言注視流平舉起的手。


    「原來如此……是你。是你啊。」


    砂川警部顯露失望神色瞪向流平。


    「所以剛才我不是說明了嗎?我從『具備夏季風情的服裝』換成西裝。」


    「居然是夏威夷衫……確實非常具備夏季風情。」砂川警部隨著這句調侃歎氣。「哎,算了。所以誌木刑警,還有其他重要情報嗎?」


    「有有有,接下來這個情報絕對很重要。」誌木刑警把手冊翻到下一頁,說出第二個情報。「依照目擊者的證詞,遇害者於下午一點半左右,在案發現場附近的走廊和某人交談,而且基於部分證詞,兩人看似相當親密。對方男性稱唿岩村敬一為『小岩』,岩村則是稱唿那名男性為『小u』。」


    「嗯~稱唿『小u』是吧。會是誰?內村(uchimura)、內田(uchida)、內山(uchiyama)、宇野(uno)、宇川(ukawa )……還有哪些姓氏?」


    「會不會是『鵜飼(ukai)』?」朱美再度犀利指摘。


    「嗯,似乎是。」鵜飼非常幹脆舉起手。「我並不是刻意隱瞞,但我和遇害的小岩是老朋友。所以怎麽了?」


    「………」


    誌木刑警再度沉默。


    「你、你就是……」砂川警部總算開口詢問。「你就是『小u』?」


    「我就是小u。鵜飼(ukai)的u。」


    「那麽,你為何會在這裏遇見岩村?」


    「當然是巧遇。流平,你說對吧?」


    鵜飼與流平,再度遊說當時岩村的找廁所事件。


    「這樣啊,我完全懂了。那麽岩村或許是和你們告別之後就遇害。」接著,砂川警部像是抱著最後期望,轉身麵向誌木刑警。「還有沒有……其他的情報?貨真價實的有力情報?」


    「唔,並不是沒有……」誌木刑警再度把手冊翻到下一頁。「還不清楚是否和案件有關,不過許多人出言作證,在葬禮即將開始時,二樓階梯附近有一男一女發生打鬥事件。據說是二樓的男性對一樓的女性亂講話,女性一氣之下猛然衝上樓,一招把男性打倒在地……有點難以置信就是了。」


    「唔~那是怎樣?在葬禮會場打情罵俏?聽起來挺奇怪的,究竟有什麽意義?你們心裏對這件事有底嗎?」


    「………」


    「………」


    經過漫長的沉默之後,鵜飼用力輕咳一聲,接著以賣關子的語氣解釋。


    「我想,這應該是完全和命案無關的小糾紛。我沒目擊,但我這麽認為。」


    「沒、沒錯,我也這麽認為。但我沒目擊就是了……」


    近距離親眼目睹那幅光景的流平,當然不敢說話。


    10


    岩村敬一遇害的這天尚未結束。


    時間是下午六點。盛夏太陽終於西斜,溫度計好不容易降到三十度的時候,誌木刑警陪同砂川警部,走在勉強能讓一輛車通行的小路。


    周邊是木造住宅與小工廠櫛比鱗次的古老街景。近年開發風潮完全遺忘的一角,巷弄交錯如同巨大迷宮,複雜到誇稱外地人無法輕易抵達目的地。


    「就算這麽說……」誌木以手帕按住額頭擦汗低語。「警部,如果我們也迷路就不好笑了。我們好歹也是刑警。」


    「但我們現在確實正在迷路。椿大廈在哪裏?」砂川警部朝著站在路邊乘涼的老先生搭話。「啊,哈羅,老先生,想請教一下,這附近有棟叫作椿大廈的綜合大樓,您知,道在哪裏嗎?」


    「椿大廈?椿大廈椿大廈……咦,我好像在哪裏聽過……」老人擺出像是遠眺滿洲或新加坡的姿勢,接著終於迴想起真相,拍打自己額頭發出「啪!」的聲音。「對喔,我想起來了。椿大廈是我名下的大廈。看,就是你們麵前這棟。」


    老人以黝黑指尖指著一間老舊大廈。那是一棟近乎廢墟的綜合大樓,但入口看板確實寫著「椿大廈」三個字。丈八燈台照遠不照近,要找的建築物已經在眼前。不提這個,這位老人花不少時間才想起眼前這棟自己的大廈,難道是故意的?誌木刑警有種不祥的預感。


    「喔~您是這棟大廈的擁有者啊,人不可貌相。」


    砂川警部交互看著建築物與老人,像是要辨別哪一邊比較老。


    「講人不可貌相真是沒禮貌,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不可貌相的警察。」砂川警部高舉黑皮手冊。「您是大廈擁有者的話正好,想請教兩三件事情,是關於曾經住在椿大廈的岩村敬一先生,方便嗎?」


    「我不介意……不過您說『曾經住在椿大廈』是什麽意思?他至今也住在這裏。你看,二樓有個萬事通招牌吧?就是那一間。不然我去叫他過來?」


    「咦,看來您還不曉得。不對,這也在所難免。其實岩村在今天下午,在幾小時之前遭到殺害,腹部中刀身亡。」


    「什麽?這、這樣的話……」老人用力睜大雙眼露出驚愕表情,擠出聲音詢問。「這樣的話,兩位是警察?」


    「我剛才就說過。」


    「喔喔,說得也是。我剛才確實聽過,我有印象。」老人像是失敬般,拍打自己額頭發出「啪!」的聲音。「所以,兩位警察找我有什麽事?」


    「我說了,想請教兩三件關於岩村敬一的事。」


    「啊,他嗎?他住在二樓,我去叫他過來?」


    「就說了,他今天下午遇害了。他·遇·害·了!」


    「什、什麽!」老人用力睜大雙眼露出驚愕表情,擠出聲音詢問。「這樣的話,兩位是警……」


    「我不是說過我們是警察嗎!你這個癡呆老頭!」


    「喔喔,說得也是……啪……所以,兩位警察找我有什麽事?」


    「可、可惡,敗給你了!」砂川警部舉白旗承認敗北。「真是的,現在不是為這種事浪費時間的場合。老伯,如果您真的是椿大廈的擁有者,您肯定有鑰匙。先別問那麽多,總之先幫忙打開椿大廈二〇三號房!」


    老人似乎判斷繼續裝傻終究會妨礙公務,乖乖遵循砂川警部的指示。兩名刑警和老人一起進入椿大廈,沿著又窄又陡的階梯上二樓,四扇門隔著狹窄的走廊相對。


    其中一扇門掛著萬事通岩村的招牌,那裏就是二〇三號房。老人拿起鑰匙串,叮當作響挑出一把鑰匙開鎖。


    「這樣就行吧?」


    老人打開沉重鐵門,按下入口旁邊的開關為室內開燈。


    「可以了。那麽接下來是我們的工作,請您暫時迴避。」


    「別偷東西啊,不然我會報警。」


    砂川警部隨即露出部下也很少見到的恐怖表情,把額頭湊到老人額頭前麵。


    「我們就是警察,我剛才應該說·三·次·了·吧?」


    「那個,警部,冷靜下來吧,好嗎?警部,對方是年邁民眾……好嗎?」


    誌木好不容易把激動的砂川警部拉進室內。


    裏麵隔成兩個房間,靠近大門的是隻能以殺風景來形容的事務所。窗邊擺一套辦公桌椅,中央擺一組會客桌椅,牆邊是大型置物櫃,裏頭塞滿未經仔細整理的文件。此外就隻有電話、傳真機、影印機之類的辦公用品。由於放置的東西少,事務所給人的印象很清爽。


    岩村敬一這個人或許愛幹淨。如此心想的誌木往深處房間一看,裏麵是洋溢著光棍的生活氣息,無比雜亂的荒廢空間。


    脫掉沒洗的內衣褲與長褲、吃剩沒清理的調理食品容器、空便當盒、空啤酒罐、被褥扔著沒收,書報雜誌也隨處棄置。看來岩村敬一是「不整理的人」,不對,正確來說是「隻整理事務所的人」。


    誌木心生畏懼,砂川警部夾帶著歎息開口。


    「總之隻能依序找了。岩村敬一命案與豪德寺豐藏命案,肯定有某種關聯性……所以誌木,那間交給你,我搜索事務所。」


    果然來這招。誌木不喜歡這種差事,但是無法抱怨。逼不得已,誌木下定決心跳入這片垃圾海。


    刑警們約一小時後結束搜索。負責在垃圾海捕撈的誌木毫無斬獲,另一方麵,搜索事務所的砂川警部得到相當的收獲。


    「首先是岩村的存折,在辦公桌抽屜找到的。」


    砂川警部將存折交給誌木。打開一看,裏頭盡是三萬或五萬的小額進帳或支出,完全反映他的小資生活。


    「不過在最近的七月十二日,他有一筆二十五萬圓的進帳,這是什麽?」


    「確實,這對他來說是一大筆錢,是完成某件大工作嗎?」


    「此外還有這本手冊。這是在岩村的西裝口袋找到的,他似乎會把預定的工作寫在上麵。你看看七月那頁。」


    誌木聽話翻開七月這一頁。從內容看來,「萬事通岩村」並不是生意興隆應接不暇,預定表欄位隻有零星的記號,旁邊簡短寫著「幫忙搬家」、「貼海報」或「煙火大會占位置」等內容,很像是萬事通會做的小事。


    「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仔細看,七月十四日的欄位,打了一個特別大的記號吧?」


    仔細一看,警部說得沒錯。記號旁邊沒有寫任何關於工作內容的注記,然而十四日這一天有其意義。


    「原來如此,七月十四日深夜,就是豐藏先生在豪德寺家溫室遇害的日子,岩村在這天做了某件工作。啊,警部,這份工作的報酬就是二十五萬圓吧?」


    「嗯,這樣推斷沒有突兀之處,畢竟很難想像『幫忙搬家』、『貼海報』或『煙火大會占位置』這種工作的報酬有二十五萬圓。認定價值二十五萬圓的這項工作是在七月十四日進行,並不是突發奇想。事實上,這個十四日的記號,畫得比其他工作都大又顯眼,對岩村來說肯定是很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說,二十五萬圓是訂金,餘款是事成之後的報酬……」


    「恐怕是這樣沒錯。假設工作是十四日進行,岩村是在兩天前收到二十五萬圓,然後在十四日深夜工作,接下來在今天十七日下午,沒拿到成功報酬反而喪命。」


    「這麽一來,殺害岩村的兇手,很可能是委托工作的人。不曉得岩村從兇手那裏接到什麽工作。」


    「嗯,肯定是相當重要的工作。就算這麽說,總不可能是把殺害豐藏先生的計劃全權委托給他。即使隻是訂金,以二十五萬當作殺人的報酬也太少了。」


    「說得也是。要接殺人任務,報酬至少要以百萬為單位才夠。那麽,難道岩村是協助兇手殺害豐藏先生?」


    「以金錢雇用的共犯是吧,這個偵辦方向或許不錯。兇手在殺害豐藏先生之前,以金錢聘雇岩村敬一來加以利用,不過在成功殺害豐藏先生之後,兇手害怕岩村泄漏犯行,所以殺他滅口。以這種論點解釋這兩件命案還算合理,不過沒有證明的根據。」


    「說得也是。」


    誌木點頭迴應。「以金錢雇用共犯」說來簡單,實際上並非如此。雖然岩村敬一掛出萬事通的招牌,一般來說隻能解釋成他展現誌氣的方式。也就是說,即使兇手找上門說「我十四日深夜要殺人,我出這樣的金額請你幫忙」,也無法保證岩村願意接案。不對,肯定九成九會拒絕。以金錢雇用共犯並非不可能,隻是相當困難。


    然而,岩村確實在十四日接下某件工作,恐怕和豪德寺豐藏命案有關。


    「看來必須查明他基於什麽原因接下什麽工作。」砂川警部說完之後,向至今默默在入口監視刑警們的那名老人詢問。「您知道哪些人和岩村很熟嗎?無論是聚餐朋友、女朋友或同行都可以。」


    老人迴應「既然您這麽說……」,提到住在椿大廈一樓的吉岡宗助。這個人是和當地報社簽約的職業攝影師。


    「吉岡先生與岩村先生,好像經常一起去喝酒。」


    11


    吉岡宗助住在椿大廈一樓的一〇四號房。砂川警部敲門之後,門立刻開啟,一個和砂川警部年紀相當的中年男性探出頭。


    「哪位?」聲音聽起來還沒睡醒。


    砂川警部以眼神向誌木示意「由你來」,誌木聽話拿出警察手冊。


    「我們是這個身分。」


    「警察?警察找我有什麽事?」


    開頭還算順利。誌木向吉岡說明岩村敬一在今天下午遇害,吉岡似乎首度得知這個事實而驚訝,卻沒有悲傷歎息的樣子。


    「話說迴來,吉岡先生和岩村先生交情很好?」


    吉岡搖頭迴應誌木的詢問。


    「沒到這種程度。我確實經常和岩村先生去喝酒,但交情沒有特別好,隻是常去的酒館湊巧是同一間。不過這個情報應該不太值得參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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