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大捷的消息傳迴京城,自然是舉國上下一片歡騰,加上將近年下,這種喜慶氣氛不免愈發濃烈一些。皇帝頒下賞賜與王公大臣、後宮諸妃,還在上元夜辦了一場盛大的賞燈會,京城內處處皆是花團錦簇之象。人們在歡慶氛圍中度過新年,節下的餘味一直延續到三月間,冬雪悉數融化褪盡,嫩黃新綠一點點綻放在枝頭,人間已是一片桃紅李白、鳥鳴花開的俏春景色。


    自去年皇貴妃身體開始抱恙,加上身懷有孕,更需要安心靜養,故而少有出現在內宮宴席上。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貴、賢二妃陪伴在皇帝身側,賢妃為人貞靜,越加襯出朱貴妃的年少春風得意。本月十六,乃是朱貴妃二十二歲生辰。後宮妃子們都是心思明透之人,既知她喜歡被人奉承,豈能不趁此機會趕著討好?於是紛紛備上厚禮,趕早前往淳寧宮恭喜道賀,少時鶯聲燕語傳開,熱鬧的東西六宮皆能隱隱聽聞。


    謝宜華手上一本微黃的棋譜舊書,自個兒擺著棋局,黑白二子稀稀落落散開,一麵落子,一麵蹙眉道:“新竹,把窗紗都合上罷。”


    新竹抿嘴直笑,上前取下掛鉤道:“別說娘娘,連奴婢也被聒噪的不行。”


    謝宜華將棋譜隨手撂下,揉著額頭道:“今晚朱貴妃的生辰宴席,皇貴妃娘娘多半都不會去,想著又要聽那些肉麻言語,倒是讓人作難的很。”


    新竹笑道:“要不,娘娘今兒也不去?”


    “淨瞎說,無端端的有何理由?”謝宜華淡笑斥一句,微微搖頭,“皇貴妃娘娘身子不便,即便不去也還有個說法。我若是無故托懶,不單朱貴妃心裏會不痛快,別人也一定然會說閑話,倒像跟淳寧宮有什麽過節似的。”


    “也對,還是去稍坐一會兒。”新竹一臉不情願,拿眼朝淳寧宮方向瞧了瞧,“如今皇貴妃娘娘難得一見,淳寧宮那位正在風頭上,別宮的主子都不敢惹她,指不定正在等著娘娘出錯呢。”


    “嗬,那就讓她等著罷。”謝宜華唇角笑意淺淡,似有還無。


    十六恰是月圓之夜,朱貴妃特意將宴席辦在晚上,是時燈燭熒熒、星清月朗,加上院子內花香四處漫溢,更是令人心情為之舒暢。待到人滿開席之時,皇貴妃果然沒有親自前來赴宴,據說是最近胎氣動的厲害,隻讓人送來重重賀禮一份。不過,朱貴妃的心情看起來甚好,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夜色濃華之下,一襲柿子紅遍地金五彩海棠花雲裳,眉眼妝容精致,雲鬢上一支碩大的八翅銜珠金鳳尤為華貴,兼之臉上微微酡醉泛紅,更是平添幾分嫵媚之意。


    妃子們皆是盛裝麗服,人人笑語晏晏,不時有人上來敬酒祝賀,席麵之上盡是觥籌交錯的歡笑聲,氣氛格外喧囂熱鬧。明帝端著一枚金角高盞在手上搖晃,隔年的羅浮春透出醉人的絳紅色,襯得他的眸色散漫虛浮,朝下環視了一圈,目光卻並未在誰的身上特意停留。


    謝宜華坐在旁邊瞧得真切,麵上不動聲色,隻輕聲笑問:“皇上,不如讓人做一盞醒酒湯,稍坐一會安神,然後再四處散散心?”


    明帝抬眸看了一眼,順著她的話道:“嗯,如今皇貴妃的身子不大好,等會宴席結束,你陪朕一起過去瞧瞧。”


    “皇上----”朱貴妃仿佛並沒聽到二人言語,隻是唇齒含笑問道:“今夜月色這般的好,姐妹們也來得齊全,不知皇上想觀賞何樣歌舞?”


    明帝不是很有興致,懶洋洋道:“左右也就那幾個花樣,今天是你生辰,隻用緊著自己喜歡的點就是,朕也隨著樂一迴。”


    朱貴妃不便多言掃興,隻得自己挑了兩支曲子,因謝宜華隻說隨意,於是又讓人將紅綾冊子捧下去。熹妃隻顧揀了櫻桃一粒粒的吃,惠妃選了一支喜慶曲子,諸如陸嬪、文貴人、周貴人等,都不是愛出風頭的人,皆謙辭了一迴。因此轉了一圈,隻有江貴人揀朱貴妃所喜點了一支,楊氏雙姝合點一支,統共也就多出三支曲子而已。


    夜風中送來蘊含花香的絲竹聲,一個個舞姬們皆是婀娜多姿、綽約飄逸,柔軟的身形變幻出各樣曼妙姿勢,好似一群彩色蜂蝶在花間來迴穿梭。可惜的是,嬪妃們的心思皆在皇帝身上,而皇帝卻不知心在何處,舞姬們雖然跳得好,也不過是給喜慶宴席稍作點綴罷了。


    “貴妃娘娘,今夜真是好顏色。”江貴人捧著酒盞上來敬酒,腳下步子輕盈,翩然婀娜尤勝舞姬一籌,聲音也是甜糯嬌軟,“莫說嬪妾等人自愧不如,即便是這夜空中的皎月明星,也被娘娘身上的光輝比了下去。”


    朱貴妃眉梢帶著得意之色,唇角笑意盈然,“貴人真是會說話,比那梨花春還要多甜幾分,本宮還沒飲酒便先醉了。”


    江貴人忙自責了一迴,含笑遞上四棱玉雕團花紋酒盞,“娘娘先且莫醉,待嬪妾敬娘娘一盞清酒聊表心意,恭祝娘娘一日勝過一日,福澤綿長!”


    謝宜華瞧她二人投契,自己卻聽得直蹙眉,隻得推脫身子發熱,遂領著新竹到側殿透了一會氣。少時迴轉入席來,數十名舞姬們皆已退下去,嬪妃們三三兩兩聚首,各自說著家常閑話言笑。謝宜華見時機恰好,剛要請示皇帝起駕,朱貴妃卻搶在前頭道:“皇上,今兒皇貴妃娘娘身子不適,臣妾很是擔心,想陪皇上過去看望一下。”


    先頭說陪皇帝同去,原本是謝宜華的托辭,到了泛秀宮自然也就先行迴去,眼下被朱貴妃如此一說,反倒有些哭笑不得。側首朝右邊看過去,正迎上朱貴妃微微含笑的目光,彼此心知肚明,當著皇帝的麵都隻抿嘴不語。


    明帝不便掃她的興,頷首道:“也好,一起過去坐坐。”


    謝宜華頗為無奈,隻得跟著皇帝一並起身離席。因為此去泛秀宮甚近,明帝並沒有吩咐預備車輦,隻是背負雙手慢慢行走。去往泛秀宮乃是一條平石大路,兩旁皆種有積年古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將眾人的身形都半掩在影子之中。貴、賢兩位妃子保持一步距離,腳步輕緩跟著皇帝,身後宮人也都是垂手低頭,一行人赫赫揚揚反倒鴉雀無聲。


    大約是不料來人如此眾多,吳連貴臉上稍顯吃驚,連忙跑下來道:“不知皇上和兩位娘娘駕臨,奴才這就進去知會一聲。”


    “不用。”明帝淡聲打斷,人已經步上漢白玉台階。


    椒香殿與別處的宮殿不同,當初重修之時乃以椒泥為牆、檀木擬梁,故而人一踏入殿門,便可聞得一陣陣幽幽的暗香氣息。九尺高的通頂房梁之上,數條明紫綃紗帷簾縷縷及地垂下,有風使之盈動,攪動得空中的香氣也是柔軟拂人。明帝在熟悉的感覺中怔忡,半晌才道:“走罷,都進去坐著說話。”


    慕毓芫此時已經七個月身孕,想來不大出門的緣故,滿頭青絲隻是隨意一挽,眉心束著一條玉鴉色柔滑緞帶,枕著軟褥斜倚在流雲貴妃長榻之上。因是素麵未妝,眉目愈發顯得淺淡如畫,見到眾人進來也是平常,聲音淡靜道:“有勞皇上和兩位妹妹,親自過來看望。”


    朱貴妃揀了與皇帝相近的位置,坐下笑道:“皇貴妃娘娘身子貴重,比不得往常之時,嬪妾今夜在席上一直不安心,才剛請皇上一並過來瞧呢。”言下之意,此次還得多虧她的提醒,皇帝才想起泛秀宮這邊。


    “宜華----”慕毓芫似乎恍若未聞,隻側首看向謝宜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拉住她的翡色漢宮長袖,問道:“什麽時候做的新衣裳?我瞧著顏色很好,料子也不錯。”


    “娘娘也喜歡麽?”謝宜華將袖口舒展開來,一臉認真問道。


    朱貴妃的臉色有些不大好,明帝原本覺得好笑,但瞧她二人言語默契,心下反倒一陣空落落的悵然。明明近在咫尺,為何卻像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從前私下相對那種柔情似水,已然冷凍凝結,好似一塊不能融化的寒涼冰塊。如此恍恍惚惚,後麵的話也沒聽真切,再抬頭之時,身邊朱貴妃越發不自在。正要開口說兩句圓場,隻聽香陶隔著水晶珠簾稟道:“啟稟皇上、皇貴妃娘娘,淳寧宮兩位楊才人請見。”


    “嗯,宣她們進來。”


    “皇上,兩位楊才人常來的。”謝宜華解釋了一句,轉頭看向旁邊的朱貴妃,含笑說道:“淳寧宮的人既知事又懂禮,每每服侍皇貴妃娘娘都很妥帖,認真說起來,還是貴妃妹妹會**人呢。”


    朱貴妃眸中似有不快,隻道:“不敢當,多謝賢妃誇讚。”


    明帝不料今夜如此熱鬧,待楊氏姐妹進來見過禮,隨手指了座位賜予二人,“今夜原就鬧得晚了,大家都是疲乏,難為你們還惦記過來。”


    “服侍皇貴妃娘娘,原是嬪妾等份內之事。”楊氏姐妹齊聲自謙,極是恭謹。


    少時,香陶捧著一盞白玉瓷盅進來。內裏是慕毓芫臨睡前安神的湯藥,楊氏姐妹忙親自上前接下,一個搬來梅花腳高幾放好,一個在旁邊兌著花露蜜水,二人親自伺候了一迴,果然無一處不妥當。


    朱貴妃冷眼含笑看了半日,舉起手中團扇輕輕掩麵,嫣然笑道:“這會子都已經夜深,若真是有心服侍皇貴妃娘娘,白日裏過來不是更好?”


    楊氏姐妹稍有不安,不知如何作答。


    慕毓芫原本一直靜默不語,此時突然開口道:“近日每每都睡得甚遲,此時來也並不算晚,有心意總是好的,哪裏還分什麽白天晚上?”


    “嬪妾也是為皇貴妃娘娘著想,怕她們擾了娘娘休息。”


    “難為你想的周全。”慕毓芫看著她微笑,反手將鬆散的發絲掠開,“隻是本宮卻不怕別人打擾,比方妹妹今日過來看望,心裏隻是歡喜的很。”


    朱貴妃隻得一笑,訕訕道:“皇貴妃娘娘高興便好。”


    明帝朝慕毓芫看過去,隻見麵上懨懨的,似有少許不耐之意,因此說道:“你們的心意已經送到,皇貴妃也該早些安歇,都先各自迴去罷。”


    “是。”殿內幾人心思各不相同,卻都極快起身告安。


    明帝走近長榻蹲身下去,將手輕輕放在慕毓芫的腹部上,那抹溫馨纖細的氣息也似凝滯似的,停留了一會才問:“最近小家夥可還好?有沒有折騰你?”


    “還好,是個安靜的孩子。”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明帝繼續問,頓了一下又道:“方才不是說賢妃的衣衫好看麽?既然如此,再讓內務府送幾匹料子過來,你親自挑揀一兩樣。”


    “如今的衣裳穿不長久,以後再說罷。”


    明帝微微鎖眉,不知還需要想出多少問題,才能將這一問一答繼續下去,心中也是疲憊不堪。忽而想起一件事來,遂問:“前些日子,偶然聽寅雯跟小姐妹閑話,說到什麽允琮,著人問過才知是你的內侄。小丫頭也大了,有女兒家的心事了。”


    “早先允琮進宮請安,碰巧見過寅雯一麵。”


    “是麽?”明帝輕聲問了一句,思量片刻道:“聽說那孩子還不錯,年紀品格都配得上寅雯,不知你是怎麽想?”


    慕毓芫臉上綻出淺淡輕笑,目光在明帝臉上緩緩流轉,“皇上是不是想問,既然中間橫亙著那一件事,如今的我應該不喜歡寅雯才對,何故還往自己家裏攬?可惜那是他們年輕人的事,卻不是我能幹涉的。”


    “不要胡說,朕為什麽那樣想?”


    “嗬,隻當是我胡說好了。”慕毓芫並不辯駁,隻是問道:“皇後仙去時寅雯剛好七歲,敢問皇上,而後的七年是誰在撫育寅雯?”


    明帝稍作沉默,歎道:“朕每日忙於朝堂政事,自然都是你在辛苦。”


    “辛苦倒也未必,總歸還是有半女情分。”慕毓芫輕輕搖頭,眉色似乎迴憶起往昔種種,末了歎道:“自知並非那種純厚良善的人,如今更是心中無味,隻怕將來自己也不認得自己,難免行事有所偏駁。寅雯若能嫁給允琮也好,也就是慕家的子媳,如此才能夠善待於她,而不至於胡亂牽怪他人。”


    “宓兒----”明帝抓住那一絲眷戀不放,急急說道:“你既然能如此想,可見對寅雯也是有著牽掛,那麽你對朕……”


    “牽掛?”慕毓芫將皇帝的話截斷,自嘲般的輕笑。


    庭院內清風細細吹過,卷得樹梢盛放的花朵紛紛散開,一片又一片,仿佛一陣嬌嫩柔軟的花瓣雨落下。那些紛紛殘落的點點碎紅,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在微涼的夜風中度過漫漫長夜,等到次日晨光普照時,很快便被起早的宮人們清掃一空。


    清晨的陽光極是爽透,謝宜華立在高腳瑞獸蟾口銅鼎前,往香爐裏灑了一把紫蘇百合香屑,輕薄香氣幽幽蔓延,使得殿內越發靜謐的寂寂如水。忽而外麵一陣響聲,新竹滿臉笑意跑進來,“娘娘,淳寧宮那邊剛出了一件大事。”


    謝宜華性子素來沉靜,淡淡笑道:“能有什麽,你總是這般誇大其詞。”


    “娘娘,奴婢可沒有撒謊。”新竹自個兒笑了一迴,走近些道:“昨夜皇上去了淳寧宮,不過並沒有留宿,隻在迎春閣坐著說了話。朱貴妃原本預備接駕的,得知皇上迴去天禧宮,氣得不行,直到半夜都沒有睡下呢。”


    “此話當真?”謝宜華望著纖薄瑩透的窗紗,不由笑道:“迎春閣住的不是楊氏姐妹麽?昨兒兩人服侍皇貴妃娘娘,很是妥當,想必合了皇上的心意,再過去問詢幾句也不奇怪。”


    新竹頗不以為然,撇嘴道:“話雖如此,也不見得是真心惦記皇貴妃娘娘,不過知道皇上在泛秀宮,趕著過去討好罷了。”


    “倒也怨不得她們,誰不為自己的將來著想,盼著能多讓皇上待見一些呢?若單是如此也沒什麽,隻要她們不是口蜜腹劍、暗裏藏刀,又何必言語嘲笑別人?”


    “娘娘的話也不盡然,若說不盼著皇上的人……”


    新竹一語未了,門外又有小太監隔簾稟道:“娘娘,皇上新下旨意,冊迎春閣楊氏才人為婕妤,即日遷往泛秀宮側殿知秋堂居住。奴才請娘娘示下,是不是備一份賀禮送過去?”


    這道旨意未免不僅太快,而且也太奇怪。謝宜華細細想了想,大致猜到幾分,於是問道:“迎春閣原先有兩位楊才人,說清楚些,到底是哪一位冊了婕妤?”


    “仿佛聽說是姐姐,眉心有朱砂痣的那位。”小太監略頓了頓,又悄聲道:“底下還有人說,昨夜皇上去迎春閣時,誇過楊婕妤夜晚顏色好,眉心的那點朱砂痣更妙。如今大夥兒悄悄起了個諢號,叫朱砂美人呢。”


    “好了。”謝宜華出聲將其止住,正色吩咐道:“別宮的人說什麽由得他們,不過凡是鍾翎宮的人,都不許私下議論此事,違者一律重懲!你先去預備給楊婕妤的禮,順便將話傳於眾人知道,去罷。”


    新竹跟著她進了寢閣,小聲問道:“娘娘,皇上是看上那楊婕妤了麽?”


    “我又不是皇上肚子裏的蟲,怎麽會知道?”謝宜華對著銅鏡整理妝容,心中覺得諸多事情亂糟糟絞成一團,靜了一會道:“今日天氣看著很不錯,我們出去走走,稍微透一透氣也好。”


    “是。”新竹手腳利索,取上一柄六菱花扇跟隨出殿。


    泛秀宮和鍾翎宮並列西六宮最前,兩宮相距十分的近,謝宜華不願從正門出入招人耳目,索性自後門擇了條小路前往。宮中素來喜歡遍植樹木,寬闊密實的碧綠枝葉舒展開來,濃鬱繁盛,將地上小徑遮得嚴嚴實實。一路上清風徐徐不斷,加上此時月份還沒有入夏,因此走在其間,還能隱隱感到一陣陣清涼之意。


    不遠處似有彩裙宮衫飄動,謝宜華看著有些眼熟,隻一時想不起是誰,遂拉著新竹往花籬後躲了躲。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近,左側的披金纏枝芍藥紋宮衫麗人正是朱貴妃,旁邊跟著一名珊瑚色雲裳少女,雖然裝束簡單,那含苞欲放的灼灼少女風華卻奪人眼目,正是四公主的伴讀杜玫若。


    謝宜華覺得匪夷所思,不知二人何故走到一起,看她們來的方向,大約是一並從淳寧宮出來,似乎正要前往禦花園而去。原本也想要去禦花園,此時不得不止住腳步,隻聽朱貴妃氣唿唿道:“什麽晚上顏色分外宜人,那不是狐狸精麽?”


    “娘娘先別生氣,不值得呢。”杜玫若低眉斂目,聲音亦是柔和溫婉。


    二人自花籬前麵經過,漸漸走遠過去。謝宜華雖然心內諸多疑惑,卻也不好追上去聽個究竟,心下更沒興致再閑逛,於是又領著新竹返迴鍾翎宮。新竹取了涼水兌上木樨花露,蹲身放在小幾上道:“娘娘,今兒的事可真是奇怪呐。”


    謝宜華躺在青藤長椅上,想著自皇貴妃一病以後,便有什麽東西脫離了控製,宮中已經暗地滋生出許多苗頭,不少人都開始蠢蠢欲動。那杜玫若雖是四公主的伴讀,可也是當朝右丞相的女兒,實在犯不著去巴結討好朱貴妃,到底是有什麽心思呢?再者,她又不是宮中的妃子,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妃子?謝宜華猛地一驚,眼前晃過杜玫若的照人殊色,想起先時與皇貴妃閑話,偶爾間曾提過一句,那是一個極聰明敏透的少女。難不成----,如此想著,未免覺得自己太過多心了。隻是不論怎麽說,杜玫若都沒理由與朱貴妃相熟,看著二人並肩言語的模樣,實在是讓人迷惑不解。


    謝宜華端起木樨花露飲了一口,搖頭歎道:“從前看皇貴妃娘娘打理六宮時,也不覺得事情如何多,如今隻是幫著分擔一些,竟然有些力不從心了。”


    新竹蹲在小杌子上捶腿,不以為然道:“娘娘別太操心,理得她們呢。”


    謝宜華不想再多言此事,遂闔上雙目養神,大約是晨間起的太早,不一會便渾渾噩噩睡過去。待到醒來將近正午,明豔豔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身上微微發熱,於是揀了六菱花扇搖道:“新竹,沏一盞涼茶過來。”


    新竹很快端著茶盞進來,又拿起扇子在旁邊輕輕扇風,“娘娘,今日的事情可真不少呢。方才娘娘歇息的一會功夫,外麵又有新鮮事了。”


    “可是朱貴妃那邊?”


    “正是。”新竹似乎很是不解,皺著眉頭道:“聽說朱貴妃也送了賀禮,卻不是尋常的金鐲玉佩,乃是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呢。”


    “夜明珠?”謝宜華重複了一遍,頗為懷疑。


    朱貴妃並非爽朗大方的人,再者楊氏冊為婕妤,她心裏分明很是不痛快,何以將如此貴重的東西送人?上品夜明珠曆來難得,更何況是拳頭大小,而且楊婕妤畢竟位分不高,也用不著如此大費本錢。不論怎麽去想,都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娘娘,朱貴妃是不是瘋魔了?”


    “誰知道呢,迴頭問問皇貴妃娘娘罷。”謝宜華隨口敷衍著,心下一片茫然。


    ----三千佳麗爭一人之寵,而君王的心卻是不可揣測。世事瞬息萬變,今日的寵妃很可能就是明日死囚,榮華不過朝夕之間。或許吧,這後宮裏的女子早就全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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