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岸的夜色,紙醉金迷。


    岸邊的青樓繡旗張揚,燈籠高掛,襯得河麵一片燦紅,喝聲與絲竹聲相應和,花娘的吳儂軟語都快要敲上每個恩客的心坎裏。


    而所有青樓,莫不以文德橋邊的煙雨閣馬首是瞻。


    煙雨閣,樓高五層,雕梁畫棟,飛橋欄杆,明暗相通。上了二樓,雅座僅以錦繡屏風相隔,中央近百步長,轉上三樓,是許多閣子狀的雅房,珠簾繡幔,燈燭閃爍。


    值掌燈時分,所有的花娘全都聚集在一樓的長廊邊,個個濃妝豔抹、彩衣飄飄,猶若仙女下凡,唯有花魁,人正在房內。


    獸爐裏,煙霧輕吐,香氣盈室,鋪著錦紗流蘇的桌麵,燭火微微搖曳,在花魁絕豔無雙的容顏上勾勒出冰冷的笑。


    “如何?”


    房內,共有四人,開口問話的是一名女子,著男裝,麵容堪稱豔麗,倒比不上花魁伊靈渾然天成的清豔。


    “嬤嬤,你的意思呢?”伊靈問向煙雨閣的老鴇。


    “你作主即可。”


    “定言,你覺得如何呢?”她又問向始終站在身後的貼身丫鬟。


    “……”跟在小姐身邊兩年,屏定言有許多話想說,但礙於老鴇在場,實在不便言明。


    伊靈輕點點頭。“我明白了,淨嵐姑娘,可否讓我考慮一夜呢?”她笑盈盈的,然而笑意卻不達那雙靈秀的水眸。


    “自然是可以,我相信你不會放棄這樁買賣。”淨嵐冷淡無波的水眸直瞅著她。


    “請。”


    伊靈淡淡下了逐客令,瞧著老鴇將這位古怪的姑娘送出房外,迴頭問著貼身丫鬟。“定言,那是五百兩耶。”她鼓起粉嫩的腮幫子,似乎惋惜極了。


    伊靈能成為煙雨閣的當家花魁,除了她琴棋詩畫皆不在話下之外,更因為她有張豔而不俗、媚而不妖的絕色麵容。


    她長發綰成花髻,頭上雙頭金步搖、玉釵、金簪,全都是恩客親手捧來求她收下的,身上所著的精美華服,更是恩客透過管道得來的禦貢布匹所裁成的。她柳眉不掃而黛,朱唇不點而紅,尤其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眼波流轉,盡是風情。


    多少男人一夜擲百金,就隻求她迴眸一笑。


    多少男人一夜扔千金,就隻求她玉白纖指彈上一曲。


    “小姐,五百兩,要你去敗壞一個男人的名聲,這事有那麽簡單嗎?”屏定言淡淡地說出看法。


    伊靈撇唇輕笑。“我這身子終究得賣,既然要賣,自然是要賣個好價錢。”身在青樓,她清楚自己的未來注定要沉淪。


    “在煙雨閣裏,至少還有嬤嬤會保護你,但若是照那姑娘所說,女扮男裝上鬆濤書院,萬一出了事,該怎麽辦?況且,真要賣身的話,小姐的身價肯定更高。”絕不隻五百兩。


    不過,但若是可以,她會在那日來臨之前,帶著小姐逃離這裏。


    “我的身價再高,也得與嬤嬤拆帳。”伊靈垂下卷翹的長睫,掩去高深莫測的眸色。“況且,若是離開這兒,說不準我可以找到機會擺脫這裏。”


    初及笄,但她卻比同齡的女孩更加世故而聰黠。


    “小姐是這麽盤算的?”屏定言微愕。


    “有何不可?我習慣認命,但不代表我非認命不可。”有機會逃,為什麽不?


    她可不是自願成為青樓女子的。


    她七歲那年,家中無故惹來一場滅門之禍,唯有她和五歲的弟弟伊武逃了出來,被人給救了,其餘家中三十口人無一幸免。恩人將他們托給一戶人家收養,每年都付了大筆銀兩,要養父母善待他們,以為從此無後顧之憂,豈料,不過三年的光景,養父母以救治弟弟的病體,花費千金為由,將她賣入青樓。


    為了弟弟,她待了五年,並在今年成了花娘,憑著她玲瓏的手腕和甜美笑靨,成了煙雨閣的花魁,嬤嬤等著她身價再高漲些,再賣出她的初夜。


    她原本是打算認命的,但眼前出現了一線生機,她沒道理不爭取。


    隻要她辦妥了事,她可以拿著五百兩趕迴蘇州,帶著弟弟離開,兩姊弟加上定言,靠著這筆錢做點小生意,要謀生,相信應該不會太難。


    “原來小姐是這麽打算的。”屏定言恍然大悟,隨即又覺得不對——“小姐既然已經有了主意,又為何要問我呢?”


    “因為我需要多一夜思考,畢竟今天晚上那位鹽商卓爺就要離開金陵了,我想走,也得要把卓爺要送我的東西先收到手再說。”


    卓爺出手非常闊綽,且為人正派,對她非常客氣又有禮,她相當欣賞這位客人,貪他給的打賞,但也想要送他一程。


    “小姐真是足智多謀呢。”小姐能當上煙雨閣第一紅牌,並非隻靠外貌。


    伊靈噙著笑,垂眼忖度,淡吟,“況且,那位姑娘不也說了,那位夫子有斷袖之癖,強欺了她的弟弟,基於男人被羞辱,不便張揚的緣故,才要我前去敗壞那位夫子的名聲,既是如此,我還怕什麽?”


    “小姐,就算是如此,也不代表他不會欺負姑娘家。”屏定言好心提醒著。“而且,別忘了,你是要扮男裝上書院的。”


    伊靈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她若是扮男裝肯定俊俏,想必危險多多,再加上女兒身的事實萬一被戳破……思及此,她不禁笑了。


    怕什麽呢?她原本就是為了誘惑那夫子才去的,不是嗎?


    是女孩還是男孩,又有何妨?


    至於她的下場,就暫且拋開不管,為了未來的路好走,不過是犧牲清白,怎麽算都值得。


    “定言,替我磨墨吧。”她突道。


    “小姐要寫信?”


    “是啊,一月一信,非寫不可。”恩人至今依舊資助著他們,但這銀兩得要用她一月一信去換取,以確定她的養父母待她極好。


    “小姐,為何你始終不願把事實告訴那位恩人呢?”盡管極不甘願,但她還是乖乖地取來文房四寶。


    “沒用的,我寫的信,養父會先看過,倘若我透露半點蛛絲馬跡,他們會拿我弟開刀的。”為了弟弟,她什麽都不能透露。“無所謂了,反正一信抵一信,我寫封信讓他們去向恩人討取銀兩,他們也得給我一封弟弟的親筆信,讓我確認伊武安好,那我也就無怨了。”


    “小姐,這豈不是在為虎作倀嗎?”屏定言歎道。


    “有什麽辦法呢?時間太久,再加上那時受到驚嚇,我根本不記得恩人長什麽樣子,也不知他叫什麽名字,想告訴他實情也沒法子……其實,知道這世間有個人是如此地疼愛我,就夠了。”那位恩人,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所以她一點都不覺得苦。


    感謝他在他們姊弟倆麵臨生死的關頭拉了他們一把,假如有機會,這恩情她是一定要答報的。


    “這感覺我懂,就好像小姐救了我,讓我知道這世間並非那般冷情。”


    “哎哎,怎麽說到這上頭了?”麵對屏定言正經八百的道謝,伊靈有些微窘地羞紅了粉顏。“這人嘛,總是有急有難,我曾受人點滴,這危難時有人相助的感覺很好,若我有能力,自然願意伸出援手,而讓我有這想法的,是我的恩人,所以如果你要感謝,倒不如感謝他吧。”


    屏定言聞言,淡淡笑著。


    她的小姐,是世上最好的小姐,看似嬌弱,實則堅強,豪情又瀟灑,善良又貼心,能被她所救,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報了。


    鬆竹翠疊,桃杏蔽天,這落在山腰,腹地延展到山穀間的鬆濤書院,儼然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一片片紅瓦,在綠林之間宛若成了點綴的爛漫山花,而木牆上雕鑿的經史子集龍飛鳳舞地跳躍著,伴著彌漫在山間的學子朗誦聲,卓絕出塵的琴聲,盈滿濃濃的書院氣息。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男子身穿天青色窄袖交領衣衫,一頭烏亮檀發整齊束起,他閉上眼,墨睫微顫,倚在戶外學堂邊的大樹旁,聽著學子跟著夫子朗讀詩經。


    “君唯,杵在這兒做什麽?”明明天氣冷得要死,孫玉玨還是堅持要搖著羽扇,以彰顯他夫子的仙風道骨,一步步從學堂夫子席上晃到好友身旁,放著一票學子繼續搖頭晃腦地覆誦著。


    墨睫微掀,底下竟是雙猶若深淵般的玄眸,有些冷,但笑意微布,暖了那雙教人打從心底顫懼的寒鷙眸瞳。“這一段,已經念了很多迴了。”


    孫玉玨斯文清秀的臉龐漾著可比奸商的笑。“他們多念幾迴,我就可以多歇一刻鍾,當然,絕對不是我偷懶,這也是為了他們好,多念幾迴,才背得住,你說對不對?”


    “你說的都對。”孟君唯不予置評地揚起入鬢的濃眉。


    他和玉玨是一起長大的孤兒,情同手足,玉玨的身子骨偏弱,自小就不適合練武,不過倒是有顆好腦袋,束發之年便成了秀才,隔年成了舉人,但未曾打算再參加會試,甘心成為平凡的夫子,落在這如詩如畫的山間歇腳。


    而他,雖是練就一身武學,但對詩賦極有興趣,靠著玉玨推薦在這裏落腳,當個武師,再旁聽著玉玨講解些許詩文。


    “我說的當然都是對的。”孫玉玨熱情地勾上他的肩,嘻皮笑臉地問著,“怎麽,你家伊人可來信了?”


    孟君唯斜眼瞅著他,眸色沒半點惡意,卻會教不熟識的人為之發顫。“還沒,日子尚未到。”


    關於孟君唯的一切,孫玉玨全都知道,更清楚他的眸色清冷,不過是來自於他不善表達,不是真的冷情冷性。


    “唉,這可是相思苦呢。”孫玉玨哀歎道。


    “胡扯,哪來的相思苦?”孟君唯一把將他推開,黑眸掃過濃綠的山景,落在通往書院的山徑,銳利眸色突地定住不動,落在那抹纖小而遙遠的身影上。


    “不是相思?不識相思,卻染相思,好相思。”孫玉玨邊說邊晃著腦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突地張大。“欸欸,你覺得我這一句怎麽樣?不賴吧。”


    用肩膀頂了好友幾下沒反應,孫玉玨不由得順著他的視線探去——“怎麽,大白天的也能撞鬼嗎?不就是兩個人……欸,君唯,為什麽我覺得前頭那小家夥好像你那個……”


    話未說出口,已被孟君唯捂住了嘴。


    孟君唯濃眉攢起,看見那抹他刻意疏離的身影,竟如此肆無忌憚地走進他的地盤裏。


    “你是伊武?”房內,麵容莊嚴的老者是書院的院士先生,精鑠的黑眸直瞅著伊靈,像要看出什麽端倪。


    “學生正是。”伊靈一身藍袍儒生打扮,嗓音壓沉,舉措斯文,抹在唇角的笑意得體而不失禮。


    為了能讓弟弟買更好的藥材,她收下訂金,幾日後,便帶著定言起程前來餘杭鳳凰山。兩人跋山涉水,從鳳凰山腳下徒步上山,來到位在山腰處的鬆濤書院。


    “你才剛取得生員的資格……”院士先生看著手中的推舉信。“才十五歲?”


    “是的。”


    “看起來似乎要小了一點。”


    “我還會再長高的。”她笑笑地表示。


    “那麽……”院士先生頓了頓,微迴頭,後頭守候多時的男子立即上前。“君唯,由你安排這學生住哪一間房。”


    “是。”


    “伊武,這位是書院的夫子,孟君唯孟先生,教武學和野獵。”院士先生簡略介紹著。


    伊靈黑眸微亮,隨即掩沒在長睫底下,彎身作揖。“先生好。”


    是他?


    就是那位有斷袖之癖且欺人弟弟的淫亂夫子?


    她微抬眼偷覷著,對上他黑沉冷鬱的眸,心沒來由地震了下,趕緊再垂下臉。


    不太像呢。


    他麵白如玉,濃眉斜飛入鬢,額高飽滿,眸若蘸墨,氣質沉著,看起來端正,而且是個嚴以律己的人。


    “不用多禮,跟我來吧。”孟君唯淡道,黑沉有力的眸光直落在她的臉上。


    他的嗓音比一般男子的還要來得低沉,但卻相當悅耳好聽,醇厚而裹著教人發栗的低音。


    “少爺。”


    身後的屏定言低喚著,伊靈這才發覺自己竟閃了神,輕咳兩聲,揚開爽朗笑意。“請先生帶路。”


    隨著孟君唯離開院士大人的書房,朝後山幽徑而去,可見一列雅致樓台落在山林之間,環山合抱,桃花滿林,美若仙境。


    但是,孟君唯卻領著她走入另一條小徑,沒朝那幢樓台而去。


    “先生,那裏不才是學生的住所嗎?”她手指樓台聲帶防備。


    難道這辣手摧草的淫魔,打算把她帶到後山下手?


    未免太性急,也大膽了一點!


    “竹林樓已經滿了,沒有住房。”孟君唯淡道,逕自往前走。


    “喔。”她點點頭,瞅著他高大的背影戒備著。“那麽,先生是打算要帶我到哪呢?”


    “就在前頭。”


    “前頭?”她朝前方探去,隻有岩間清溪,遠處濺瀑,綠林鋪天,紫藤穿渡兩旁……美景如畫,但沒有房舍啊。


    “右手邊。”他喃著,嗓音透著機不可察的笑意。


    “右手?”她朝右探去,便瞧他向右拐了彎,便見清溪流往右側,蓄成小池泊,池泊上躺著正盛放的蓮花,而池上還搭著小巧步橋,橋的那端是幢極為典雅的房舍,屋後是片濃綠得教人心曠神怡的鬆林杏樹。


    隨風搖曳,杏花紛飛若雪,鬆林沙沙作響,宛若低沉樂音。


    眼前,是男人高大的背影,寬實的肩背,迎風飄揚的衣袂,像是個快要順風而飛的仙人。


    “小心!”


    孟君唯迴頭,不意瞥見她腳下滑空,探出雙臂,將她軟膩的身軀收入懷裏,那撲鼻香氣,教他立即再將她揪出懷抱。


    “小心點。”仿佛當她有毒,他動作俐落地將她再推開一些,才往前走去。


    動作僅在眨眼之間,一氣嗬成教她無法反應,隻能傻愣愣地迴味方才發生的事,她隻感覺到他有力的臂膀,嗬護的舉措,溫熱的懷抱,清雅的香氣……為什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少爺。”


    屏定言再次開口喚迴伊靈不知道已經飛到哪的心魂,後者抿了抿唇,氣惱自己竟莫名的出神。


    “我是因為蓮花才失神的。”此話一出口,等同於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歎氣懊惱。


    “這蓮花真漂亮。”她瞪著池裏的雅蓮,清新脫俗,索性蹲在池畔欣賞。“以往我家鄉每逢五、六月,總有蓮花祭,很熱鬧呢。”


    孟君唯扭過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少爺,自言自語夠了,該走了。”屏定言好心地提醒。


    伊靈扁嘴瞪她,氣她分明不相信她之所以出神是因為這一池的蓮花。


    她快步跟上孟君唯的腳步,踏過步橋,走入那間房舍。


    “這兒是雅蓮閣,東廂是我的房,你就住在西廂。”孟君唯沒看向她,非常簡略地述說著。


    伊靈瞧這雅蓮閣極為雅致簡樸的擺設,過了穿堂廳,便是正麵大廳,由大廳兩側分為東西廂,看起來占地不小,房間不少,但是……“這兒隻住著學生跟先生?”


    “沒錯。”


    伊靈垂下長睫。難道說,淫亂下流的采草賊,想要近水樓台強欺她?


    孟君唯教人讀不出思緒的黑眸看著她許久,沉聲低問著,“若是不想待在這兒,也許你可以申請其他書院,畢竟蘇州也有幾家府設書院。”


    咦?趕她走?這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思?“可就學生所知,鬆濤書院在江南極富盛名,從這兒出去的學子想要一舉考過鄉試,輕而易舉得很。”若他真是個采草淫賊,就應該想盡法子將她留下才對。


    還是說,他這是欲擒故縱?


    “喔,你真的那麽想當官嗎?”他冷哂著。


    欸?怪怪的……那嗓音明明沒有敵意,卻透露著些許嘲諷,這是怎麽一迴事?“一舉成名天下知,這些求學的士子,誰不想當官?先生未曾想過嗎?”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她隻好挑選比較一般的說詞。


    “未曾。”


    “那先生怎會到書院當夫子呢?”想在府設的書院當個武師父,身份是比不上擁有舉人資格的夫子們,但可也是要經過武院考試的。


    孟君唯似笑非笑地瞅著她。“你話太多了。”


    “……”嫌她吵


    這人到底是怎樣?明明是個辣手摧草的淫魔,卻又長得人模人樣,最糟的是,她居然看不出這人的善惡,教她好氣餒。


    不是她自誇,她這雙眼在煙雨閣磨得極利,人的眼神裏藏著什麽心思,肚子裏裝了什麽壞水,全都逃不過她的法眼,但是,她卻看不透他。


    他太沉,像夜幕,看不到全景,隻有黑暗。


    這樣的人,怎會是個夫子呢?


    可是,偏偏她感覺不到半絲惡意,甚至還覺得他看她的眼神透著古怪,像在壓抑著什麽……


    啊啊,淫魔,高深莫測的淫魔!肯定是。


    這人,不可不防。


    或許是她防人的神態太明顯,教孟君唯一臉複雜地看著她一會,歎道:“怎麽,我會吃人嗎?”


    伊靈這才察覺自己竟將心思表露在臉上,微愕的瞬間,笑得得體而虛假。“是先生長得太好看,教學生看出神了。”糟!她在說什麽鬼話?怎麽會將在煙雨閣跟客人周旋的那一套搬出來使用了?


    她這是中邪了,還是怎麽了?


    孟君唯愣了下,仿佛有些意外她的答案,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明日還有課,你一路遠程而來,先去歇著吧。”他不甚自然地別開臉,隨即往東廂而去,動作迅捷得近乎狼狽,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少爺,你剛才說話的感覺,有點像是在調戲他。”屏定言冷調的嗓音在身後淡淡響起。


    伊靈跳起,迴身瞪她。“我幹麽調戲他?我是在嚇他!”


    她是在挫挫他的威風,壯大自己的聲勢,跟在她身邊都兩年了,怎麽還不了解她這先下手為強的性子呢?


    然而,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用力地抹了抹臉,氣惱自己竟在第一迴合交戰,就失了陣腳。


    “少爺,走吧。”


    “正在走了。”無奈歎口氣,直往西廂而去。


    西廂有數間房,孟君唯沒提起可住哪間房,她就挑了最西邊的那間,以防那淫魔想要半夜采花,也得要多跑幾步路。


    屏定言看著雅致的廂房,床榻書桌花架,不算奢華,但相當新穎而幹淨,於是著手整理包袱。


    “真不知道那位淨嵐姑娘到底是什麽人物,怎麽連生員的資料都能造假。”扮書僮的屏定言語氣淡漠,其實手心早已冷汗密布。“方才院士大人看得那般詳細,我還以為被看出什麽端倪了呢。”


    鬆濤書院是女子止步,若是被發現,給人趕出去還是事小,就怕這裏頭出了什麽惡人,主仆兩人準備被拆卸入腹。


    伊靈托著下巴,舉手投足之間儼然像個俊俏的少年郎,少了幾分嬌媚,多了幾許英氣。“那倒是,連我也沒料到,她居然可以準備得這麽周到就是了。”


    借了弟弟的名字權充蘇州人氏一名生員的資料,真虧那位淨嵐姑娘能辦得如此妥當。而最大的敗筆,是出在她身上。


    方才那席話,她覺得那人不像淫魔,反倒自己還比較像淫賊,有夠喪氣。


    雖說,她進書院,為的就是要誘惑那人,隻是……她不喜歡這種開場白,覺得自己有點不太像是自己。


    “明日上學堂,少爺可要好生應對。”接近孟君唯之前,還有許多功課要做。


    “放心,吟詩作對,還難不倒我。”當年恩人希望她能夠一月一信給他,所以養父母特地聘請夫子教導她識字吟詩,否則單憑一張臉,她也不能成為文人墨客爭相口耳相傳的奇女子,在煙雨閣,她賣的是才華和琴藝,想要在學堂上唬弄夫子,應該還可以吧。“若不是看準了我的詩賦才華,能夠讓我在書院不露餡,她又豈會找上我?”


    “可是,那位先生……不太像是個……淫魔。”


    “怎麽說?”難不成要在額上刻著淫魔兩字以茲證明嗎?


    “他是不是壞人,我不知道,但他的眼眸太清澄,那不是有邪念的人該有的眸色。”話是這麽說,但總覺得那人有些危險,隻是危險在何處,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才見過一麵而已。


    伊靈歎氣。


    完蛋,竟連定言也這麽說。


    除了在煙雨閣的曆練讓她看人精準外,其實在她家尚未被滅門之前,也是個門派,鑽研不以招式為主,反而注重養生與醫術合並,創造出一套獨特的養生內功心法,門生倒也不少,家中常有人走動,各門各派的都有,所以她才能比常人更敏銳的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來者善惡之氣。


    而孟君唯的走姿太硬拔,是個十足武人,雖然院士先生也說了,孟君唯教的是武學和野獵,但那身姿,不像是一般武師,反倒像是個內勁極深的練家子,眸潤含銳,那是一雙不尋常的眼睛。


    而且,他的眼……看著她時,透出錯愕和不解,盡管一閃而逝,但還是教她給捕捉到了。


    為什麽他會有那種眼神?


    他認識她嗎?


    她不敢說自己有過目不忘的好本領,但隻要是她見過的人,尤其是像他長得那般好看的男人,絕不可能忘記……啐,她這是怎麽著?竟覺得他好看……又不是少女懷春了。


    辦正事要緊。


    辦妥事,拿了錢,帶著弟弟和定言遠走高飛,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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