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神屋的會計長,白夜。


    「真是太好啦,白夜。有那麽一個女孩子出現在大老板麵前。」


    在分頭行動之前,砂樂如此對我說。


    「一直以來孤身過活的那孩子,終於找到伴侶了。」


    「哼,現在高興還太早。前提是大老板平安歸來天神屋……並且在雙方協議之下決定結為連理。」


    「當然,我不會讓他們錯過那個未來就是了。」我帶著諷刺笑容說道。


    葵向我表明了她對大老板的心意。


    由此可證,那個丫頭也不會錯失機會吧。她擁有讓大老板重見天日的力量與膽量,是我認證過的大老板之妻。


    既然如此,我也很清楚自身的任務了。


    那就是守護他們的未來。


    今晚的八葉夜行會正是關鍵時刻。


    這場集會將在妖王所居住的宮殿之最頂層──「天上廳」舉行。


    八葉夜行會召集治理隱世八方大地的八葉齊聚一堂,針對推動隱世後世的各項重要議題進行審議。


    「天神屋八葉代理──白夜大人、銀次大人到場。」


    我與小老板銀次殿下一同嚴肅地進入會場。


    所有視線一口氣朝我們聚焦過來。


    想當然耳,這次議題的主角正是我們。


    「會計長殿下,可以感受到大家強烈的注視呢。既冰冷又不動聲色,難以捉摸。」


    「哼,這點程度不值得一提。別被高等大妖怪的惡意壓垮了,小老板殿下。」


    「是……」


    各地的八葉已幾乎齊聚現場。


    東方八葉──海門市場的龍右衛門,海龍首領。


    東南八葉──大湖串糕點的石榴,洗豆妖首席甜點師傅。


    南方八葉──折尾屋的亂丸,折尾屋大老板,犬神。


    西南八葉──八幡屋的反十藏,八幡屋當家,一反木綿。


    西方八葉──朱門山的葉澄,朱門天狗少當家。


    西北八葉──文門大學院的夏葉,文門大學院院長,文門狸。


    北方八葉──冰裏城城主清,唯一尚未到場。


    最後是我們東北八葉──天神屋的大老板。缺席。由我會計長白夜代理出席。


    依照八葉夜行會規定,可各自攜帶一名親信列席。多數八葉都會指定組織內的幹部隨行,根據各地組織構成不同,也有可能是八葉本人的妻小或手足。


    至今為止我都是以隨行身分列席,但這一次以代理大老板的身分與會,隨行的親信由小老板銀次殿下擔任。


    無論今晚決議的結果如何,都必須讓小老板親臨現場體驗過一次。這是為了……今後的天神屋著想。


    「白夜殿下,您真是姍姍來遲耶。這次果然為了各方麵的準備而焦頭爛額吧?噢不,應該說找援軍串通比較正確吧?」


    「龍右衛門殿下。」


    這麽一說才發現,這男人就坐在旁邊。


    東方大地八葉──海門市場的龍右衛門。


    身為海龍的他是個彪形大漢,有一身醒目的藍色鱗片與細長的嘴須。原本以為是個豪爽又海派的漢子,但那隻是對強者阿諛諂媚的虛假表象,意外有著棄弱者於不顧的無情一麵。


    簡單來說,天神屋對這男人而言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真是無語,見風轉舵比誰都快。


    「不過也真是辛苦您,也辛苦天神屋啦。繼任的大老板候選人決定了嗎?首領的交接要是有個閃失,組織本身就等著分崩離析囉。」


    「東方大葉龍右衛門殿下,嘴巴請放乾淨些。」


    我大力收起掩在嘴邊的折扇,斜眼瞪向他。


    「我們還沒有放棄『大老板』,但也沒打算向你這種背叛者求助。我們跟你早已分道揚鑣。」


    「什……」


    現場的空氣瞬間凝結。


    畢竟在場的出席者之中,有一半都是抱持著把大老板從天神屋「領導人」或是「八葉」位置拉下來的想法而來的。


    龍右衛門殿下氣得發抖,扯開了嗓門怒罵。


    「真、真是無禮!區區一個天神屋會計長!天神屋的光輝時代已不複在!過了今晚,你們那個大老板也──」


    「相公!別再說了,成何體統!」


    海龍夫人拍著丈夫的膝蓋安撫他。


    海門市場是由海龍夫婦攜手管理的,夫人擔任副手。


    我記得夫人好像比較偏袒天神屋這方,不過在丈夫的獨斷下最終隻能背棄,她一臉歉疚的表情待在一旁。


    「抱歉,來遲了……」


    北方大地八葉,清殿下總算在此刻登場。與其同行的是春日,也是我們天神屋的前員工。


    不,現在她已是清殿下的夫人,該稱她為冰裏城的春日妃吧。前些日子才身受重傷的她拖著病體前來,除了擔任清殿下的隨行親信,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天神屋。


    春日的舉手投足之間絲毫不像帶傷上陣,噘著嘴唇露出略帶不滿的表情。


    「啊~真是令人不爽,不知道是誰家的人擺明了來找碴,害我們的飛船無法停在泊船口。」


    「好了啦,春日!」


    「在這裏保持謙讓也沒意義啦,阿清。大家都恨不得把別家的八葉踢下去。」


    春日還是一樣粗枝大葉,但她似乎比清殿下更清楚這種場合該擺出何種姿態來麵對。


    北方大地的冰裏城曆史悠久,其八葉理應受到全場的敬重,但由於近數十年來都是由代理人與會,存在感一直很低。


    這兩人都還年輕,如果能營造出新氣象,撼動早已僵化的八葉,甚至是更高位的掌權者,那是最好不過了。


    「啊,是大湖串糕點的豆大福,太棒啦~」


    「春日,你還是一樣這麽粗神經呢。我還聽聞你身受重傷,真是白替你擔心了。」


    「呃!都忘了院長婆婆的存在!看起來傷勢不重隻是因為止痛藥起了作用而已啦~多擔心我一下嘛!」


    春日一邊如此說,一邊毫不客氣拿起招待的茶點豆大福塞滿了嘴。在旁冷眼瞪著自己孫女的正是西北八葉,文門大學院的院長夏葉殿下。


    她指派文門狸到各地搜集情報,讓自己在局勢中常保優勢,此外還有個在宮中擔任右大臣的兒子──家康公,恐怕是八葉中現在最具影響力的一位。


    文門狸目前對我們而言非敵亦非友,在今晚的會議中應該會正式表態……


    「真是的,為什麽有小毛頭坐在這裏參與八葉夜行會呢……今晚真令人擔憂。」


    「你還真有臉說,若是你們家的笨兒子坐在這裏才比較令人冒冷汗。」


    「唔!我就說小犬正在重新接受管教了,夏葉殿下!」


    「我倒認為沒救了,聽說反之介去加入天神屋,從打雜的幹起呢。」


    「啥?什麽?我可沒聽說有這迴事!」


    西南大地的八葉──八幡屋的反十藏殿下從對方口中得知兒子的消息,藏不住困惑與驚訝。


    穿著袴裝、披著長版外褂的他有著一張四四方方的臉,是個思想老舊的頑固老爹,對自家人寵溺無度,對外人與員工卻十分嚴苛。由於之前發生過他們家笨兒子反之介發炮攻擊天神屋的事件,八幡屋與我們的關係目前陷入冷


    戰中。


    想當然在今晚的議題上,無法指望他們會站在天神屋這邊。不過……


    聽起來大老板似乎邀請那個笨兒子來天神屋,這也令我感到擔憂。我得好好嚴加訓練他才行了。


    「好了好了,各位,先嚐點甜的活絡一下腦袋吧。在糖分不足的狀態下,能不能撐過今晚可難說了。」


    西南大地的八葉──大湖串糕點的石榴露出妖媚的微笑,推薦自己製作的和果子。


    過去曾在天神屋經營茶館的她,現在則以隱世首屈一指的和果子師傅頗負盛名。


    身為大湖串糕點屋當家的她,擔任八葉其中一角。


    她也曾是大老板的同窗,據說被葵成功說服,那麽……


    就看最後關頭,她是否會在身為洗豆妖的立場下仍選擇支持我方了。


    「老哥,你又不是第一次參加八葉夜行會,為何緊張得全身僵硬啊,真難看。」


    「少、少囉唆,葉鳥!是說我為何非得帶著你這家夥同行啊。」


    「這有什麽辦法!老爸現在眼中隻有長孫,其他天狗也被他使喚來使喚去,全都累趴了。能同行的隻剩下你老弟我本人啦!」


    「啊啊……真想快點迴去,好想見鷹子還有我的孩兒。」


    這位年紀老大不小卻緊張兮兮的,正是西方大地的八葉──來自朱門山的葉澄殿下。


    在一旁陪同他的竟是那位吊兒郎當的葉鳥,這令我有些意外。不過以我方立場來說,多一個盟友再好不過了,是好事一件。


    「葉鳥先生一直朝這裏眨眼,好像在吸引我們注意耶。」


    「別跟他對上眼,小老板。他說服葉澄殿下有功,所以想跟我們賣人情吧。日後可是會被他敲一筆的。」


    我們默默地閃避著葉鳥投射而來的眼神……


    「對了,葉澄殿下。聽說你剛喜迎子嗣誕生,可喜可賀呀。我們旅館也承蒙府上的葉鳥照顧,以折尾屋的名義送了賀禮過去囉。」


    「實、實在感激不盡,亂丸殿下。」


    直到剛才都一語不發的南方八葉──亂丸殿下,總算開了口。


    沒多久以前他還是位新上任的八葉,如今舉手投足間已散發出大將之風。


    或許是順利完成儀式後變得遊刃有餘吧。對於天神屋來說,折尾屋是最強大的盟友,甚至可以說他們的後援將左右最終結果。參加前次八葉夜行會時,我從未料到這個男人在將來竟會變得如此可靠。


    「亂丸大人,他差不多快來了。」


    「噢,得收起無禮的態度了呢……在那個天打雷劈的大爺麵前。」


    擔任折尾屋小老板的秀吉似乎感應到什麽,從亂丸身後提醒他。亂丸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端正坐姿。


    緊接著,拉門應聲敞開。


    「哎呀哎呀,大家過得還好嗎~?」


    啊啊,最不想見到的那家夥頂著一張厚顏無恥的表情踏入室內。


    是在宮中掌握大權的雷獸。那家夥穿得比平常更加華麗又俗氣,甚至讓我想吐。


    不僅如此,他一屁股坐在原本屬於妖王的主位,狂妄地把手肘靠在扶手上撐著下巴,一臉彷佛勝券在握的暗爽笑容,藐視著眾人。


    何等卑鄙又愚蠢之人!在場的八葉無不低頭行禮,然而──


    「雷獸,你太不敬了,給我離開主位。」


    我以折扇掩嘴出聲警告他,沒有任何向他低頭的意思。


    反觀雷獸,露出一臉滑稽的表情,同時用小指挖著耳朵說道。


    「哦?喪家犬白夜好像有什麽意見耶。你早就沒立場對我大小聲了吧?打算以宮中重臣自居到何時?」


    「那是妖王的大位。真要說起來,沒權限參加八葉夜行會的是誰才對?你這家夥能在宮中為所欲為地動歪腦筋,也隻到今晚為止了。」


    「好好好,感謝你的死鴨子嘴硬。你已經不構成任何威脅啦,白夜。」


    雷獸露出從容不迫的可恨笑容。


    這個極其無禮之徒,竟然吩咐在外待命的女官端酒過來。


    是打算提前慶祝嗎?八葉夜行會明明都還沒開始。


    「胡鬧就到此為止吧,雷獸。」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雷獸身上時,妖王從那家夥打開後就沒關上的拉門外現身。


    「隱世第六代妖王陛下入場。」


    這位姿態神聖的妖怪有著一頭粉紫漸層的頭發,虹膜裏映著雙同心圓的紋樣,這些特征可說是繼承妖王家力量的鐵證。


    見隱世的現任妖王駕到,八葉們急忙跪拜行禮。


    「感謝諸位今日齊聚而來,起來吧。還有,雷獸,這是我的位置,可以讓開嗎?」


    那隻蠢雷獸還坐在主位上,在妖王大人命令下才不情願地讓位,臉上卻又浮現詭異的笑容,彷佛想到其他樂子。


    雖然很在意雷獸的陰謀與意圖,不過……


    今晚的決勝關鍵在於能讓這位大人迴心轉意多少。


    「咯嗬嗬!沒用的啦,白夜,妖王已經鐵了心。」


    雷獸令人戰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


    我一陣愕然。意思是他避開了我的「心眼」,不知何時移動到這裏?


    「啊哈哈哈哈哈哈!白夜驚訝的表情蠢得害我笑歪了,笑得肚子好疼!」


    雷獸的笑聲響亮得令人厭惡,眾八葉則對他的言行舉止難掩困惑。


    他熟知妖怪愛好的戲劇性,試圖操弄事物,按照自己所安排的劇情發展。


    隻要是八葉,都曾被這男人掌握把柄、出手妨礙吧。無人敢忤逆他,是因為妖王大人很重視那家夥的存在,尊重那家夥的發言。


    其原因為何,我很清楚。因為他擁有關於某個世界的知識,明白其走上「末路」的原因。


    「打擾各位的集會真抱歉呀~不過今晚的八葉夜行會說起來呢,本來就毫無意義嘛。」


    雷獸緩緩穿過四四對坐成兩列的八葉,用誇張的舉止開始說道。


    「雷獸大人,您這番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小老板銀次殿下忍不住提高聲量。


    雷獸眯起雙眼並伸出手指抵在嘴邊,繼續胡說八道。


    「因為呀,你們似乎要在這裏決定天神屋大老板的去留,但這種無聊的討論根本不重要啊。那家夥是邪鬼……不,是刹鬼的後裔。就跟那邊那位冰人族的小少爺一樣,都是隱世原住民的後裔。」


    雷獸用冰冷的眼神蔑視北方八葉,清殿下。


    清殿下在對方壓力下板起嚴肅的表情隱忍著,春日則握著他的手。


    雷獸高聲笑著,然後繼續說道。


    「我想在場的八葉大多數都是來自常世的移民族群,那麽為何當初要舉族移居到這個隱世呢?為什麽所有人都遺忘了如此重要的初衷呢?」


    大湖串糕點的石榴迴答了這個問題。


    「才沒有忘記,原因在於常世紛爭不斷。所以我們洗豆妖才打頭陣,率先從常世遷徙到隱世來,因為我們一族不擅於鬥爭。」


    「沒~錯沒錯。結果多數的洗豆妖慘死在那群原住民刹鬼手下,被獵食了對吧。」


    「……」


    石榴無言以對。


    雷獸見狀便在原地轉圈,似乎很愉悅。接著他仰天繼續說道:


    「那麽,各位認為常世那個世界為何變成人類與妖怪紛爭不斷的亂世呢?原因隻有一個──為了爭奪可以棲息的『土地』。」


    「土地?」


    現場掀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然而,我對雷獸正要闡述的內情,了解得並不比他少。我用力瞪著眼睛。


    「常世同時由人類與妖魔的君王分別統治,是個規模遠大於隱世的高文明世界。對了,妖怪在常世被稱為妖魔。然而從某個時期開始,地底的邪氣外泄,造成部分地區生靈塗炭。」


    沒錯。


    邪氣對於妖怪來說有毒,充滿邪氣的土地無法做為妖怪的棲息之處。


    「所以妖魔們出於無奈隻好開始掠奪人類的棲息地。人類與妖魔的鬥爭產生仇恨的連鎖,結果戰火蔓延了漫長的時代。國家反覆分裂、滅亡,再怎麽新立君王也無力迴天。然後……這正是隱世即將步上的後塵。」


    「……」


    「我是不清楚在場的八葉之中,有多少人已發現到隱世地底外泄的『邪氣』啦,總之邪氣的根源就存在於這座舉行八葉夜行會的宮殿正下方。在古~~早以前,妖王家渴求靈力資源而進行地底挖掘作業,過度開采導致誤挖到長埋於地底深處的禍患啦~~」


    妖王大人暫時閉上眼,隨後緩緩睜開。


    然後他用憂鬱的聲音向眾八葉娓娓道來。


    「正是如此,雷獸所言屬實。因此我們將眾多具有吸收邪氣能力的『刹鬼』封印於這座宮殿的地底,甚至包含隱世各地。簡直……把他們當成平息神怒的『活祭品』。」


    所以大老板以前也被封印於鬼門之地的地底。


    南方大地也有一度被靜奈不小心解除封印的邪鬼。


    隱世長久以來能保持安泰,可以說是用這些被封印於大地的刹鬼所換來的。


    「然而,存在於這妖都地底的巨大洞穴所湧出的邪氣已瀕臨突破封印的極限,緩緩外泄,這妖都被邪氣汙染也隻是遲早的事了吧。」


    等到事情真的發生,一切將為時已晚。


    隱世也將展開土地紛爭──妖王繼續說。


    然而雷獸搶了話,開始自說自話。


    「沒~錯沒錯。首先呢,妖都將會變得無法居住~然後覬覦土地的妖王家就會開始褫奪某些八葉的領地吧。」


    「?」


    「嗯~我想想喔……」


    他瞥了朱門山的葉澄殿下一眼。


    「比如說,西邊那座地盤穩固、聖氣圍繞的朱門山之類啊。」


    「什……」


    雷獸的發言讓葉澄殿下難掩內心動搖。


    他很清楚朱門山打算支持天神屋。


    「天神屋那群蠢蛋,似乎偷偷摸摸在台麵下串通各方,但全都是白費工夫啦。因為你們必須為了隱世的未來做選擇──那就是把大老板……封印在地底。」


    「我有異議。」


    我將折扇用力壓在榻榻米地板上,提出反對意見。


    「就算把大老板一人封印於宮殿底下的洞穴中,能影響的範圍也有限。既然隱世麵對的威脅是邪氣,那就應該尋求別種更有效率的封印方式或是淨化手段。我們必須依靠隱世的賢者或現世的智慧來另尋其他方法,而不該重蹈常世的覆轍。」


    我的意見被雷獸嗤之以鼻。


    「白夜~你明明最清楚常世的末路,還好意思癡人說夢啊?要是能如此輕易找到替代方案,常世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你說光憑大老板一人太勉強,但這不失為一時的權宜之計,不是嗎?」


    雷獸用可憎的口氣挑釁我。


    「一隻鬼的壯烈成仁可讓全隱世得到救贖,還是你選擇在隱世點燃領地爭奪的導火線?這會讓多數妖怪被犧牲。你分明看過那麽多的前例了……白夜。」


    「……雷獸,你這家夥!」


    「別那樣瞪我嘛,我是必要之惡。我做出的選擇在當下看起來或許邪惡,但終究是為了隱世好。正因如此,上一任妖王才會選擇重用我,並非你。」


    「……」


    「過去我阻撓南方大地儀式一事,也是為了讓那些在隱世過慣和平日子,沒有危機意識的妖怪們了解常世的穢物有多可怕。從最終結果來說,我都是在行善。」


    我保持許久的沉默。


    雖然不想承認,但雷獸所言確實也有一番道理。然而……


    「開什麽玩笑,你的意思是就為了這種理由,磯姬大人必須一死嗎!」


    第一個起身反抗雷獸的不是別人,正是折尾屋亂丸。


    「亂丸……」


    在後方待命的小老板銀次殿下,也咬牙忍耐著對那家夥的怒意。


    亂丸與小老板過去在折尾屋的儀式上受雷獸阻撓而失敗,痛失了他們所侍奉的南方八葉「磯姬」。


    「你說這是為了提醒隱世妖怪?壯烈成仁?隱世的必要之惡?別鬧了。犧牲完磯姬大人,現在輪到天神屋大老板是吧?你隻不過是自詡為神,以看戲為樂。欣賞著傀儡們被你操弄於股掌間,掙紮並陷入混亂中!」


    這股怒意恐怕一直都在他心頭燃燒不止。


    從磯姬死後這三百年以來。


    「我死也不會認同你。我們才不需要你的意見,也絕不會照你的劇本走下去。我要把這一切破壞殆盡,從今以後、永遠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麵對劍拔弩張的亂丸,雷獸露出些許,不,是頗為不快的表情,隨後說道:


    「隨便你怎麽想都無所謂啦,亂丸老弟。反正你跟白夜忤逆我也改變不了任何結果。不過……」


    雷獸斜眼看向坐在主位上靜靜凝望這一切的妖王大人。


    他臉上的表情彷佛在問妖王:「你明白該怎麽做吧?」


    「妖王想的跟你們不一樣。況且其他八葉也不像你們如此愚昧吧?快做下決斷吧,你們將決定隱世的未來!」


    八葉夜行會在雷獸掌握氣氛之下,已成了他的一人舞台。


    他似乎還不打算住嘴,然而──


    「夠了吧,雷獸。」


    妖王大人一句話阻止他繼續失控。


    「啥?啊啊,好吧,妖王。」


    「……那麽,來進行表決。」


    「!」


    妖王大人打算在眾八葉難以下決定的此時此刻,馬上對今晚的議案進行表決。


    情況不妙。在擾亂大家的思緒後,打算趕鴨子上架是吧……


    「褫奪天神屋大老板的職權,並將其視為刹鬼,封印於比宮殿下的迷宮牢獄更深的地底──讚成此議案的八葉就在此蓋印。」


    八葉們分成兩列對坐,中間擺著一條長長攤開的卷軸。


    讚成今晚表決案的成員,必須在此蓋下金印璽。


    所有八葉都取出金璽,但仍猶豫不決而遲遲未動作。


    「快點蓋下去就對了。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將使你們成為英雄。」


    雷獸用甜言蜜語迷惑眾人。


    海門市場率先打頭陣蓋下印璽,八幡屋緊接在後……然後──


    「喂!老哥,你住手啦!」


    「不,這是我們的義務。即使要背負罪名、被視為叛徒也必須蓋下去!」


    「老哥……」


    最後,就連朱門山的葉澄殿下也蓋了印,枉費大掌櫃曉與女


    二掌櫃阿涼那般努力。


    其他成員仍在猶豫。猶豫的同時仍按兵不動,卻也苦惱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而陷入煎熬。


    「好了,動作快!在你們拖拖拉拉的同時,隱世也正一步步邁向沉淪!」


    「唉……」


    一路保持沉默的西北八葉──文門大學院的院長夏葉歎了一口氣,舉起金印璽。


    所有八葉都聚焦在她的動作上。


    糟了。隻要她一表態,接下來就是一麵倒了。


    文門大學院的判斷將可能增加表決案的同意票數。


    「關於這件事呀,能不能先緩一緩呢?夏葉。」


    前方的拉門突然之間敞開。


    在雷獸獨掌大局的此刻,某位人物不請自來。所有人都被他的聲音嚇得轉過頭去。


    「各位好呀。」


    「……」


    整座天上廳在一瞬之間陷入前所未有的寧靜。


    在場所有大妖怪都露出搞不清楚狀況般的意外表情。


    然而我卻順了順胸口,總算能鬆口氣。


    來得可真晚啊。不過,實在幹得好,葵。


    因為現身於此的正是天神屋大老板。


    「呃,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是天神屋的……大老板?」


    「騙人!怎麽可能!」


    所有八葉都嚇傻了。特別是龍右衛門殿下還站起身,直指著我們大老板的鼻子。


    「你怎麽會在這?你明明被關進迷宮牢獄裏啊!應該問你如何穿過一路上的森嚴守備踏入這裏!大將軍應該已加強警備才是啊!」


    「喔喔,全靠我們家的鐮鼬們,還有故友的兩肋插刀啊。他們幫我拖住負責宮殿內部警備的豬呀熊呀。」


    「什……」


    大老板能一路順利抵達這裏,除了葵跟鐮鼬的幫助,恐怕也多虧有舊識黑亥將軍充當內應。他打從一開始就站在大老板這邊,暗地裏與天神屋聯係。也是他幫忙在這階段拖住嚴守八葉夜行會出入口的自己父親──黑豬大將軍的腳步吧。


    大老板對各方支援致上謝意,臉上的笑容簡直神清氣爽。


    雖然他蓬頭垢麵,身上穿著也並非平常出席八葉夜行會的正式裝束,但這些在此刻已不是重點。平常總是叮囑他儀容要體麵的我,這次就睜隻眼閉隻眼吧。


    「啥?啥?啥~~?」


    對雷獸而言,眼前狀況也出乎他的預料吧。


    他先歪頭疑惑了一會兒,不久之後也露出焦急的表情。


    「你事到如今出場也沒用,一切已經太晚啦,大老板!要把你送往地底的表決也已經大致底定啦。快點,快蓋下去啊文門研究所!」


    夏葉殿下無視雷獸的催促,歎了一口氣對大老板說:「陣八,你總算來啦。」隨後收起金印璽。


    「你這個臭老女人搞什麽啊!剛才明明都要蓋下去了,快點啦!」


    「臭老女人?啊啊,我絕對不蓋章了,死也不蓋。」


    「!」


    雷獸的威脅似乎對那位女中豪傑不管用。


    目睹這一幕的大老板露出苦笑,同時規規矩矩地舉手發表意見。


    「關於要把我封印地底的議案,大家似乎討論得很熱烈呢。講這些好像有點潑冷水,不好意思。但首先呢,我現在應該也沒有能力接下這份重責大任。」


    「什麽?」


    「應該說,把我封進地底也完全沒有意義。我這麽說是有理由的。」


    妖王大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這件事可由不得你決定,大老板!誰管你有什麽理由!」


    從剛才就吵鬧不休的雷獸,此刻總算在妖王大人一聲「雷獸你安靜」命令下被迫閉嘴。妖王大人的言靈讓他暫時無法開口。


    「大老板,你繼續說下去。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由衷感謝您賜予發言權,妖王大人。」


    大老板向妖王大人點頭致意後,一副悠哉地沉思著:「我想想該從何說起呢。」


    「對了,先這樣吧……請大家看過來,注意看這位津場木葵。」


    「欸!等等,大老板!」


    他扣住葵的雙肩,把躲在自己身後的她推往前方,然後清楚告訴大家。


    關於他無法接下「在地底封印邪氣」這項使命的理由。


    「原因就在於呢,我已經不具備身為刹鬼該有的能力了。因為我這位新婚的賢妻──葵,已經將它吃乾抹淨了。」


    身為會計長白夜的我,過去對於大老板為了拯救年幼的葵而折壽一事感到不舍,憎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津場木史郎,而對葵的態度也特別帶刺。然而現在……


    命運實在神奇。這兩人的相遇、救贖與誓約,在幾經輪迴之後,成為拯救大老板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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