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王宮內的大本殿。


    上一次走在這條通往妖王殿的空中大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天神屋會計長白夜,此時內心極度平靜,宛如止水。


    簡直就像久遠以前在這宮中效命時的我。


    「是天神屋的白夜大人耶。」


    「天神屋已經玩完囉,就算是白夜大人也束手無策啦。」


    「噓!據說對方擁有無數的眼目,要是多嘴說些有的沒的,被他瞪一下你就完啦。」


    「可是白夜大人為何會現身於此……?」


    哼,你們暗中說的壞話全都傳進我的耳裏了。


    但現在可不是跟這些貴族小角色計較的時候。


    我從敞開的大門光明正大地進入王宮內,打算謁見妖王。


    「請您暫且留步,白夜大人。」


    就在此時,我被看守宮殿的黑豬將軍擋住了去路。


    他的身份我也很清楚──留著黑胡須,個頭魁梧又驍勇的妖都大將軍。


    「您並未獲得出入妖王殿的許可。」


    「哼,少裝傻了。這一路上可沒有任何人拒絕我入侵,我可是堂堂正正走過來的。」


    我挖苦完黑豬將軍之後便大搖大擺地走過他的身旁,馬上前往妖王殿。


    群起騷動的文官、武官與貴族們的反應我全沒放在眼裏,就這樣走向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凝視我的現任妖王,在他麵前深深低頭行禮,以袖掩麵。


    「白夜啊……平身。」


    坐在王座上的妖王以澄透的聲音迴應我,我便抬起頭。


    他擁有一頭由粉紅至淡紫色的幻彩發色,不同角度會呈現出不同色彩。那雙眼眸裏烙印著雙層的同心圓花紋。身上穿著又長又隆重的華服,頭上戴著王者象征的王冠。


    雖然如此,這位妖王有著還很年輕的青年外貌。


    實際上在我看來也是頗為年輕的妖王沒錯,登上王座至今還不滿兩百年。


    「好久不見了啊,白夜。能未經許可潛入城內、大搖大擺走進王宮內的人,除了你大概也沒有別人了吧。在如此森嚴的戒備之中,到底是從哪裏進來的呢?看來這王宮裏還有許多隻有你一個人了解的機關吧。」


    「哦?我並不清楚您在說什麽,由於沒有任何人攔下我,我就擅自解讀為妖王傳喚我過來了。」


    妖王對著厚臉皮裝傻的我輕輕笑出了聲。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呢,即使在君王麵前也不擺出任何一個討好的笑容。」


    「這種事情做了對誰都無益。」


    「嗬嗬,我就是中意你這點。」


    持續了一段無關緊要的對話後,我壓低凝視妖王的眼神,猛然切入正題。


    「請容我開門見山地說了。我會來此謁見的目的無須多言──請您撤迴關於我們天神屋大老板的裁定。」


    「……」


    妖王剛才還溫和沉穩的表情與眼色驟然一變,然而我也並不退卻。


    「妖王,您在害怕些什麽?大老板的事情您應該最了解不是嗎?我們天神屋的大老板自幼就陪伴您身邊,當您的後盾,對您來說是宛若兄長般的存在。您應該也很景仰那位大人才是。」


    我的說詞讓妖王的近臣們散發出怒發衝冠般的靈力,反複警告我謹言慎行。


    然而妖王本人僅對他們使了個眼色,命令他們安靜,繼續默默地聽著我說。


    於是我毫不客氣地繼續。


    「在過去的曆史中,『邪鬼』的確曾是威脅隱世的存在沒錯,但大老板不一樣。他的心中並沒有邪念,就隻是個存在於遠古的偉大妖怪。直到此時此刻為止,誰也沒懷疑過那位大人有邪鬼身份不是嗎?最愚蠢的就是那些滿足於出生背景,擁有比邪鬼更加扭曲的心靈,玩弄無辜眾生的那些下流之輩才對,不是嗎?」


    主要就是指雷獸那種,就是他那種家夥。


    妖王應該能理解這一點才對。


    他自幼最痛恨的就是那種空有身世的蠢才被重用的宮中潛規則。


    在繼承權的鬥爭之中,他明明也被那隻雷獸耍得團團轉。


    「然而您為何要聽信那家夥的話?您為何選擇相信他,而非大老板?我無法容忍這一點。隻因為邪鬼身份就切割掉陪伴您至今的親信,隻因為尊貴聖獸的身份就重用折磨您至今的小人,是這樣嗎?這並不是德高望重的君王該有的行為吧。」


    我的這番話,這位君王聽得進去嗎?


    然而妖王的眼神轉為陰天般灰暗,隨後又變迴原本鮮明的色彩,除此以外毫無反應。


    「白夜,你的忠言說得很有道理,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逮捕大老板,將他再次封印於地底。因為我看見了──他的真麵目。」


    「……妖王。」


    「既然我已目睹到事實,那麽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命運了。為了守護隱世和平,沒有人能阻止我。」


    我依然未能參透妖王的真心,但是他的這項決斷,似乎不會因為我的三言兩語而輕易動搖。


    雖然我感受到他流露出一瞬的迷惘抑或是憂愁……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沒有迴心轉意的打算吧。


    「哈哈哈哈哈!白夜~~上次有幸觀賞到你狼狽的逃跑模樣呢。托你的福,讓我的誘餌順利逃之夭夭了啊。」


    「嘖,來了是吧……雷獸。」


    雷獸挑準了時機現身於宮殿中。


    他還是那副嘻皮笑臉又吊兒郎當的樣子,態度令人難以捉摸。光是看著就覺得火氣上來了,老實說很想要他的命。


    「雷獸,找樂子也該有個分寸。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啥~~?找樂子是吧。」


    雷獸並沒有迴答我的問題,而是拿出預先放在身後的某樣東西朝向我,得意地竊笑。


    那東西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產物。


    那是人類與妖怪在永無止盡的鬥爭之中,於常世誕生的「現身大鏡」。


    「原來如此。你就是用這個揭開大老板的原形是吧,邪魔歪道的畜生!」


    我看見鏡裏所反射的自己,體內的靈力開始不受控製地緩緩掀起怒濤。


    「為何這東西會在你手上,雷獸。你、你在這隱世究竟有什麽陰謀!」


    這麵鏡子將會強製褪下妖怪幻化後的姿態。


    這股感覺每次都令我戰栗不已。


    映在鏡子裏的我,外型漸漸轉變為白色的獅子一般。


    於額頭上的第三隻眼正緩緩打開,轉動著眼珠子瞪著。


    與第三隻眼有著相同外型的化身,在我身體的左右各顯現出三隻,宛如把我包圍其中。所有眼睛都迅速地睜得大大的。


    白澤──一共擁有九隻眼,負責看守世界的聖獸。


    「噢噢……」


    「那就是常世的聖獸──白澤的原形……」


    在大廳內待命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發出驚歎。


    至今,我幾乎未曾公開過這樣的姿態。


    「哈!哈!哈!哈!哈!白夜~~上次看見你這副模樣不知是幾百年前了呢。在常世那時還能常常見到的啊。你我明明是成對的存在,但跟美麗的我相比,你這身模樣也太駭人了吧。」


    沒錯。


    我與雷獸都是在遠古以前從常世渡往這個隱世的異界妖怪。


    我們一邊維持敵視關係,一邊看著隱世的變遷。


    雷獸,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白夜,你明知那位大老板身為邪鬼,卻隱瞞實情到現在,這是重大的反叛罪行。我命你代替逃走的大老板在宮殿內禁閉,直到夜行會舉行……我並不想傷害長久以來引導隱世的你,求你老實點服從判決


    。」


    在妖王冰冷的聲音之中,我維持著被迫公開的妖怪原形,就這樣被為數眾多的士兵逮捕。


    妖怪一旦被強製解除幻化的外形,靈力就會驟降並弱化。


    雷獸奚落著這樣的我,露出了無聲的勝利笑容,滿臉得意。


    「欸,白夜。你跟我一樣,都是舍棄了常世的聖獸,我們彼此應該都擁有監督治世的職責在身。了解萬物眾生,為民除害,指引君王,讓隱世維持和平──你有你的正義,而我則是必要之惡。我自認我是以不同的方式守護著這個隱世喔。為了不讓這裏變成第二個常世……」


    雷獸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簡直就像在水裏聽著他含糊的聲音。


    雷獸訕笑著,已確信自己擊敗了我。


    「你簡直是飛蛾撲火。這次是我的勝利啊,你活該!本來想用小葵當成誘餌引大老板現身,不過有你這家夥也夠了吧。對天神屋來說也是一大打擊,感覺接下的發展會很有趣呢。」


    然而我在恍惚之間看見了滾落在眼前的一顆白色圓球形物體。


    這是從葵那裏收到之後,原本被我藏在懷裏的神秘點心。


    「嗯?這什麽東西。」


    雷獸也發現了那點心的存在。


    我全力斬斷靈力低落所侵襲而來的睡意,毫不猶豫地咬下那點心。


    接著我咀嚼,像野獸般大口大口吃著。


    一股湧泉般的東西從我體內深處滾滾滿溢而出──是新產生的靈力。


    我再次對於葵的料理所含有的威力感到佩服。雖然這點心吃起來口感有些奇妙。


    不過還是讓我熱血沸騰。葵,幹得好。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


    在場大概沒有人能明白我為何而笑。


    我當著妖王的麵狠狠踹翻那群試圖逮捕我的豬士兵們。


    以目前的姿態,要殲滅他們何其容易。


    「為、為什麽!白夜!就連那位大老板在大鏡麵前都無力招架啊!」


    雷獸露出一臉小家子氣的表情,就像徹底被我打趴。


    「蠢貨!雷獸你這個大蠢貨!我可不會被這種玩意兒打敗的!不過這要多虧了天神屋下任女老板候選人預先給了我這麽優秀的東西。等成功救出大老板之後,必須讓他隨身攜帶葵的手做便當呢……嗯哼,下迴需要開會討論。」


    「白夜,你、你這家夥……我知道囉,你剛才吃下的神秘白色圓球……那是津場木葵做的食物對吧!可惡!又是那個小姑娘……」


    津場木葵這個名字讓這間王宮內所有人陷入更大的騷動。


    連妖王也皺起眉頭。


    她的祖父正是在隱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某位人類男子。


    真想讓葵瞧瞧在場所有人難掩驚訝的表情有多丟人。


    這實在令我有些痛快。


    我維持白獅的模樣往王宮大門衝刺,踢飛阻擋在眼前的豬士兵們,穿過空中大廊逃往室外。


    位於我額頭上的第三隻眼與環繞身體的其他六隻眼正慌忙地轉動著,確認周遭情況。


    現在的心情隻想大鬧一場。


    往常那個淡定的我已經消失無蹤。


    「欸!快看!白夜大人失控了!」


    「銀鴿部隊,快點追上去!」


    鳥笛響徹雲霄,接著一群銀鴿部隊的士兵從上空朝著我進攻。然而我絲毫不在意他們的存在,正用九眼搜尋著目標。


    找到了。佐助與葵正在某座小塔的屋頂下,焦急地窺視著我這邊的狀況。他們兩人想必不知道我是誰吧。


    「你們倆都抓緊我的背!」


    我一路踩著無數塔頂當跳板,朝他們的方向奔馳而去。結果佐助發現到我就是會計長白夜,於是抱起葵化為一陣風,瞬間飛奔過來與我會合,不給銀鴿部隊一絲瞄準的機會。


    不愧是天神屋首屈一指的人才,受到風眷顧的孩子。


    「看來任務進行得很順利啊,葵、佐助。」


    「勉強完成了,雖然被敵方發現蹤跡時一度覺得完蛋了是也……」


    佐助已經完全適應我的容貌,用平常的口吻說著。然而葵似乎還搞不清楚狀況。


    「葵,怎麽了?」


    「咦,咦?這個是,白夜先生嗎?」


    她瞪圓了雙眼,用顫抖的手指指了過來,用「這個」來稱唿我。


    「沒有錯,這正是白澤的真實姿態是也。」


    「咦咦咦咦咦咦!」


    一邊聽著她悅耳的尖叫聲,我一邊飛往上空。


    「追上去!別讓他們跑了!」


    銀鴿手拿長槍朝我們射出,然而佐助以我的背當成踏板站起身,擲出無數把小型匕首,與長槍擦撞改變射擊軌道。


    「──進攻!」


    他瞬間化作一陣風,手持小刀在空中飛舞,擊落了飛行中的鴿子們。身手令人佩服。


    而葵光是要緊緊抓牢我的背,似乎就已經相當吃力。


    我繼續在天空中往前奔馳,同時斜眼看向後方逐漸遠去的王宮,流露帶著諷刺的笑容。


    雷獸正咬著指甲怒瞪著我們這裏,你活該。


    而走出外廊的妖王……


    他抬起臉看著我們的去向,臉上依然是那張難以言喻的憂鬱神情。


    除了從那位君王的眼神中感受到迷惘以外,似乎還有一些唯獨他才能預見的──關於這場騷動的某種結局……這令我有些在意。


    然而現在可不是陷入沉思的時候。


    銀鴿部隊中的精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後頭追趕著。


    雖然他們的氣勢足以追上我們,不過此時上空雲層落下一顆顆椰子,讓他們再度被擊落。


    「哦?這椰子……真是風雅的表現呢,很符合他們的作風。看來援兵及時趕到了。」


    一艘空中飛船從雲層間直射而下的光芒中降落。


    那艘船的淡青色船帆上印著「折」字的六角形家徽。


    站在甲板上的是一頭亮麗紅發的犬神,與我相當熟悉的銀色九尾狐。


    「我們還欠天神屋一次人情啊。要大鬧中央政府一場,沒號召我們一起來怎麽行。」


    身為折尾屋大老板的犬神露出大膽無懼的笑容,悠悠舉起單手,用椰子大炮給出動的中央飛船一陣痛擊。


    「各位!請往這邊!」


    這是我們天神屋的小老板,銀次殿下的聲音。


    我事前已將計劃傳達給他,並委托他居中尋求折尾屋的協助。


    因為若出動天神屋的飛船,在中央監視下要動身應該很困難。


    不過與我們互為競爭對手的折尾屋是否願意冒著頂撞妖都的危險來協助我們,不到最後階段都無法確定,其實是一場賭注。不過……


    這樣的發展豈不是很有趣嗎?


    就像這樣,所有人事物一一串連了起來。


    葵,雖然一直以來要求你交出成果,但其實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你做出的美味飯菜打動了妖怪們的心,促使他們行動,這就是你才能造就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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